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希夷笑道:“有酒更好。”說著已不覺食指大動,饞涎欲滴了。
左丘明歎道:“看來小乙的知己倒是不少啊。”
徐小乙從背負的行囊中取出兩大壺酒,一些幹糧,熟肉之屬,分給衡山派中人。
衡山派門規峻嚴,雖在難中,長幼尊卑之禮絲毫不亂,依序坐好,直待周希夷開口喝酒吃肉,眾人方始逐一用食。
武當四劍卻一直在監視血魔教的動向,見山腳下亂了近半個時辰,方始漸漸平息,各處火光熄滅,此時才發現,天光已然大亮。
冰歆如也站起身,向山下觀望,悄聲道:“咱們不如向來路退,他們未必擋得住。”
慕紫煙道:“這是個好法子,我看他們的人手基本都在山下,山後不會有多少人,在山道上,他們人多也占不了便宜,你在前麵衝,我來殿後。”
左丘明沉吟道:“即便衝得過,卻也甩不脫他們,若是退回去,恐怕連言氏兄弟也要牽扯進來了。”
慕紫煙皺眉道:“那可怎麼辦?難不成硬著頭皮去撞他們的鐵壁?”
左丘明道:“先和他們耗上一陣再說,他們受此重創,銳氣全失,未必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咱們而今又占了地利,對耗下去對他們也無甚好處。”
山腳下人頭攢動,漸漸向山下逼近過來,顯是要發動第二次圍攻,走在最前麵的,便是二十八名死士。
左丘明正目視來敵,籌思方略,忽聽站在山坡頂端的丹陽子大聲道:
“盟主,快來看。”
他幾步躍上坡頂,順其手勢一看,遠處十幾裏外有幾處火光映天,目測算去,正是來此的路途上。
丹陽子怯生生地道:“盟主,不會是我師傅他們吧?”
左丘明歎道:“怕就是他們吧,不過你也不必多慮,令師和張幫主在一處,丐幫精銳也盡在其中,我們這幾個人血魔教尚且吞不下,他們去尋令師的晦氣也不過是自討沒趣。”
話是如此說,心裏卻是沉甸甸的,如同墜了一塊石頭,他最怕的是那一方是血魔柳三鳴親自布局,木石和張金貴隻怕要有苦頭吃了。
周希夷等用過酒肉,身上覺得有了氣力,站起來道:
“盟主,我等體力已複,咱們衝殺過去吧,若與木石真人他們合為一處,也就不怕這些兔崽子們了。”
左丘明微笑道:“周掌門,你們恢複功力至少也要十天以上,這期間萬不可妄動真力,這些魔崽子們由我等來收拾盡夠了。”
血魔教中人緩緩逼至半山腰,便停住腳步,漫山遍野彌望一片,粗略算來依然有五六百人之眾。
成子傑越眾而出,笑道:“左丘公子好手段,這第一回合算你贏了,可惜咱們今日較的是生死,不是勝負。”
左丘明走下山坡,笑道:“成長老,你沒見過螳螂捕蟬嗎?小心背後的黃雀。”
成子傑冷笑道:“黃雀?黑雀你們也等不到了?”
卻不由自主地向後看去,隻看了一眼,眼睛卻看直了。
便在適才激戰過的焦土上,像從地理鑽出來似的多了一百餘人,為首的乃是少林寺達摩堂首座智閑大師和丐幫九代長老鐵丐,二人身後乃是一色的年青精壯僧人,灰布衲衣,水磨禪杖,正是少林寺威鎮天下的一百零八位羅漢僧。
玄陽子見了,疾聲大呼:“智閑大師,我等在這裏,盟主也在這兒。”
徐小乙怕他們聽不到,靈機一動,從行囊中取出一麵盟主大旗來,爬到一棵大樹上,把旗幟係在兩根枝幹上。
山下登時歡聲如沸,一百零八位羅漢僧快步向山上行來,鐵丐更是急不可耐,運起輕功,疾馳上山。
成子傑萬沒料到會有此一枝奇兵,自己一方人數雖然占優,但一般教眾絕非少林羅漢僧之敵手,縱然以五打一也是有敗無勝,而自己訓練出的死士每次遇到左丘明都是全軍覆滅。
倘若這二十八名死士再折在這裏,自己十餘年心血可就十成去了五六成了,言念及此,他手中令旗一揮,血魔教眾登即向一麵集結,而舍卻包圍之勢。
左丘明低聲道:“他們要逃。”
慕紫煙隨即道:“留住他。”
左丘明會意一笑,他心中想的也正是要截住成子傑,至於死士,留給一百零八位羅漢僧的大羅漢陣,最穩愜不過了。
二人同時躍起,向成子傑撲過來,成子傑反身退入人群中,他並非怕死規避,而是深知自己為一軍主帥,責任重大,若是被纏住了脫不開身,這五六百名教眾可就如一盤散沙了。
四名死士橫身遮護,其餘死士也是長劍齊舉,向二人攻至。
二人身在半空,驀然於空中毫無借力之處淩空翻折,已然躍過死士頭頂,頭下腳上撞入人叢中來。
血魔教眾齊聲呼叱,叵耐相互之間太過擁擠,刀劍無法展開。
二人快落地時,身子輕輕一翻,穩穩落至人群中。
這些教眾都是被他嚇破了膽的,一見他落到自己身旁,全然忘了該出拳腳對付,大發一聲喊,沒命價向四處奔逃,登時撞動陣腳,外圍的人被裏麵人所衝撞,不由自主地也奔逃起來,霎時間五六百名精銳教眾便成了四散逃命的敗兵。
鐵丐一路衝殺上來,先前還有人出手阻攔,孰料突然之間人如潮水般湧下山來,人人都跟沒頭蒼蠅般亂行亂撞,這股人流險些也將他裹挾下山。
教眾們逃到山下,恰與少林羅漢僧撞個正著。這些羅漢僧雖然心地慈善,但也受夠了血魔教的氣,早就蓄積了一肚子的邪火,此刻迸發出來,當真是一棍一個,棍下無情。
這些教眾便如流水一般,一遇阻遏,便自然向兩旁散去。
羅漢僧們料理了一百多人,複見這些人鬥誌全無,縱有兵刃也不知拔出來應敵,隻是一味地逃命,心下一軟,不再追擊,又快步趕到山上來。
眾人散盡,成子傑卻癡立當場,呆若木雞。他怎麼也想不到平日令行禁止,久經訓練的教眾竟爾會一觸即潰。
隻有二十八名死士兀自守護在他身邊。
羅漢僧們不待吩咐,登時法成大陣,將成子傑和死士圍在垓心。
這座羅漢大陣乃少林鎮寺之寶,號稱創陣以來從無人能生出此陣者,然則真正的絕頂高手絕不致笨到讓這一百零八人圍住。
是以這座武林第一陣用來對付絕頂高手則嫌不足,用來對付一二流高手則有餘,而用來多人野戰則可謂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法寶了。
左丘明麵帶詫色,拱手道:“大師,您怎會帶羅漢僧到此?”
智閑笑道:“好教盟主得知,你和木石真人一走,敝寺方丈師兄就派我率羅漢僧下山跟隨,料這些魔崽子們不會善罷甘休。”
鐵丐笑道:“我正出去四處聯絡,沒想到竟和這老和尚撞上了,見這裏火光四起,便一起過來了,可是盟主又怎會在這裏?”
