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雖不大,聽到左丘明二人耳中,卻不啻於春雷初震。
二人不惜降辱身份,瑟縮於他人窗下,所為的正是這一刻。
當下兩隻手悄然握在一起,另一隻手握住劍柄,一俟柳三鳴進來,便暴起突入。
辛進站起身道:“快去接教主大駕。”率先走了出去。
一陣步履雜遝,屋子裏便空了。
左丘明和慕紫煙互視一眼,長身而起,輕輕推開後窗,跳了進來。
廳堂中間一張八仙桌上放著一壺酒和三隻杯子,居中擺放著一張交椅,兩旁一溜兒花梨木椅子,色澤黝暗,隱有光澤,顯是年代久遠之物。
兩人四下一望,並無能遮身藏體之處,瞥見左麵有一道小門,當下無可選擇,推門而入。
忽聽得一聲輕噫,卻是一個女人發出的,左丘明不意屋中尚藏有人,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不及細思,聽聲辨形,左手探出,施出小擒拿手的“手到擒來”。
這一式手成虎爪,且方位閃爍變幻不定,令敵手避無可避,乃是極上乘的擒拿手段。
這一下倒也名副其實,當真是手到擒來,隻聽聲音無法辨明對方的穴道,是以出手便卡住了對方的咽喉。
但覺入手軟軟的,那一聲驚噫也是戛然而止,仿佛在半空中被刀割斷一般,左丘明未料得手如此之易,心下竊喜,定睛看去時,卻驚呆了。
慕紫煙在旁握劍戒備,巡視室內是否還有別人。
此時心頭沒來由一震,也側頭來看,和左丘明一樣,驚怔住了。
原來此人不是別人,乃是失蹤不見的言馨玉,她被左丘明卡住咽喉,氣窒之下,已然昏暈過去。
左丘明和慕紫煙眼中同時露出疑惑之色:她怎地會在這裏?
左丘明本想弄醒她問個明白,但柳三鳴隨時都會進來,便舒指欲點她穴道。
慕紫煙攔住他,輕笑道:“我來,你別假公濟私,乘機揩油。”
左丘明一笑縮手,慕紫煙連封言馨玉十六道重穴,她縱然醒來,也是言不得,動不得了。
慕紫煙本就恨極了言馨玉,這十六指均是重力透入,言馨玉醒來後就要有一番活罪要受了。
左丘明細察室內再無別人,這是間寬敞的書房,書畫琳琅,掛滿四壁,其中不乏傳世精品,若非已知道宅主人的身份,還真要以為闖進了當朝哪位翰林的書齋了。
須臾,一陣雜遝的步履聲又回到廳堂上,二人耳貼門上,靜靜諦聽。
隻聽一人氣咻咻道:“這叫什麼事呀,忙活了好幾天,說不來就不來了。這不是拿人消遣著玩嗎?”
又一人道:“老爺息怒,其實這也未必不是好事,光是預備就花了咱好多工夫,這真要住下來,不知又要忙成什麼樣呢,萬一有個招待不周什麼的,吃不了還得兜著走,他不來豈不是更好。”
先前那人哼了一聲,不再言語了。
左丘明和慕紫煙一聽,心都涼了,拉開門便走了出來。
廳上一人身著紫色長袍,麵白微須,四旬上下的年紀,彬彬儒雅,絕似一個文士,似乎與武林拉不上半點幹係。
他旁邊侍立著一個管家裝束的人,正為他斟酒。
那文士模樣的人驀見兩人從裏邊走出來,大吃一驚,站起來指指點點道:
“你……你們是什麼人?”
左丘明笑道:“要命的人。”
那文士見左丘明二人相貌凶惡,先自怯了三分,又聽此語,一迭聲叫道:
“來人,快來人哪。”
那手哆哆嗦嗦竟爾收不回去。
他話音剛落,大門外便湧進十幾個持刀的護院,那管家模樣的人倒還沉著,上前道:“朋友是哪條道上的,先報個萬兒上來,免得大水衝了龍王廟。”
這裏是血魔教的一處秘室。等閑教眾也不知這裏竟與血魔教有關,那管家見兩人氣勢赳赳,惟恐是自家人,故爾有此一問。
左丘明焉有閑心和他擺道,厲聲問道:“柳三鳴在哪裏?不要命的就不說。”
那些人一聽左丘明直呼他們教主名字,已知來者不善,那管家遲遲疑疑道:
“然則閣下是……。”
左丘明一笑道:“在下左丘明。”
此言一出,那些人恍如遭了雷殛,個個目瞪口呆,便如聽到了世上最為可怕的事般。均不禁雙腿一軟,跪了下來,齊聲道:
“左丘盟主饒命。”
叩頭如搗蒜,震得左丘明二人直感腳下一上一下的。
左丘明喝道:“饒命不難,快告訴我柳三鳴到何處去了?”
那文士模樣的人顫聲道:“教主,不,柳……柳教主往西邊去了。”
他終究不敢直呼教主名諱。
左丘明道:“他不是要來這裏歇腳嗎?
“怎會過而不入?辛進那廝又在哪裏?”
那文士模樣的人道:“誰知教主是怎樣想的,辛長老也與教主一齊走了,這都是實話,絕無半字虛假。”
左丘明和慕紫煙互視一眼,慕紫煙道:“追。”率先衝了出去。
左丘明已衝到門邊,又折了回來,衝進書房,把言馨玉提在手中,方始隨後趕上。
慕紫煙一邊疾馳,一邊道:“你提著她作甚?”
左丘明道:“那裏是虎狼之窩,怎忍心丟棄她不管。”
慕紫煙道:“她本就是蛇蠍心腸,留在那豈不正好。”
兩人運起輕功將小鎮巡視一遍,莫說無柳三鳴的蹤跡,先前那些血魔教眾也一個都不見了。
兩人沒奈何,隻得回客棧取了行囊馬匹,向西方追了下去。
左丘明將言馨玉橫放鞍橋上,有心解開言馨玉的穴道,又怕慕紫煙嗔怒,欲求她出手,幾次話到唇邊又咽了回去,殊難啟齒。
慕紫煙冷笑道:“你準備帶著她一輩子嗎?”
左丘明苦笑道:“你點的穴太重,若待內力自行消退,她這人也就廢了,你還是給她解開,放她去吧。”
慕紫煙一怒勒住了馬,冷笑道:“是不是她害得你不夠慘,放了她回頭再算計你一次?
“她家有什麼好人?上次我們被麻藥作翻的事你以為我就不知情?”
左丘明勒住馬,身子一震道:“你知道什麼?
“誰和你說什麼了?”
慕紫煙道:“沒人和我說什麼,隻不過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是好意,怕歆如妹子傷心,卻不怕自己丟命。”
左丘明見她麵罩嚴霜,確是動了肝火,笑勸道:
“人非聖賢,都有一時的糊塗的時候,過後也就算了,何必耿耿於懷?”
慕紫煙冷笑道:“一時糊塗?你倒替他們想的好托詞。
“那就讓她多害你幾次好了。告訴你:她的穴道我是不會給她解的,你若可憐她,就自己動手吧。”
左丘明見她語意決絕,情知勸她不動,但若硬起心腸不管,言馨玉的筋脈將會大損,落下殘疾是必然的,隻得笑道:“好吧,你別說我假公濟私,乘機揩油就行。”
慕紫煙一聞此語,登即把人搶了過去,伸指解開穴道,摜於路旁,嗔道:
“教我哪隻眼看的上。”
左丘明笑道:“一隻眼看不上,兩隻眼就看上了。”
眼見言馨玉這一下被摔得太甚,心下不忍,卻也不好說什麼,策馬緩緩而行。
慕紫煙從後跟上,冷笑道:“不忍心看了是不是?憐香惜玉也得分分對像,似這等比蛇還毒的女人你居然也會心軟?”
