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無數劍影消散,左丘明劍尖斜指,低聲喝道:“還要打嗎?”
他此時其實已是強弩之末之,那一劍若再加一分力道,便可將為首那人頭麵剖開,但竭盡力氣,也隻剖開個麵具,露出一麵因驚恐而扭曲的臉來。
鄭敬之早已醒來,目睹這場惡戰,也是心神俱喪,實不知世上有此等神奇的武學,此時見到那張臉,脫口喊出:“成子傑,怎會是你?”
那四人已被打得魂飛魄散,鬥誌全消,全然不知隨便哪一人再出一拳,便可將左丘明立斃掌下。
那被剖去麵具的人半晌才明白自己還沒死,複被鄭敬之叫出名字,滿麵羞慚,抱拳道:
“左丘公子不殺之恩,謹記在心,他日必有以報,我等敗在清風老人的絕學下,也不算冤枉。”
左丘明知道此人是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說是敗在師傅的絕學下不過是好聽些,他此時全憑最後一口真氣強提著,方能直立不倒,卻說不出話來。
鄭敬之喝道:“另幾位朋友不露露相嗎?”
那三人眼見大哥都露了相了,自己也沒甚好遮掩的,拉下麵幕,又扯下一張人皮麵具,現出真正的麵目來。
鄭敬之驚道:“天絕劍劉祁,地煞刀虞翻,長白神君趙君侯,你們二十年前不都死了嗎?”
成子傑愴然笑道:“你說的這些人確是早已死了,左丘公子,我等四人請不動大駕,還會有更高明的人來請,好自為之。”
說完,四人飛身向莊外奔去,一個起落已然不見蹤影。
左丘明拄劍在地,慢慢坐下,雙腿便如灌滿了黑醋般,又酸又痛,回曲不過來,隻得就勢運起師門內功心法,團聚已近匱竭的元氣。
言馨玉、冰歆如等人早唬得三魂六魄走失大半,好半天才醒過神來,奔跑過來,兩派弟子中被震暈的也清醒了幾個,急忙過來。
鄭嬋娟在內護著母親和那些侍妾,窗外的一切也看得一清二楚,見爹爹倒地不起,丈夫生死不明,一雙愛子不見去向,早已悲憤填膺,目眥欲裂。
但她知道出去也是白饒,隻得持刀守護,隻待那四個惡人進來,先拚了命再說。
此時戰事一停,十幾個女人一窩蜂般擁將出來,喊爹爹的,叫爺爺的,喚老爺的,嚷師父的,亂成一鍋粥。
鄭敬之低聲喝道:“都給我閉嘴。”
他素來治家極嚴,縱然古名將治軍也不過如此,當真是令行禁止,十幾張口有的緊閉,有的半張,有的全張,卻再無一點聲息,隻是這聲音戛然而止,如刀切一般整齊,卻又顯得有些詭譎恐怖。
鄭敬之低聲道:“左丘公子正運功療傷,誰若出聲驚擾了他,我先斃了誰。”
幾十人麵麵相覷,出聲是不敢,連腳下也不敢動一步,惟恐弄出一絲聲響來。
約有一盞茶的工夫,左丘明徐徐睜開眼睛,低聲對冰歆如道:
“歆如,快取我的行囊來。”
冰歆如一聽,如聞將令,雖不會輕功,跑得卻也不慢,片刻間已把行囊取來。
左丘明低聲道:“打開。”
冰歆如一慌,裏麵的東西撒落一地,幾個金黃色的丹丸也滴溜溜滾落出來,左丘明以目示意,低聲道:“剝去蠟封,放到我嘴裏。”
冰歆如拿起一枚丹丸,在左丘明眼前一晃,問道:“是這枚嗎?”