左丘明道:“無非是他們玩的詭計罷了,大師,您和成長老是故人,他和這些死士就交給您處理了。
“前麵好像還有人被圍,我和魯長老前去瞧瞧,您解決了這些人後,便趕過去會合。”
智閑合什應喏,目視困在陣中的成子傑,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左丘明和鐵丐,武當四劍等乘上八匹馬,又向遠處火起處趕去,武當四劍讓出一匹馬來給鐵丐乘坐,兩人合乘一匹。
鐵丐怒道:“這些魔崽子們是不是活膩了,咱們尋他們還尋不著,他們倒送上門來了。”
左丘明道:“這些人散開時並沒甚駭人之處,但一集結一處,也不容小覷。我們今日險些就中了他們毒手。”
鐵丐道:“盟主,你為什麼不親手料理了成子傑,智閑老和尚和他可是交情匪淺,可莫假公濟私,把他放了。”
左丘明笑道:“成子傑反目成仇,率人險些把少林寺平了,智閑大師未必會和他論甚昔日交情,我把他交給智閑大師,正是送個順水人情。”
八匹馬馳上官道:“去勢愈疾,在馬上已然看不到遠處的火光了,卻能隱隱聽到呐喊廝殺聲。
約有頓飯工夫,八人已然馳至,但見一塊平地上,也聚集著一千多人,與成子傑圍攻他們差相仿佛,隻是圈裏的人卻多了許多,著丐幫服飾的約有八十餘人,而武當派的也有四五十人。
丐幫中人布了一陣蓮花大陣,往來遊走不停,武當派則是兩座小巧的真武七截陣,三陣鼎立,互為犄角,倒也守得嚴實。
血魔教眾排成四個方陣,人人左手持盾,右手持刀或劍,雖無重鎧,亦無戰馬,氣勢卻與官軍無殊。
在一處略高的山坡上,手持令旗指揮作戰的正是血魔柳三鳴。
他將丐幫和武當圍起來也有兩個時辰了,雖發動了幾次攻擊,卻遭到兩派人的殊死反擊,雙方死傷相當,而急切之間卻攻不進去,更不能將兩派隔離開來,分而殲之。
他原擬先以主力一口吞掉丐幫和武當,然後移師與成子傑會合,再將左丘明等人消滅。
下一步便可以全力滅除少林了,此三派一除,其他門派除束手臣服外,隻有自蹈覆亡之轍了。
至於成子傑那一方,他很放心,以一千人圍八個人,即使沒有成子傑的武功智謀,也是穩操勝券的,即便一時難以得手,困住他們是沒有問題的。
是以,他突然見到左丘明等人安然無恙地到來,心頭狂震,怎地也揣摩不出究竟出了什麼事,令這八人脫圍而出,難道根本沒將這八人誘入伏中?
霎時間,他心裏轉過無數念頭,雖然多了這幾人不會對戰局有太大影響,心裏卻罩上一層不祥的陰影。
成子傑追隨他二十年,素來是他的左右手,可以說血魔教得有今日之規模,成子傑居功甚偉,而且二十年來,成子傑做事從沒令他失望過,他此次才將此重任交付於成子傑。
成子傑緣何會失了手,沒將左丘明等困住?
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方木石和張金貴等望見,也是大為愕然。
他們正是看到火光突起,趕去救援,途中與血魔教遭遇,雙方接仗之下,均是奮力死戰,血魔教眾武功雖然不太高,卻得力於戰陣堅固,每人均可相互策應。
而兩派人士便不免四處受敵了,在人數上也是相差太過懸殊,若是死拚到底,至多殺掉對方一半,自方這一方可就片甲不存了。
木石當機立斷:
就地立陣。
三座陣立好,雖仍有死傷,但馬上就會有人接續上,這兩種陣法是兩派武功精華之所萃,其間陰陽開闔,縱橫變化,委實有神鬼莫測之威。
血魔教攻了數次,死傷慘重,均被反彈了回來,一時之間也不敢貿然強攻。
開戰之初,柳三鳴便明言左丘明等人已入其彀中,非死即遭擒。
木石和張金貴對他的話也深信不疑,二人略加思忖已然明了柳三鳴的計謀,他用一條魚餌居然釣到了兩條大魚,心機之深,籌劃之神可謂舉世無匹了。
然則雖心急如焚,叵耐自身尚且難保,欲衝過去救援就隻能是空想了。
兩派人士均抱定一個信念:
多堅持一陣,多殺傷幾個敵人,已無暇計及生還與否的事了。
左丘明等直入陣中,血魔教眾未得號令,並不出手阻攔。
柳三鳴見他入陣,心下竊喜,暗道:“此子武功雖高,還是太嫩。
“哪有自己伸著腦袋往口袋裏鑽的道理。”
如此一想,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認定左丘明等人不知何故,躲過了伏擊,不過,在這裏也是一樣。
至於成子傑,料理完那麵的事,自會趕來會合,言念及此,心中篤定,撚髯微笑不語。
張金貴訝然道:“盟主,你們不是被困住了嗎?”
鐵丐大聲道:“這些魔崽子,想圍咱們盟主,那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
“盟主剛剛把他們都料理了,又來招呼這些不要命的來了。”
此言一出,群情聳動,人人臉上均是錯愕狐疑之色,既感震驚,又不敢相信。
張金貴也是不信道:“兄弟,你是說盟主把他們全殺了?”
鐵丐道:“殺是殺了一些,可那些魔崽子跑的太快,追都追不上,有一大半逃了。”
又高聲對柳三鳴道:“血魔,你的輕功也不怎麼樣啊,你的手下可是個個輕功了得,逃起命來比兔子還快,佩服,佩服。”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柳三鳴怒叱道:“胡說八道。”
心下卻一笑置之,認定鐵丐不過是虛言粉飾,欲擾亂他的軍心,不過臉上卻也沒來由地一紅,感覺燙燙的。
木石也覺難以置信,悄聲問左丘明:“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可為你懸了好大的心那。”
左丘明笑道:“也沒什麼,我是被成子傑率人困住了,後來是魯長老找到了少林的智閑大師,率一百零八位羅漢僧把我們救了出來。”
木石和張金貴驚喜之情溢於顏間齊聲歡叫道:“智閑率羅漢僧來了?”
張金貴意猶不愜,笑罵道:“智度這老和尚不言不語的,搞鬼倒也有一手,居然連咱們也瞞過了。”
柳三鳴聽了,卻是心向下沉落,已然感到事態有些不妙。
木石又問道:“智閑大師呢?”
鐵丐搶著道:“盟主說成子傑對智閑和尚太不仗義了,沒舍得親手殺他,送給智閑報仇了。
“那還有二十幾個不會說話,隻會殺人的死士,也留給羅漢僧們殺殺手癢。
“這些和尚們每日裏青菜豆腐的,好不可憐,這一次可是開了大葷了。”
慕紫煙笑道:“魯長老,瞧你說的,倒好像羅漢僧們要把那些死士煮來吃了似的。”
鐵丐笑道:“就算煮來吃了有何不可,這些死士專幹屠門滅戶的勾當,活該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寢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
柳三鳴聽到這裏,心內已然信了三分,不禁兩手冷汗,心頭似被重錘猛擊了一下似的,倘若成子傑真的遭遇不測,那幾乎是毀了他的一半大業。
血魔教眾長老中,天罡劍劉祁和地絕刀虞翻與成子傑最為交好,如兄若弟,聞聲即出,躬身道:
“教主,請容我兄弟二人前去搭救。”
柳三鳴本欲答應,心念一轉,道:“不必了,現今就是趕去亦已不及,無論怎樣,他們總歸都是要到這裏來的,你們不妨在此等候。”
劉祁和虞翻退了回去,轉頭望向正教一方,眼中似欲噴出火來。
張金貴又追問詳細情況,鐵丐也說不明白,倒是徐小乙口齒伶俐,把事情原委一一道將出來,在細節處不免添油加醬,把左丘明說得跟天神下凡一般,不盡不實之處頗多。
他說話的聲音雖不高,但雙方人眾均欲知曉內情,是以人人豎耳諦聽,對他這一番話倒是信了個十成十,隻因他誇大失實之處隻是在左丘明的武功上,其餘事情的起因、發展、轉折和結局均為屬實。
由不得人不信,至於左丘明的武功,在雙方人眾的心裏,是怎樣誇大也會令人信服的。
武當、丐幫中人聽罷,自是歡忭無已,喜溢眉宇,直欲視血魔教四座方陣如無物,鬥誌倍增。
血魔教眾聽罷,卻是人人氣沮,銳氣大挫,不少人已在心裏暗蔭退意,柳三鳴在心裏也是暗暗叫苦不迭,隻為得知內情,卻沒想到這敗耗會令三軍奪氣。
狹路相逢勇者勝,靠的便是一股血勇之氣,而今兩軍對壘,氣勢上若是輸了,人多也未必能勝。
當下他走下山坡,知道今日若不辣手重創對方,則士氣難振,是以要親自出手了。
一見他走過來,左丘明便迎上去,笑道:“柳教主,你這套行軍布陣的功夫也不簡單,隻是用錯了地方,而今東南沿海正鬧倭寇,那裏才是你大顯神威的好地方。
“木石道長和當今皇上情分很熟,要不要請他和皇上說說,封你個遊擊,副將什麼的,率你這些屬下去和倭寇拚個你死我活。
“這好歹也是為國效力,名垂青史的事,豈不強於你這般跳梁妄作,荼毒武林嗎?”