左丘明沉默無語,他對鄭敬之一家的情感委實自己也說不清楚,初見時是戒惕在心,不敢稍有怠忽。
假若那時言馨玉、鄭敬之犯在他手裏,他想都不用想,便會將之斃於劍底,然則相處日久,鄭敬之的言談風采,言伯起的慷慨好義,兼且他們與冰家幾代的通家之誼,便令左丘明傾心結納。
嗣後言馨玉兩次害他,他均一笑置之,對鄭敬之和言伯起的情義並不稍減分毫,直至鄭敬之將他作翻,欲劫奪《指玄寶鑒》,才令他真的傷了心。
而舉凡被自己最親近的人出賣過的都會有這種蝕骨碎心的悲傷,不是對出賣者的痛恨,而是對這人世的絕望。
左丘明雖未悲觀到對人失去信心,此事對他的打擊也忒煞大了些,以致他事後一想便即明白:
鄭敬之害他在先,言伯起救他在後,其實都是事先策劃好的陰謀,不過如戲台上一個唱白臉的,一個唱紅臉的而已,倘若鄭敬之得手,則一同遠走高飛,倘若失手,則鄭敬之殺身以殉,言伯起則出麵收拾殘局。
鄭敬之料定自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及冰歆如的麵上,不會深竟其事,勢必隻能含糊帶過,吃個啞巴虧。
言龍、言虎不消說也是同謀,隻是他們算計來,算計去,不想自己又落入血魔教的算計中,結果不但空折了鄭敬之,連言伯起也搭上了。
慕紫煙問道:“你又在想什麼?
“還在心疼那小妖女嗎?”
左丘明笑道:“好了,你也莫得理不饒人了。
“我知道不該救她,可實在是忍不住,也罷,隨她以後怎樣好了。”
慕紫煙道:“你隻道是在救她,我卻懷疑他們本來是一路的,咱們撞見她時,她可是既沒綁著,也沒人看著,你怎能料定她是被捉去的。”
左丘明赫然大驚道:“不會吧,她怎會與血魔教作一路,她武功低微,在那些人手中,豈不是任人魚肉,縱想逃也逃不出來,你總是把人想得太壞了。”
慕紫煙道:“我不是把人,而是把她想的壞一些,她根本就不是個人。
“她至少絕算不上一個好人吧?”
左丘明不欲和她多所爭辯,笑道:“好了,甭提她了,咱們還是辦正經事要緊,也不知能否追得上柳三鳴。”
慕紫煙歎了口氣,眉宇間似有隱憂,猝然撞到言馨玉,讓她心中老大的不舒服,偏生又不能舉劍殺了,而她心底深處總覺得言馨玉會是個大大的禍胎。
兩人縱馬西馳,沿途看不到一個血魔教眾,遑言柳三鳴的蹤跡了。
當晚兩人錯過了宿頭,隻得在野外過夜,在行囊中取出幹糧來,就些河水吃了,然後便在一山坡上歇息。
慕紫煙一路上心緒煩惡,寡言少語,左丘明見她如此,也自沒精打采的,兩人仰躺在斜坡上,看著天上群星璀璨,卻不說話。
良久,慕紫煙才開口道:“咱們隻怕又被人騙了。
“柳三鳴那廝說不定根本就沒往這方向來。”
左丘明道:“怕是如此吧,他行蹤一向詭秘,若想尋到他確是不易,明天咱們索性直搗他的老巢去,在他家裏等他。”
慕紫煙道:“誰又知道他的老巢在哪呢?”
左丘明笑道:“他的老巢是固定的,找起來容易得多,況且還有許多人在查找,怕尋不出來?”
正說著,忽覺眼前一暗,頭上已是烏雲翻滾,遮住了半幕星辰,旋即,毫無征兆,便落下黃豆般的大雨來。
兩人俱是一驚,一躍而起,四處找尋可以避雨之處,四下裏雨線濃密,景致俱模糊不清,兩人隻好騎上馬,漫無目的地在荒野馳逐。
慕紫煙笑道:“都說盲人騎瞎馬,我原以為不會有這麼蠢的事,現下咱們也差不多了。”
左丘明笑道:“但願前麵別有深池,要不然可遺笑無窮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天的陰霾都驅散了。
馳出五裏許,二人才找到一座破廟,殘垣斷壁,僅避風雨而已,二人進廟後,身上的衣裳早濕透了,雖然不致著涼,但穿著濕透的衣服可著實不舒服。
左丘明將廟裏的一張破香案用劍劈來,點著火,兩個人就火烤著。
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慕紫煙的身段便凸顯無遺,左丘明和她相對而坐,驀地裏看得癡了,仿佛第一次看到一樣。
慕紫煙察覺他目光有異,向自己身上一看,“啊”的一聲尖叫出來,雙手捂臉,叫道:“不許看。”
左丘明見她火光下嬌羞不勝,益增豔麗,笑道:
“是你的身子擋住了我的眼睛,又不是我要看。”
慕紫煙尖叫道:“無賴,快轉過去。”
左丘明心中發笑,不意她如此潑辣強悍的性格裏也有其另一麵,與一般的女子並無二致。
複見她羞得隻顧捂臉不放,全然忘了身子並無遮掩,便轉過身,笑道:
“好了,我轉過身了,你可以放開手了,包裏還有幹的衣服,你趕緊換上一套吧。”
慕紫煙鼓足了勇氣,把手挪開一道縫,見左丘明果然背轉身去,才敢放下手來,臉羞得比火光還紅,一顆心更是怦怦狂跳,似欲跳出腔子來,一霎時手酸足軟,渾如脫力一般。
好半天,她才感覺又有了力氣,便打開包裹,取出一套幹的衣服,要解身上穿的濕衣服時,卻怎地也解不下來。
左丘明等了半天,問道:“好了嗎?”
慕紫煙嚇了一跳,正解扣子的手忙不迭拿了開來,跺腳道:
“你在這裏,人家怎能換衣服。”
左丘明道:“你換你的不是,我後麵又沒長眼睛。”
慕紫煙聽他說的也是,便又鼓足勇氣去解扣子,誰知那軟軟的扣子恍若有千斤重,怎麼也解不開,她氣道:
“不行,我就是換不了。”
急的聲音裏都帶哭腔了。
左丘明笑道:“好吧,那我出去一會,你能換了吧?”
慕紫煙道:“外麵雨正下的急,你怎能出去。”
左丘明失笑道:“下雨怕什麼,我身上早已濕透了,再多淋一會雨有甚要緊的。”
慕紫煙鬆了口氣,歉疚道:“那就委屈你了。”
忽然想起一事,又叫道:“不行,還是不行。”
左丘明奇道:“又怎地了?”
慕紫煙道:“你若是出去了,萬一我換衣服時,突然有人闖進來怎麼辦?”
左丘明大表讚同,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看來我真不能出去,還得在你身旁守著。”
慕紫煙急道:“可你在這裏我也換不了啊?”
當下急得真要哭出來了,自出道以來,還從未這樣絕望過。
左丘明雖不看她,從她的語音裏已知她急成什麼樣了,不忍心再逗弄她,便笑道:
“好了,我的大小姐,我出去也一樣替你守著,天下雖大,還沒人能騙過我的耳朵,能悄悄侵進來,你就放心地換吧。”說完走了出去。
慕紫煙心稍稍定了一些,情知左丘明所言不假,隻要他運起勁力,方圓百丈內的風吹草動都騙不過他的耳朵。
忖思一會,下了決心,三下兩下便把濕衣服除去,扣子扯脫了好幾顆,滾落地上,隨後又以同樣快的速度穿上幹的衣服,動作之麻利迅捷絕不亞於她出劍變招的速度。
換好了衣服,又上下檢視一遍,一顆心方始落地,便叫道:
“你進來吧,我換好了。”
左丘明應聲而上,頭發衣服都往下滴著水,慕紫煙笑道:“多謝你為我淋雨。”
左丘明笑道:“不必客氣,你換好了,我也該換了。”
慕紫煙怔道:“你也要換?”
