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來到一個小鎮,尋一家客棧住下,那掌櫃的見左丘明和慕紫煙腰懸長劍,慕紫煙又是渾身浴血的樣子,直唬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左丘明好言撫慰道:“掌櫃的,我們兄妹三人路途遇上強盜,讓我們殺了,你先給我們準備三間上房,再拿些吃的來。”
那掌櫃的股栗不已,急忙去準備,又把大師傅從被窩中拉了出來,為三人準備酒菜,然後便回到自己房裏,在觀音菩薩前大念起“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來。
慕紫煙看到掌櫃的神情,已明了幾分,失笑道:
“這可不得了,一路上不知要嚇壞多少人,隻可惜沒帶換洗衣服。”
冰歆如道:“慕姐姐,你若不嫌棄,我這倒有幾套衣服,你先將就著換上吧。”
慕紫煙這才發現,自己和冰歆如高矮、胖瘦差相仿佛,若不看臉,真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笑道:
“妹子,你心眼真好,給我作妹子好了,他就不敢欺負你了。”
冰歆如心頭酸楚,忍了許久的淚水嘩地一下流了出來。
慕紫煙大驚道:“怎麼?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左丘明知道她是又想起言馨玉了,至於想到言馨玉為何一定要哭,也是揣摩不透,笑道:“她一定是又想到傷心事了。”
慕紫煙“啊”了一聲,以為冰歆如是想起了故去的父母兄弟,笑道:
“好妹子,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拉著冰歆如的手回房去換衣服了。
有頃,一桌酒席已然擺上,雖不過是些家常菜肴,鄉間野味,但三個人都餓極了,一頓風卷殘雲,吃得碗幹盤淨,左丘明把一壺酒也喝得點滴不剩。
慕紫煙笑道:“我們可都成大肚兒漢了。”
冰歆如卻是左一眼,右一眼地向左丘明看個不止,左丘明欲待發問,已然明了其意,大是尷尬。
慕紫煙惑然道:“妹子,你天天守著他,還瞧不夠怎地,他臉上又沒長花兒?”
冰歆如笑道:“我是看看他的頭變成多大了?”
慕紫煙不明所以,奇怪道:“人的頭還能大能小嗎?”
她隻當是兩人是說隱語,又看左丘明的光景,便疑心這事與自己有關,也不由得臉上一紅,起身道:“你們慢慢聊吧,我可得回房好好睡上一覺了。”
冰歆如和左丘明相視一笑,也隨後各自回房了。
清晨起來,吃過早飯後,三人又繼續上路,行到一處岔路口,慕紫煙勒住馬,問道:“你們二人意欲何往?”
左丘明道:“我們是要到師傅那裏去。”
慕紫煙“嗯”了一聲道:“是回清風山,那我們怕是不同路了。”
冰歆如問道:“慕姐姐,你要到哪裏去?”
慕紫煙笑道:“我倒也沒一定的方向,家師叫我在江湖上曆練一番,我的東西還都在辰州,先回去取了東西,然後遵奉師命,四處曆練去也。”
左丘明和冰歆如都笑了。
慕紫煙策馬前行,忽又回身道:“妹子,我過幾日送還你衣服。”
冰歆如忙道:“不用還了。”
慕紫煙已跑遠了,冰歆如道:
“慕姑娘這人也是很親近人的,你怎麼像是很怕她的樣子?”
左丘明笑道:“你是女孩子,她當然親近你,她初見我時,嚇也把我嚇個半死。”
冰歆如又問道:“可是你與人打鬥拚殺時,從未怕過,怎會一聽到鳳凰宮三字便嚇成這樣,鳳凰宮比死還可怕嗎?”
左丘明沉吟道:“對許多人來說,怕是如此吧。不過我怕鳳凰宮不是怕他們的武功,也不是怕死。
“而是師傅再三再四的叮囑我不許招惹鳳凰宮,自有其深意,我隻是不願讓師傅傷心就是了。”
冰歆如笑道:“沒看出來,你倒恁的聽師傅的話,看你的樣子,可不像個聽話的好孩子。”
左丘明道:“師傅雖然把我從小養大,什麼事卻都順著我的性兒去做,從沒告訴我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也許是順其自然的道理吧,卻單隻叮囑了這一件事,我豈敢不聽。”
兩人邊行邊說笑著,左丘明忽然想起,問道:
“歆如,你昨晚為甚哭了?
“可是想起了言小姐?”
冰歆如道:“也是也不是。”她見左丘明定定地看著自己,又歎道:
“我是有些掛念她,卻也不至於想得流淚,我隻是感到自己配不上你,你和慕姑娘才是天生地設的一對。”
左丘明氣苦道:“你是誠心讓我頭痛不是?
“我和她是一對?你還是先拿刀殺了我的好。”
冰歆如聽他如此說,醋意登減,佯嗔道:“美的你,你喜歡人家還未必願意呢。也就我這個心眼實的土命人受你的騙吧。”
左丘明苦笑了笑,知道女人一到這事上,便全然不可理喻,惟有置之不理。
兩人正騎馬走著,眼前忽然都是一亮,卻見一人正牽著馬守在前麵,不是徐小乙是誰。
左丘明拍掌笑道:“怎樣?我說他會找上我們的。”
冰歆如也是滿心歡喜,笑道:“小乙,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徐小乙見到這兩人,更是歡喜得直跳腳,笑道:
“我就知道你們在萬馬堂住不長,你們是不是也悶得受不了了。”
三人聚在一處,冰歆如又問道:“小乙,你怎麼知道我們從這麵走?倒先等在這兒了。”
徐小乙道:“我哪裏知道,今早遇到幾個人,相互攙扶著,上吐下瀉得不成樣子,口中隻是罵公子歹毒,和什麼鳳凰宮的人使瘴害人,我這才知道你們出來了,原想從這條道回去尋你們,倒不曾想撞個正著。”
左丘明心中大笑不已,知道那些人必是以為中了瘴毒,故而大吃解毒藥,以致上吐下瀉不止,又見徐小乙背了一個好大的包裹,笑道:
“小乙,這些日子又尋著什麼寶貝了?”