左丘明點了點頭,冰歆如忙去剝那蠟封,可她手抖得便跟發瘧疾似的,那蠟封又滑,怎麼也剝不開,不由得哇地一聲哭將起來。
鄭嬋娟忙過來剝開,放入左丘明口中,左丘明噙化之後,心頭稍安,先時總算還殘留一口真氣在丹田未散,但四肢百脈內已無內力,是以動也動不得,這枚丹丸乃是清風老人煉製的“神元丹”,最是大補元氣,專治元氣衰竭,虛脫之症。
一丹入腹,這條命不但揀回來了,武功也算保住了,複瞑目運功。
鄭嬋娟見爹爹隻是穴道被封,並無大礙,心已放下了一半,她試著推宮活血,毫無效驗,隻得頹然罷手。
回頭看丈夫傷勢可是不輕,不由得垂下淚來,好在性命無關,也算得不幸中的萬幸了,她有心想尋找兩個孩子的下落,卻不敢離開,心憂如焚。
一炷香的工夫過後,左丘明又睜開眼睛,道:
“言伯母,請把鄭老前輩抬過來。”
幾名弟子早已守候在那,聞言忙將師傅抬了過來,雖無門板、擔架,卻也抬得既平且直,沒有絲毫不穩之處。
鄭敬之忙道:“左丘公子,你正在療傷的關口,千萬不可為我耗損內力。”
左丘明不說話,緩緩移動手掌至鄭敬之胸口處,雖隻手掌之微,咫尺之隔,他卻有如挾泰山闖越關山萬裏,內力透處,鄭敬之登覺胸口一股熱流衝蕩,周身立得自由。
左丘明又低聲道:“兩位世兄在屋脊上。”
便又瞑目,返觀入虛,專意培植丹田元氣。
鄭敬之內力並未受損,穴道一解,立複舊觀,他躍上屋頂,將言龍、言虎提回,解開穴道,又給那些躺在地上的弟子解開穴道,人數雖多,在他也不過是盞茶間工夫的事。
隨後他來至女婿跟前,搭脈細查,不單肩臂骨折,肋骨也斷了兩根,且右胸肋經脈受損,雖無關性命,也算得是重症了。
他叫人取來擔架,小心翼翼地把言伯起扶上擔架,抬回內室敷藥治療骨傷去了,他搖頭歎息,不意長白神君一袖之威一隻於此。
眾弟子雖然折盡了臉麵,但見堂主,掌門亦不免此厄,也不感無顏,幾位被震傷經脈的回屋歇養,其餘的依舊在莊內外巡查,大家都知道,這也不過虛應故事而已,真要再遇上高人,真是不堪一擊,均灰心喪氣至極。
大家都回去照看言伯起去了,院子裏除了兩個巡查的弟子外,便隻有冰歆如和鄭敬之了。
兩人都盤膝坐在左丘明身邊,早已有人把失落莊外的金刀找回,鄭敬之膝橫金刀,思緒如潮,不意自己二十多年未出手了,出手竟敗得如是之慘,然則敗在天絕劍的手上,卻也不算冤沉海底。
他若先知對手便是二十年前橫絕天山南北的天絕劍,還未必敢出手呢,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四人分明二十年前已死了,怎地會突然在這裏現身了。
冰歆如雙目瞬也不瞬地盯著左丘明,直至雙目酸痛才眨一下眼睛,她心中倒是甚為平和,左丘明活她便活,左丘明死她便死,隻覺能和他在一起,生死殊不足論。
左丘明直坐至辰牌時分,方才睜開眼睛,笑道:“多謝守護”。
鄭敬之和冰歆如都笑了,一顆心總算放回肚子裏。
左丘明拄劍緩步回到室內,又服了一丸“神元丹”,依舊坐在床上調運內息。
他此時丹田內氣已恢複了三成,但全身經脈依然空虛,便如江河湖泊一時間盡都幹涸了一般,須再以內力逐次打通經脈,然則經脈由盛極而至衰竭,已然脆弱之至。
他此時外表雖無異樣,實則比剛出生的嬰兒還要脆弱,而再次打通大小周天也實甚凶險,稍有疏虞驚亂便有走火入魔,經脈崩絕之大禍。
冰歆如便坐在椅上看著他,實在熬不住了便在椅子上睡著了,待她醒過來時已是午後申牌時分,左丘明兀自在入定中。
左丘明這一入定便是整整十二個時辰,出定後才看到冰歆如睡在椅子上,他悄悄起身下床,推門出去,卻見鄭敬之也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抱刀,雙目炯炯,隻是熬得布滿血絲。
左丘明好生過意不去,道:“怎好讓老前輩為我護法,您隨便找個人守在這兒就是了。”
鄭敬之見他精神恢複了許多,說話時中氣十足,麵溢喜色道:
“你能保無恙已是僥天之幸了,我辛苦些又算得什麼?”