柳三鳴“哼”了一聲,道:“左丘明,你也不必口齒輕薄,你若真是條漢子,就和我一對一的單決。”
左丘明笑道:“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隻是我和慕姑娘練的是雙修功,兩個人便如一個人,就如左手和右手一樣,你若堅執和我一個人鬥,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也隻能用你的一半。”
柳三鳴道:“你是說隻許我用一半的內力?”
左丘明道:“非也,內力是你的,用多少隻有你自己才清楚,別人哪能知道。
“我是說你隻許用一隻手和一條腿,便是你的一半,若是用上雙手和雙腿就算你輸了。”
這條件乍看起來過於荒唐,然則武林中雙修功、合擊術之類的功法,無論是雙人還是多人,比武較技之時均隻作一人,若單挑出一人就不能將整套功法施出,正如一人使雙刀或雙劍也不能被看作兩人一樣。
而左丘明和慕紫煙的武功確屬雙修功,這一點稍有武學根基的人都看得出。
即令柳三鳴也無辭可辯,至於這二人怎會練上雙修功就沒幾人知曉了。
柳三鳴冷笑道:“你以為兩人合力,我就怕了嗎,上一次是我失於防察,料敵有誤,這一次你們不會再有甚好運了。”
慕紫煙緊隨在左丘明身旁,寸步不離,倒真像是他的另一半。
隨時準備聯手對敵,一雙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牢柳三鳴,防他暴起傷人。
聽柳三鳴這般說,便回應道:“你既然不怕,咱們就比劃比劃,也不必較量招式,因為招式上你是輸定了,我們不占你的便宜,咱們隻拚內力,有個百八十掌也就可見分曉了。”
左丘明也笑道:“柳教主,咱們就對對掌如何?”
自二人合修以來,內力進境之速可謂一日千裏,兩人已均非初出道時的吳下阿蒙了,而今每人的內力也不較柳三鳴遜色多少,二人內力相加,其強盛威猛真乃震古爍今,舉世無匹。
是以兩人都想到了對決掌力這速戰速決的途徑,其實心裏也都存了不給柳三鳴任何回避、逃生的可能的念頭。
柳三鳴尚自沉吟未答,慕紫煙又道:“你若是覺得不夠公平,你們一方可以再添一個人,我們是兩人,你們也是兩人,也免得你輸了喊冤。”
柳三鳴大喜道:“此話當真?”
慕紫煙道:“我騙你作甚?”
柳三鳴心中暗道:“這可是你自尋死路。”
他委實十分忌憚左丘明二人內力相合,倘若自己這方再出一人牽製二人的內力,則自己依然穩占上風,隻是眾目睽睽之下,明著占這種便宜,未免於自己威望有損。
然則思前想後,麵子固然重要,性命卻更為要緊,倘若借此除去了二人,自己豈非又可在武林中橫行無忌了。
他轉頭向幾位長老看去,不由得又想到了成子傑,雖然各長老各擅絕藝,不相上下,以內力而論,還是成子傑最為醇厚,而今卻可能已人鬼殊途了,思之愴然。
最後他選定了天罡劍劉祁,劉祁雖以劍法高絕馳名四海,內力之強與成子傑也隻在伯仲間。
木石和張金貴都嚇了一跳,木石把二人拉回來,悄聲道:
“這事太離譜了,咱們雖然急於取勝,也不可行險僥幸,比拚內力既無法取巧,又無回旋餘地,強者生,弱者亡,這一注賭的忒大了些。”
張金貴道:“慕姑娘,你是不知那天罡劍的厲害,老實說,一對一單挑,我在他手下走不出五百招。”
慕紫煙笑道:“你放心,隻要他們敢拚內力,他們就輸定了,老實說擊敗血魔並非太大的難事。
“但若要不讓他逃掉可太不容易了,我正是要讓給他個便宜,就是為了用內力粘住他。”
左丘明也是胸有成竹,笑道:“兩位寬心,我心裏自然有數。”
他自知這雙修功中最神奇之處乃是兩人合力後,內力會陡然增至十幾倍,而不是一倍。
慕紫煙也是深曉此理,才會獅子大開口,故意讓給對手偌大便宜,實則是誘其上當。
那壁廂柳三鳴也是自覺勝券在握,左丘明和慕紫煙的雙修功他隻見識過一次,可說是被攻了個出其不意,當時大駭之下不免落荒而逃,事後想起,總覺丟人。
靜定細思,兩人能融內力於一處已夠神奇的了,然則其威力未必是二人內力的總和。而今有天罡劍牽製,分散掉二人的一半內力,怎樣想也依然是穩贏之局。
不過他見二人全然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下也是疑竇滿腹,心念電轉間,忽然想到一事:
“不好,這小子一定是想用比拚內力的法子粘住我,然後那些叫花子,臭道士就可乘機突圍而出了。”
言念及此,登即恍然,忙叫過地絕劍虞翻,附耳密授機宜,又把令旗交到他手中。
左丘明和慕紫煙走過來,笑道:“柳教主,恁的神神秘秘的,可是交代後事?”
