官民犯律一般同,豈料製台縱子凶。
當世若無包府尹,善良定遭羅網中。
當時李義看見兩人打來,他圓睜環眼,喝聲:“慢來!”飛起連環腳,二人一齊跌去。胡昌、胡榮、胡貴、胡順四人一齊擁上,向三人奔來。狄青實不介懷,將身一低,伸開雙手,向四人腿上一擦,四人喊聲“不好”。一齊撲地跌趴下。八人一齊起來,又是搶上,豈知身軀未近,人已先跌,隻得爬起身來,一同逃下樓去。
狄青看見,冷笑曰:“這八個奴才,不消三拳兩腳,打他奔下樓去。
二位賢弟,我想胡倫未必肯幹休,料他必來尋事,不免我們三個一同下樓去,方為上策。雖然不是畏怯於彼,猶恐他多差奴才來,就虎落平陽被犬欺了。”張忠曰:“哥哥所算不差,我們下樓罷。”
此時狄青在前,張忠、李義在後,正要下樓,豈料胡倫公子雄赳赳氣昂昂搶上樓來,高聲大喝:“誰敢無禮!吾胡大爺來也!”狄青問曰:“你就是胡倫麼?”輕輕在他肩上一拍,胡倫已立腳不穩,翻身跌下。八個家人上前扶起,已跌得頭暈眼花。即喚家丁們:
“快拿住三個賊奴才!”狄青喝聲:“胡倫,你還敢來麼?”胡倫被撲跌得疼痛,心中忿怒,喝聲:“何方野畜,擅敢放肆!我公子就來,你便怎的?”直搶上前,眾家人隨後;胡榮見勢頭不好,先回家中稟報胡爺去了。胡倫奔搶至狄青跟前,狄青伸手夾胸抓住提起,脊背向天,如抓雞一般。七個家人隻管呐喊,又見張忠、李義怒目圓睜,不敢上前。大罵:“這還了得!三個死囚奴,如此膽大凶狠,還不放下公子。胡老爺一怒,擔憂你三條狗命死得悽慘!”
當時狄青乃少年心性猛,二者酒已半酣之際,一聞家丁之言,怒氣衝衝,喝聲:“狗奴才!要吾放他麼也不難,且還你罷!”將胡倫一拋,高高擲起,頭向地,腳頂天,已跌於樓下。三人哈哈冷笑,重回樓中食酒,已忘記了方才下樓之言。當下七名家將見拋了公子下樓,急急跑走下樓來。隻見公子磕破天靈蓋,血流滿地,已是不活。個個嚇得麵如土色,大呼:“反了!反了!清平世界,有此凶惡之徒,將公子打死,真乃目無王法了!”店家早已唬嚇得半死。街上閑觀之人漸多。是時胡府家丁又添上百十餘人,將店中重重圍了。
這三人在樓食酒,還不曉得胡倫跌死。正在食酒高興之中,你一盅我一盞。有二、三十人一擁上樓來,要拿捉凶手。這三人一見大惱,立起來,仍複拳打腳踢,多已打退下去。酒家看來不好,隻得硬著膽子登樓來,跪下叩頭不已。稱言:“三位英雄,祈勿動手,救救小人狗命才好。”三弟兄曰:“我們又不是打你,何用這等慌忙的?”酒家曰:“三位啊,你今撲跌死了胡公子,他的勢大凶狠,你不知麼?方才小人已曾告稟過了。”狄青曰:“胡倫死了麼?”酒保曰:“天靈蓋已打得粉碎,鮮血滿地,還有活的麼?但今胡老爺必來拿問我了,豈不曰小人一命喪於你三位手中!”狄青曰:“店主休得著忙,我們一身做事一身抵當,決不來牽連你的。”
酒家曰:“你雖然如此言來,隻是你三人乃外省的,一時逃脫去,豈不連累害了小人?”張忠曰:“我三人乃頂天立地英雄,決不逃走的。你且再拿美酒上來,我弟兄食個爽快就是。如不送酒來食,我們即逃走去了。”酒保聽了,諾諾應允,言:“要酒也容易了。”
此時急忙跑下樓,取一壇美酒送上樓來。三弟兄大悅,盡情飲用。
是日胡製台聞報,大驚大怒,立刻傳地頭知縣,前往捉拿凶身。差役人等數十名,到了酒肆門前。縣主於此排堂,驗明屍傷,係跌撲殞命的。當時縣主喚酒家,問其姓名,酒家稟上:“大老爺在上,小人名喚張高。”縣主又詢三人姓氏:“怎樣將胡公子打死的,你直白說來。”酒家言:“老爺,他三人名姓小人倒也不曉,隻是一人紅麵的,一個黑麵的,一位白麵的同來食酒,要上對樓中。
當時小人再三不肯,再四推辭,豈知他十分凶狠,伸出大拳頭,將小人揪住要打。那時小人畏怯了,隻得容他登樓去。後來公子到了,即時登樓廝鬧。若問如何毆打,小人實在不知,隻為小人在樓下,他相毆在樓上所以不知其由。老爺問公子如何死法,隻要詢三個客人才知明白。”縣主聽罷點頭。