左丘明問道:“言掌門傷勢如何?”
鄭敬之笑道:“傷到了筋骨,倒不礙事,隻是經脈受損,這就是急不來的事了,慢慢恢複便是。”
兩人走進言伯起的房間,見言伯起右半身裹著厚厚的白布,已能下地行走了,隻是右半身僵硬,行動之際大是不便。
鄭嬋娟斂衽一禮道:“左丘公子,敝門上上下下俱蒙保全,真不知該怎樣報答才是。
左丘明惶恐回拜道:“伯母怎說這話來,分明是鄭老前輩和言掌門寧願毀家紓難,來保護在下和冰姑娘。”
鄭敬之大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謙來謝去的,娟兒,你去看看如兒,她怕是還在椅子上睡著呢,你把她抱到床上去。”
鄭嬋娟方欲出去,卻見冰歆如已經進來了,笑道:
“爺爺,我已醒了。”
又給三人請了安。
左丘明見鄭敬之全然不在意前日戰敗之事,反倒跟打敗了什麼有名的人物般,大是奇怪。
吃過早飯後,一家人複在廳堂飲茶敘話。
鄭敬之笑道:“左丘公子,你可能不知,你前天打敗的那四人可是二十年前武林中驚天動地的人物。”
左丘明苦笑道:“哪裏是我打敗他們,他們毫發未傷,倒是我真元枯竭,已無再戰之能,卻不知他們怎地認輸了,純屬僥天之幸。”
鄭敬之道:“這雖是實情,但那成子傑被你一劍削掉麵具,自是在招式上輸了,他不知你內力情形,還以為是你手下留情,當然不能再打下去了。”
左丘明道:“但願他們別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再回來找麻煩,那可不會再有僥幸了。”
鄭敬之道:“這倒毋須多慮,這四人是何等一樣,焉能做這樣沒臉沒皮的事,你打敗過他們一次,他們便會對你終生服膺,決不會再與你為敵。”
左丘明道:“鄭老前輩,你對這四人如此推崇,該當是江湖中大有名望的人,我怎地從來沒聽過他們的名頭啊?”
鄭敬之歎了一口氣,沉吟須臾,忽然麵露懼色道:“現在說來真是僥幸,這四人若是投帖拜莊,我當真嚇也要嚇個半死,哪裏還敢和他們動手過招,隻能是他們說什麼便是什麼,讓我怎麼做便得怎麼做。”
言馨玉一吐舌頭道:“外公,武林中真有讓你這麼害怕的人嗎?”
鄭敬之笑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麼,那成子傑提起名諱來沒幾人知道,可若在二十年前,在長江南北,黃河上下隻要提起成大俠的名頭來,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言伯起和鄭嬋娟齊聲道:“那人就是成大俠?”
果然盡露駭懼之色,又似不敢相信。
鄭敬之道:“不是他還有誰,那時在江湖中隻要有人說:‘成大俠怎樣怎樣說。’那這就是江湖上的理兒了。
“憑你天大的事,隻要成大俠傳一句話,那也是立時化解,當真是無人不敬,無人不怕,無人不服。
“龍兒剛出生時鬧夜,隻要在他耳邊說:‘成大俠來了。’他立時就不哭了。”
滿堂人哄笑起來,言龍不好意思地說: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事?
“況且我那時又不懂事,怎會怕他?”
鄭敬之笑道:“這事說起來就是怪,也別說咱家,哪一家的小孩哭,用的都是這個法兒,當真是百試百靈,再管用沒有了。”
左丘明問道:“他是哪一門哪一派的?”
鄭敬之道:“這就說不準了,江湖中各種傳聞很多,他自己從不談及師門,別人也不敢問,從他的武功上又看不出來,不過他這地位也來之不易,他出道江湖,與各門派大小數百戰,從未敗跡。
“為人又仗義豪俠,一言之諾可值千金,古時的季布也得甘拜下風,這才使得萬人欽服,點到奉行。”
左丘明笑道:“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哪個不是靠一刀一槍,點點滴滴積攢起來的,真是成名不易。
“另外那三人當時便是他的兄弟嗎?”
