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轉身將大寶護在身後,大寶嚇得顫音叫道:“鬼,鬼來了!”
“你才是鬼哩!”這時癩子嬸穿著黑棉襖、包著黑頭巾,背著背簍,從墳後走出來,活生生像一個黑色的幽靈,臉上滿是得意。
她轉動著一雙貪婪的眼睛,威脅早春道:“拿出錢來給我私了。不然有你們好看的。”
早春狠盯著她:“憑什麼給你?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吧?”
癩子嬸惱羞成怒道:“你不給?我馬上喊,說你們用彈弓打當兵的,他們馬上就會來把你倆抓去,”她手指大寶:“你不被打死也要脫層皮。”又指著早春陰笑道:“你長得又好看,正是那倆當兵的喜歡的小美人。哈哈哈!”
大寶拿出彈弓來,憤然道:“你害我賠錢,今天又想訛錢,看我不打得你再長癩疤!”
癩子嬸猖獗地指著大寶:“你敢!”
早春拉住大寶,手指癩子嬸:“喊啊,我還可以說是你砸的樹,雪才落下的哩!”
“你,你……”癩子嬸氣得話都說不連貫。
早春好言相勸道:“我勸你多積點德,不然,害人終將害己。”
大寶拿起彈弓又要打,早春收了彈弓裝了起來,癩子嬸跺著腳,彎腰撿起石頭,砸向早春:“我砸死你這個小女人。”
早春歪頭躲開了石頭。石頭“啪”地落在早春奶奶墳頭的柏樹上,樹枝亂顫,撒下了一團一團的雪。
癩子嬸用力過猛,又由於下雪結冰地滑,一個踉蹌,連人帶背簍滾向左邊山下,烏鴉驚得撲棱翅膀飛起,“哇……哇”的慘叫聽得讓人瘮得慌。
走到山下的兩個土匪,聽到動靜,趕忙取下槍端著弓身上前一看,滾下來一個女人,欣喜道:“天助我也。跑了一個,又滾來一個。”
當二人見女人頭巾散開,額頭有一小塊癩疤的癩子嬸時,搖頭晃腦歎息著: “唉!年紀大還癩疤。”
這突然的變故,癩子嬸嚇傻了,想站起來,卻被二人用腳踩著,隻得惶恐地雙手抱在胸前。
黃狗子兵淫笑著:“胸還很大,湊和吧!”就彎腰強行撕扯癩子嬸的衣服。癩子嬸亂打亂蹬,求饒道:“你們放過我……我,我知道剛才誰打你們……”
“啥!剛才打我們的是你。”一人騎在她身上,扯起巴掌左右開弓,“叭叭叭”如雨點般打在她臉上。
另一個脫著棉衣說:“別跟她囉唆,收拾了她再說……”
癩子嬸臉被打腫,嘴角滲出血來,又疼又急又氣,使出了吃奶力氣大喊:“救命啊!救命!”
在風雪呼呼聲的掩蓋下,聲音是那麼蒼白而無力。雪紛紛揚揚地飄著,樹馱著雪絨花靜靜地瞪眼瞧著。
山上的早春也驚呆了,和大寶躲到樹後。大寶幸災樂禍道:“報應!活該!” “唉!”早春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是可恨,自作孽不可活啊!又緊攥大寶的手,可一個女人如果被糟蹋就完了,也活不成了。她那幾個孩子就可憐囉。她揮拳狠捶著旁邊的樹,這些黃狗子兵也太可惡可恨了!逮誰欺負誰!
