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戀風波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一輪月亮從山頂上升起。早春回到茶館，拿起夾背，正往肩上背。

“馮小姐，我送你回去吧。”何少爺緊走幾步，去拿早春手中的夾背。

“不，不！不用你送！”早春慌忙後退著。她抬起頭來，緋紅著臉。就在和何少爺四目相對，手相碰觸時，早春慌亂地縮回手。愣神間，何少爺已將夾背拿在手上。

“還是讓我來背吧。”書童見何少爺真的要背夾背，慌忙去搶。何少爺已麻利地背在身後，向茶館外走去，站在月光和燈籠照耀下的街道上。

丫鬟來拉早春：“姐姐，走吧。”

早春站在原地，咬著嘴唇，雙手絞著辮子：“不敢勞煩你們。”

高老板知道何家少爺不僅風流倜儻，且為人正直熱情，還是在重慶某高校深造的有誌青年。再看早春，勤勞善良，和她娘一樣，高挑秀美。他們倆可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有心想幫這對年輕人。

他拍著早春的肩，指著外麵勸道，“天已黑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就讓何少爺送送你吧！”“高叔，你知道我……”“知道的，你父親對你要求嚴，肯定說，不能單獨與男子接觸，男女授受不親啦！可何少爺又不是一人，不還有丫鬟書童嗎？”

井峰街兩邊的門前，也掛滿了燈籠，街上比白天冷清了許多。書童在前麵提著燈籠，丫鬟拉著早春的手，何少爺站著等早春，走上前道：“馮小姐，我聽高叔和人們講你從小替人治病，義救百人的許多故事呢。真讓小生感動和佩服，能再講給我們聽聽嗎？”

早春仰望天空，星星在明月旁一閃一閃地眨著眼睛。她用手捋了捋額前頭發，講了六歲隨父出診，父親失明第一次去賣柴掙錢……何少爺疼惜地看著她：“你小小年紀就養家真是難為你了！”又發自內心地讚道：“我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你的堅強善良真是值得我們學習啊。”丫鬟扯起衣角抹著淚說：“馮小姐，你太了不起了！太讓人感動了！”

河裏倒映著月亮和早春他們的身影，路兩旁的樹發出“沙沙”響聲，偶爾有幾聲鳥的啾啾叫聲。

早春輕鬆地笑道：“父親去出診逼著我看病；父親腿摔傷，逼我去雷家灣救人；父親失明，逼我去賣柴養家。我也是被逼出來的膽量啊！現在想來倒覺得也是一種鍛煉，讓我有了坦然麵對任何困難的勇氣！”

“逼出來的膽量。說得好！”何少爺深受鼓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月光下早春充滿活力走向埡口的背影。直到早春揮著手，不見了人影，在丫鬟書童的聲聲催促中，他才極不情願地離去。

又一日，天下著蒙蒙細雨，何少爺在埡口下等到了背著紡線的早春，他們幾個人撐著雨傘，笑哈哈地走在山路上。雪白的李子花和粉紅的桃花，開在房前屋後，在煙雨蒙蒙中忽明忽暗。撲鼻的田野的芳香和著這蒙蒙細雨，讓這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沐浴在這春的氣息中。羨煞了旁人，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

何少爺給早春講外麵的見聞；講女孩上學、參加工作；和男孩一樣示威遊行抗日……這一切都讓早春稀奇羨慕不已：“我也好想走出大山，和你們一樣，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啊！”

何少爺欣賞地看著桃樹下，麵若桃花的早春：“你本來就比那些女孩更優秀哦！”

早春傷感地說：“我曾經也有一個學醫治病救人的夢想，最初父親以我不是男孩為由不許我看病。為此遭到了不少的責罵。”

何少爺也遺憾地說道：“我曾經也想學醫，可父親偏讓我學經濟，以後回來管理生意。”

丫鬟不失時機地說道：“我家少爺和馮小姐，可謂誌趣愛好相投哦！”說著，還調皮地做了兩指相對的動作。

早春歎了一口氣：“唉！後來父親願意教我時，他老人家又失明，我又不得不放棄夢想……”

何少爺折了一枝桃花，放早春手上：“哎！人總是在理想和現實中選擇。你養了家，用簡單的醫學知識還是幫到了不少人哦。真是讓人敬佩啊！單憑你祖傳的治療跌打損傷的醫術，要是在部隊肯定會幫到更多的人。”

早春仰著臉，欣喜道：“那我把秘方告訴你，你閑時學來急時用，關鍵時候就會派上用場的。”

“那太好啦。”何少爺扇子拍在手上。丫鬟書童分別撐著傘。早春念了治跌打損傷的、治牙疼的等藥方，何少爺拿出筆，在本子上一一記下。

早春彎腰扯草藥，教何少爺認識了魚腥草、車前草、茅草根等草藥以及它們的作用。

何少爺拿著草藥，感歎道：“世界真奇妙，物物皆有用啊！馮小姐，你懂得真多，今天真讓我學到了不少藥理知識哩！”