徐小乙笑道:“也沒甚出奇的,等找個地方我給你們看,你們喜歡的盡管拿去好了。”
冰歆如“哎喲”一聲道:“咱們往前走,可別撞著昨晚那些人,還是繞道吧。”
左丘明道:“那些人現今怕是刀都拿不動了,怕他怎的。”
三人走出十幾裏,果然看到十幾個人正坐在路旁歇息,四周滿是嘔吐之物,一個個眼凹腮陷,麵色灰白,看來已折騰得快虛脫了。
那些人驀然看見左丘明,盡皆駭然,一個個股栗不已,瑟縮成一團,左丘明卻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揚鞭催馬,徑馳而過。
一路之上,徐小乙大吹特吹自己如何日走千家,夜盜百戶,穿房越脊如履平地,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家埋在地下和藏在密室的東西毫不費力拿走。
冰歆如氣道:“小乙,你又不缺銀子,如何單做這事?就不好幹點別的正經事兒。”
徐小乙搔頭道:“我隻會這個,別的什麼都不會,也沒興趣,不幹這個還幹什麼?”
冰歆如倒被他問了個啞口無言,左丘明笑道:“人各有誌,盜亦有道,小乙要下手的人家多半是為富不仁之輩,小乙雖非劫富濟貧,讓那些人並非從正道來的錢財憑空而飛,也是一件大快人心事。”
徐小乙急著向兩人顯寶,領著兩人找了一家鄉間客棧,進了房間後忙不迭地解開包裹,攤在桌上,笑道:“你們隨便看吧,喜歡什麼便拿什麼。”
左丘明和冰歆如笑了笑,他們當然不會拿他的東西,卻也不忍拂其好意,隨手翻撿著,無非是些金銀玉器,珍珠寶石之屬。
冰歆如瞥眼看到一物,伸手去拿,小乙從旁看見,早先搶到手裏,嘻嘻笑道:
“冰姑娘,這東西不值錢,還是留給我吧,其餘的你隨便拿。”
冰歆如笑道:“小氣鬼,哪個要你的,我隻是看著有些眼熟,你給我看一看。”
徐小乙雙手緊攥著舒了過來,道:
“姑娘說話要算數,這件東西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猶豫了半天才鬆開手掌,不過是一條長命金鎖,原是各家在孩子百日時給孩子佩戴的,有銅的,有鐵的,這一條雖是純金的,也並不怎樣貴重,隻是樣式別致,打造工藝也極精巧,難怪徐小乙不舍得送人了。
冰歆如拿那金鎖在手中,反複看了幾遍,忽然捧在懷裏,大放悲聲,哭得涕泗橫流。
左丘明和徐小乙都驚呆了,徐小乙連聲道:
“冰姑娘,我送給你了,你千萬別哭,你要哪樣我都給你,我再不和你爭了。”
左丘明心知有異,忙問道:“歆如,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些說出來。”
冰歆如哭了好半天,才泣道:“這金鎖是我弟弟的,他自小戴在身上,始終沒摘下來過。”
左丘明道:“你不會看錯?”
冰歆如隻是抽泣,話也說不出來,又把金鎖遞給左丘明。
左丘明接過反複查看,在鎖的背麵刻有八個字“既壽且康,福祿綿長。”
卻也尋常之至,旁有一行小字“愷兒百日,冰雄字”。
他腦中電光倏閃,劈手抓住徐小乙,喝道:“小乙,這東西從哪兒來的?”
徐小乙不知出了何事,唬得魂不附體,結結巴巴道:
“公……公子,我……我……”卻是說不出話來。
左丘明忙鬆開手,放緩語氣道:“小乙,你別怕,隻是一定要告訴我,這金鎖是在哪得手的。”
徐小乙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來,委屈道:“你嚇也要把我嚇死了,我本來是記得的,可讓你一嚇,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左丘明深悔造次,柔聲道:“小乙,此事關係重大,你一定要想起來,你先想一會兒吧。”
冰歆如此時也收住了哭聲,隻把那金鎖在手中不停地摩娑著,兩眼的淚水依然如堤決河潰,不可遏止。
徐小乙定了定神,忽然道:“我想起來了,是在離此不遠的一個姓陶的財主家得手的。”
左丘明道:“你再好好想想,可別記錯了。”
徐小乙道:“不會錯的,這姓陶的財主別人都說他家富得流油,誰知我夜裏進去後根本沒看到值錢的東西,以為他一定是藏了起來。
“就四處搜尋夾壁、秘室什麼的,夾壁倒真找到一處,裏麵隻有這條金鎖,我以為一定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他才藏得如此隱秘。
“回來一看才知道不過是小孩子戴的物事,值不了多少錢,隻是喜歡它的樣式,才留著的,卻怎麼會是冰姑娘弟弟的呢?”
左丘明也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便問冰歆如道:
“這條金鎖可是令弟一直戴在身上的?