鄭敬之搖頭道:“哪裏,那三人也都是各霸一方的人物,與我鬥的那人乃是橫絕天山南北的天絕劍劉祁,當年他一柄劍橫掃天山南北,名頭之盛與成大俠在中原相若,那時天山唐門還無人知道呢。
“與伯起對陣的乃是長白神君趙君侯,真真是遼東一霸,不管是到遼東的武林人物,還是走鏢的,販貨的,買參的,不給他上足貢,就別想在遼東走出來。
“另外一個便是地煞刀虞翻了,他自幼生長朔漠,一套地煞刀法出神入化,蒙人都奉之若神。”
左丘明笑道:“這四個人天南地北的,又都是一方霸主,怎會走到一處來了。”
鄭敬之道:“他們能走到一處是因為當年突然出來個血魔,以一手血魔掌肆虐天下,無人能製。
“少林、武當、丐幫的首腦和成大俠聯柬邀各派協商,選出了當時最有名的二十人,以少林寺的智閑大師為首,尋找血魔。
要集這二十人之力消滅血魔,這二十人三年間幾乎尋遍了寰宇,與血魔多次交鋒,卻被血魔殺死多人,回來的隻有八人。
成大俠等四人便是死在血魔之手,誰能想到二十年後,這四人又活了,還給人作了屬下,到這裏來抓人。”
左丘明道:“他們當年必是沒死,而是被血魔收服了,有為虎作倀。”
鄭敬之駭然道:“你是說他們的主人便是當年的血魔?”
左丘明道:“依我推斷應該如此,他們四人已是當時武林中頂尖的人物,除了血魔誰能將他們降服,並納之麾下?”
鄭敬之皺眉道:“這倒有理,隻是那血魔都傳說他已經死了,不然怎會突然間銷聲匿跡,在二十年間不現蹤影呢?”
左丘明笑道:“江湖傳說豈可盡信,這四人都是有人看到他們死了,兀自活了過來,血魔已死的傳聞不過是江湖中人的臆測罷了。
“至於他緣何隱藏二十年,必是有不為外人知的原由,但血魔掌已重現江湖了。”
鄭敬之大驚道:“什麼?血魔又出來了?”
左丘明道:“不是當年的血魔,可能是他的弟子吧,練的也沒幾分火候。”
便把和平一波交手的事說了一遍。
鄭敬之聽後,頹然歎道:“如此看來真是血魔了,武林大禍至矣。他二十年前已是無人能製,二十年後武功不知會高出幾倍,難怪成子傑說他要一統江湖而成帝業了。”
眾人見鄭敬之神色如此凝重,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均不敢出聲。
鄭敬之默然有頃,開口道:“娟兒,你們趕緊收拾家裏的東西,躲到南京中山王府裏去,這裏不能住了。”
鄭嬋娟大驚道:“那爹爹你呢?”
鄭敬之不答,反問左丘明道:“左丘公子,你可有甚好去處?”
左丘明道:“我原本想送冰姑娘到家師那裏。”
鄭敬之沉吟道:“天下雖大,怕也隻有尊師處是安全處所了,血魔再橫,也會對令師忌憚幾分。
“娟兒,你帶兩家的弟子護送你娘她們到中山王府去,國公爺欠我些人情,必會盡心待你們,他統掌千軍萬馬,江湖人物斷不敢輕捋虎威,我和伯起、龍兒、虎兒隨左丘公子和如兒到清風老人那裏。”
鄭嬋娟道:“爹爹,既然要躲,何不都躲到王府裏?”
鄭敬之道:“這你就不懂了,你們不是武林中人躲到王府裏無妨,我們都是武林中人,焉能庇於官府的保護之下。
“沒的教人齒冷,這四人铩羽歸去,血魔必會派人前來報複,這裏是萬萬住不得了。”
冰歆如起身道:“爺爺,都是如兒給您帶來的禍事,您就聽伯母的話,也到王府裏躲上一時吧,我和左丘公子一走,他們也未必會再來找您的麻煩。”
鄭敬之笑道:“如兒,你以為爺爺怕了嗎?
“爺爺隻是預先防備著,想當年血魔橫行天下時,我縱想與人家為敵,人家還不理我呢。
“而今能與他為敵,那是雖敗猶榮,雖死猶榮。”
左丘明起身道:“鄭老前輩,您豪俠仗義,那是沒的說,可您也得為萬馬堂上上下下百多口人想想,言掌門又有傷在身,依我看,還是我們兩人單獨走的好。”
鄭敬之笑道:“左丘公子,你這可是隻許自己做好人,不讓我們做人了。”
左丘明惶然道:“這話怎講?”