他又深情地望著早春：“有幾個同學約我去前線抗日，我先前還猶豫著。這次回來，你自強不息的精神鼓舞著我。‘死我一人救活那一百多人的話’激勵著我。我想，我也不能隻為自己活著，我要重新選擇一次。這次去重慶後，我打算就去前線抗日保國。”

早春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看著何少爺：“有女孩子去部隊嗎？”

何少爺把筆裝在衣兜裏：“有啊！”心想，如果這個心儀的女子，也能同自己一起奔赴戰場，那該多好啊！

早春不無遺憾地說：“太羨慕你們了！從小我在茶館抓藥聽著花木蘭、穆桂英的故事長大。我很崇拜她們，也想像她們那樣殺敵保國。唉！可我要照顧父親和幼小的弟弟啊！”

何少爺寬慰早春道：“你小小年紀就養家，確實不易，治病救人，更是難得。現在又主動告知藥方，可見你是至真至愛之人啊！雖不能去前線，不也是在盡己之力，幫助他人嗎？”

早春露出關切和擔憂的眼神：“聽說前線戰場上很危險，你要多保重，注意安全哦。”

何少爺被早春的眼神刺得心生疼生疼的：“我會為你好好保重的。”

傍晚，回來的路上，夜色凝重，春寒料峭。一陣風過後，樹發出“沙沙”聲響，大家不由得縮了縮脖子，緊了緊衣衫。何少爺趕忙脫下自己的春裝給早春披上。早春接過衣服，還給何少爺，關切地說道：“我沒那麼嬌貴，長年風裏來雨裏去的，倒是你，不要感冒了才好。”

話音未落，何少爺果然“阿嚏！阿嚏！”不停。惹得書童丫鬟直笑他：“照顧美人自身病，鼻涕連連惹人笑哦。”

何少爺佯裝生氣去追打他們，早春也快速上到埡口，向他們揮手再見了。

幾天來，早春給高老板幫忙說故事、唱歌，何少爺都來茶館捧場。中途休息時，他們有說不完的話題。何少爺真心喜歡這個清純可愛的女孩，更欣賞她的善良、堅毅、自強。

一天何少爺見到早春時，就迫不及待地將一張秘方交給她說：這也許對治伯父的眼睛有幫助。

丫鬟快人快語：“這可是我家少爺找了好些人才找到的，聽說有人用這秘方治好了眼睛哩！”

這讓早春十分感動：“何少爺不僅十分心細，還是一個時刻替別人著想的人。”隔天在埡口下見麵時，早春拿出讓大寶抄的一本中藥湯頭和一張繡有吉祥如意、平安符的手帕，含情脈脈地遞給何少爺：“希望保佑你時時平安，事事如意！”何少爺取出一支鋼筆遞給早春：“希望你也學文化，做新時代的新女性。”他緊緊抓著早春的手，眼裏一團火，好似要看化早春般，一股暖流迅速傳遍兩個年輕人全身。早春更是心“怦怦怦”地要跳出胸口般。她趕緊抽出手，臉嬌羞得如桃花般，低著頭跑開了……這一幕，正好被在山上打豬草的癩子嬸看見。她去灣裏到處說，早春與一個有錢男子手拉手走得很近，還給人送東西，如何如何……早春得到何少爺給的藥方後，如獲至寶，馬上去山上采來藥。用茶葉和菊花配藥熬水，給父親洗眼睛，再用活麻葉水燙後曬幹，與糯米同碾粉煎餅，讓父親一天吃一個。令人吃驚的是，多年後，馮先生的眼睛，還真恢複了視力。

本就開朗樂觀的她，一想起何少爺，心裏就如灌了蜜般甜。外出撿柴，在家紡線，給父親煎藥，給張婆婆捏揉，都哼著歌。

張婆婆首先看出了端倪：“孩子，是不是有了中意的人了！”

早春一臉嬌羞，兩腮紅雲，低頭道：“哪有啊，阿婆！”

“春啊！我是過來人，婚姻問題，還是聽父母的好！”

“婆婆，婚姻問題為啥不能自己做主，要父母包辦哩？”

“世代都是這樣啊！再說，人年輕時，好多事也看不明白。”

一天，早春扯草藥回來，見馮先生沒像往常，摸索著剁豬草或清掃院壩，而是拄著拐杖，在院子裏踱來踱去，好像很生氣。

早春背著背簍站在馮先生身旁，輕快地叫了聲：“爸，您怎麼啦？”

馮先生雙手用拐杖猛戳地麵：“怎麼啦？你膽子蠻大哩！敢私自同男孩子交往！”

如晴天霹靂，早春手拿背簍杵在那兒。她低頭絞著辮子，“我沒有，隻不過是……”“你還敢頂嘴，是不是看我眼瞎，想背著我訂自己個人的婚姻問題？”“不是的。”“灣裏人都在議論，說你讓人送你回家，和人男孩手牽手走在一起，還互送禮物，你說你成何體統……”馮先生急得全身發抖，拐杖不停地戳著地麵。