柳三鳴反唇相譏道:“該交代後事的是你們,若尚未安排趕緊說,無論你們有什麼心事,我都可為你們達成。”
慕紫煙道:“咱們別在口舌上爭高下,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四人不約而同一齊出掌,左丘明接住柳三鳴,慕紫煙則接下劉祁。
一千多人的目光登時齊集到四人身上,便如圍觀一場亙古未有,驚天動地的豪賭一般。
天罡劍劉祁一上手便竭盡全力,如翻江倒海般攻將過去,柳三鳴心機深沉,隻出了七分內力,而留了三分內力以備不虞之變。
左丘明和慕紫煙卻是一攻一守,慕紫煙主攻,左丘明則主守。
二人的身體便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內力庫,雖力分兩端,卻仍充沛強韌之至,兩人並未有過商議,此時卻是一般的心思:
先集中內力敲掉天罡劍劉祁,然後再傾全力除掉血魔。
這可謂是武林正邪雙方的大決戰,任哪一方落敗,其後果均是不可想象,是以雙方人眾的心均是怦怦狂跳。
天罡劍劉祁甫攻三下,便覺對方內力如山之猛,如海之雄,自己內力攻將過去,便如一朵朵浪花撞擊到岩壁上,一撞之下便化為無形,而對方內力卻於頃刻間反攻過來,直如一麵銅牆鐵壁向自己橫壓過來。
大駭之下忙不迭轉攻為守,卻感到對方的掌力一分分的逼近,全然阻禦不住,當下心駭欲死,隻盼教主那麵大展神功,以分解自己的壓力。
柳三鳴雖隻是與左丘明對掌,對於三方的內力情形還是辨析入微,於天剛劍劉祁的窘況亦了然於心,沒奈何隻得拚盡全力猛攻,希冀能穩住局麵,不意催加內力過後,情形依舊,似乎自己追加的三分內力全擊到了空處。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一生狡詐多智,機變無窮,向來隻有別人中他的陷阱,上他的惡當,而今驀然醒悟到:
自己怕是也中了別人的圈套了。
就在他驚疑未定的瞬間,慕紫煙那方已於逐漸逼迫對手的同時,蓄積了內力,猛然間掌力疾吐,開聲吐氣道:“去。”
天罡劍劉祁隻感如被巨木撞中一般,身子已如彈丸般被拋向半空,口吻一張,一股鮮血如箭一般噴射出來。
在空中留下一道淒豔壯觀的軌跡。
柳三鳴便乘二人全力攻向劉祁的電光石火間,陡地催運十二分內力猛攻,並不是要攻暇抵隙,而是藉此掙脫左丘明掌上的粘力。
一攻即退,騰身後躍,一個起落已到了自己教眾的方陣後。
左丘明內力雖強,臨敵經驗終嫌不足,柳三鳴全力猛攻的一刹那間,內力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不意柳三鳴竟爾藉此逃脫。
他不暇細思,騰身躍起,慕紫煙與他兩手相握,心意相通,左丘明一動,她的人已在半空中,兩人如兩頭大鳥般直撲向落地未穩的柳三鳴。
地絕劍虞翻見劉祁被震斃,悲憤填膺,他與成子傑、劉祁和趙君侯本各稱霸一方,各不往來,聲名也大致相若。
然則二十年前聚在一處圍殺血魔,卻被血魔一一收服,同為血魔麾下長老。
而四人日日談武論劍,朝夕共處,情好日增,孰料到頭來一日間便折了三位,心中之傷痛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待見左丘明和慕紫煙追至,手中令旗一揮,四個方陣的教眾一聲呐喊,戈矛齊舉,向武當和丐幫兩派猛攻,虞翻順勢將手中的令旗全力向左丘明擲來,響起尖銳的破空聲。
左丘明劍勢外引,已將破空而至的令旗撥向空中,虞翻人隨其勢,已然欺至二人身旁,刷刷刷一口氣攻出二十餘招。
二人全副心思都放在柳三鳴身上了,卻未料到虞翻會突然發難,而且手法淩厲之極,一時猝不及防,被虞翻搶進身前。
虞翻號稱“地絕刀”,一柄單刀上實具驚人之藝業,左丘明劍在外圍,回撤不及,無奈之下隻得鬆開與慕紫煙相握的左手,點、戳、抹、鉤,霎時間也還了二十餘招。
兩人一番對敵,均是快如疾風閃電,著著都凶險之至,任誰稍有疏虞,都是殺身殞命之禍。
慕紫煙在旁看得動心駭目,挺劍在手,卻不敢上前助攻,隻因兩人頃刻間身形變化萬端,移形換位更是迅若輕煙,弄不好便會誤傷了自己人。
剛剛緩過一口氣的柳三鳴眼睛霍然一亮,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他想也不想,橫身切入左丘明和慕紫煙之間,呼呼的連發三掌。
他掌力甫吐,慕紫煙已感熱浪逼人,情知自己單掌之力難以抗衡,一邊打出一記劈空掌,一邊飄身後躍,這三掌是避開了,卻和左丘明隔開了兩丈有餘。
柳三鳴離間之計得售,狂喜之餘,手都有些發顫了,他如影隨形,猱身而上,掌勢迭發,掌影彌空,將慕紫煙罩於其中。
慕紫煙還劍相攻,南荒鳳凰宮的劍術最為淩厲,著著俱是殺招,雖暫居下風,淩厲之氣並不稍減。
左丘明一輪快攻穩住了陣腳,右手劍圈回,嗖嗖嗖三劍,攻的均是虞翻咽喉要害,意欲迫退他,好與慕紫煙會合。
虞翻早已猜測到他的心意,竟爾全不防守,同時反攻三刀,俱是同歸於盡的拚命招數。
左丘明焉肯與他拚命,隻得仗身形變化卸開其攻勢,右手劍依然淩厲無儔地攻向虞翻。
兩人翻翻滾滾鬥在一處,左丘明數次占得先手,均被虞翻凶悍不要命的打法扳平。左丘明雖則技高一籌,一時之間也無奈之何。
那壁廂血魔教眾拚死突入,總算將武當和丐幫的三座陣切割開來,圍成三個圈子,木石和張金貴殺了幾名教眾後,便被血魔教兩名長老纏住。
兩名長老一名辛進,乃中州人士,早年在武林中聲名不顯,不到三十歲上便忽爾失蹤,這件事倒也沒幾人注意,直到血魔教立教後,方始拋頭露麵。
其實他也並非隱居深山,除了拜在柳三鳴門下修習武功外,也不時在江湖上走動,隻是用的是另外的名字而已。
他一上來就找上了丐幫幫主張金貴,他用的也是一根短棒,一時之間和張金貴鬥了個旗鼓相當。
與木石真人鬥在一處的也是柳三鳴的一個弟子,姓穆名柬之,卻是從未在武林中露過麵。
他不用兵刃,木石便也不拔劍,以一套太極拳法與之周旋,不時順手將遊竄到身邊的血魔教眾除掉幾個。
一千多人卷入一場亂鬥中,場麵也煞是壯觀,左丘明與地絕刀虞翻依然是膠著難解,虞翻已將生平藝業發揮至極致,兼且一股悍不畏死的勢頭,使這套地絕刀法平添了三分威力。
左丘明雖然穩持先手,但卻打不贏,走不脫,竟爾真被虞翻給粘住了。
慕紫煙卻是鬥得興致酣暢,她出道以來,也未遇過什麼真正的強敵,劍法中許多精微玄奧之處均無由施展,此番對上了柳三鳴,真是難得的對手。
她與左丘明的性子也是截然相反,左丘明為人膽大心細,謹慎小心,與人對敵也是穩守為上,攻取次之,每一招出必留有回旋的餘地。
而她則是膽大心也大,血魔的名頭對她而言並無多大的威懾力,是以大戰伊始,便罄盡底蘊,一柄劍天矯如靈蛇,嘶嘶聲響中妙招、殺招泉湧而出。
柳三鳴本擬速戰速決,施重手先斃了慕紫煙,回頭再收拾左丘明,這二人一死,武當和丐幫依然是甕中之鱉,俎上魚肉,不消一天工夫便可令之灰飛煙滅。
孰料他一陣猛攻,非但未奏膚功,反而數次沒慕紫煙淩厲的殺著鬧得手忙腳亂,雖不致敗,卻也煞費周章才將局麵扳將回來。
如此一來,絕無餘暇去發出他的血魔掌了。
他的血魔功確是隻練到了第七層,而且隱隱然有陽火焚身之虞,他二十年前便知自己所練的功法有致命的隱患,這期間也參研諸多別派武功心法,希冀能予以補救,卻始終不得要領。
他是偶然得到了一本練功秘籍,按法修煉,到後來才明白,修習上乘武功若無明師在旁指點傳授,闡揚其細微曲折之處,實無異於踏上不歸路,功力愈高,反噬之禍愈烈,走火入魔乃至萬劫不複的幾率也就愈大。