鄭敬之問道:“我且問你,你伸手管冰府這檔子事,為的是什麼?”
左丘明愕然道:“為什麼?我不為什麼呀。”
鄭敬之道:“據我所知,你和冰賢侄也不過是數麵之緣,你猶且不為什麼拚了性命來管這事。
“我和冰賢侄可是數十年的交情,說句僭越的話,我沒有兒子,看待冰賢侄便如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比看待我這小婿還要親上幾分,伯起,如兒你們說我這話對不對?”
言伯起和冰歆如齊聲道:“對”。
鄭敬之又道:“伯起和冰賢侄也像玉兒和如兒一樣,雖不同姓,比人家一奶同胞的兄弟還要親,我們三家幾代的通家之好,難道說到得有難時反要袖手旁觀?”
言伯起也道:“左丘公子,你就聽我嶽父的安排罷,我這點傷不礙事,過幾天就會痊愈,強敵鬥不過,幫你料理些小小毛賊,那時綽綽有餘。”
左丘明無話可說,須臾又道:“那麼兩位世兄還是留在言伯母身旁吧。”
鄭嬋娟聞言,麵露感激之色。
鄭敬之道:“伯起,你看哪?”
言伯起笑道:“全聽您的安排。”
鄭敬之笑道:“左丘公子,我知道你的好意,然則咱們武林中人,養兒育女,是讓他在家老死於家人仆婦之手而默默無聞,還是讓他到江湖上去做一番事業?
“我無事讀古書,最佩服的乃是後漢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最喜歡他的一句話‘男兒溺死何傷而拘遊哉’,男子漢整天留在家裏能成得什麼事。
“龍兒、虎兒,你們自己說,是願意在家守著你娘呢,還是願意跟外公到外麵闖蕩一番?”
言龍、言虎齊聲道:“願跟外公一起走。”
鄭老夫人和鄭嬋娟都是滿麵憂色,卻是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言馨玉忽然道:“外公,我也和您一起去。”
鄭嬋娟唬了一跳,急忙拉住她,斥道:“玉兒,不許胡鬧。”
鄭敬之也笑道:“你還是在家守著你娘吧,我可不能帶你走,這你娘還不定怎樣在心裏埋怨我呢。”
言馨玉還待歪纏,被鄭嬋娟強拉著去收拾東西去了。
鄭敬之走進書房裏,修書一通,叫來掌門弟子闞澤,交給他道:
“澤兒,這通書信你要親手交到國公爺手上。”
闞澤雙手接過,小心地放在懷中。
鄭敬之又道:“澤兒,我這一去不知能否回來了,師傅無能,沒能教給你一身上乘的功夫,讓你在武林中出人頭地,誤你不淺,以後若遇到明師高人,切切不可錯過了。”
闞澤拜伏在地,磕下頭道:“師傅,您待弟子恩重如山,弟子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答恩師。”聽得師傅似有囑托後事之意,不由得淚下如雨。
鄭敬之道:“我這一走,兩家婦孺,家人仆婦,還有你這些師弟們,就靠你來費心了。
“如果我死在外麵,你不要尋人報仇,要學我的樣兒重整萬馬堂,我在地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闞澤隻是磕頭,哽咽不能出語。
鄭敬之道:“你去吧,準備馬匹車輛,你們下午就動身離開。”
闞澤又磕了一個頭,起來躬身退了出去。
中午大家在一起吃離別飯,每個人都心情鬱悶沉重,沒有一個人說話。
言馨玉忽然道:“外公,如妹也不是武林中人,您為什麼不讓她也躲到中山王府裏?”
鄭敬之道:“這事我也揣摩不透,那個血魔為甚一定要捉如兒,連成子傑這等高人都派上陣來,那是不得到手絕不罷休的。
“莫說把如兒藏到中山王府,便是藏到皇宮大內也不會得安寧。
“左丘公子,依你看來,血魔為什麼要這樣做?”