早春小聲道：“不是他一個人！”

“你不怕人指指點點，我還怕呢！”馮先生因激動劇烈地咳了起來，臉也憋得通紅。拐杖“哐當”一聲掉地上，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去。

早春扶住他，他狠命推開，彎腰拚命咳著：“自古姻緣父母訂……咳咳咳……唉……咳咳咳……”

一口痰堵著，馮先生憋得臉發紫，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早春嚇得趕忙放下背簍，扶馮先生坐下，給他捶背，手摩挲著胸前，泣不成聲道：“爸爸，我知道了！您別急出個好歹來，以後都聽您的還不行嗎？”

馮先生“噗”的一聲吐出痰，才緩過氣來。“哎……”他拉著早春的手，語重心長道，“春啊！自古有錢男人多薄情。你們門不當戶不對，不會有結果的。再給你說，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們窮也要窮得有骨氣，不會去攀高枝，也不會和有錢人聯姻的。”

早春蹲在父親旁邊，淚眼婆娑。她攥緊馮先生的雙手，使勁點頭，哽咽道：“爸爸，隻要您好好的，我聽您的，聽您的安排。”

馮先生摸著早春的頭：“你說哪個有錢人不是三妻四妾啊！再說兒女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允許你隨便單獨和男孩接觸。你還要知道，女人名聲比生命還貴重啊！我們都是正經人家，不能讓人說三道四，你懂嗎？……”

早春伏在馮先生的膝上哭得身子一顫一顫的。夜幕降臨，黑暗籠罩著四周，嚴嚴實實地包裹著早春的心，早春的人。風嗚嗚地吹著，吹得樹枝搖頭晃腦，桃李花紛紛揚揚飄撒一地，她不禁冷得全身發抖。雞豬餓得直叫，她也充耳不聞……再去街上時，早春果斷地告訴何少爺：“以後，我們不能再見麵了！”從此之後，她就躲著他。

何少爺不甘心，回去懇請父母。他父母也滿意早春的人品，就請高老板幫忙提親。

馮先生也是十分固執之人，好友上門也沒給麵子。高老板也理解馮先生，他這是怕早春去有錢人家受氣啊！

已是煙雨蒙蒙天，人間四月芳菲盡。早春靠坐在桃樹下，將夾背放在旁邊。她仰起臉，慢慢閉上眼睛，把所有的傷心通通拋在了腦後。淚水又一次止不住掉下來，和著這雨水，不間斷地滴落在地下飄落的桃花裏。

早春的初戀和這花期一樣，真短。但無論如何，總歸和這桃花一樣綻放了最美最純潔的光芒。她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隻是在沒人的時候，才偷偷從箱底拿出筆來看上幾眼。

何少爺臨走時，讓高老板給早春帶信，要見她最後一麵。她不想惹父親傷心生氣，更不想讓人說三道四，就讓高老板帶信給何少爺：“請你原諒，我無法自己做主，更不能給你承諾。各自留住那份美好，珍藏於心靈深處。就彼此道一聲，珍重吧！”

何少爺心情落寞地去了重慶，去了抗日的部隊。

夜晚，新月如鉤，在昏暗的燈光下，早春無精打采地搖動著紡車。張婆婆見早春悶悶不樂，就過來開導她：“春啊，聽你父親的話是對的。找個老實本分點的人家，條件差點都不要緊，兩人才會相互廝守終生。”

早春懶懶地抽著紡線。張婆婆絮絮叨叨道：“我當初就是沒聽父親的話，嫁了個有錢人當小妾，父親氣得吐血而亡。我還被大小老婆害得幾次流產沒有生育。有錢人家討的老婆多，善良的女人也會被逼成厲鬼，更會變得沒了人性啊！”

早春抬起頭看著窗外的月亮，歎道：“阿婆，沒想到你真是吃了不少苦啊！我知道你和父親都是為我好！您放心吧！我沒事！也會聽父親安排的。”

“我就知道我家春兒，比我有主見多了。”

月明星稀，早春給人唱《哭嫁歌》回來後，張婆婆告訴她：“今天白天，又有幾家，包括李家醫生來向你提親了。”

早春淡然地應了聲“嗯！”就坐在燈光下紡線。她不想談及自己傷心的婚姻話題，自己又不能決定，都是父母做主，連麵都不能見，是騾子是馬都不曉得。她時時在想，女孩為啥都要出嫁？就這樣和父母弟弟們，還有張婆婆，大家長期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嗎？她想不通也想不透。算了，那就不想吧！還是多掙錢，買回田地要緊。

這段時間，大寶接二連三發生調皮搗蛋的事，確實讓馮先生和早春頭疼。前段時間大寶帶小寶用彈弓打野兔，結果將別人小孩腿打傷，是早春帶他上門賠禮，又天天去給人家用藥酒治療。那小孩剛好，他又犯渾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