當下衙役喚至三人,縣主問曰:“你姓名且稟來。”張忠曰:
“吾姓張名忠,山西榆次縣人氏。”李義稟曰:“吾乃北直順天府李義也。”狄青曰:“吾乃山西西河人狄青是也。”縣主曰:“你三人既為越省人氏,在外為商,該當事事隱忍才是。在此食酒,緣何一刻便將胡公子打死?你且從實招來,以免再動刑!”張忠曰:
“大老爺明鑒,吾三人在樓中食酒,與這胡倫兩不交關的。豈料他領了七、八個家丁打上樓來,不許我們食酒。這是胡倫差也。”縣主聽了,喝聲:“胡說!你還說胡公子差麼?你既坐了他樓,隻須相讓,用些婉辭解勸,未必至於相毆的。況他是個尊貴公子,你三人乃一匹愚民。如今料你三個凶徒欺他質弱斯文之體,行凶將他打死了,還說此強蠻之話,好生可惡!”狄青曰:“老爺,若論理來,胡倫亦有差處。他一到店中,即差家人打上樓來,不分理論。後至胡倫廝鬧進樓,小人並不曾將他毆打,他已怒氣衝衝,失足撲於樓下。他是失足跌死,怎好冤屈小人打死他?望乞大老爺明鑒,保持為民父母之心。”縣主大怒,喝聲:“利口凶徒,你們將公子打死,還敢巧言強辯!況屬皇城法地,豈容此凶惡強徒!若不動刑法,怎能招認?”吩咐,“先將這紅臉賊狠狠夾起來!”
當時差役正動手,要將張忠靴子脫了,豈知來了一位鐵麵閻羅官。此人姓包名拯,一路巡查到此。卻論包爺身為巡撫,此時不是聖上差他做個日巡官,乃是包公自為主意。隻因目下奸黨甚多,恐他等作弊端陷害民眾,是日不打道又不鳴鑼,隻靜悄悄帶了張龍、趙虎、董超、薛霸四個排軍各處巡察。一進酒肆坊中,隻聽人聲喧嘩,包爺住轎,喚趙虎去查問何事。趙虎領命,去一會回來:“稟大老爺,有三個外省人氏:張忠、李義、狄青,將胡製台公子打死在酒肆中,封丘縣老爺在此相驗問供,是以喧鬧。”包爺一想:老胡奸賊,縱子不法,橫行無忌,幾次要擒他破綻除掉,奈無機會。這小畜生也有今日,正死得好,地頭除一大害。
想未了,有知縣到來迎接,曲背彎腰,稱言:“卑職封丘縣參見包大人。”包爺就問:“貴縣,這三個凶身那一人招認的?”知縣曰:“啟上大人,這三個凶身都不招認。卑職正要用刑,卻值大人到此,理當恭迎。”包爺曰:“貴縣,這件事情重大,諒你辦不來也。待本部帶轉回衙細細究問,不由他不招認的。”縣主曰:“包大人,卑職是個地方官,待卑職審究,不敢勞煩大人費心。”包爺冷笑言:“你是地方官,難道本部是個客家官麼?張龍、趙虎,可將三名凶犯帶轉回衙。”二人應諾,一同帶住三人。包公又轉店中,再驗屍首,並非拳刃所傷,隻是破了天靈腦蓋。當下心中明白,登轎回衙。隻有封丘知縣心中不悅,恨著包公多管閑事,必然帶去開豁了凶身,豈不令胡大人將吾見怪,隻恐這官兒做不成了。於是吩咐衙役:“錄了張酒家口供,將公子屍骸送到胡府中。”不打道,一程來到胡府。
先說胡爺一聞兒子身亡,怒忿不消的痛恨,夫人哀哀痛哭,心痛兒子喪於無辜。忽報封丘縣到來,胡爺傳命後堂相見。知縣進來,叩見畢,低頭稟知:“大人,方才卑職驗明公子被害,正在嚴究凶身,不想包大人到來,將三名凶犯拉去。為此卑職特送公子屍軀回府,稟明大人定奪。”胡爺言:“包拯如此無禮麼?”知縣曰:
“是。”胡爺大叫道:“包拯啊!這是人命關天的重大事情,諒你不敢將凶身開豁的。先請貴縣回衙罷。”知縣打拱言:“如此,卑職告退了。”知縣去後,胡爺回進後堂,一見屍首,放聲悲哭。又見夫人悲切,家小丫頭也是悲哀。胡爺長歎一聲:“如今為爹娘年老,單養成你一人,愛如掌上明珠。兒啊!指望你承嗣香煙,今被凶徒打死,後嗣倚靠誰人?賊啊!我與你何仇,行凶將吾兒打死,斬絕我胡氏香煙?恨不能將你這賊千刀萬剮!”