左丘明搖頭道:“這個在下實實是猜不出,此魔行事在在出人意表,難以常理度之。”
言馨玉不屑道:“這都猜不出來,那人當然是知道我妹子漂亮,乃當今第一美女,要搶她去做老婆唄。”
眾人無不噴飯,鄭嬋娟笑啐道:“女孩兒家口沒遮攔的,像甚話兒?”席間的沉重氣氛卻也為之緩和不少。
言馨玉又問道:“外公,左丘公子師傅那裏比皇宮大內還要安全嗎?”
鄭敬之道:“武林中有兩大禁地,一是南荒鳳凰宮,大家畏懼而不敢去,二便是清風老人隱居之清風山。
“大家卻是因敬愛清風老人而不忍去打擾他老人家的清修,清風老人三十多年前已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人,血魔再狂妄,也不至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左丘明愕然,他倒還不知道師傅當年曾有天下第一人的稱號。
難怪武當掌教木石真人對師傅仰慕若神,至今猶毫不衰減。
忽聽莊外有四五人大聲喊道:“左丘明,給我滾出來。”
鄭敬之、左丘明等人俱是一驚,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被人堵住莊門了。
鄭敬之起身喝道:“大家休慌,龍兒、虎兒,你們在此保護你外婆、你娘,我出去看看。”
管家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道:“老爺,不好了,前兩天來買馬的那兩位師傅帶人守住了莊門,口口聲聲隻叫左丘公子出去,說是要了斷江湖恩怨。”
言伯起怒道:“這兩人太也過分,前兩天騙走了兩匹馬,還好意思領人上莊鬧事。”
鄭敬之聽說不是血魔派來的人,登即心中篤定,一揮手道:
“大家繼續吃飯,既是江湖同道來訪,我出去料理一下。”
左丘明起身道:“鄭老前輩,這些人既是衝著我來的,還是我一人去的好。”
鄭敬之道:“左丘公子,若真是你個人的私怨,我等自然不好插手,不過你內力還未恢複,此時萬萬不能與人動手,我出去和他們講明緣由,有什麼梁子過節押後再算。”
左丘明冷笑道:“但教我有一口氣,絕不讓這些小人在我麵前得誌。”說著橫掃了一眼言馨玉,言馨玉毫不畏懼,也報以一絲冷笑,眼神中更是怨毒之甚。
左丘明出得莊門,卻見十幾匹馬在繞著圈兒奔跑,濺起一地的黃塵,十幾人兀自在馬上大喊大叫,見他出來,那幾十匹馬不約而同緩慢下來,成扇形圍攏過來,當先之人正是蔣同維和烏大海。
鄭敬之忍住氣道:“蔣師傅,烏師傅,前幾日為何不告而別,遮莫是招待不周,有所得罪?又為何領人到本莊滋事?”
蔣同維見鄭敬之、言伯起、言龍、言虎、言馨玉都跟了出來,急忙滾鞍下馬,上前躬身施禮道:
“鄭老爺,這可錯怪晚輩了,晚輩那日因師門急召,不及麵辭,尚望恕罪則個。
“這些朋友嘛,都是晚輩在一家酒店喝酒時認識的,他們口口聲聲要找尋左丘公子,晚輩便問為什麼?
“他們把緣由一說,晚輩也是氣得肺都炸了,所謂路見不平,還要拔刀相助。
“我既然知道左丘公子躲在莊上,便告訴了他們,他們便讓晚輩領來,與左丘公子了了宿怨。”
隨後趕出來的冰歆如見此情形,皺眉道:“明哥,你怎的有恁多仇人?”
左丘明笑道:“這才幾個,以後怕是會更多。”
鄭敬之見來的幾十人中天南地北哪個地方的都有,怎會這樣巧,都趕在一處找上門兒來了,心下頓生疑竇,他冷笑道:
“蔣師傅真是急公好義,路見不平連師門急召都擱置腦後了?”
蔣同維臉一紅,回身拍手道:“各位,左丘明出來了,你們有仇的,有怨的,便先說明白,然後再作了斷。”
那十幾人麵麵相覷,你推我,我搡你,竟謙遜禮讓起來,似乎誰也不願打此頭陣,有幾人還掩口嬉笑。
鄭敬之和言伯起相視一眼,臉上都是驚疑不定的神色,這哪裏像尋仇廝拚命的樣兒,倒像是少年惡少尋釁滋事,如果這樣這起人膽子未免太大了些,會是誰在背後主使呢?