“他年歲也不小了,怎會還戴這種東西。”
冰歆如拭了一把眼淚道:“我弟弟小我一歲,今年十七,他小時多病多難,這條保命金鎖就沒摘下來,有一個算命的說要戴到娶了親後才能摘下,是以他便睡覺時也都戴著。”
左丘明又問徐小乙道:“這姓陶的是武林中人嗎?”
徐小乙道:“應該不是,沒聽人說過他會武功。”
左丘明道:“不管他是不是,必定和冰府的事有關,咱們今晚再去一次,一定要弄清楚金鎖是怎樣落到他手上的。”
當晚掌燈時分,左丘明按照徐小乙所說的路徑、方位和標誌,找到了陶宅。
徐小乙本欲和他一起來,卻被他留下照顧冰歆如了。
這陶宅距他們所住的地方僅有十餘裏路,左丘明躍上牆外的一棵樹,向裏窺探,但見這座宅子極為普通,絕無冰府和萬馬堂那般奢麗壯觀,裏麵來來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可見此家人丁興旺。
他悄悄跳進去,隻在牆角、樹幹後隱身而行,卻見正房裏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人多是從正房出入,便躥高伏低,須臾便已潛入正房的後窗下。
隻聽得一人道:“陶兄,你上次送去的金銀都已收到了,長上甚是心慰,待命我前來予以嘉獎,還望陶兄慎始如終,他日大事底定,陶兄可就是第一功臣了。”
另一人惶恐道:“屬下怎敢當主上謬讚,又怎敢當費長老親臨,這都是屬下分內事,何敢言功,況且屬下不會武功,也不過管些柴米油鹽的小事,倘若長上大事成功,費長老才是第一功臣啊。”
那費長老道:“陶兄忒謙光了,這爭霸江湖也絕非單靠武功即能成功,柴米油鹽之物雖小卻是一天也少不了,長上要招聚賢才,也得多蓄金帛以收買人心,沒有了銀子那是什麼事也辦不成。
“長上常對我說,想當年漢高祖劉邦與項羽爭天下,那是屢戰屢敗,全虧了蕭何在河內輸送人馬糧食,才得以和項羽對戰,最後垓下一戰定天下,蕭何雖無攻城掠地之功,在漢高祖大封功臣時,卻位居第一。
“我當時不明白長上的意思,便鬥膽向長上請教,長上說:‘陶亮自從跟了我,二十年來兢兢業業,從無半點閃失,輸送金銀無算,我得有今日規模,陶亮之功至偉,他就是我的蕭何。’”
“撲通”一聲,屋裏有人跪了下來,卻聽陶亮喜極而泣道:
“屬下誓死報長上知遇之恩。”
費長老道:“陶兄請起吧,另外長上派兄弟來是要查詢一下那人的情況。”
陶亮似是沉吟了一會兒,道:“費長老,您回去後還請向長上請示,這人還有必要留著嗎?
“審了恁多天了,什麼方法都用過了,卻是問不出來,看他那樣兒不像是能熬得住大刑的人,可以肯定是不知情了,依屬下之意,還是早些送他上西天極樂的好。”
費長老笑道:“長上既然留他的活口,自是意圖幽深,此人便請陶兄多費心了。”
陶亮笑道:“費心什麼的倒沒什麼,隻要長上令到,縱然是赴湯蹈火,屬下也是萬死不辭,隻是覺得無此必要。”
左丘明在窗下聽得心怦怦亂跳,沒想到血魔並非一般江湖梟雄,居然以漢高祖劉邦自喻,看來此處便是血魔在江湖中收集錢財的據點。
徐小乙進來沒找到值錢的東西,自是早已轉送到血魔手上了,隻不知他們所說的“那人”是誰?
多半便是歆如的弟弟了。
言念及此,背上又是一層冷汗。
屋子裏一陣碰杯聲,左丘明屏住呼吸,悄悄捅破窗紙,向裏張望。
屋裏兩人都是側對著他,一人約五十歲上下,麵白無須,全然一副鄉間土財主之氣,另一人約有四旬,臉上棱角分明,滿是風塵之色,二人舉杯頻頻,笑語不斷,賓主相得甚歡。
左丘明聽了一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武林瑣事,心中隻盼他們再聊聊“那人”的情況。
叵耐那兩人專和他作對似的,竟絕口不再提及。
約過十幾巡酒,陶亮又道:“費長老,我聽說成長老四人栽在萬馬堂了?”
費長老把酒杯往桌上一頓道:“可不,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左丘明這混蛋也是多事,不好好的偎紅倚翠,享那溫柔之福,偏插手管上了咱們這事。
“長上初時也未著意,哪想到接二連三栽到這小子手上,別人猶可,成長老那可是長上手下的虎將啊。
“四人聯手,還是鬧個灰頭土臉,長上還不知這事,待知道了非親自出手剝了這小子的皮不可。”
陶亮道:“左丘明真的有恁厲害?”
費長老喝了一杯酒,道:“他道行有多高,我是弄不明白了,他能把成長老四人擊敗,簡直不敢令人相信,縱然少林方丈,武當掌教也未必能如此容易。”
陶亮大驚道:“依長老之言,這左丘明豈非要和他師傅一樣,又成為天下第一人了?”
費長老道:“假以時日,也未嘗無此可能,不過隻要長上一出,左丘明也就如霜雪見烈日了,先讓他張狂些時。”
陶亮道:“長上已準備了二十年,緣何還不動手,兄弟們可都是急得抓心撓肝的。”
費長老道:“長上說了,現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東風一到,便出山一統江湖。”
陶亮道:“隻不知這‘東風’是指什麼?”