卻說包公帶轉犯人,升堂坐下,凜烈威嚴令人吃驚。命人先帶張忠,吩咐他抬起頭。張忠深知包公乃是一位正直無私清官,故一心欽敬。呼聲:“包大老爺,小民張忠叩見。”包公舉目一觀,見他豹頭虎額,雙目電光,紫膛麵,乃是猛勇之輩,若為一武職,不難挑上。即言:“張忠,你既非本省人,做什麼生理?因何將胡倫打死?且公稟來。”張忠想定:這胡倫乃是狄哥哥將他撩下樓去跌死的,方才在知縣跟前豈肯輕輕招認?但今包公案下,料想瞞不過的。況且結義時立誓義同生死。罷!待我一人認了罪,以免二人之累便了。
定下主意,呼聲:“大老爺,小民乃山西人氏,販些緞匹到京發賣,與狄、李二人在萬花樓酒肆敘談。不料胡倫到來,不許我們坐於樓中,領著家人七、八個,如虎如狼,打上樓來。隻為小人有些膂力,將眾人打退下去。後來胡倫跑上樓,與小人交手,一跤跌於樓下,撞破腦蓋而亡。小的原是個凶手。”包拯想曰:本官見你是個英雄漢子,與民除害,倒有開豁你們之意,怎麼一刑未動,竟自認為凶手,這是何解?即喝曰:“這是胡倫自己跌下身亡,與你何幹?”忠曰:“是小的打他下樓的。”包爺喝聲:“胡說!胡家人多,你人少,焉能反將胡倫打下樓的?”喝他下去,又喚李義上前,命他當麵。包公一看李義,鐵麵生光,環眼有神,燕頜虎額,凜凜威嚴。包爺曰:“你是李義麼?那裏人氏?這胡倫與你們相毆,據張忠言,他跌墜下樓身死,可是真麼?”原來李義亦是莽夫,那裏聽得出包公釋他們之意,隻想:張二哥因何認作凶手?等我稟上大老爺,代替他罷。“啟稟大老爺,小人乃北直順天人。三人到來,販賣緞匹,在萬花樓食酒。與胡倫吵鬧,小的性烈,將他打下樓,墜撲身亡。”包爺喝曰:“張忠已經說明白,兩相毆打,他失足墜樓而死,你怎的冒認打死他?難道打死人不要償命的麼?”
李義言:“小的情願償命,隻懇求大老爺赦脫張忠的罪,便沾大恩了。”包爺聽了,冷笑曰:“好個莽匹夫也,下去!”
再喚狄青上堂。包爺細看小英雄,好生麵熟,但不知在那裏相會過的。原來包公乃文曲星,狄青乃武曲星,今生雖未會,前世已相逢,故爾當時包爺滿腹思疑,此人好生麵善,但一時記認不著。呼聲:“你是狄青麼?那省人氏?”狄青稟曰:“小民乃山西省太原人氏。隻為到此訪親不遇,後逢張、李,結拜為兄弟。是日在樓中食酒,不知胡倫何故引了多人上樓,要打吾三人。但小民等頗精武藝,反將眾人打退下樓,吾將胡倫丟拋下樓跌死。罪歸小民,張、李並非凶手。大老爺明鑒萬裏,望開二人之恩。”包爺將案桌一拍,大喝:“你小小年紀,說話胡塗!看你身軀怯弱,豈象打鬥之人,如何這等冒認胡供?此人必是癡呆的。”喝命:
“攆他出去!”狄青大呼:“老爺,小的是凶手正犯!”包公喝曰:
“癡呆人胡說!況且張忠說明他墜樓身死,你這奴才敢在本部跟前冒為凶身!”大喝攆出。早有差人將狄青推出去了。
旁邊胡府家人看見,急上前:“稟上大老爺,這狄青既是凶手正犯,因何將他趕出?”包爺曰:“他乃年輕弱質,不是打鬥之人。”
家丁曰:“啟上大老爺,他已自己招認作凶身的。”包公曰:“他乃冒認,欲脫張、李二人耳,怎好再屈枉無辜!”家丁曰:“懇請大老爺勿放走凶身,隻恐家老爺惱怒了。”包公怒曰:“你這狗才!將主人來壓抗本部麼?”扯簽撒下:“打了二十板!”打得胡府家丁苦苦哀求,登時逐出。包公本欲將張、李一齊開豁了,本無此法律,不免暫押獄中再處。即時退堂。有眾民見包公審三人,將狄青趕出,打了胡府家人,好不稱快。隻為胡倫平日欺壓眾民,被害人甚多,今日見三人乃外省人氏,打死了他,猶如街道除去猛虎,十分感激三壯士,實欲包公一齊放脫了他,你言我語,不約而同心想來。好善憎惡,人人皆然。不知張、李如何出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