左丘明道:“這是什麼話?我也是人,我也不願穿濕衣服。你換完了,我當然也要換一套的。”
慕紫煙點頭道:“這倒也是,可是我剛換好的衣服,若出去站一會豈不又淋濕了?”
左丘明道:“誰說讓你出去了,我沒你恁多顧慮,你轉過身去,我換衣服就是。”說著便去解扣子。
慕紫煙驀地捂住臉道:“不行,你換衣服,我在這裏可怎麼呆呀?”
左丘明道:“我換我的,你不看就是了,這有什麼關係?”
慕紫煙尖叫道:“不行,就是不行,不看也不行。我聽著聲音就受不了。”
左丘明歎道:“你這人真是蠻橫到家了,好吧,我就用火烤幹吧。”
便在火堆前坐了下來。
慕紫煙聽他答應不換衣服了,才放下心,拿開手,笑道:
“你別見怪,我們鳳凰宮裏都是女人,我還是頭一次單獨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左丘明笑道:“你們當初起名就錯了,應該叫群凰宮才對,鳳在哪裏?”
慕紫煙見他並無怨艾,心下一喜,道:
“這話若讓我師傅聽到了,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左丘明沒有答話,他實在不願談到鳳凰宮主這個話題。慕紫煙蓮步輕移,在他對麵坐下,笑著看著他,似乎這樣便能彌補自己不讓他換衣服的歉疚。
左丘明見她身著白袍,長發垂腰,尚未換起,眼波似水,微靨含笑,說不出的秀美飄逸,又看得癡了。
慕紫煙雖感羞澀,心中卻大是受用,悄聲道:
“你今天是怎麼了,以前從沒這樣看過我?”
左丘明聞言忙移開眼睛,笑道:“對不住,我也不知是怎麼了,就是管不住自己。”
慕紫煙幽幽道:“這有甚好道歉的,其實你這樣看我,我也很高興,以前你常常這樣看歆如妹子,卻從沒這樣看過我。”
說著,心裏有些酸酸的。
左丘明道:“冤哉,我們天天見麵,我看誰都是這樣看,是你太多心了。”
慕紫煙搖頭道:“不是的,這一點你無需辯解。我原以為你永遠不會像這樣看我一眼。”說著眼圈已然紅了。
左丘明奇道:“你今兒個是怎麼了?恁的多愁善感,這哪裏是人見人畏,聞名膽落的鳳凰宮少宮主。”
慕紫煙強忍住淚水,道:“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些怕我,也不願和我親近,若不是因為我們在一起練功,你或許永遠不會跟我在一起,我的性子是不好,可我不會對你發作的,我隻要你喜歡我,卻不要你怕我。”
說到最後,已幾不可聞,頭也垂到了胸前,雪白的脖頸也羞得通紅。
左丘明不意從她的口中也會說出這等兒女情長的話來,不禁柔情大動,卻又不知說什麼好,便走過去,把她的頭抱在懷裏。
慕紫煙益發羞的要不的,有心掙脫開,卻一絲力氣也沒有了,麵頰緊貼在左丘明的胸膛上。
左丘明幼秉師訓,對鳳凰宮著實忌憚,雖與慕紫煙相處日久,情好日增,心底深處的懼意卻未能盡除。
現今聽得慕紫煙盡吐情愫,感動之餘,膽子也不免大了起來,索性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
慕紫煙又喜又怕,更是害羞,掙既不是,躲又躲不開,隻鬧得手足無措,兩手緊緊抱住左丘明後背,頭直管往他懷裏鑽,心頭鹿撞,如擂鼓一般。
左丘明軟玉溫香在懷,不由得又想起師傅的嚴訓:
命他千萬不可招惹鳳凰宮上下。
現下不但招惹了,甚且綁在了一處,自己可謂不肖之至,言念及此,歎了口氣。
慕紫煙問道:“你為甚歎氣,難道你不是真心喜歡我?”
左丘明道:“怎麼會呢?我隻是怕辜負了你這番情意。”
慕紫煙先是怕他有甚親昵舉動,雖知終究不可避免,但畢竟未曾經過,是以既恐懼又有些竊喜。
卻見他毫無動作,已微感失望,又聽他如此說,登即坐起身來,羞意盡去,直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這話是何意?”心裏更是緊張的滿弦。
左丘明苦笑道:“我隻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而已。”
慕紫煙纖手攬住他脖頸,笑道:
“豈敢,天下武林盟主,又是武林第一人,怎會有配不上的人,是小女子高攀了。”
左丘明笑道:“那我也高攀高攀你。”
伸手攬住她粉頸,兩張臉逐漸靠近,兩對唇也終於吻在了一起。
木柴燃盡,火堆早已熄了,兩人卻渾然不覺。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分開,慕紫煙悄聲道:
“若是我們二人能永遠這樣多好,你說我們能嗎?”
左丘明道:“當然會這樣,你難道還不知我的心嗎?”
慕紫煙道:“我當然知道,可我總有些害怕,我自小跟隨師傅,雖說人人都怕她,我卻知道她其實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我真怕我……”
左丘明忙用唇堵住她的口,右手輕撫她後背,感到她的嬌軀在微微顫抖,不禁憐惜之心大起,把她抱得更緊了。
兩人坐在黑暗中,相偎相抱,呢呢喃喃直說了一夜情話,不知不覺間東方已然大白。
雨早已停了,慕紫煙梳好頭發,整束衣裳,看著左丘明,依然嬌羞無限,左丘明見她一夜間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心下嘖嘖稱奇。
二人騎上馬,既不知身處何地,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左丘明沉吟道:
“先上了大路再說吧,或許能遇上自己人。”
上了大路,向行人問明方向,便向來時的路行去。
行出幾十裏,頂頭撞見了丐幫長老鐵丐,裝扮成一個獨行客商的模樣。
鐵丐問道:“盟主,可有甚收獲?”
左丘明笑道:“我等無能,把人跟丟了,現下是兩手空空,無功而返。”
鐵丐道:“這些魔崽子倒真有一手,眨眼間一個都不見了,像是飛上天了。”
左丘明道:“急也沒用,慢慢找吧,血魔教的老巢找到了沒有?”
鐵丐道:“還沒有,不過幾日之內必有回音。”
正說著,鐵丐忽然咦了一聲,道:“這是什麼?”
躍身路旁的一株大樹旁,蹲下身來細看,須臾,大聲喊道:
“盟主,找到了。”聲音裏充滿驚喜。
左丘明提馬過去,問道:“找到什麼了?”
鐵丐道:“盟主,你快來看,這是武當弟子的路標,我們分手時約定:
無論誰發現了血魔的蹤跡,便在自己刻的標誌上用指血塗紅。”
左丘明仔細觀瞧,果然看見樹根處刻了一把短筆,寥寥數筆,卻也生動,劍尖所指自是方向,而劍身果然是暗紅色,必是鮮血所塗無疑。也笑道:
“你們丐幫的標誌一定是棍子了?”
鐵丐笑道:“正是。”
左丘明道:“這位道長既發現了血魔的蹤跡,他一定也在危險之中,咱們快去。”
三人急匆匆追下去,相隔一段路程,或在轉彎處、岔路口,必會有這種標誌,或在樹上,或在牆上,均呈暗紅色。
這段路忽爾直行,忽爾斜趨,有時還回頭兜個小圈子,所行也多是小路僻巷。
左丘明初時還不覺什麼,到後來已發覺到了其怪異處,失聲道:
“不好,血魔分明已發現被人跟蹤,正極力擺脫後麵的人,可若是發現隻有一個人跟蹤,這位道長就糟了。”
直追出了二十餘裏,來到一邊小樹林旁,路標就此中斷,三人將路旁的樹木逐個檢視一遍,連地裏的石頭也翻將過來,看上麵是否刻有字跡,卻什麼也沒找到。
左丘明沉吟道:“一定是在林子裏了。”
鐵丐道:“他把路標刻到林子裏有屁用?還不和沒留下一樣?”
左丘明道:“我說的不是路標,是人。”
鐵丐明白了,猶豫道:“不會吧?”