大寶小聲道:“姐,把彈弓給我,我還用它打。”“這回不能用了。如果他們發覺了,那些土匪是啥事都做得出來的。不僅我們活不成,還要連累爸媽。”
早春說著話,已經從玫瑰紅布袋裏拿出了兩個紙包。她很慶幸父親給她強行放在了裏麵,當時她還很不理解父親哩。
她遞了一包給大寶,交代道:“我和你用這個,一人砸一個當兵的眼睛。記住不講話不吭聲,砸完後,我們盡快救癩子嬸往樹林裏逃走。”
夜色籠罩著四周,在雪光的映襯下,山峰如帆船樣靜立著,周圍的一切依然隱約可見。
早春和大寶借著樹的掩飾,躡手躡腳地潛到離三人最近的那棵樹後。兩個黃狗兵正按著癩子嬸的手腳,可憐的她已被脫去了外麵的棉襖。喊救命的聲音,被風吹散,淩亂飄開。
一陣北風呼嘯而來,樹枝狂舞,早春拉了下身邊的大寶。大寶會意,兩人同時將辣椒粉甩向黃狗子兵的眼睛,還搖動了旁邊的樹,鳥被哇哇驚飛,雪紛紛揚揚落下。土匪用雙手揉著眼睛,辣椒粉辣得他們嘰裏呱啦亂叫亂跳,哀號著:“他媽的,今天真他媽撞鬼了……”
兄妹二人拉起已成糯米人般的癩子嬸,架起她,快速走向樹林,向右邊山下跑去……兩黃狗兵亂叫一通後,彎腰抓雪擦著眼睛,口中狂喊怒叫道:“誰他媽膽敢襲擊老子,一定要揪出來活剝了你!”
早春姐弟二人架起癩子嬸,一路狂奔,到了她家屋後竹林時,早春停了下來,幫她梳理好頭發,包好頭巾,整理好衣服,對正用手背抹汗的大寶交代道:“今天發生的事,我們對任何人都不能吐露半個字。就說癩子嬸是不小心摔的跤。”
大寶眨巴著眼睛:“姐,我知道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這時,癩子嬸的女兒踩著積雪咯吱咯吱聲和著喊聲傳來:“娘,娘,你在哪兒?回家吃飯了!”
早春應道:“你娘摔跤了,快來扶她回去吧。”
早春又從玫瑰紅布袋裏拿藥酒給她女兒:“你母親摔傷的部位,用藥酒給她揉揉。”
據說,第二天,黃狗兵去找癩子嬸調查了昨晚的事。但癩子嬸也嚇傻了,隻會嘿嘿傻笑。
後來,她見了早春,就拉著她的手,先是咧嘴笑,再是抿嘴哭……大寶認真學做生意,馮先生也高興,在家摸索著剁餡和麵,包餃子犒勞他們姐弟倆。
天已黑,還沒見他們回來,張婆婆和小寶就在皂莢樹下引頸張望。當見到他倆時,小寶歡快地迎上去:“姐,快去吃餃子。”
早春一手牽張婆婆一手抱著小弟。大寶聽說有餃子吃,飛奔進門,不料門檻將他絆倒,摔了個仰麵朝天,引來了眾人哈哈大笑聲。
早春趕忙拉起他,替他拍了身上的灰,又摸出錢給父親。馮先生接過錢,高興地說:“照這樣下去,加上你們母親幫工的錢,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買回些田地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早春家買田的計劃還是落了空。
掛在高處的燈發出柔弱的光,一閃一閃的,四方桌上放了蘿卜、白菜等幾碗泡菜,桌下是一個大火盆,屋內散發著濃濃的暖意,將冬夜的寒冷關在了門外。
大家坐在桌旁正吃餃子時,右邊埡口處,響起了“砰砰叭叭”的槍聲。大家都驚得同時放下筷子。張婆婆罵道:“那些挨千刀的又作惡了!又不讓人安生呀!”
早春和兩個弟弟起身,向門口走去。
“槍子可不長眼,都給我快回來!”馮先生站起來,手在桌上拍得嘭嘭響,命令著三人。說完握緊拐杖,一副要與來人拚命的架勢。又低頭“呼”地一通亂吹著燈,張婆婆幫忙將燈吹熄。
馮先生又茫然喊道:“春兒,你快到窗戶旁觀察下動靜再說。”
這時,隨著嘭嘭敲門聲響起,二叔大喊:“春啊,開門!怎麼黑咕隆咚的呀?” “還不是被那害人的槍聲鬧的。”早春“吱呀”開著門問,“二叔,知道是咋回事嗎?”