一個黑臉大漢忽然越眾而出,大聲道:“俺先來說說。”
左丘明微笑道:“閣下是誰?我怎地從沒見過。”
那大漢甕聲甕氣道:“俺乃山東老趙,你不認識俺,卻認識俺妹子。”
眾人哄然大笑,連鄭敬之和言伯起也不禁粲然。
左丘明微笑道:“閣下的妹子是誰,與閣下可是一個媽的?”
那大漢道:“俺妹子叫二丫,跟俺是一奶同胞。”
左丘明笑道:“那你一定是搞錯了,這麼醜的女人我一定不會認識。”
後麵幾十人又哄聲大笑起來,那大漢惱羞成怒,上前罵道:
“左丘明,你個混賬王八蛋,你花言巧語把俺妹子騙上手,轉頭就溜了,俺妹子已為你跳了四次河,上了八次吊了,俺今天一定要出這口惡氣。”
他說打便打,一隻醋缽大的拳頭虯筋暴出,長滿了黑毛,顯是外家高手,左丘明待他拳到,倏然出指,在他拳上一點一撥,那拳便擦著衣服向外蕩去,那大漢一聲“啊唷”,右臂登時軟蕩蕩的,如同麵條相似。
鄭敬之撚髯微笑,知道左丘明使的乃是上乘的四兩撥千斤的功夫,自己不出多少力,單靠那大漢的力道便令他自行將腕、肘、肩部的關節盡皆震脫臼。
那大漢一身功力都在這拳頭上,不意一招之下敗得慘不堪言,滿麵羞慚,退了回去。
那幾十人見左丘明露了這一手功夫,盡皆駭然,複麵麵相覷不已,有幾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顯是在商討對策。
言伯起皺眉道:“左丘公子,這起人擺明了是來胡攪的,你不必理會,我叫人把他們轟走便是。”便待揮手下令。
左丘明忙道:“不必,這些人既是衝我來的,還是我來打發好了。”
鄭敬之淡淡道:“不忙,且看他們還有何伎倆,萬馬堂也不是任人來去的地方。”
正說著,又有一文士打扮的人手搖摺扇,施施然走出,笑道:
“左丘公子,小可尋你卻不是為打架來的。”
左丘明笑道:“不為打架反為相親而來嗎?”
那人笑道:“你既然心裏有數,那就不必多說了,咱們走吧。”
左丘明道:“我心裏一點數都沒有,給你走作甚?你倒是當著大家把話說明白了。”
那人長歎一聲,滿臉愁容道:“左丘公子,這就不必了吧,說出來你麵上不好看,我臉上也不光彩,咱們家醜不可外揚,胳膊折了往袖裏藏,何必讓大家都知道,你以後也不好做人了。”
左丘明麵露殺機道:“好不好做人那是我的事,你若不把話說明白,你這人就不用作了。”
那人故作一驚道:“左丘公子別發火啊,不管怎樣說咱們以後還是要做親戚的。”
鄭敬之沉聲道:“這位朋友有話快說,別左扯右扯的。”
那人又歎了一口氣,大似無奈道:“唉,沒辦法,我就實話實說了吧。
“左丘公子去年時到我姑媽家做客,我姑丈喜歡左丘公子武功高強,人又俊朗,便把我表姐許配給了他。
“左丘公子入贅我姑丈家後一個月即不告而別,可憐我那表姐日日思念,眼睛都望穿了,也不見他回來。
“可憐她現在已懷了七八個月的身孕,我姑丈便命我到江湖中來找,老天見憐,今天總算找到你了。
“左丘公子,你風流好色,那是誰都知道的,我姑母、姑丈也不怪罪,我表姐更是賢惠豁達,言說隻要你肯回去,三房四妾任你娶。
“隻是不要拋舍了我那可憐的表姐和未出世的孩子。”
說完,學著戲台上的角色,用袖子在眼睛上幹拭幾下,又幹哭幾聲。
左丘明雖然知道這起人乃是受了蔣同維的挑唆而來,自然不會有甚好話,卻也氣得麵色紫青,兩手冰涼。
鄭敬之、言伯起也麵現狐疑之色,左丘明風流情性天下知聞,似這等事也未必敢保其沒有,一時都拿不定主意該當如何辦?