在林子中間一棵大樹上,吊著一個人的屍體,道髻散亂,麵目猙獰,顯是臨死前遭受過極大的痛苦。
鐵丐麵色慘白,低聲道:“是武當的。”
上前把他放下來,卻見他道袍的扣子全解開了,打開看時,前胸上刻著一行字:
左丘明,這就是你的下場。
字跡深入肌理,宛如燒紅的烙鐵烙上去的一樣。
三人都不禁閉上了眼睛,知道這一定是血魔把血魔功運使到指上寫下的,這位道長也一定是受盡折磨之後火毒攻心而亡。
鐵丐怒道:“他奶奶的,血魔,你給老子出來。”
奮起一腳踹在那棵樹上,喀喇一聲脆響,碗口粗的鬆樹應聲倒下。
三人循地上的足跡又追將下去,大雨初過,土質鬆軟,足跡倒也鮮明可循。
迤邐尋去,竟又轉回了適才經過的一處鎮甸,鐵丐罵道:
“這老魔又在搗甚玄虛?”
左丘明沉吟道:“他倒並非故弄玄虛,想必是昨天我們二人襲擊了他的下處,他得知後驚了魂兒,待看清追擊的不過是一人時,便又放了心,這鎮上隻怕是他的又一處窟穴。”
然則鎮上人跡淩亂,欲從中尋出血魔等人的足跡已不可能。鎮子雖不大,也不能挨門挨戶的搜查,三人都怔住了,不知下一步該當如何著手。
鐵丐道:“咱們幹脆把客棧、飯店都查個遍,我就不信尋他不出。”
左丘明道:“他人極狡猾,絕不會在這些地方露麵或是停留,多半是在極隱秘之處。”
慕紫煙道:“魯長老,你們不是號稱弟子遍天下嗎?這裏難道就沒你們的人?”
鐵丐一拘腦袋道:“我真是個傻瓜,我這就去尋人來,讓他們挨門討飯,總能看出些端倪來。”說著喜滋滋去了。
左丘明一豎拇指道:“高明。”
慕紫煙嬌笑道:“豈敢,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愈者千慮,必有一得,你是那一失,我是這一得。”
左丘明笑道:“你我智愚相加,豈非有得無失了。”
慕紫煙薄怒輕嗔道:“美的你,真以為自己有多睿智呢,老鼠上天平,自稱自讚,也不羞的慌。”
須臾,鐵丐便轉了回來,喜溢眉稍,笑道:“盟主,有點眉目了,據弟兄們說,早晨起來是見到有四五人進了鎮,具體在哪落腳卻沒注意。
我讓他們去查了,咱們也找個地方填填肚子吧,一忙起來怕是沒工夫吃飯了。”
左丘明二人晨起就沒吃東西,肚子倒真是空空的,三人便就近尋了家飯鋪,一邊吃著,一邊等候消息。
吃了一半,便有兩位丐幫弟子回報,言道有五人進了鎮上富戶朱鄉紳府上了。
鐵丐問道:“可查看仔細了?那朱鄉紳是血魔教中人嗎?”
一名弟子答道:“絕無虛假,那五人現下還在那兒呢,至於朱鄉紳,跟血魔教絕無半點瓜葛。”
左丘明笑道:“柳三鳴匪氣不除,又去吃大戶了,咱們快去,莫讓他又溜了。”
三人起身便行,那兩名弟子在前引路,不多時已來至一所大宅前。但見宅門緊閉,裏麵靜無聲息,門前也守著兩名弟子,向裏麵點了點頭。
鐵丐忍耐不住,當先一腳踢開大門,喝道:“血魔,老子找你算賬來了。”
左丘明怕他貿然闖入會遭伏擊,忙躍身到他身側,低聲道:
“不可魯莽,小心防範。”
慕紫煙也拔劍跟上,三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準備應付猝然之變。
轉影壁,走甬路,直趨中堂,到得門前,三人俱都驚怔住了。
但見柳三鳴不但在裏麵,而且正悠然自得的飲酒,對麵一蒼髯老者作陪,另一張桌上,辛進也占著首位,飲酒吃肉,對三人的突然到來恍如不見。
這情景太過突兀,三人一時俱都反應不過來,鐵丐驀然大喝一聲道:
“血魔,納命來。”奮身便欲衝進去。
左丘明一把扯住他,沉聲道:“且慢。”眼睛諦視著柳三鳴。
柳三鳴哈哈笑道:“還是左丘公子識相。”
又對對麵的老者道:“朱兄,我說會有人救你的,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左丘公子,惟有他能救你合府上下的性命,你不妨跪下來好生央求他,端看他是否肯救你們了。”
那老者不聽則已,一聽此語,登即離席過來,撲通跪倒在地,大扣其頭道:
“左丘公子救命。”
霎時間,從兩側的房間裏又湧出四五十人來,上有頭發花白的老夫人,下有中年夫婦,攜子抱女,一齊奔將過來,跪在那老者身後,齊聲哀告道:
“左丘公子大慈大悲,救命則個。”
左丘明背上冷汗皆出,雖不明就裏,已知又被柳三鳴著了先鞭,在此預伏下極毒辣的手段,當下忙扶住那老者,道:“老人家請起,凡事好說。”
那老者顫巍巍站起,泣道:“左丘公子,大發慈悲吧,我家上上下下四五百人的性命可就在您的手上了。”
鐵丐道:“老人家,我知道你們是受了這惡賊的脅迫,你別害怕,待我們殺了這惡賊,便可救你們了。”
那老者道:“不是,這位相公是大好人,大善人哪,我全家老小都中了奇毒,群醫束手,均說無法解治,還是這位相公登門來指點明路,說救星午時即到,這不可全說著了。”
左丘明已然明白了,冷冷道:“柳教主,這等下三濫的手法都使得出來,不嫌太跌身價嗎?”
柳三鳴笑道:“毒是誰下的我不知道,隻不過我恰好有解藥,不過不和你商量好就下手解毒,豈不對你這武林盟主忒不尊重了?”
左丘明和慕紫煙一躍落至桌邊,封住他左右退路,左丘明道:
“解藥在你身上就好辦,我先殺了你一樣能拿到。”
柳三鳴持杯笑道:“聰明,真是聰明,你小時一定是神童。”
左丘明臉上微感一熱,情知他是譏諷自己,所謂“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也,但見柳三鳴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還真不敢貿然動手。
柳三鳴慢慢飲下,又指著懷中道:“解藥就在這裏,有一大包,足可救幾千人的命,你上來一劍殺了我就能到手了。”
左丘明越是聽他如此說,越是心疑,然則眼前又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委實不願白白失去,一時間進退維穀,不知怎生是好。
鐵丐全然明白了,心裏的氣全泄了,柳三鳴手上有這麼多人質,想要動他是太難了。
那些跪拜在地上的人聽二人一番對話,全然不知所雲,也不知自己能得救不能,兀自跪在那裏,黑壓壓一片。
柳三鳴道:“你們都起去吧,我和左丘公子商議一下替你們解毒之法。”
眾人聞言,如得大救,千恩萬謝地退到後堂去了。
左丘明冷笑道:“你究竟想怎樣?”
柳三鳴一笑道:“我不想怎樣,隻是不習慣身後總跟著許多人,更不習慣被人當兔子攆著玩兒。”
左丘明道:“此事怕是由不得你了。”
柳三鳴道:“這話言之過早吧,你再看,這是什麼?”
他一拍手,身後屏風裏轉出四個人來,每人手裏提著一隻籠子,籠子裏裝著四五十隻鴿子。
鐵丐怒道:“血魔,你又搗甚鬼?”
柳三鳴不屑道:“姓魯的,少在本座前猖狂,若無這兩人,你敢在我麵前出現嗎?”
鐵丐道:“有何不敢,大不了一死而已。”
柳三鳴鄙夷一笑道:“視死如歸真壯士,你若想死還不容易,上街買塊豆腐,一頭撞上去就是了。”
鐵丐臉漲得血紅,卻也徒呼負負。
柳三鳴轉過臉道:“左丘明,我知道你劍法高,這四五十隻鴿子你能刺下幾隻?”