費長老道:“這個我也沒敢問,但看長上成竹在胸的樣子,距這一天也僅一步之遙了。”
兩人又說了些閑話,費長老道:“陶兄,多謝盛情款待,酒足飯飽,該辦正事了,你把那人帶來,我親自審一遍,還要連夜回去向長上稟報呢。”
陶亮道:“為何這等急,何不在此多住幾日,山中枯寂無聊,屬下聽說長老要來,特地預備了兩名絕色女子,讓她們服侍你幾日。”
費長老笑道:“陶兄,你真知我心,可惜這一次不行了,下次再承你的情吧。”
陶亮道:“那費長老回去時把這兩個女子帶回去吧,讓她們服侍左右。”
費長老道:“這可不行,若讓長上知道了,可是罪責不輕,還是先留在你這兒,你可別嘴饞先給享用了。”
陶亮笑道:“豈敢。”又一拍手道:“來人。”
門外應聲進來兩人,陶亮道:“你二人下去把那人提上來,費長老要親自拷問。”
那兩人領命躬身退出。
左丘明伏下身來,如狸貓一般轉至前麵,但見那兩人提著一盞燈籠向左廂房行去,左丘明待他們走過牆角時,驀然現身跟上,身子幾乎和後麵那人貼在一起,遠處看去,便和一人無異。
前麵那人一邊走一邊嘀咕:“提了審,審了提,也不知要折騰多少遍才算完,好好的一個人活生生折騰成鬼了,還不罷手。”
後麵那人道:“老哥,少說兩句吧,還得留著腦袋吃飯不是,管他是人是鬼的。”
兩人來到一處廂房,前麵那人拿鑰匙打開門,進得屋後,把地上的一塊青石板搬起,露出一個鐵蓋子來,鐵蓋子和地相連處又是一把銅鎖,那人用鑰匙打開,揭開鐵蓋子,跳了下去,道:“你在上麵把風吧。”
後麵那人尚未回答,忽覺口鼻俱被捂住,同時心肺撕裂一般劇痛,已然軟綿綿地靠在了左丘明懷裏。
左丘明一掌了結了此人,也縱身跳了下去,但見一條黝黑的通道,散發著一股黴味,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見燈光便在前麵二十幾丈遠處,又聽得哢嚓聲響。
估計是那人又打開了什麼鎖,他前行了五六丈,果然是一道精鋼鑄就的柵欄,尋常刀劍所難砍斷,中有一小門卻是開著的,他屈身進去,已看到前麵那人正在開另一道柵欄的鎖,燈籠便在他右腳邊。
左丘明悄無聲響地侵上去,待他打開鎖,擊出一掌拍在他後心上,這人悶哼一聲,倒地而亡。
左丘明提著燈籠進去,卻看到一堆幹草上躺著一人,麵部慘白無人色,真和活鬼差不多,雙目緊閉,氣息微微。
左丘明伏下身去,問道:“你是冰家的人嗎?”
那人聽見,艱難地睜開雙眼,複又閉上,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左丘明心中思忖:
管他是誰,救了再說,他不敢稍有遲疑,若是有人發現,在外麵關上鐵門、鐵蓋子,自己除非是土行孫才能出去。
他把那人背在身後,隻感這人身體軟蕩蕩的一根麵條相似,僅比孩童重不了多少,心下慘然,難怪適才開鎖的這人說,已被折磨成鬼了。
他疾速從原路鑽出,出得洞後,見那具屍體還在,並無人察覺,心下略寬,把那具屍體往洞裏一拋,又把鐵蓋子蓋好,青石板也複歸原位,這才伏身走出門去。
才向外走了兩步,忽聽右側一人道:“胡二,你往哪裏走,老爺等著呢,麻三呢?”
左丘明不及細思,拔劍回頭,那人驀然張口結舌道:“你……你不是……”
話未說完,長劍已透喉而入。
左丘明腳下加速,前麵已有四五人攔截,喝道:“什麼人?留下來。”
左丘明身形飄動,左一劍,右一劍,片刻間已殺死五人。
待到宅門,已有四五十人聞聲而出,齊聲喊道:“有賊。”“莫放跑了這賊。”
左丘明胸略一提氣,已翻身越過高牆,聽得身後呼呼聲響,已有十多人追了出來,左丘明提氣疾奔,後麵不停傳來呼喝叱罵聲,有幾人甩手打出暗器,然則左丘明奔行太快,暗器居然追他不上,盡數落在草叢間。
左丘明奔回客棧,徐小乙和冰歆如正等得心焦,左丘明把背著的人往床上一放,問道:“歆如,你可認得他。”
冰歆如仔細看了看,大哭道:“這正是我弟弟,怎地變成這樣子了,是誰害的他。”
把那人攬在懷裏,一疊聲地叫道:“小弟,小弟,你快醒醒,我是你姐姐啊。”
左丘明一聽果然是她弟弟,大喜過望,若不是怕冰歆如跟他拚命,真要大笑出聲。
他原來推測冰歆如的父母兄弟尚在人間,卻始終認為要想尋到並救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沒想到今日真救出一個,他暗中思忖:
既然有一個活著的,其餘人或許仍未遇害,如果動作快,或許真能救回來也未可知,不由得信念倍增。
徐小乙詫異道:“公子,冰姑娘全家不都遇害了嗎?