“是兩個黃狗子兵在山上罵罵咧咧一通,朝天放了幾槍。搶了山下人家幾隻雞,沒事了,已經走了。”
大家長吐了一口氣。大寶“刺”地劃火柴點亮燈。二叔裹著一身風雪走進來,手裏還帶來了一包涼粉。
早春趕忙盛了一碗餃子,雙手遞給他:“二叔您吃。”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二叔拈了泡菜先吃了一口,讚道,“我就喜歡吃春兒做的泡菜了,酸脆可口。”
“那您就天天來吃吧!”早春說著,拿了一盞燈點亮,去廚房。
二叔道:“現在打內戰了,蔣軍到處拉壯丁,每家都要求有人去應征,如果沒人就要出壯丁款。”
馮先生歎道:“唉!出壯丁款。看來買田買地又成泡影囉!老百姓又沒好日子,沒太平日子囉!”
馮仁義又說道:“那些兵也真不是人,見東西就搶,見人就拉。早春啊,以後上街要注意安全啊,聽說見年輕、漂亮的女孩也欺負。晚上睡覺也要關好門窗,警醒點。”
“二叔,曉得了!”早春清脆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
大寶吃著餃子說:“二叔,真嚇人,我們也見到了他們,在街上放槍搶東西了……”
小寶小手拉大寶:“哥,槍好玩嗎?”馮先生駭然道:“那可要當心了。”
早春將涼粉切成條,加了點辣醬端出來。怕大人們擔心,趕忙接過話,輕描淡寫道:“我和他在街上躲得快,還好,沒被搶。”
張婆婆不無地擔心道:“早春啊,還是少去街上好!”
早春夾了一個餃子放口裏,鼓著腮幫道:“不上街怎麼行?怎麼掙錢?怎麼買田買地,大不了跟他們拚了。”
她口裏嚼著,對馮先生道:“爸,我們好不容易存點錢,不能白給他們,大不了我去當兵。”
馮先生用拐杖猛搗地麵:“你是要氣死我嗎?現在兵荒馬亂的,人家想逃都來不及,你還想往前湊……”
二叔也勸道:“春啊,這事也急不來,要從長計議,該忍要忍,跟那些人講不了道理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該交還得交,這年頭,唉!……”
大寶正吃了一個餃子,拿左手拍著胸脯,鼓著腮幫子,含混不清地說:“姐,以後上街,我保護你!”
小寶也小大人樣,雙手放下筷子,揮動著握著的兩個小拳頭:“姐不怕,我是男子漢,我也保護你!”
兩個弟弟的動作,讓早春眼淚都笑了出來:“好,姐不怕,姐不怕。”一大家人都大笑著。隻是笑聲裏充滿了深深的擔憂。
馮先生一臉茫然道:“這世道亂了,何時才能讓老百姓安寧啊!”
又對早春道:“我看,今晚女孩們來後,你給大家也講講,要注意各自的安全。明晚開始就不教唱《哭嫁歌》,讓大家好好在屋裏待著為好!”
晚飯後,早春扶張婆婆回房躺下,讓兩個弟弟在旁邊桌上寫字。她往桌下的火盆裏加了點炭,給二叔和父親泡了一盅茶,就端著煤油燈去收拾廚房。不多會兒,她煎了治眼睛的藥餅出來,讓馮先生吃。
馮仁義讚道:“春這孩子就是善解人意,事事想得周到。她真要嫁了,走進走出聽不見她的聲音,還不習慣!”