左丘明不明其意,緘默不答。
柳三鳴又道:“隻消有一隻鴿子漏過,它飛到總壇之日,便是冰雄一家四口身首異處之時。”
左丘明怒道:“柳教主,你可是答應過保證他們的安全的,大丈夫怎能言而無信?”
柳三鳴笑道:“你先莫急,我沒說不守然諾,現下他們也都活得好好的,我早已教人把他們喂養的白白胖胖的,專等你去接他們呢。
“可我活著時守信用,我若一死又怎能守信,死人可是什麼也做不來的。”
左丘明霍然大驚,一摸腦門道:“是我太糊塗了,如此說來,柳教主的命可是寶貴的很哪,來,我借花獻佛,以一杯水酒,祝你壽至千年。”
柳三鳴怫然道:“這酒我是不飲的,壽至千年,你這不明著罵我是王八嗎?”
慕紫煙抿嘴微笑,鐵丐也不禁失笑出聲。
左丘明道:“豈敢,一時失言,柳教主切莫見怪,這些鴿子柳教主可叫人看好了,別放走了一隻。”
柳三鳴笑道:“你不必多慮,我殺那四人毫無益處,反失了一道保命金符,如此愈笨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左丘明頭上冷汗微出,情知自己已被捆綁住了手腳,縱有通天徹地的手段亦無從施展了。
柳三鳴又道:“左丘公子,你一意尋我動武,我卻是無意,你剃頭擔子一頭熱是沒用的,你何不坐下來共飲幾杯,敘敘契闊。”
左丘明果真坐了下來,取過一隻空杯,斟滿酒,舉起道:
“好,柳教主,我敬你一杯。”
柳三鳴舉杯一口喝幹,笑道:“想不到也有與左丘公子同席共飲之雅,足慰平生了。”
慕紫煙也坐在左丘明身旁,此時雙方相距不過咫尺,任哪一方暴起發難,雷霆一擊,都夠對方招架的,然則柳三鳴和左丘明舉杯互勸,麵帶笑容,似乎均無此意。
鐵丐氣哼哼走到一邊,尋張椅子坐下,怒目盯視著柳三鳴。
左丘明幹下杯中酒,笑道:“柳教主真是胸襟博大,剛剛損折了許多弟兄,居然臉上無絲毫戚容,不知是達觀呢還是全無心肝。”
柳三鳴道:“你不必想亂我方寸,好乘機下手,勝與敗,得與失均不過一時一地之事,何足介意,端看結果如何耳。隻消我不死,一切都可從頭再來。”
左丘明三人聽得毛骨悚然,此人為了自己目的確是不擇手段,不計代價,麵對這樣一個對手,不能不令人凜凜生畏。
左丘明道:“咱們也莫兜圈子了,解藥你什麼時候給?”
柳三鳴道:“我行出百裏之後,確認後麵沒人跟著,自會有人送解藥到這兒來。”
慕紫煙道:“沒若是不送來呢,我們怎能信得過你?”
柳三鳴雙眼向天道:“你們也隻能信我了,就比如冰雄一家我或許早已殺了,但隻要我說他們還活著,你們就得信。
“解藥我也很可能不會送來,可你們不敢不讓我走。”
慕紫煙怒道:“你……”
一怒欲起,左丘明忙按住他手,慕紫煙道:
“恁的卑鄙無恥的話,也虧你說得出口。”
柳三鳴不慍不火道:“卑鄙無恥,心黑手辣。這是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的法寶,你也莫瞧不起,有能耐你照樣玩一手,我就佩服你。”
慕紫煙被他氣得啞口無言,左丘明笑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不過我相信柳教主還是會守信的。”
柳三鳴雙眉一軒道:“想不到世上還有相信我的人,這可是違心之言吧。”
左丘明搖搖頭道:“不是,這是真心話。
“在大事大節上,你是卑鄙無恥,心黑手辣,更無信義可言。
“不過在小事小節上,你還是會講情論義,顧守信用的。
“否則以成子傑等人之俠義英雄,也不會甘心為你所用了。”
柳三鳴默然不語,眸子中變幻不定,良久方歎道:
“知我者左丘公子也,恨不與你為良朋。”又喝下一杯酒。
左丘明雖對他恨之入骨,心裏卻也有幾分敬重,想他單以一人之力,能造成偌大的聲勢,其手段之高,能力之強均非自己所敢想象。
“複想其單憑一本書,便能將血魔功練至巔峰狀態,其絕頂智慧也絕非一般人堪望其項背,當下喝了一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頓,喟然歎道: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你走吧。”
站起身左手向外一引。
柳三鳴笑道:“好,就此相過,後會有期。”
站起身整整衣襟,率手下揚長而去。
鐵丐急道:“就這樣放他走了?”
左丘明歎道:“不這樣又能怎樣?總不成為了殺他而棄這一家人性命不顧吧。”
鐵丐道:“那他要是不送解藥來呢?”
左丘明道:“那也沒奈何,咱們盡力了。這家人也隻好安順天命了,這既叫投鼠忌器,又叫太阿倒持,不過依我看來,柳三鳴不會失這個信。”
鐵丐道:“就算他不失信,咱們救了這家人,那又怎樣?哪天他被逼到絕路上,再抬出冰家四人來,咱們豈不又下不了手?”
左丘明點頭道:“是這樣。冰家四人在他手上,咱們便沒什麼辦法,至少不能置他於死地。”
鐵丐大叫道:“這樣一來他豈不有恃無恐,無所不為了?
“若是哪一天他以四人逼我們做一些違心之事,咱們也得俯首聽命不成?”
左丘明道:“這倒不然,他知道不能漫天要價,他不過是想拿這些人作保命盾牌,他知道什麼條件咱們能接受,什麼條件咱們不能接受。”
鐵丐惱怒道:“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事,讓他多活一天就不知有多少人被害,咱們付出的代價也太高了。”
左丘明道:“這是我忽略了,隻想著如何對付血魔本人,卻忘了他手裏有一張致命的王牌,咱們又敗了一次。”
鐵丐道:“冰家四口人說不定早就死了呢,人落在他手裏還會得好?”
左丘明沉吟道:“這也不無可能,不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沒有確鑿證據時,隻要他們還有一線生還的希望,我們就絕不能放棄。”
鐵丐氣往上撞,一時也忘了盟主的尊嚴,大叫道:
“盟主,我知道他們是你未來的嶽父嶽母、大舅子小舅子,可你想過沒有,為了保住他們四人,武林中要多死多少人啊?”
慕紫煙叱道:“魯長老,你太放肆了。”
左丘明也勃然大怒,厲聲道:“你是說我以私廢公,顧私情而忘天下大義嗎?
“冰莊主寧願自己和家人身遭大戮,也不將《指玄寶鑒》送給血魔,他這一義舉又救了多少人?
“假若血魔得到了《指玄寶鑒》,想法兒逃命的就不是他了,武林各派誰敢與他抗衡?”
鐵丐話一出口,已知失言,心下懊悔萬分,被左丘明一番厲言疾色的話罵得抬不起頭來。
左丘明歎道:“我曾發誓要不惜一切代價除掉血魔,現今這決心也沒變,但這是武林中的事,代價也得我們各門各派付出,不能連累到根本不會武的人。
“血魔可以滅絕人性的不擇手段,難道我們也要學上一手嗎?”
鐵丐進前幾步,跪倒在地,哽咽道:“盟主,是我錯了,亂言犯上,你責罰我吧。我不是衝您來的,隻是被血魔如此耍著玩兒,實在比讓他殺了還難受。”
左丘明忙托住他道:“你莫這樣,我的話也太重了些,我隻是想讓你明白我的心。”
忽聽門外一人笑道:“你們這是演的哪出戲啊?”
