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義救百人

早春趕忙起身移過板凳：“大哥哥，坐下說吧！”說著又遞去扇子。

馮先生停止了切藥片，手搖蒲扇，濃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倆年輕人說： “你們要先介紹一灣裏人的病情，我也好對症開藥啊!”

早春進屋倒了兩碗水，一手一碗端來：“大哥哥，你們先喝茶！”

倆年輕人“謝”字出口，接過去，一仰頭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馮先生為自己女兒小小年紀，總是這般機靈懂事而頗感欣慰。

其中一人將碗放在桌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憂傷地說道：“我族人這段時間，有人不斷出現發熱腹瀉，先是幾人倒床，幾天下來已經有一百多人倒床了。”

馮先生扇把“啪啪”地敲著桌子：“那你們附近的醫生呢？”早春站在父親旁邊，抽針納鞋底，滿臉探尋地盯著二人。

年輕人猛捶桌子，碗被震得咚咚響，驚得狗朝他汪汪直叫。響聲震醒了小弟，在房裏哭個不停，娘牽著大弟弟進去。

年輕人憤怒道：“附近的醫生？我們去請時，一聽症狀，就將我們如趕瘟神般推出了門。而後緊關大門，任我們將門拍得震天響，他們就裝聾作啞，眼看倒下的人一天多過一天，有幾個年長的已經過世了，我們族長才想到了您！”

馮先生長歎一聲：“唉！那些行醫者失德啊！”

早春急紅了臉，將針猛紮進鞋底：“太過分了，那些人怎麼能見死不救哩？”年輕人哭道：“我奶奶也在這場病中逝去了，嗚嗚嗚嗚……”兩個年輕人擤著鼻涕，又抬袖揩著流下的眼淚。

馮先生又仔細地詢問了病人的一些相關細節，口中念叨道：“是傷寒症(本地叫趕腳寒)，用霍香正氣散可醫治。”

早春聽父親說著就去房裏清理藥材。這時失明的奶奶，拄著拐杖站起來，阻攔兒子道：“兒啊，那是有傳染的啊，你不能去呀！你看這家老弱病殘的，你有事可咋辦呀！”

馮楊氏右手抱著一歲多的小寶，左手牽著大寶出來阻攔：“孩他爸，聽媽的，你不能去呀！”

正在馮先生愣神，考慮腿傷行動不便時，早春已背著藥材走出來，抹著額上的汗，決然道：“爸爸腿傷不能去，我去。”說著，拉著倆年輕人就要走，兩人卻杵著不動，看向馮先生。

奶奶弓身站著，用拐杖茫然地招向早春：“要傳染的，你回來，不能去！”馮楊氏哽咽著：“你快給我回來！傳染上就沒命了。”

早春將辮子用力摔向身後：“如果能用我一人的死，換回那一百多人活，值了！”

狗搖著尾巴站在了早春身邊，秋風吹得樹發出沙沙聲響，兩邊的皂莢樹上的皂莢也被吹得擺動了起來，好像在為早春鼓掌助威。

馮先生見小小年紀的女兒，就有如此善心和勇氣，十分欣慰，讚賞地點著頭，扶著桌子站起身問她道：“你小小年紀，魯莽前去，有把握嗎？霍香正氣散你背給我聽。”

“背就背，你教大弟時，我就記住了。藿香正氣散：大腹皮、白芷、紫蘇……”

“你一個人去，我終究不放心。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吧！”馮先生左腳跳著要走。早春走過去，扶父親坐下，拍著胸脯道：“您不是常講花木蘭替父從軍嗎？

那我就來個替父出診吧！”

眼看那一灣人病情不容耽擱，馮先生隻得又交代了早春一些細節，讓早春分裝了家裏所有的藥材，交給那兩個年輕人背扛著。早春不顧奶奶、母親的哭勸聲，斜背著玫瑰紅布袋就去追趕那倆年輕後生。