他以絕大機緣得此秘籍,又以絕大智慧將之融會貫通,期間所曆凶險實難指數,卻均能履險如夷,然則到了最後,卻撞上了鐵壁。
近年來,他無意間得知世上還有一本奇書,那就是《指玄寶鑒》,正是創出血魔功的那位武學宗師晚年所作,也是修習血魔功至大成的不二法門。
聞訊之下,他便遣人四處搜求這本奇書,經過數年的明查暗訪,最後才確定這本奇書便在太武山莊內。
他親自登門與冰雄商議,任憑對方開出什麼條件,他都接受,並在庭院中連演十二種上乘武功,欲以這十二們武功的心法秘要來交換。
不想一向嗜武如命的冰雄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隻是堅稱絕沒看到過這本書。
他與冰雄談了七天,當真是好話說盡,威逼利誘也無所不用其極,冰雄隻是客客氣氣的一句話“不知道”。
柳三鳴大怒之下,便命手下的死士將冰府上下人等屠戮殆盡,又將冰雄夫婦兒子擄走,然後將太武山莊裏裏外外如篦子般梳了一遍,殊不料冰雄一麵與他周旋,一麵早將書謄寫在一束薄紙上,裝在玉佩裏裝轉移出去了,原書也於謄寫後即付之一炬。
原來冰雄也是於購來的一批宋版書中發現了這本《指玄寶鑒》,他武功雖平平,武學見識頗有過人之處,一見之下便知若是落到血魔手中,必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是以寧可家毀人亡,也不甘做千古罪人。
柳三鳴至今仍不知《指玄寶鑒》被左丘明得到並毀去的事,是以仍囚押冰雄一家四口而不敢殺害。
希冀有朝一日依然著落在他們身上找到《指玄寶鑒》。
一過四百招,地絕刀虞翻便感有些內力不繼了,以他的內力而言,倘若全力防守,足可支撐至七八百招。
然則他這種拚命打法威力是增了不少,內力卻也透支過度,是以此時已是重汗蒸衣。
左丘明驀感壓力一輕,已知喘的,絕不給虞翻以喘息之機,手上加力,便如對付趙君侯般,疾風驟雨也似的攻出一百多招。
虞翻節節敗退,雖仍不住的尋找時機欲與左丘明拚命,但兩人此時內力之懸殊太大,想拚命亦已無從拚起了。
待到一百五十四招,左丘明一劍直透中宮而入,虞翻揮刀擋格,驀感手臂一酸,一柄刀錚的一聲飛了出去,劍勢直入,透胸而過。
左丘明一招得手,再不遲疑,抽出劍來,腳下一點,倒翻而回,準準的落到慕紫煙身旁,適時攻出一劍。
柳三鳴雖在與慕紫煙激戰中,周遭的情形還是了然於胸的。
虞翻落敗自手出他意料中事,隻希望他能多撐些時刻,好讓自己拾奪下慕紫煙。
他今天才領教了鳳凰宮的絕學,更明白了緣何武林中人聽到鳳凰宮三字便頭大如鬥,避之惟恐不及。
在少林寺中,他已與左丘明大戰一番,對清風山的劍術也是欽佩之極,殊不料慕紫煙比左丘明還要難鬥幾分,有時明明已將對手壓製不利的的境地,隻消覷準目標發出血魔掌便可得手。
慕紫煙總能在關鍵時刻,憑藉幾式奇妙無比、神鬼莫測的殺著將他逐退,不單得不了手,反將辛辛苦苦得到的先手喪失殆盡,又要費許多功夫才能重新占得一點上風。
虞翻一死,他登知不妙,二人合力他固然難敵,二人的雙劍合璧更是令他畏懼。
是以左丘明抽身過來,他便知大事已去,不待二人雙劍合圍,抽身後退,大喝一聲:“退”。
身先士卒,向遠方疾遁而去。
左丘明和慕紫煙雙劍合璧卻失去了對手,二人一怔神間,柳三鳴已遠在二十丈開外了。
慕紫煙一跺腳道:“都怪你把他嚇跑了,再打下去我說不定能贏呢。”
左丘明苦笑道:“他要逃誰又攔得住,況且他這一逃本來就是認輸了。”
環目四顧,仍是亂哄哄的混戰場麵。
這些血魔教眾與兩派人士混戰在一處,縱想退出又怎能輕易做到。
柳三鳴的兩名弟子倒是聽話得緊,甫聞“退”令,即萌退心,均是拚全力猛攻三招,轉身便逃。
木石乃修真之士,心地慈善,雖能將對手留下,心下一軟,收手不發,任其離去。張金貴可沒恁的好商量了,銜尾直追,喝道:
“相好的,留下吧。”打狗棒一挺,徑刺穆柬之後心。
穆柬之反手一棒砸來,雙棒相交,俱是一震。張金貴停留當場,穆柬之卻是借勢遠揚,不想逃得急了,方向弄反了,竟爾落在左丘明身前。
左丘明見他狼狽逃走的情形,不願痛打落水狗。本擬放過他去,穆柬之不知他心意,見他擋在前麵,出棒便攻。
左丘明歎口氣道:“你何必找死。”
一劍徑出,已震落他短棒,慕紫煙一劍合擊,從穆柬之右肋直通至左肋,順勢一挑,將之拋了出去。
張金貴拾起落在地上的那麵令旗,大聲道:
“血魔教人聽著:棄械投降者不殺。”
血魔教眾早已人心渙散,隻想逃生,紛紛狼奔豕突,向外衝殺,全然忘了繳械求生一途,而兩派中人偏生不肯讓他們輕易逃脫,四處圍堵,雙方打得比剛交手時還要慘烈。
此時,血魔教眾見令旗高高舉在張金貴手上,又聽到他這句話,都不由自主的扔下手中的刀劍戈矛之屬,雙手抱頭,蹲了下來。一場混戰就此終結。
自始至終,鐵丐與武當四劍均在一處護住冰歆如和徐小乙,他們不去與別人交戰,別人也不找上他們,是以雖混亂之極,倒始終未被戰局所波及。
鐵丐和武當四劍袖手坐壁上觀,均看得手癢癢的,卻不敢擅離一步,直到此時,才跑過來與左丘明和慕紫煙相見。
雖然大獲全勝,然則眾人看到遍地的屍體,拋置各處的殘肢斷臂,還有十幾顆被砍下來的人頭兀自呲牙瞪眼作痛苦狀,人人均是不忍卒睹。
這些武林豪士殺人的事自是看得多,也經得多了,但似這等的慘像還是不多見。
爭鬥之時惟恐出手不重,殺人不多,此時雖不覺有甚不對,卻怎地也歡喜不起來,均感茫然愴然。
草野間彌漫著血腥之氣,四處也充塞著傷者的呻吟慘呼,兩派人士檢視傷者,也不分彼我,一律予以醫治。
帶來的金創藥不夠,便從被俘的教眾甚則是死人的屍身裏搜出來用。費了兩個時辰,才將傷者包紮安頓好。
清理完戰場後,點檢人數,血魔教死傷幾近半數,武當派和丐幫也損折了五十餘人,這些人幾乎個個都是武林健者,迥非一般血魔教眾可比。
鐵丐目眥欲裂,戟指大罵那些戰俘道:“這群魔崽子害得老子們恁地慘,真該挖個坑把他們都活埋了。”
左丘明歎道:“各為其主,也怪不得他們。
“關鍵還是在血魔身上,‘慶父不死,魯難未已’,血魔不除,江湖將永無寧日。”
鐵丐氣道:“各為其主?他們也都長著眼睛,也不看看是什麼主子?”
左丘明道:“人為財死,這些人當然是被財帛動了心,才入的教,入了教後也就身不由己了。”
張金貴笑道:“盟主總是以恕道待人,隻怕他們不配受盟主的恩德。
“這些人該怎樣處置,還請盟主示下?”
左丘明道:“拿他們能怎樣,還是放他們回歸本業,告訴他們別再為柳三鳴作惡就是了。”
鐵丐道:“恁的就放了他們?怎麼著也得留下點他們的東西。
“給他們點懲戒,不然他們轉頭又去作惡了。”
那些被俘的教眾均跪地叩頭乞哀道:“不敢,大俠們饒了小的性命,小的們回鄉種田,再也不敢出來鬧事了。”
左丘明一揮手道:“隻誅首惡,不問脅迫,這就是我們對付血魔教的方略,這一點不能改。”
張金貴和鐵丐相視片刻,隻得把這些人放了,這些教眾真如得了皇天大赦,叩了幾個頭,歡天喜地離去了。
這些人剛散盡,卻見智閑領著羅漢僧們從遠而至,僧衣、禪杖上皆沾有血漬。
眾人相見施禮畢,左丘明笑道:“大師怎地此時才行,我倒還懸著心哪。”
智閑道:“那幾塊硬骨頭還真是難啃,若非仗恃陣法,真不知伊於胡底。”
鐵丐道:“把那些家夥都料理了?”
智閑道:“都好生埋了,我等還為他們作了法事,超度他們。”
眾人都笑了,死在少林和尚的手下倒也還有光可沾。
鐵丐道:“那成子傑呢?你不會把他放了吧?”