“那我就不嫁吧!就在家裏陪爸爸,天天也可見二叔。” “傻孩子,女大不中留,哪有不嫁的道理。”
早春去廚房收拾碗筷。馮先生兩兄弟說起了早春的婚事。馮仁義道:“大哥,我去打聽了李家醫生給早春提親的情況。家庭條件和李家醫生說的差不多,人們很少見到那男孩,他從小就去給人放牛。聽說很老實,長相也一般。”
馮仁義端杯喝了一口茶,勸馮先生道:“我看,春這麼能幹,孝順又懂事,我怕委屈了這孩子,你要不要給她找戶條件好一點兒的婆家?”
馮先生麵露難色:“有錢家庭怕她受委屈,沒錢又怕她為難。唉……我也左右為難啊!隻不過家庭條件差點,人老實點好,才不會花天酒地,隻要他一心一意對早春好就行。”
早春出來後,二叔已回去。大丫和一群姐妹,嘰嘰喳喳地笑談著進門來。她向眾姐妹掃視一眼:“你們都安靜。”
大家聽早春聲音這麼嚴肅,一定有正事,就都停止了議論,一起齊刷刷地看向她。“聽我說,我今天和大弟去街上賣鹽,看見了一些土匪在搶財搶物。聽二叔說,女人也被跟蹤,還遭欺負。我和我爸商量後覺得,這段時間你們白天出門要結伴,晚上就別到我家來了,好好待在家。如果真有事要出門,臉上抹點黑灰或帶點辣椒粉,關鍵時刻可以保護自己。回去後給大人說聲,有事大聲喊,聽到喊聲相互要幫忙,人多總歸是好事。”
這時,大家又炸開了鍋:“這麼嚇人啊?” “那些土匪真不是人!”
……
大丫歎息道:“我正準備上街買點東西,辦嫁妝,都不敢去了。”
她拉著早春手央求道:“好妹妹,你聲音好聽,一定去幫我唱《哭嫁歌》哦!”早春拍著她的手,爽快地應道:“我們是好姐妹,你放心吧!你不叫我,我都要去的。”
姐妹們走後,早春心神不寧地坐在煤油燈下紡線,父親則在早春旁邊摸索著切蘿卜條。
“嘭嘭嘭嘭”,隨著一陣急促敲門聲響,朱嫂在門外喊:“早春妹妹,我女兒發熱,麻煩你幫忙去看看吧。”
早春背著玫瑰紅布袋,帶了些藥,拉著朱嫂:“我們走吧。” “等會兒。”馮先生摸索著在早春臉上抹了把鍋底灰。
早春嗔怪道,“這麼晚了,誰還來?”“有備無患!”早春想著辣椒粉的事,也就緘口不言。
她給朱嫂孩子看完病,朱嫂正要去開門,就聽見外麵雜亂的腳步聲。二人從門縫裏往外看,見幾個人影在門前院壩裏端槍晃動。
朱嫂趕忙吹滅了燈,拉早春躲在窗戶下,借著雪光往外看,幾個土匪將茅草垛團團圍住,一人狂喊:“不出來,就開槍了!”
鄰家剛結婚十多天的大牛,為躲避被拉壯丁藏在裏麵,有人用刀刺逼出了大牛,拉扯著要走,大牛死死抱著旁邊的樹,拚死不走。
拉扯中,樹上的雪一團一團地掉下來,猶如砸在了窗戶後早春的身上,她冷得全身顫抖,心也緊縮著,這些兵還是人嗎?
大牛哥家既有年邁多病的父母,還有幼小的弟妹和新婚的妻子啊。大牛父母雙手抱拳求情道:“長官,保長,饒過他吧,我們這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靠他養活呀!”
“不行。”幾人強行掰開大牛抱樹的手,拉了就走。大牛父母弟妹們慟哭著: “長官啊,行行好啊!他走了,我們可咋活啊……”
“嗚嗚嗚”“咳咳咳”……
土匪有人用腳踢,有人朝天“叭叭”放槍:“快滾開!再攔著,老子開槍打死你們一個一個的。”
早春氣得捶著牆:“我去叫人來幫忙。”轉身向後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