“您剛從閻王爺那回來怎地。”
左丘明神秘兮兮地道:“對,我剛從那回來,閻王爺跟我交情很厚。”
冰歆如哭了一陣也是大喜,隻是看著弟弟被折磨成這樣子,心如刀絞,悲喜交加,流淚不止。
左丘明勸慰道:“令弟受傷極重,但人還活著已是大喜了,這地方不能住了,咱們趕緊得走,追兵可能馬上就到。”
冰歆如邊流淚邊點頭,左丘明和徐小乙七手八腳收拾好行裝,已聽到不遠處如急風驟雨般的馬蹄聲響。
左丘明罵道:“這群兔崽子倒是夠快的,小乙,你背人,歆如,你拿著行囊。
“你們隻管向前走,其餘的事我來料理。”
三人剛出門,已聽到外麵不停有人喊叫:“把這房子圍住,休叫走了一人。”
左丘明細聽腳步聲,低聲道:“後麵人少,從後門走。”
話音未了,客棧的門已被撞開,衝進兩人來。
左丘明揉身而上,一劍攻出,已殺了一人,抽劍橫砍,另一人的人頭落地,左丘明一腳把一具屍體踢出,隨即又把那人頭拋出,喝道:“出來了。”
後麵欲衝進的人見有人衝出,蜂擁而上,刀劍棍杖齊地招呼上去,見這人身中五六處重擊居然悶聲不響,大是疑惑,定睛看時,才知道是自己的同伴。
待見又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飛出,都不由得退了一步,那東西落了地,眾人才看清,是一個麵目猙獰的人頭。
左丘明料理了兩人,騰身向後,一腳踢飛後門,倏出兩劍,隻聽得兩聲慘叫,已把守在門外的兩人殺掉。
他身子衝出,長劍急舞,護住周身,見有兩人守在房頂,竟遲疑著不敢下來,他手一揮,徐小乙和冰歆如急忙衝了出來。
左丘明前衝幾步,把回身查看後麵的動靜,他從未像今日這般濫開殺戒,明知對手武功低微,下手還是毫不留情。
冰歆如不會武功,走得又慢,徐小乙雖能抵擋一陣,背上又背了一人,而這些人被劫走了重囚,勢必要來拚命,自己不盡殲來敵怕是難以脫身了。
三人沒逃上一裏地,後麵已有二十多人手持火把追了上來,為首之人正是在陶家喝酒的費長老。
左丘明心中忽然一動,低聲道:“先停下,把包給我。”
徐小乙道:“公子,我不累,怎麼不逃了?”
左丘明森然道:“逃是逃不脫的,我要殺盡這些人。”
冰歆如兩眼噴火,咬牙道:“對,把他們都殺了,給我一把刀,我也殺幾個。”
徐小乙道:“冰姑娘,你守著令弟,我替你殺上幾個。”
左丘明道:“小乙,你隻守在這別動,我要借你的金銀珠寶一用。”
說著把徐小乙的行囊打開,兩手各握兩個金元寶。
徐小乙道:“公子,你殺了他們恁多人,用金子買不動他們的。”
說話間,追兵已然臨近,二十幾枝火把照得荒野通亮,見左丘明三人停住不逃了,均是心生疑惑,成扇形靠攏過來,也不敢太過逼近,待看到他手上黃燦燦的金元寶。
腳下更是珠玉放光,煞是誘人,卻不明白他是何意。
費長老冷笑道:“朋友,想用錢買命已經晚了,你們交回人來,我或許能讓你們死得痛快些,否則,一刀刀剮了你們。”
左丘明笑道:“你想錯了,我不是花錢買我們的命,而是買你們的命。這幾枚元寶就是你們到陰曹地府去的盤纏。”
說著兩手輕揚,四枚金元寶如四支箭般射出,正打在四個人的胸口,四人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徐小乙拍手道:“公子,你是拿元寶當暗器用了,這法好是好,就是太費錢了。”
左丘明笑道:“這才能顯出氣派來,還有哪位要上來領盤纏。”
餘下的人盡皆駭然,若非懼憚費長老,早大喊一聲“扯呼”了,退既不敢退,隻有待在原地,人人股栗不已。
費長老見他露了這一手,也是大驚失色,問道:“你……究竟是誰?”
左丘明笑道:“費長老,你連我的名都不知道,還出來混什麼,回你的烏龜王八洞裏藏著吧。”
費長老怒道:“你……”
轉念間忽然想到一件極可怕的事,脫口而出:“你是左丘明?”