智閑苦笑道:“我雖和他故人情重,卻也不敢以私廢公,我和他公公平平打了一架,他武功雖比我高,還是死在我的多羅指上了。
“或許他本來就不想活了,我也想不明白他怎會敗得恁地快,最後倒像是自己撞到我指上一樣。”
左丘明道:“他是良心發現、內疚神明吧。”
鐵丐卻合什道:“阿彌陀佛,幸虧盟主不在那裏,不然又都要放了。”
眾人聽他念佛,均感不倫不類之極,轟然笑出聲來。
左丘明道:“我若想放為甚不自己放?交給智閑大師正是讓他一吐胸中惡氣。”
智閑合什道:“多謝盟主盛情。”
眾人掩埋了死者,又做了些擔架,抬上傷者,勉強能行走的便拄著棍子,由人扶持著,就近尋了一條小溪旁歇息,汲水烹茶,埋鍋造飯。
少林、武當俱是素食,丐幫群豪們便在一裏外的下風處宰了兩條野狗,在附近村子裏借來一口大鐵鍋,煮將起來。又買來幾壇村人自釀的白酒,不多時酒香肉香已令人饞涎欲滴。
左丘明本想與木石和智閑一道用齋,叵耐徐小乙死活拉著他到丐幫入夥,慕紫煙和冰歆如也隻好隨順到這邊了。
丐幫群雄雖都是豪爽不霸之士,一日之內損折了恁多好手,還是多年來所僅有,是以張金貴和鐵丐雖和左丘明等人強顏歡笑,故作豪語,終難掩其悲傷哀痛之色。
其餘人等更是寡言少語,臉上悲悲戚戚,雖是大家聚在一處喝酒吃肉,卻殊無歡愉景象。
幾杯白酒落肚,有一人因傷勢作痛,先是呻吟兩聲,終於忍耐不住,哽咽抽泣起來。
鐵丐怒道:“熊包,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不能流淚。”
張金貴也大覺丟臉,斥道:“沒用的東西,死幾個人就受不了了,血魔教可比咱們死的多十倍不止呢。
“這樣的事以後不說每天都有,卻也不會少了,你們誰要是想哭,今天就哭個夠,以後誰再哭一場,我就削他一隻口袋。”
冰歆如幽幽道:“張幫主,魯長老,你們何必這樣悶著呢,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若是到了傷心處再不哭出來,可就要大傷身子了。”
左丘明歎道:“都怪我無能,一點辦法也沒有,被血魔教處處占了上風,累得大家被動挨打。”
張金貴忙道:“盟主快莫如此說,您若還自責,我們就都該跳河了。
“其實現下柳三鳴的日子才是難過,他一天折了五名長老,怕是哭都要找不到調門了。”
鐵丐笑道:“是啊,他的羽翼已被剪去大半,再有這麼一仗兩仗的,他不死也得變成光屁股沒毛雞了。
來,咱們幹上一碗。”
眾人均覺他所言有理,何況今日實屬一完美勝局,隻是這等大戰欲不傷折人手,那是無法做到的。
眾人心境登即開朗起來,都舉起酒碗幹了,又用手抓狗肉吃,汁水淋漓,襟袖皆濕,頗具豪色。
左丘明隻喝了兩口酒,吃了幾塊肉,就停住了,目注遠方,似有所思。
良久,張金貴遲疑道:“盟主,您在想什麼呢?”
左丘明道:“我在想二十年前成子傑等人圍殺血魔的事。”
張金貴歎道:“這事真是丟人,他們戰死還則罷了,怎能反為虎作倀,毀卻一世英名呢。”
左丘明道:“我倒是想再來一次。”
張金貴恍然道:“盟主是再想簡精撥銳,從各派中抽調人手,圍殺血魔?”
左丘明道:“人手就不必選了,有我和慕姑娘兩人足夠了。”
張金貴嚇了一跳,忙搖手道:“盟主,您絕不可孤身涉險,與柳三鳴交手,並不單是武功高低的問題,此人詭計多端,陰險毒辣,防不勝防啊。”
左丘明沒理睬他的話,轉頭對慕紫煙道:
“紫煙,你願不願意和我攜手追殺血魔?”
慕紫煙笑道:“誠所願也。老實說我和他還沒打夠呢,下次遇到他,你先讓我過足了癮你再上,老實說,武功這麼高的對手可不大好找啊。”
左丘明笑著點頭,又對冰歆如和徐小乙道:“歆如、小乙,飯後你們先回太武山莊,張幫主會派人保護你們。”
兩人雖是依依不舍,卻也知留在他身邊不啻是個累贅,隻得點頭應允。
左丘明道:“這一次我要一直追他到老窩裏去,消滅了他,也就可以解救莊主他們了。”
冰歆如低聲道:“謝謝你。”
張金貴瞪大了眼,見左丘明全然不睬他,徑自作著安排,驀地張口大呼道:
“木石真人你快來吧,可不得了了。”
木石等人聞聲悚然,複見這麵並沒甚事發生,隻得快步走過來,智閑也跟著過來。
二人一聽張金貴說明,也都亂搖頭道:“不可,萬萬使不得。”
左丘明笑道:“你們都認為不可以,柳三鳴也會認為不可能。我這才有找到他的可能。
“倘若他有所警覺,隱藏起來,倒還真尋他不著。”
智閑道:“盟主,茲事體大,千萬不可貿然行事。
“想他初上少林時,氣焰何等囂張,那時他是主,咱們是賓,行險僥幸猶有可說,而今咱們已反賓為主,一切當以穩重為上。
“何況盟主身係武林安危,更不可犯險。”
木石也道:“此事容再商議,二十年前他孤家寡人一個,咱們集武林之英尚且奈何他不得,現下他羽翼仍是不少,欲重行當年之策怕是不適宜了。”
左丘明緩緩道:“柳三鳴是個很可怕的梟雄,最可怕的地方並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心機。
“此人每好以劉邦自喻。
“也確有其能,若假以時日,必成氣候。
“至於你消除他多少手下,都於事無補。
“當年項羽與劉邦交戰,常殺得他片甲不存,連劉祁的老父,嬌妻也不免為籠中囚。
“到頭來還是一敗喪命。論勇論謀我們都與項羽相去甚遠,是以唯有不計艱難,不惜代價尋到血魔,將之除掉,方可消弭這場巨禍。”
木石道:“這話是不錯,擒賊先擒王這道理也是誰都懂的。可是不惜代價也不能孤注一擲呀,設若你們二人真有不測,以後全無代價可言了。”
左丘明笑道:“吃飯會咽著,喝水會嗆著,這世上全無風險的事是沒有的。何況我自信無論遇到什麼險境,還是能夠應付的。”
慕紫煙笑道:“隻要別遇到言馨玉。”
眾人均掩口竊笑,暗想:女人要是吃起醋來真是無所不至,無論什麼幹醋、閑醋、野醋、飛醋,都照吃不誤。
木石笑道:“盟主,大家不是信不過你和慕姑娘的武功,隻是武林之中,最可怕、最防不勝防的乃是種種陰謀詭計、機心陷阱,若是單論武功,兩三個血魔也不在話下。”
張金貴道:“盟主若執意如此,也容我們作個安排,最起碼也得多布些眼線,若不然您到哪裏去找血魔?”
左丘明道:“這就是我馬上要說的,請你們兵分兩路,一部分人護送歆如、小乙和各派受傷的人到太武山莊療傷,其餘的人便撒開大網。
“我想柳三鳴不會逃出太遠,他也不會想到我們會追他,勢必要留下來招集他手下四處流竄的散兵遊勇。
“這些人他糾合在一起也是不易,絕不會甘心丟下不管。”
鐵丐一拍頭頂道:“盟主放了那些魔崽子,是有深謀遠慮的。
“正是要著落在他們身上挖出血魔來,我怎地就沒想到。”
左丘明笑道:“你快把我說成諸葛武侯了,我放他們時根本還沒想過這事呢,不過現下倒確是一條好線索。”
木石、張金貴和智閑到一旁商議如何兵分兩路,人手如何分配。
慕紫煙笑對冰歆如道:“妹子,你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就趕緊說吧。若怕我們聽見,就找個沒人的地方,這裏都是自己人,沒人笑話你的。”
冰歆如笑道:“你們幾天就回來了,我有甚好擔心的。
“隻不過我要繞一下路,去把爺爺和言伯伯的靈柩運回去。”
左丘明道:“這是應該的。你和他們說一下家行了。”
木石二人商議妥當,過來欲向他稟報,左丘明擺手道:
“細節不必告訴我了,隻是請你們囑咐這些人,彼此不可靠得太近,暫以方圓五百裏為目標,兩三人為一組,彼此間不要斷了聯係,遇到尋常的血魔教人,也不可貪功出手,以免打草驚蛇。
“若是有血魔的消息,就盡快想辦法通知我。”
三人唯唯應諾,左丘明端起一碗酒道:“我與諸位再飲一碗,就要上路了,你們待我走後一個時辰,再各自動身。
“我沿途會留下記號,你們不難找到,大家同飲一碗,誅殺血魔。”
頓時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身上有傷的也拄著棍子或請人扶持,人人手擎酒碗,臉色肅穆,齊聲道:“誅殺血魔。”
左丘明喝完酒,將酒碗一擲,接過冰歆如為他打好的行囊,與慕紫煙一起,騰身上馬,徑自遠去。
眾人目送二人的背影,良久無人動一下,更無人說話,直如一具具塑像。
行出數裏,慕紫煙才開口道:“你說我們這樣能找到血魔嗎?”