馮先生拄著拐杖扶著白發蒼蒼的老母，他們站在院壩，看早春他們下台階，過水井旁的古柏樹，跑向對門，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

早春他們腳下生風，爬山坡、下河床、過溝渠，在曲曲彎彎的三十多公裏山路上緊走快跑著。時間就是生命，救人如救火啊！

見遠處幾個人影跑來，引頸眺望的雷族長等人，長舒了一口氣。等到近前，見來的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孩，不覺又皺緊了眉頭。當知曉了馮先生的狀況後，也隻得由早春安排了。心想，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早春聽到有“哎喲！哎喲！疼死我了”和著哭爹叫娘喊兒的號哭聲傳來，太陽被雲層遮擋著，鳥兒也無力地叫著。整個村莊籠罩在病痛的折磨和無助哀怨的陰影中。

早春喘著粗氣，對雷族長說：“您安排人碼灶架柴挑水，我這就去看看病人。”早春一番望聞問切後，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肯定地說：“沒錯，就是父親判斷的傷寒，這裏人們常說的趕腳寒。”

她又看向雷族長：“您讓人打掃幾間房，將得病的人隔離起來方便照顧；安排人做易消化的稀飯麵條、流質食物給他們吃。”雷族長迅速安排人去照辦。

早春又在雷族長的帶領下，去到熬藥的現場。碼好的三個石頭灶，大鍋已放在上麵。早春仰著頭，辮子往後一甩道：“我來稱藥。”指著三人：“你們加水。”又指著三人：“你們加柴熬。”

她熟練地稱藥依次放在三口大鍋裏，柴火已燃燒，火紅的火苗躥起來，鍋裏咕嘟咕嘟地翻熬著。

雷族長見早春有條理地安排著，儼然一個大人般鎮定自若，皺緊了的眉頭有所舒展。

藥熬好後，早春先舀了一碗遞給雷族長，然後看向其他人：“在座的一人先喝一碗藥預防。”

大家咕嚕咕嚕地喝下藥後，早春說：“我們大家用桶提著分發給每個病人喝，把藥渣留下給牲畜吃。”

藥分發後，她又用桶提著涼水和人們一起去給高熱的人用濕毛巾降溫。有病人耷拉著腦袋說：“是我們不行了，才隔離的嗎？”

早春小手拍著病人的肩說：“你們放心，隔離隻是為了更好地照顧你們。再說，你們也不想有親人再被傳染，是嗎？”

病人無奈地點著頭。早春微笑著安慰道：“沒有嫌棄你們的意思。相信我，你們配合吃藥，病會慢慢好起來的。”

安頓好病人後，早春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對雷族長道：“您組織沒被傳染的人聚過來吧。”

人們靠攏後，她右手一揚道：“大家不要恐慌，正確處理，是會防止病情蔓延的。

各家各戶，要加強衛生，養成良好的個人衛生習慣，如飯前、便後洗手；房前屋後打掃幹淨；滅蠅、防蚊對預防傷寒也是非常重要的……”

這時早春猛抬頭，見人抬著父親向這邊走來。她心頭一熱，淚就流了出來。父親向她遞來鼓勵的眼神，好像說：“春兒，幹得好！爸爸永遠和你在一起！”

父親的到來給了早春莫大的鼓勵，以前都是麵對的單個病人，今天麵對一百多人，早春確實心虛，生怕有半點閃失。現在見父親來了，更有把握了。雷族長更是感激涕零，隻見他三步並著兩步走向父親……雷族長攙扶著馮先生：“馮兄，你帶傷前來救治我族這一百多人，真讓老朽感動啊！”說著左手擦著眼角。

“我是怕小女考慮不周，延誤治療啊！”

“哪裏！令愛聰明機智，做事有條理，有你老兄的風範！”

雷族長歉疚道：“說實話，最初她來，我也不怎麼放心。但看她仔細認真地做著這一切，我真感動啊！一個不到十歲的女孩，有如此愛心和勇氣，可敬可佩，可敬可佩啊！”