左丘明冷笑道:“眼力還不錯,正是在下。”
費長老不由得目眩頭暈,幾欲倒下,暗道:“我命休矣。”
他咬緊牙關,一挺單刀道:“並肩子上,敢後退一步者,立斬不赦。”
十幾人大喊壯膽,緩緩逼近過來,左丘明雙手連揚,但見空中金光耀眼,霎時間又有五人胸嵌金元寶而亡。
費長老已是雙目血紅,一舞單刀,搶先攻上前來,左丘明拔劍反攻,颼颼的三劍已然將其攻勢封住。
費長老身子伏低,著地滾進,手中單刀砍向左丘明下盤。
左丘明右腳支撐住全身,左腳連踢,“錚”的一聲已將單刀踢飛,恰好插在後麵一人肩上,左丘明又踢出一腳,踢中費長老丹田要穴,費長老滾了幾滾,便即不動了。
後麵的人見費長老已死,齊地扔下火把,四散逃命。
左丘明喝道:“須饒你們不得。”
他身形閃動,如鬼似魅,頃刻間已衝上去殺了兩人,那些人一味逃命,更不思出招反攻,左丘明趕上便是一劍,劍劍絕命,有幾人逃得慢些,已然駭破了膽,跪在草地上,雙手抱頭,連聲道:“左丘爺爺饒命。”
徐小乙和冰歆如見到他這等殺人的氣勢,也嚇得說不出話來,均是背生冷汗。
左丘明已掃蕩清了外圍,沒放過一個,見這幾人觳觫如待命羔羊,終是心下不忍,走上前去,封住了每人的重穴,令他們十二個時辰內動彈不得。
左丘明又到費長老身邊,在他周身搜了一遍,隻搜到一枚金牌和一本書,揣入懷內。
徐小乙卻去把左丘明打出的金元寶盡數收了回來,隻是金元寶都變成扁扁的金餅了。
冰歆如微微一笑道:“你們兩人連死人的東西也不放過。”
徐小乙道:“這些原本就是我的,公子不過借用一下,有借有還嘛。”
左丘明道:“趕緊走,說不定還會有追兵。”
三人匆匆忙忙逃到附近一座小山上,尋了一個山洞進去,左丘明找了些枯枝幹草,點了一堆篝火,把自己的一件長袍攤在地上,讓徐小乙把背著的冰仲愷平放其上,冰歆如把自己的兩套衣服折疊好,為弟弟墊在頭下。
冰歆如道:“我弟弟既不睜眼,也不說話,這可怎麼辦?他不會是……”
她強忍住,沒有說出那個“死”字。
左丘明勸道:“沒事,他隻是身子太虛弱了,將養些日子就會好起來,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他席地坐下,伸指搭在冰仲愷脈門上,細細診脈,過了一盞茶光景,強顏笑道:
“歆如,真的沒事,不過我們明天得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為令弟治病。”
冰歆如淚眼瑩瑩道:“他真的沒事?你可別騙我,我說什麼也不能再失去他了。”
左丘明道:“我怎會騙你,咱們天亮就走,我保證會治好他的。”
他不敢多與冰歆如的眼神對視,推說出去找幹柴,出了洞來。
清風吹拂,他腦子清醒了些,心下慘然,他診脈查出:
冰仲愷雖然還活著,卻也不過是個活死人了。
他身體內傷無數,奇經八脈更是被人以內力手法摧殘得一塌糊塗,縱然以高明的醫術治好他的內傷,也依然是一個殘廢。
周身上下動也不能一動,若想完全治愈,便得以內力為他重行接通全身經脈,這是極艱難而又危險的事,稍有不慎,便會送了他的命。
左丘明猜測:他一定是被人以各種歹毒陰損的內力手法嚴刑拷問了無數次,那些人也極為高明,竟能留住他的一條命。
左丘明試著想象一下冰仲愷所身受的痛楚,深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生不如死,求一死如登天”這句話的含義,複又想到冰歆如其餘的親人,他倒真希望那些人早已痛痛快快地死了,即便打到十八層地獄去也會比這好受些。
徐小乙悄悄溜了出來,嘻嘻笑道:“公子,我知道今天你為何要殺這麼多人了,一定是你和閻王爺做了筆大買賣,閻王爺放回冰歆如的弟弟,你便殺了這些人頂缸,說到底還是他那麵便宜了好多。”
饒是左丘明心頭沉重,也被他逗笑了。
徐小乙又道:“若是閻王爺哪天把我捉了去,你也會這樣救我嗎?”
左丘明笑道:“當然會,不過閻王爺知道我倆是好朋友,一定會漫天要價,不知要我替他殺多少人呢。”
徐小乙搔頭道:“跟閻王爺可不好就地還錢,那你就多殺些,反正這世上惡人多的是,怎麼殺也殺不完。”
左丘明道:“那也隻有這樣了。”
徐小乙大喜過望,覺得自己又多了幾條命,喜滋滋地回洞裏去了。
左丘明怕冰歆如擔心,隻在附近尋了些幹柴便回洞裏去了。
冰歆如雙眼瞬也不瞬地盯在弟弟臉上,又是歡喜,又是心痛,兩眼紅紅的,淚水倒是不流了。
左丘明道:“小乙,這方圓百裏內可有精通武功的名醫?”
他知道徐小乙每到一處,必把當地頭頭腦腦的人物打探清楚,誰家有錢,哪個是武林中人,他都一清二楚。
徐小乙道:“名醫倒有幾位,隻是會武功的卻是沒有。”
說著說出幾個當地名醫的名字。
左丘明道:“你說的這幾人我也知道,卻是大病治不了,小病治不好,最拿手的便是把活人治成死人。”
徐小乙笑道:“這些人不中用,可再沒有了,況且現放著你,又何必去請別人?”
左丘明道:“我雖精通醫理,畢竟從未給人治過病。
“醫道也和武功一樣,非得親身經曆過各種陣仗,懂得招術應用之妙才行,各種藥的君臣佐使也是變化無窮。”
徐小乙道:“我再想想。”他敲了敲腦袋,忽然道:
“有了,離這兒四十裏有座紫陽觀,觀主叫衝虛子,我聽人說他醫術高明,隻是這人性格怪僻,許多人抬著金銀去請他請不動。
“附近一些窮人生了病,他卻帶藥上門,治好了藥錢都不收,另外他也會武功,倒符合公子的條件,隻是這人太難請了。”
左丘明歎道:“實逼此處,也隻有去碰碰運氣了,請不請得動他是一回事,他是否治得虛名又是一回事了。”
當晚三人便在洞中歇息一夜,天亮時,左丘明單身返回客棧,客棧掌櫃、夥計和房客早嚇得不知逃往何處去了,幾具屍體無人收斂,那三匹馬卻仍拴在馬廄裏。
左丘明牽了馬出來,騎上一匹,手牽兩匹,返回那座小山上。
他又砍了幾根樹幹,做了一副擔架,把冰仲愷放在擔架上,橫直兩匹馬上,他和徐小乙便騎上去,扶住擔架兩端,三人緩緩向紫陽觀而去。
近午時分,來到紫陽觀,卻見一名道人正在庭院中舞劍,見他們進來也不停下。
左丘明等上門求人,隻得耐著性子等他舞完,左丘明上前施禮道:
“道長,煩請通稟衝虛子真人一聲,我等乃武林晚輩,有事請他老人家援手。”
那道人淡淡道:“我就是衝虛子,真人雲雲實不敢當,幾位貴客登門有何事?”