左丘明向往一看,竟是木石和張金貴聯袂到來,忙拉鐵丐起來。
張金貴罵道:“你這犯混的東西,又闖甚禍了,盟主心軟,本幫的幫規可是不認親的。”
左丘明笑道:“我想借他幾隻口袋玩玩,他說死不肯,跪地求饒呢。”
張金貴笑道:“原來如此,敝幫有職司的人每隻口袋都得之不易,看得比性命還重,那是說什麼也不能借的。”他和木石互視一眼,均知左丘明是在有意遮掩,卻也不便深究。
鐵丐站起來,向幫主和木石施禮畢,便退到一邊,兀自滿麵羞慚。
木石笑道:“聽說你們追到血魔了,可曾拾奪下了?”
左丘明兩手一揚道:“本來是握在手裏了,不想又被他飛走了。”
張金貴詫異道:“怎麼會這樣?盟主不會是突然犯心軟病了吧。”
左丘明苦笑道:“不是心軟,而是心怯,抓到手裏才知是個刺蝟,隻好又放了。”便將此事備細述說一遍。
木石苦笑道:“這也難怪,真是個棘手的難題。”
張金貴道:“然則下一步該當如何?”
左丘明道:“全力查找血魔教老巢,想法先救出人質來再說。”
張金貴道:“好教盟主得知,血魔教總壇已經查出來了,就在黃華山。”
左丘明怔道:“黃華山?難怪他自稱‘黃華山主’。”
木石道:“其實黃華山主實有其人,金朝時翰林學士王庭筠賦閑時買田隆慮,因以家焉,自號黃華山主,人稱王黃華,王庭筠乃一代文學宗匠,號稱通才,柳三鳴不過欲附庸風雅而已。”
左丘明既知血魔教總壇所在,心中篤定,又去安慰了朱鄉紳一家,告訴他們已派人去取解藥。
朱鄉紳一家兀自不明就裏,隻道真的是稀裏糊塗中了毒,他雖年逾古稀,曆事亦豐,這等江湖上的詭譎手法就一竅不通了。
對左丘明感激入骨,又命家人重整酒席,親自陪左丘明幾人喝了幾杯了。
他年事已高,又受了驚嚇,先時又陪柳三鳴喝了不少,饒是海量,亦已醺然欲倒。
左丘明忙叫他的家人把他扶入後堂歇息,歎道:“人言內功練至極處,草木皆可成兵,柳三鳴的手段也差相仿佛,連這等全無武功的平民百姓也利用上了。”
木石笑道:“君子可欺以方,這也是緣何魔總要高出道的緣故,因他可以毫無顧忌,任性施為,然則到頭來魔總歸要敗在道下。”
左丘明點了點頭,張金貴卻始終不敢下箸,惟恐步這家人的後塵。
過了兩個時辰,果然有人上門送藥,卻是鎮上一家藥材鋪的夥計,還有一張信箋,上麵注明藥的用法。
張金貴栗栗道:“咱們能信柳三鳴的話嗎?他若是毒上加毒,把這家人都害死,罪名可就全落到咱們頭上了。”
左丘明苦笑道:“死馬權當活馬醫,也隻好豁出命來賭一次了,舍此別無他途。”
當下將解藥依法與朱家人服用後,不到一刻鐘的工夫,一家人的毒都解了,左丘明如釋重負,這才得以脫身出來,暗想柳三鳴不過聊施小計,便弄得自己半籌莫展,委實窩囊到家了。
幾人來到丐幫分舵中坐地,找來去打探血魔教總壇的弟子,將黃華山的地形山貌詳細畫在紙上。
左丘明看過一遍後,已了然於心,便對木石和張金貴道:
“我明日早上先行一步,你們隨後跟來,同時傳齊各派,在黃華山腳下聚齊。”
張金貴道:“盟主孤身涉險,縱能進退自如,要帶四個人出來,怕也不易吧?”
左丘明道:“隻要找到他們被囚之處,就可將他們救出,卻也不必把他們帶出來,黃華山雖不大,要找個藏人的地方也不難,先將他們藏在一個隱秘之處,然後就可放手一搏了。”
木石和張金貴雖覺不妥,情知勸他不動,索性也就免開尊口了。
況且兩人聯手之力無人能敵,縱在千軍萬馬之中,亦可保無虞,便點頭讚同。
一到黃華山附近,二人便小心謹慎起來,這裏既是血魔教總壇所在,必然教眾繁多,布衛森嚴。
二人白天在客棧裏關起門來練功,晚上繼續趕路,每當退房時,客棧老板都會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二人,意味深長,左丘明洋洋不睬,慕紫煙則每每羞的麵紅過頸。
慕紫煙騎在馬上,問左丘明道:“他們為甚總是那樣看我們?”
左丘明道:“他們一定是以為我們是從家裏私奔出來的。”
慕紫煙道:“私奔?不會是把我們看成江洋大盜了吧?”
左丘明笑道:“有你這麼美的江洋大盜嗎?你沒看那些店夥計的眼睛都直了?”
慕紫煙心中一甜,忸怩道:“好沒正經,說說話又來取笑人家。
“隻不過我總覺得他們的眼神裏還有別的意思。”
左丘明道:“這還不懂,一是羨慕我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二是在猜疑我們在屋裏做什麼。”
慕紫煙恍然明白,益發羞赧不過,不再問下去了。
其時已是秋末,北風漸起,涼意日增,二人身上都披了黑色披風,好在內功精湛,並不覺寒意。
如此晝宿夜行,不一日已至黃華山腳下,於淩晨時分住進了一家客棧。
二人練功至午時,推開後窗,遙望黃華山濃秀之氣蔚然,景致清幽,滌蕩俗塵。
左丘明指點遠處道:“這一帶山脈橫截千裏,起自天平、經黃花山至魯般門,隱然如一臥龍,而黃華山最為勝絕。
“我先還不解柳三鳴緣何把總壇設在這裏,而今方知,此山正在龍脊上,柳三鳴立教於此,是想騎在龍背上,禦龍升天。”
慕紫煙詫異道:“他還想問鼎九五之尊不成?”
左丘明笑道:“這他還不敢,他要問鼎的是武林中的九五之尊。”
兩人不敢到街上去吃飯,便叫客棧送來一桌飯菜,左丘明端起酒杯嗅了嗅,又端起每盤菜聞了聞,苦笑道:
“這家飯鋪是專作賠本的生意,鶴頂紅這等昂貴的佐料也加進來。”
慕紫煙悚然道:“有毒?”
左丘明笑道:“豈止有毒,還是劇毒,不過手法忒拙劣了些。”
慕紫煙笑道:“誰像你長了個比狗還靈的鼻子,對你下毒好比對牛彈琴。”
左丘明道:“你這是讚我啊還是損我?”
慕紫煙笑道:“當然是誇你啊,我若是損你,就說你的鼻子比狗還不如。”
左丘明摸了摸鼻子,笑道:“我這鼻子就恁的難看?
“非得以狗作比方?”
慕紫煙道“你錯了,鼻子裏麵頂數狗的最漂亮了。”
兩人望著滿桌豐盛的酒席,卻是不敢下箸,相視苦笑,同時也明白:
小心來小心去,到頭來還是被人察覺到了,下一步可就難辦了。
忽然,一陣尖銳的破空聲由遠而近,破窗而入,二人聽聲辨形,向左右閃避。
“篤”的一聲,卻是一把短刀刺到對麵牆上,兀自顫搖不已。
左丘明一步閃至窗前,單掌推出,振開窗子,右掌豎胸,向外一望,卻連個人影都沒有。
慕紫煙過去起下飛刀上下審視一遍,奇道:“這是江湖上慣用的飛刀示警手法,可是咱們在這兒一個認識人也沒有啊。”
左丘明關好窗子,笑道:“認識人倒不少,可惜都是仇人,這會是誰幹的,用意又在何處呢?”