“雷兄，你就不要高抬她了！”

這時，早春已跑到了他二人身邊：“爸爸和叔叔沒說我的壞話吧！”早春扶著父親，馮先生愛撫地摸著女兒的頭。

雷族長笑道：“怎麼會哩！表揚你還來不及呢！”

三人會心地笑著，給這個灣近些時日以來，沉悶憂鬱的空氣注入了一絲活力。這時，太陽已穿過雲層照射到了大地，鳥兒在樹上跳來跳去地歡唱。

馮先生提議：“我們去看看病人吧。”

到了房裏，隻見一個個病人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樣子。馮先生不無擔憂地說：“這對治病不利啊，得讓他們振作起來。”

早春靈機一動：“我來給大家唱《哭嫁歌》吧。”大家隻欠了欠身子，木然地點著頭。她說著就手舞足蹈地唱了起來。

大家來了精神，一骨碌坐了起來，還讓早春唱。早春手一揚，笑道：“好啊！大家要高高興興的，才能很快好起來喲。”

早春又搖頭晃腦，指手畫腳地唱著童謠，引得屋裏的病人和房外的人們一陣嘻嘻哈哈的大笑。她又握緊拳頭，大喊道：“我們和大家在一起，一定會趕走病魔的”。屋裏屋外的人們喊聲大起：“一定會趕走病魔的！”聲音鏗鏘有力，樹上的鳥兒歡快地在樹間跳去跳來。

馮先生由於腿傷，明顯體力不支，雷族長讓人抬去休息。早春接著說：“我給大家講草藥知識吧!我們住在大山裏，請醫又不方便，掌握一些草藥知識，對大家平時的生活都有幫助。如車前子草有清熱解毒的功效；魚腥草能清熱解毒，利尿消腫除濕；枇杷葉止咳治哮喘；陳艾熬水洗頭洗澡，還去毒……”

幾天後，一灣人的病情穩定了，無新增病例，大家終於長長地吐了口氣：“這下終於可安心睡個囫圇覺了。”

雷族長和衣躺在了床上，不一會兒就有呼嚕聲傳來。早春也躺在父親懷裏睡著，秀美的臉上還蕩漾著笑意。馮先生卻盯著女兒，沉思著，“要是個男孩和我學醫就好了！”

經過近一個月的忙碌，早春和馮先生終於救活了雷家灣的一百多口人。回去的時候，族長等人陪早春父女倆走了很遠的路，千恩萬謝後才轉身回去。

早春提著馬燈和父親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繁星點點，月亮的清輝灑向人間。山坳裏，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仍舊是黑黝黝的，給大地增添了幾分神秘。微風陣陣，穀浪蕩漾，並伴著“沙沙”的聲響和秋蟲的鳴唱。泥土的腥味，稻穀成熟的芳香混合在一起，隨風飄來，撲鼻而入，讓人感覺很愜意。

早春手牽馮先生，仰頭道：“爸爸，我們為什麼沒稻田？”

“我們沒錢，買不起呀。”

“我長大了要掙很多錢，不僅要孝敬你們，還要買幾畝水田。”馮先生摸著早春的頭：“我相信你要辦的事肯定能辦成。”

她又撒嬌地對父親說：“爸爸，我也想學醫，像您那樣治病救人，你就教我好嗎？”

馮先生沒有像以前那樣拒絕女兒。他又何嘗不欣賞早春的天賦、膽識、善良、記憶力呢？如果從醫定會是個好苗子。可惜，她是個女娃……這是長久以來一直困擾馮先生的問題。又一想，學醫的目的，不就是治病救人嗎？想到這裏馮先生心裏釋然，拍著早春的手說：“好吧！爸爸決定教你學醫。”

早春提著馬燈，就地旋轉了起來，辮子也跟著轉動，興奮地大聲喊道：“我可以學醫，可以學醫治病救人囉。”

可一係列的變故，又擊碎了早春的醫學夢。真就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