徐小乙上前道:“我們是來求您給病人治病的。”
說著把自己的行囊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打開後道:
“治好了,這裏的金銀隨您拿多少。”
衝虛子看了一眼,便冷冷道:“你們找錯門了,我並不會看病,這些金銀還是帶回去吧。”
徐小乙怒道:“我明明聽得人家都說你醫道高明,這才大老遠的來求你,你若嫌這些錢不夠,你就開出價來吧,我們也不怕你漫天要價。”
衝虛子笑了,道:“錢若能買命,這世上達官貴人豈不都死不了了,我是懂點醫道,可你們抬來的這人我治不了。
“他現在還能活著已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你們還是為他料理後事吧。”
冰歆如上前,雙膝跪地,拜下去道:“真人,求你救救我弟弟一命。”
衝虛子忙閃身避開,扶起她道:“小姐請起,非是貧道不肯出手,常言道:‘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令弟這病貧道委實治不了。”
冰歆如見他言詞誠懇,並非推托,心下一痛,坐在地上又大哭起來。
左丘明忙扶起她道:“你別哭,我待會兒就給令弟治病,我保證他死不了。”
衝虛子冷冷道:“這等人若也救得活,世上就沒有可死之病了。”
徐小乙道:“你懂什麼,我們公子和閻王爺的交情好著呢,閻王爺不收你,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
衝虛子哈哈大笑,道:“貧道活了四十多年,這句話最是好笑了,就衝你這句笑話,貧道給你們個方便,此人原出不得百裏,但看你們也不是本地人士,貧道送你們幾丸藥,還可讓這人支撐到家,與家人見上一麵。”
左丘明心中一動,這老道單隻看上一眼,便和自己診脈所知一樣,足見高明,然則他不肯出手救治,必是別有緣由了。
別的事都好以武力解決,這求醫的事可是動不了武啊。
言念及此,他笑道:“真人法眼無訛,足見高明,不知貴觀可有空房,容我們借住幾日,我等先納上房銀。”
衝虛子麵色陰晴不定,猶豫了一會兒,歎道:
“出家人與人方便,空房倒有兩間,你們願住就住上幾日吧,房錢就不必了。”
左丘明打開自己行囊,取出木石道人所贈的短劍,遞給徐小乙道:
“小乙,你持此物到武當山太和宮,就說請他們派人到此增援,他們見到此物必會派人來,這柄劍可萬萬不能丟了。”
徐小乙大驚道:“向武當派求援?”
左丘明喟然歎道:“我雖素不求人,此番也隻得靦顏求援了。”
衝虛子看到那柄短劍,居然被定住了似的,徐小乙接過短劍便要走,衝虛子道:
“且慢,我來看看這劍。”
徐小乙看了看左丘明,見他點頭允可,方將短劍遞過去,衝虛子接過短劍,仔細審視一番,忽然雙手舉過頭頂,奉還給左丘明。
左丘明唬了一跳,道:“真人,你這是作甚?”
衝虛子道:“此物已有二十餘年未現江湖了,公子既然手持掌教大真人的信物,便如他老人家法駕親臨,但有所命,無不遵奉。”
左丘明雙手接過劍,恍然道:“真人想必是木石道長的朋友了?”
衝虛子忙道:“貧道豈敢和大真人論交情,我受過他老人家天大的恩惠,原以為此生不能有所報答了,公子手持信物而來,我也可以有機會為他老人家效點力了。”
徐小乙笑道:“這可好,我不用大老遠的上武當山了。”
冰歆如道:“真人,您不是說治不好我弟弟的病嗎?”
衝虛子道臉漲得通紅,道:“這個,咱們還是裏麵說吧,讓三位站在院子裏,真是怠慢。”
他引領三人抬著擔架進了大殿,兩名小徒奉上茶來,衝虛子讓座後便給病人把脈,他把了好一會兒,冰歆如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徐小乙也是瞪圓雙眼,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他把完脈後,卻是一言不發,端起一杯茶來喝了一口,蹙眉深思。
冰歆如急問道:“真人,怎麼樣?”
衝虛子道:“貧道有些事想不明白,本來不應動問,但還望幾位告知為幸。”
左丘明笑道:“真人但問何妨。”
衝虛子臉一紅道:“三位,這稱呼可得改一改。
“我算哪門子的真人,當世惟有兩大真人,一是清風山的清風老人,乃是張三豐真人後又一宏衍博大之真人,學究天人,功參造化,令天下人想望風采,另一位便是我的大恩人武當掌教大真人了。”
徐小乙笑道:“那你也認得我們公子的師傅了?”
衝虛子大驚起身道:“什麼?這位公子便是清風老人的傳人——左丘公子?”