慕紫煙道:“或許對方想嚇走咱們吧。”
左丘明笑而不答,若是這樣對手也忒淺薄了,把二人當成剛出道兒的雛兒了。
然則若說是好意,也沒個合理的解釋。
他接過那柄短刀試了試刀鋒,短刀是半舊的,刀身上血跡殷然,不知飽飲過多少人的鮮血,從上麵也看不出絲毫端倪。
左丘明驀然轉身,發刀,那柄短刀閃電一般,直透門扉而出,便聽得門外“哎呦”一聲慘叫。
慕紫煙大驚,過去拉開門,但見一人委頓於地,那柄飛刀從他右耳直貫而入、從左耳透出半截刀尖,顯是這人正耳貼在門上偷聽,被左丘明一刀貫個正著。
左丘明冷笑道:“這就是他們派來替咱們收屍的。”
慕紫煙定睛一看,原來是適才端來酒菜的店夥計。
她怒猶未泄,恨恨地在他身上踢了一腳。
隻聽得有人大喊了一聲:“殺人啦,有人殺人啦。”
走道兩側霎時間湧出二十幾人來。
左丘明情知無法再呆了,便背上行囊,當先走了出去,一聲大喝道:
“我是左丘明,不要命的就上來。”
那些人陡聞這聲大喝,均驚怔住了,他們隻知這兩人是教主必欲除之而後快的要犯,卻再也想不到便是教中兄弟暗地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要命煞星。
有幾人手中的刀劍咣啷啷墜地,其餘人雖手執刀劍,卻麵色慘白,股栗不止,進既不敢,退也不敢,仿佛被人逼到了絕路上。
慕紫煙奇道:“他們這是做甚?打又不打,退又不退的?”
左丘明道:“他們不戰而退,怕是要被施以重刑的,拚命又膽色不足,咱兩成全他們吧。”
說著徑自邁步,兩臂一振,便有兩人飛了出去。
這些人哆哆嗦嗦,宛如被定住了身形似的,左丘明毫不費力將十幾人扔了出去,後麵的人始終不敢踏前一步。
兩人去牽了馬來,慕紫煙笑道:“這些人倒未對馬下手。”
左丘明道:“他們怕是想殺了我們,自己要這兩匹龍駒呢。”
慕紫煙道:“咱們怎麼辦?”
左丘明昂然道:“直接上山,他們既知道了,咱們也不必掖著藏著了,索性鬧他個天翻地覆。”
二人心意相同,對視一笑,騎上馬出鎮後直向山上行去。
甫至山口,便見兩側山岩後閃出幾十人來,當先一人喝道:“來者止步。”
左丘明勒住馬,聽聲便知是血魔教長老楊典,便在馬上拱手道:
“楊長老,別來無恙乎?”
楊典聽不懂這文縐縐的詞兒,愣道:“你說什麼?”
慕紫煙笑道:“他問你這些日子好不好,生沒生病?”
楊典笑道:“好啊,有甚不好的,本長老年歲是大了些,可身子骨壯的像頭牛,一頓能吃五斤肉、喝一鬥酒,不過你們兩人可要不好了。”
左丘明腦中靈光一閃,道:“適才在鎮上有人向我們飛刀行刺,楊長老可知是誰人所為?”
楊典冷嗬嗬一笑道:“小子,你到了這裏,人人都想殺你,可惜哪一刀沒要了你的小命。
“這才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自來,認命吧。”
左丘明見他說話時向左邊指了指,又向身後指了指,若有所思。
慕紫煙道:“楊長老,你回去對柳三鳴說,讓他自己來應戰,別拿他人當替死鬼。”
楊典怒道:“忒不識好歹的丫頭,到了這裏還敢賣狂,本教總壇機關處處、陷阱無數,要想拿下你們何須教主出麵,識相的就下馬投降,我帶你們去見教主。
“教主他老人家寬宏大量,必能給你們一條生路。”
慕紫煙蛾眉倒豎,正欲發怒,左丘明笑道:“楊長老,我急著要見你們教主,少陪了。”
撥馬便向右邊落荒而去,慕紫煙不明其意,也隻好緊隨其後,背後聽得楊典大喝道:“休走,與我大戰三百回合。”旋即一陣排弩射來,卻遠遠落在兩人身後。
慕紫煙叫道:“喂,你跑什麼呀,他是你手下敗將,你怎地忽然怕起他來?”
左丘明見後麵無人追來,便下了馬,笑道:“這位楊長老就是向咱們飛刀示警的人,適才一番話裏又在暗暗指點咱們:上山的路上遍布機關陷阱,這一麵才是生路。”
慕紫煙仔細回想,楊典確是在說“天堂”時指了指這麵,說“地獄”時指了指身後,卻是將信將疑,問道:
“你怎知他不是胡亂指點,又怎知不是在騙咱們?他和咱們可沒半點情分哪。”
左丘明道:“我隻是覺得他是好意至於他為甚這樣做,也是想不通,不過血魔教近遭重創,覆亡在即,他也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慕紫煙歎道:“但願如此,別是故意引咱們上絕路就好。”
左丘明笑道:“絕路又如何?咱們就領教領教血魔教有何絕殺手段。”
眼前已全無路徑可尋,二人隻得棄了馬,任兩匹馬自行去了。
二人便踏入幽暗深邃的密林中。
二人全心戒備,手握劍柄,密林裏光線既暗,回旋之地太小,比之外麵已先了地利。
好在左丘明自幼生長於深山,進到這裏,當真如魚兒入了大海一般,說不出的從容自在。
一口氣攀到了半山腰,並無意外發生,兩人都鬆了口氣,坐在一塊岩石上歇息,四下查看周遭地形。俯
瞰山下大道上,靜靜悄悄,不見一個人影,左丘明心下也自疑惑:
“莫不是楊典怕捉我不住,會受教主責罰,故而擺了個空城計,把我們支到這邊來了?”
言念及此,又覺此老未必有這麼高的智商,搖了搖頭。
忽聽得一聲尖厲的哨子聲,霎時間大道兩旁現出無數身形來,相隔既遠,看不清個數,然粗略算去,也有二三百人之多。
旋即四處響起相同的哨子聲,此起彼伏,震得林中的飛鳥撲愣愣的高飛空中,盤旋不敢下落。
左丘明恍然道:“他們設伏不成,看來要搜山了。”
慕紫煙道:“正好,咱們趁機抓幾個活的,也能問出些東西來,省的漫山遍野的瞎折騰。”
兩人所坐之處甚高,已能看到遠處有人影閃動,正向這麵搜來。二人端坐不動,劍卻已出鞘。
窸窣的撥草聲由遠而近,有一人眼尖,率先發現了左丘明二人,大聲嚷道:
“在這裏……”
先是驚喜萬分,繼而想到後果,才知道自己遇上了世上最可怕的事,又變得驚恐萬狀了。
這些人雖都在盡心盡力地搜索,卻無不在心裏暗暗祈禱:切莫讓我遇到這對煞星。心裏都跟敲著一麵鼓似的。
誰知命運就是如此不濟,怕什麼來什麼。那人一聲驚喝,唬得這些人盡皆魂飛魄散,呆怔在當地。
左丘明喝道:“都給我過來。”
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腳下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挪近著,渾忘了手裏還拿著刀槍棍棒。
左丘明喝道:“你們想死還是想活?”
這些人撲通一聲,盡皆跪倒,叩頭乞哀道:“左丘盟主饒命,不是小的們膽敢冒犯,實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小的們上有老、下有小,左丘盟主饒命吧。”
左丘明道:“都起來吧,我要問你們些話,誰要是想跟自己的腦袋過不去,盡可胡言亂語。”
前麵幾人連聲道:“不敢,您老人家但有所問,小的們知無不言。”
左丘明心中一笑,暗自思忖:“這些人背後不知把自己形容成什麼樣子了,以致這些人怕的跟見了鬼似的。”
慕紫煙問道:“你們教主在哪裏?”
當先一人壯了壯膽子,回道:“小的們在教中職位太低,隻是巡山伏路的,既見不到教主,也不知他在何處。”
左丘明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們教主抓了太武山莊四個人,把他們藏在哪裏?”