左丘明道:“應該找得到,這些血魔教的人一定會重新聚合。
“他們之中也一定有總教的人,即便不能順跡找到血魔,找到他的老巢也是好的,我就不信咱們在他老巢裏鬧將起來,他還不現身拚命。”
慕紫煙笑道:“這法子也笨的夠可以的了,虧你想的出來,不過有時最笨的法子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左丘明笑道:“多謝誇獎,我本就是個沒法子的人,這不是想破了腦袋才想出來的,管用不管用就不知道了。”
慕紫煙一邊說著話,一邊緊盯住左丘明,二人雖總在一處,然則這般二人聯騎行走江湖還是頭一遭,不由得柔情大動,嘴上隨便說著什麼,心裏卻是情波振蕩。
左丘明被她盯得有些發毛,臉一紅道:“我有甚不妥嗎?怎地這樣看我?”
慕紫煙嬌嗔道:“你滿身上下都是不妥,好希罕看你。”
轉過臉去,卻又偷著笑了。
左丘明驀地醒悟,暗笑自己被這些日子的江湖風波鬧得全然不解風情了,複又想到自己今非昔別,那些風花雪月之地是再也不能去了,那些風月俏佳人自是更無福消受了,思之不禁惘然。
慕紫煙聽他不說話,以為他真的生氣了,忙轉臉來看,卻見他並不是生氣的樣子,試探問道:“怎麼生氣了?不至於恁地氣量狹小吧。”
左丘明一笑道:“不可說,不可說。”
慕紫煙熟視他的眼睛,見到他星眸中狡獪慧黠而又略帶羞澀的眼神,心光燁然,登時領悟了,笑道:“不可說,真的是不可說。”並用手指刮臉羞他。
左丘明知道她真的是明白了,二人雙修日久,心意已然隱隱相通,對方的心思往往單憑一個眼神便能猜中,他歎道:
“完了,以後我對你是無隱私可言了,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啊?”
慕紫煙大為得意,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後可千萬別動甚歪點子。
“你那裏一動,我這裏就全知曉。”
二人情意款洽,不由得握住了手,這也是兩人最親昵的舉止了。
而這兩隻手握在一起,足以令武林中一切宵小惡魔喪心膽落。
二人所行不是僻野,便是荒郊,絕無行人,遂得以盡情繾綣,練功時雖也是雙手相抵,卻並無這等溫馨旖旎之態。
仙凡兩境固大不相侔,然則至情至樂卻也有相似之處。
涉過一條小溪,又轉過一道山梁,便望見不遠處有個鎮甸。
小鎮雖不大,卻地處南北要衝,南來北往的行旅客商盡皆在此歇腳,是以各店鋪的生意倒也紅火。
二人先尋了家客棧,改裝容易,左丘明將臉塗的黑黝黝的,再添上部絡腮胡子,活脫脫一副綠林好漢的模樣。
慕紫煙看到他這副尊容,失笑道:“你出門可當心點官差,莫把你當劫匪辦了。”
她思來想去,怎麼也不願委屈自己的顏容,隻是改了男裝後,倒像是麵如冠玉的少年舉子,這形象本來也不錯。
然則與左丘明站在一起就顯得太不協調,反令人生疑,沒奈何咬咬牙,在臉上又添了兩塊痣,左丘明又幫她作了一道刀疤,那刀疤從眉宇間直貫嘴角,棱肉突起如新,猙獰可怖,人看了第一眼就絕不會有興致再看第二眼。
慕紫煙看著鏡中自己破了相的尊容,比左丘明還慘上十倍,直欲為自己痛哭一場。
左丘明退後端詳了幾眼,大為滿意,又見其神色,已知其心意,笑道:
“就是一天半天的事,等明天我把你扮成雷公。”
慕紫煙氣得踢他一腳,道:“你就會欺負我,你自己怎麼不扮成這樣。”
左丘明抬腿避開,笑道:“誰叫你生得這般美,若不大動手腳,就掩不去原來的秀色,非給人瞧破不可。”
慕紫煙嬌嗔道一肚子冤屈,聽他讚自己美,登時消釋無遺,佯嗔道:
“你就會哄我,騙人,我在你眼中才不會美呢,大概比現下這模樣還可怕,要不然你為甚當初見到我時,嚇得逃都沒處逃。”
左丘明苦笑道:“醜固然可怕,太美了就更讓人怕了,自古傾國傾城的都是人間絕色。”
慕紫煙道:“胡說八道。”心下卻也歡喜無限。
二人出得客棧,果然行人絕不敢多看他們一眼,有幾個正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子看了一眼,便嚇得哭喊著跑回屋裏去了。
慕紫煙氣得重重擰他胳膊一把,咬牙道:“都是你幹的好事,把人魂兒都嚇掉了,明天這角色你來扮。”
左丘明“哎喲”一聲,呼痛出聲,正要說什麼,卻見迎麵走過十幾個人來,正是自己上午放了的那些人裏的。
十幾他罵罵咧咧地走著,一齊進了一家酒樓,酒樓裏登即傳來拍桌子、摔碗的叫罵聲。
二人互視一眼,也跟著走進去,卻見適才進來的十幾人正大展神威,一張桌子坍了架,幾張條凳也身手分家,有幾人手指凳子腿,指著戰栗不已的掌櫃破口大罵。
掌櫃的哪曾想昨晚沒做好夢,今兒便撞上十幾位凶神惡煞,隻得連連作揖。
這十幾人也並非因甚由頭,隻是肚子餓了,一摸口袋卻無銀錢,青天白日之下打家劫舍畢竟不敢,便選定了這家要白吃一頓。
是以一進來便先大大發作一番,以期先聲奪人。
掌櫃的幾曾經過這陣仗,大爺長、大爺短,左一揖,右一揖的總算把他們安頓在桌前了,又親自到廚下催作酒菜,不敢再想賺錢的事,隻求別讓人把店拆了就算燒高香了。
左丘明二人遠遠的揀了一副座頭坐下,那些人瞧見二人形貌殊惡,倒也不敢小覷,兼且剛逃出活命來,也不欲多生事端,是以看過一眼後便不加理會了。
須臾酒菜上來,掌櫃的見他們前後腳進來,以為是一夥的,雖不知二人緣何坐在一旁,也不敢問上一句,也奉上一桌酒菜。
左丘明摸出一錠銀子,約有五兩二錢,悄悄塞到掌櫃的手裏,又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那掌櫃的雖不明其意,硬硬的銀子握在手裏,感激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拜了幾拜便出去了。
那起人叫囂了一陣卻又無人說話了,大喝了一陣悶酒,才有人開口道:
“大哥,你說我們該回哪裏去?”
又一人悶聲道:“回教裏去,還能回哪兒?”