左丘明也站起身來,苦笑道:“在下左丘明。”
他行走江湖最感尷尬的便是許多人因他師傅的名頭而敬畏他。
衝虛子躬身施下禮去,道:“貧道有眼無珠,得罪了。左丘公子大駕光臨,可真令敝觀生色。”
左丘明還禮道:“道長何須如此,晚輩不過是剛出道不久的後生小子,怎敢當道長大禮。”
衝虛子道:“我敬的不是公子,而是尊師,貧道緣分淺,不得親自拜睹清風老人一麵,而今見著公子,真也如見到他老人家一樣,足慰平生相思之苦。”
左丘明道:“多謝道長美言,還望道長慈悲,醫好我們帶來的病人。”
衝虛子卻不理會他,又問冰歆如道:
“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冰府遺孤冰大小姐了?”
冰歆如點了點頭,徐小乙不待他問,便自報家門道:
“我叫徐小乙,是公子的好朋友,我有個外號不大好聽,人稱‘鬼手神偷’,不過我們既然上門求醫,絕不會拿貴觀的東西。”
衝虛子失笑道:“久仰,敝觀清貧,你就是想拿怕也沒甚物事能讓你看上眼。”
他又看了看病人,又疑惑道:“冰小姐,我聽說尊府之禍,除小姐外,無一人幸免,此事天下皆知,令弟又怎會活過來,遮莫真是左丘公子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的?”
左丘明笑道:“一句笑談,道長怎麼也當真了。
“此事說來話長,回頭一定詳盡告知,還是先請道長伸手救人。”
衝虛子自責道:“是我一時興奮,話太多了。
“不過,左丘公子,冰姑娘,令弟的命我能保住,這病卻是治不了?”
冰歆如大驚道:“我弟弟得的是什麼絕症嗎?”
衝虛子苦笑道:“若真是病還好說了,令弟不知被什麼人以各種內家手法嚴刑拷問過,五臟之傷還則罷了,可是他奇經八脈沒有一處是好的,根本無從入手,縱然治好了也是廢人,從頭至腳根本動不得絲毫,隻能一輩子躺在床上了。”
冰歆如心如刀刺,哇地一口血噴出來,隻感頭暈眼黑,幾欲昏倒,左丘明忙扶住她,暗輸內力過去,冰歆如精神一振,決然道:
“廢人也比沒人好,就請道長醫治吧。”
左丘明笑道:“道長,你保住他的命,我來為他接經續脈,未必不能完好如初。”
衝虛子駭然道:“接經續脈,這可是逆天道而行啊。”
左丘明道:“天佑善人,他一未冠少年,竟遭此慘禍,我倘能僥幸為他接續好經脈,也可算是替天行道了。”
衝虛子道:“可怎麼能做到呢?”他沉思一會,恍然道:
“清風老人的無相神功。”
左丘明道:“晚輩練的正是無相功。”
衝虛子釋然道:“冰姑娘,如此說來令弟非但能完好如初,而且大小周天一齊打通,那可是一般人修煉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境地,這可真是他前生修來的福分。”
左丘明道:“他吃盡了苦中苦,而又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不過助他一臂,讓他成為人上人。”
冰歆如雖吐了一口血,但得左丘明內力相助,反覺精神更旺,聽得二人對話,心中喜慰不勝,向左丘明送上深情的一瞥。
衝虛子谘嗟連聲,神色間滿是豔羨之意。
徐小乙聽得有如此好事,忙道:“公子,你什麼時候也給我接接經,續續脈。”
左丘明氣道:“你經脈完好無損,我接什麼續什麼?”
徐小乙道:“那你先把我的經脈砸他個亂七八糟,然後不就能接能續了嗎?”
左丘明叱道:“一派胡言,你閑著沒事,吃飽了飯撐的?”
衝虛子和冰歆如也大笑起來。
衝虛子執筆在手,忖思良久,才開出藥方來,又親自揀選藥草,交給小徒去熬藥了。
又叫兩個徒弟把幾間客房收拾幹淨,讓幾人先安頓下來。
其時佛寺道觀多有不少空房,向外出賃以得些香火之資,文人墨客登山玩水,童生秀才赴府省考試,大多喜歡在佛寺道觀租房,一來喜其幽雅清淨,二來價錢較民房便宜許多。
不多時,藥已煎好端來,左丘明扶起冰仲愷,用二指輕觸其兩頰“頰車穴”,冰仲愷便張開口來,衝虛子緩緩將藥送入他口中,左丘明又用手掌撫其後心,傳輸內力,以防他嗆逆。
喂完藥後,左丘明又扶他躺下,冰歆如著急道:
“道長,我弟弟什麼時候能開口說話呀?”
衝虛子笑道:“小姐,這可是急不來的,總得兩三天吧。”
冰歆如發愁道:“他不知有幾天沒吃東西了,再有兩三天餓豈不也餓死了?”
衝虛子道:“無妨,他現在脾胃衰弱之極,原也不能吃甚食物,我先以藥補其元氣,健胃,強脾,到得明日便可吃些藥粥了。”
中午,衝虛子令人開出素齋來,笑道:“幾位初到,我聊備一飯,以盡地主之誼,各位如吃不慣素,盡可吃葷,隻是要勞煩自己動手了。”
冰歆如笑道:“這怎麼敢,豈不壞了貴觀的規矩。”
衝虛子道:“你們住的是客房,與我觀中有一牆之隔,你們在那麵盡吃無妨,隻要不帶到觀中來就不算違規。”
三人笑著應喏了,也不客氣,舉箸即食,雖是些青菜、豆腐、麵筋之屬,卻烹得鮮美無比,反覺比大魚大肉好吃得多,大快朵頤,吃得盆幹碗淨。吃完後猶覺齒頰間有世外風味,不禁飄飄然有雲天之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