那人回道:“這事就更不知道了,不怕您兩位老人家笑話,我等都是小嘍囉,連洞裏麵都沒進去過。”
慕紫煙惱將上來,叱道:“我們兩人很老嗎?”
那人雙膝一軟,又跪下道:“小的該死,小的失言,兩位少年英俊,比……比……”
他舞著兩手,卻不知該比什麼好,惟恐一個比喻不當,便要人頭落地,急得滿頭大汗,額筋都快迸裂了。
左丘明一笑道:“好了,別比了,你們還是往別處搜去吧。”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省悟,站起身作揖不止,便領著手下又向左邊搜了過去。
慕紫煙道:“你信他的鬼話?”
左丘明道:“柳三鳴禦人有術,狡詐百端,腹心重地不會讓這些無足輕重的人知曉。”
慕紫煙失笑道:“他們倒也老實聽話,你叫他們過來它們就乖乖地過來了。”
左丘明道:“慕少宮主在此,我左丘明都得乖乖的,他們又怎敢不聽話。”
慕紫煙看了看他,驀地裏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跌,指著他道:
“這種時候你也能開玩笑,我真服了你了。”
正笑著,忽聽遠處一陣弩箭破空聲響,有四五人大聲嚷道:
“在這裏呢,把讓她跑了。”
左丘明二人互視一眼,尋思道:“哪兒有冒出膽大的來了?”
定睛向喊聲處望去。
須臾,卻見一位少女披頭散發、跣足奔來,白色的裙裾已撕破了多處,有幾條掛在橫出的樹枝上,隨風飄蕩。
她身後有二十幾人追至,約有十丈的距離,仆地跌到,身後數人追上,刀劍齊舉,向她身上砍去。
“嗆啷啷”數聲響過,這幾人刀劍剛落下一半,便盡皆被一股大力震飛,左丘明看清倒地的少女時,卻吃了一驚,失聲道:“是你,怎麼又是你?”
原來倒地的人正是言馨玉,她力竭氣衰,斷斷續續道:
“左……左丘公子,別放過……一人,否則冰叔叔性命難保。”
左丘明聽得駭然心驚,更不多想,手起劍落,已將身邊四人刺死,後麵二十幾人齊發一聲喊,四散逃命。
左丘明和慕紫煙分頭追去,回轉來時,二十幾人均橫屍地上。
言馨玉緩緩坐了起來,氣喘道:“左丘公子,慕姐姐,謝謝你們救了我。”
左丘明厲聲道:“你適才說冰莊主是怎麼回事?”
他見言馨玉在此時此地露麵,頓生疑竇。
言馨玉喘了半晌,才從胸圍子裏摸出一張紙,遞給左丘明。
慕紫煙見她身上不下十個窟窿,露的又都是要害地方,春光半泄,饒是身為女子,也不禁臉紅,忙側身切入,擋住左丘明視線,笑道:
“言小姐,你這衣服破的也夠藝術的,是樹枝掛的還是自己撕的?”
言馨玉苦笑道:“我知道你們恨我,我也不在乎。
“隻求你們救出冰叔叔他們,他們好慘啊。”
左丘明見紙上隻有一行字:“囚居山洞,日受酷刑,天日不見,生不如死,左丘賢弟速來救我。”
他認得是冰雄親筆所書,不禁心如刀絞,又聽言馨玉如此說,便目注她,問道:
“他們現下如何?”
慕紫煙惟恐他眼神落在不該看的地方,伸手捂住他眼睛笑道:
“急什麼,等我先給言小姐換件衣服也不遲,你可不許偷看啊。”
當下從行囊裏取出一襲自己的衣裙,給言馨玉換上,又拿出一雙布襪和鞋子給她穿上。
左丘明聽著窸窸窣窣的換衣聲,腦子中竟浮現出了言馨玉玲瓏剔透、美妙不可方物的胴體,頓感腹中一熱,暗暗自罵不已。
慕紫煙笑道:“好了,睜開你的眼睛吧。”
左丘明睜開眼睛,見言馨玉顏容憔悴,顯是吃了不少苦頭,心下沒來由一酸,問道:“言小姐,上次我們不是救你出來了嗎?怎地又落到他們手中?”
言馨玉歎道:“我一個弱女子,又無家可歸,隻能到處流浪,目下又豺狼遍野,這些惡魔見我長得還有些模樣,便擄了我去,要獻給他們教主作進身之階,你們上次救了我,沒過一個時辰又被他們抓了去,他們還說是我把你們引去的,他們把我……”
頭垂落胸前,珠淚撲簌簌滾落,再也說不下去了。
慕紫煙先聽她說血魔教眾要把她獻給柳三鳴,還頗有些幸災樂禍,暗自思忖:
“惡人自有惡人磨,看你們兩個誰更惡些,誰磨得過誰?”
待看她痛不欲生的樣子,又大感酸楚,情知她必是受了非人所堪的折磨,才會痛苦成這樣,自己畢竟也是女人,而有些痛苦是隻有同類才能切實感受得到的,便蹲下身來,撫她雙肩道:“好妹子,事過去就不要想了,我們會替你報仇的。”
言馨玉抬起頭,涕泗滿麵,淚眼朦朧道:“他們把我送到這裏,獻給柳三鳴,我是日日以淚洗麵,求生不得,求死良難啊。”
慕紫煙從袖中取出一方漢巾,替她拭去臉上淚水,勸慰道:
“這些事不要去想了,你安然無恙已是僥天之幸了,等捉住了柳三鳴,我讓你在他身上戳十幾個透明窟窿解解氣。”
言馨玉道:“我的心早死了,我之所以未死,是那天恰好見到了冰叔叔他們。”
左丘明急問道:“你怎能見到他們?”
自從上次被鄭敬之騙了一次後,他已不敢再輕信他人了,雖見言馨玉淒慘之狀令人酸鼻,言語情態亦無絲毫可疑,內心深處仍是不敢相信。
言馨玉幽幽道:“開始時他們看得我很緊,我連自殺一死的機會都沒有,為求一死,我不得不對柳三鳴曲意承歡,貼盡小意。
“他以為我真的委身於他了,便叫我去勸冰叔叔獻出《指玄寶鑒》來,我這才見到了冰叔叔。
“冰叔叔假意說要寫在紙上,這才得到筆和紙,寫了這張條子,我把它藏在胸前,那些下人們倒也不敢搜我的身。”
慕紫煙急道:“冰莊主真的肯寫給他們了。”
言馨玉歎道:“冰叔叔若願寫早就寫了,何必鬧得家破人亡的。
“不過冰叔叔聽說歆如妹子無恙,又聽說將與左丘公子締結連理,喜歡得要不得,讓我見到左丘公子時說:不要掛念他們的生死,隻管斬妖除魔。”
左丘明點了點頭,對言馨玉的疑慮稍減,問道:“他們現今被關在何處?”
言馨玉道:“他們被關在一個山洞裏,而且有多人看守,路徑曲折,不過我出來時已記清了,可以帶你們去。”
左丘明又問道:“你在裏麵,怎能知道我們來了?又怎能找到我們?”
言馨玉歎道:“我知道你終究是信不過我,這也難怪你,我可以給你們畫一張圖,你們按這張圖也可以找到冰叔叔被囚之所。”
頓了一下,又道:“算了,你們既信不過我,又怎能信過我給你們畫的圖,冰叔叔能否得救,端看天命了。”說著站起身來,緩緩走去。
慕紫煙問道:“你到哪裏去?”
言馨玉冷然道:“我去尋一處死的地方,洗去這一身的臟汙,如果你們肯成全,一劍殺了我就再好沒有了,我的罪孽和所受的玷汙也隻有用自身的鮮血才能洗得清。”
慕紫煙忙過去拉住她道:“好妹子,快莫如此想,我們絕沒有信不過你的地方。”
言馨玉淒然泣道:“好姐姐,你我都是女人,你自能理解我的不幸,可惜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啊。”
慕紫煙急道:“明哥,你倒是說句話啊,難不成你真要眼看她尋短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