先前那人道:“可是人家放了咱們一馬,咱們若是給臉不要臉,再被人捉住可就沒一點活路了。”
後一人道:“那是以後的事,可是叛教的人是什麼下場,我不說大家也都知道,那可不是砍腦袋的事了。”
此言一出,其餘人又都悶聲不響,大吃大喝起來,仿佛吃了這頓沒下頓了似的。
左丘明二人一邊吃著,一邊側耳諦聽著,卻隻聽到了這幾句話,當下好生失望。
不過既知他們要回教裏,跟住他們也是一策,隻是不知他們是回總壇還是回哪一處的分壇。
正吃的發悶,門外又湧進二十幾人來,先前吃飯的人俱是唱起,躬身唱喏道:
“屬下見過壇主。”
當先一人軀幹甚雄,麵相猙獰,乃是血魔教豫東分壇壇主柳易誌,他一揮手自己在居中的桌子旁坐下,其餘人等方始紛紛落座。
柳易誌先喝了一碗酒,向左右問道:“弟兄們都到這兒來了嗎?”
一人答道:“到了六成左右,估計飯後還能到一些。”
柳易誌把碗重重一頓道:“還有個屁,六成左右就不錯了,湘西分壇可是一個都沒活著出來,全軍盡墨,他奶奶的,一日之間五位長老殉教,這日子可沒法過了。”
一人笑道:“壇主,長老多死幾個有甚不好的,這可是您升官發財的好機會,說不定過幾天您就是總壇的長老了。”
柳易誌斥道:“呸,烏鴉嘴,你咒我怎地?長老有甚好羨慕的,死的比別人快就是了,你遮莫是想坐我這壇主的位置不成?”
那人忙賠笑道:“不敢。”
左丘明向窗外一看,一條長街上散散落落多了五六十名血魔教的人,有的手拿大餅,夾著醬肉吃著,有的則捧著一大碗麵在吃。看來是因他們壇主在此,這些人倒也規矩。
忽聽遠處響起一聲呼哨,柳易誌臉上變色,站起身道:
“這是辛長老的哨子,我過去看一下。”
他一出門,左丘明和慕紫煙便悄悄跟上,走過長街,轉入一條小巷,來到一扇大門前。
門前站著兩個人,見柳易誌到來,向門裏指了指,柳易誌便推門進去了。
左丘明和慕紫煙一直走過去,轉過牆角,見四下裏無人,才縱身躍了進去。
院裏並無人巡視防守,二人仍是小心翼翼,悄無聲息地繞至屋後,伏身在大廳的窗子下,側耳諦聽。
屋子裏柳易誌的聲音問道:“辛長老,不知教主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另一個聲音道:“教主就在左近,至於究竟在什麼地方,我既不知曉,也不敢胡亂打聽。”言中似對柳易誌的詢問大為光火。
柳易誌賠笑道:“辛長老,屬下不是多嘴好事,隻是想晉見教主,請示下一步的指示。”
辛進笑道:“柳壇主,你的忠心教主是知道的,是以特命我來通知你:
把你的人都帶回去,靜候教主之命。”
柳易誌詫異道:“回去?這裏的事就這樣算了不成?
“這可不是教主他老人家的風格。”
辛進厲聲道:“柳壇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認為我假傳教主令旨嗎?”
柳易誌大駭道:“不敢,屬下絕無此意。”
辛進截聲道:“好了,你去吧,你若有甚懷疑,日後見到教主,親口問個明白好了。”
柳易誌滿頭大汗,欲辯解又無從辯起,隻得怏怏退了出去。
他一走,辛進便一拍桌案道:“他奶奶的,柳易誌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藐視本長老,若非正當教主用人之際,我先斃了他。”
屋裏又有一人笑道:“辛長老息怒,量這柳易誌就算給他添副膽子也不敢有此意。”
辛進歎道:“兵敗如山倒,今天算是嘗到這滋味了,教主的雄心壯誌,隻怕是要落空了。”
另一人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足介意。
“即便不能並吞四海,也可和少林武當鼎足而立。”
辛進道:“鼎足之分那是不可能的,那些自詡為正教的家夥們斷不能容咱們在武林中立足,是以要麼全勝,要麼全敗,絕無第三條路可走。”
先前那人道:“長老,您是教主的愛徒,以您看來,教主下一步將會有甚舉措?”
辛進道:“恐怕教主他老人家也未料到有此一敗,下一步該當如何我也猜不出來,不過最要緊的莫過於除掉左丘明這顆眼中釘了。”
伏在窗外的左丘明和慕紫煙相視一笑,慕紫煙橫掌作斬頸之勢,左丘明搖了搖頭。
屋裏的人兀自不知兩位要命的煞星就伏在外麵,一會兒唏噓感慨,不自知淚流覆麵,一會兒又強打精神,故作豪態,攘臂疾呼,狀若瘋癲,直若一家瘋人院。
二人聽了良久,始終探聽不到柳三鳴的蹤跡,大感失望,正忖思不定是否再聽下去,這等躲在人家窗下偷聽的勾當也太跌身份,忽聽屋裏一人道:
“教主不是要來嗎?怎地到現在還無動靜?”
左丘明和慕紫煙一聞此語,登即又老老實實伏在窗下,也不覺有甚委屈了。
辛進道:“教主素來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既然命咱們在此等候,自會來的,酒食寢居都準備好了嗎?”
另一人道:“都準備妥當了,隻等接教主的大駕了。”
辛進道:“你叮囑你的手下和下人們,嘴都要閉的嚴嚴的,教主到來的消息,絕不可走漏半點風聲,再派個人去催柳易誌,要他率人快快滾蛋,他們在此,目標太大。”
另一人應道:“謹遵長老示下。”
又笑道:“辛長老,有必要弄得這般緊張嗎,我聽說左丘明他們是要回太武山莊,這會多半已在路上了,餘子碌碌何足為數。”
辛進道:“我已接到快報,左丘明和鳳凰宮的慕紫煙已蹤跡全無,說不定已到了左近,是以教主的行蹤,除你我幾位心腹外,切不可令外人得知。”
另一人“噢”了一聲,顯是頗感震驚。
左丘明和慕紫煙心下也是一凜,不意自己前腳一走,便已有人報告給了血魔教的長老,看來他們對自己之看重絕不亞於自己之對柳三鳴,而他們耳目之廣,消息之靈於此可見一斑。
屋內一人道:“辛長老,屬下有一事在心裏,不知當問不當問?”
辛進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有甚可隱諱的。”
那人笑道:“屬下隻是一事不明:教主他老人家今日對敵之際,緣何血魔掌一掌未發?”
辛進道:“這件事不明白的人怕是有許多吧。
“教主雖然諸般武功盡精,然則最具威力,也最使敵手膽落的自屬血魔掌無疑,不過血魔掌以之攻敵固然淩厲,但若敵手內力強勁,反擊回來,遭殃就是自己了。
“教主在少林寺中一時失察,反被左丘明二人聯手反擊成功,若非教主見機得早,抽身得快,怕反要栽在自己的成名絕技上了。
“是以教主的血魔掌對付他人是戰無不勝的利器,而用來對付左丘明二人就無異於自殺了。”
那人“哦”了一聲,道:“多謝辛長老開示。不過左丘明二人真的就不可敵嗎?”
辛進笑道:“鬥力不足就鬥智,明的不行就來暗的,這二人武功雖高,卻也沒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尚需聯手之力方可稱無敵,即便聯手,距百毒不侵,金剛不壞的境界也還差得遠呢,對付他們的法子多的是。”
那人笑道:“辛長老足智多謀,真不愧教主高弟,回總壇後這首席長老之位自非長老莫屬了,他日教主百年後。
“這教主之位也自是長老來襲,屬下隻盼得承長老不棄,多多提攜關照,他日攀龍鱗、附鳳驥、沾日月雲雨之末光,實所至願。”
辛進哈哈一笑道:“胡說八道,首席長老由誰來作,要由教主來安排,我雖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卻也知道素來以不以私廢公。
“其實坐不坐也沒甚要緊的,都是一樣為教主出力嘛,至於教主百年後的事,你我做屬下的萬不可妄加猜疑,免的招惹禍端。”
他言語雖謙遜,笑的卻甚是開心,顯然那人所想與他不謀而合。
那人笑道:“屬下知道,隻因長老一向對屬下眷愛無加,屬下才敢出示肺腑,若對旁人,那是半個字也不敢說的。”
忽聽門外一陣輕微的步履聲,旋即一人到了門前,低聲稟告道:
“啟稟長老,教主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