左丘明上前兩步道:“好吧,我這就跟你走。”
那人一見左丘明進前,忙不迭地向後退,口中道:
“別靠得太近,咱們還是保持點距離好。”
又一人搶出道:“且慢,左丘明,你不能和他走。”
左丘明心中氣苦,暗道:今日不殺兩個看來是無法了局了,自己縱然從沒想過要做人人欽佩,視為楷模的道德君子,也不能讓人這般糟蹋自己。
笑道:“你不讓我和他走,那是要和你走了?”
那人正色道:“正是,想你和我姨家表妹雖無三媒六證,卻有著月夜下的海誓山盟,你又寫下血書,發誓要娶她為妻,誰知你已有了妻子,還一味在江湖上騙人。
“我不遇到你則罷,既然遇到了你,你就必須跟我回去,娶她為妻。”
那文士打扮的人道:“不行,他已有了妻子,怎能停妻再娶,你這廝好惡毒,分明是讓左丘公子拋棄我表姐母子,我和你拚了。”
後來那人道:“拚就拚,你若打得過我,就讓左丘明跟你回去,守著他的老婆孩子,若是我贏了,他就得跟我回去娶我表妹為妻,你表妹就另找個主兒吧。”
那文士打扮的人道:“好,就是這樣,一言為定。”
說著,緩緩擊出一拳。
後來那人一驚道:“百步神拳,好生了得。”身子一側,踢出一腿。
那文士打扮的人收拳躲避,口中道:“旋風掃葉腿,果然厲害。”
兩人你來我往,拳腳緩慢,卻又你稱我讚,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後麵幾十人更是彩聲震天,哄笑聲不斷,煞是熱鬧。
鄭敬之和言伯起初時還隻道這兩人真的是全神對敵,且武功已至舉輕若重的高深境界,待看了幾招,才發現豈止是花拳繡腿,全無力道可言,擺明了是在做戲,不由得啼笑皆非。
言馨玉扁了扁嘴,冷笑道:“左丘公子真是藝業不凡哪,有如許多人為他你爭我奪的。”
言伯起怒道:“你胡說什麼?”
言馨玉恃仗外公寵愛,並不怎樣怕父親,賠笑道:
“這可是我們都看到和聽到的,又不是我說什麼。”
又對冰歆如笑道:“妹子,你可找了個好郎君哪,隻是太費心勞神了,總得看著。”
鄭敬之怒道:“住口。”
言馨玉見外公臉色陰沉似水,不敢再出言頂撞,悻悻地住了嘴。
左丘明回頭向冰歆如望去,冰歆如隻是平靜地對他一笑,左丘明登即心氣平和,尋思道:
“歆如都能深信我,這些人的肆言汙蔑不攻自破,我又何必與他們動氣,更無需出手相對,沒的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言念及此,又退了回來,冰歆如從後麵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兩人過了十幾招,驀然分開,那文士打扮的人道:
“仁兄,你我二人棋逢對手,將遇良材,看來三五千招是分不出勝負了,這可如何是好?”
後麵幾十人齊聲大喊:“打下去呀,接著打,鬥上他三天三夜再說。”
後來那人哭喪著臉道:“分不出勝負又能怎樣辦,若是什麼東西咱們可以一家一半,可他也不是什麼東西呀。”
那文士打扮的人道:“是啊,他根本就不是東西,這可怎麼辦。”
眾人均知這兩人是在繞著彎罵左丘明,但見左丘明隻是微笑不語,一絲火氣也無,俱是不解他今日何以涵養如此之好。
鄭敬之見這起人鬧的越發不像了,左丘明不出頭,自己也隻好先將這些人打發了再說,正待出言,忽聽半空中霹靂也似的一聲大吼:
“兀那兩個王八羔子,老子看看你們是什麼東西。”
話音未落,卻見一人從人群後大步跨出來,兩手一伸,已然抓住那兩人脖頸,若提小雞般提在半空。
人群中登時群相聳動,不少人失聲道:“鐵丐。”
更有人麵色如土,矮下身來,惟恐被看到。
左丘明也是一驚,笑道:“魯前輩,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魯有朋大聲道:“左丘公子,待會兒再跟你見禮,我先把這兩個不是東西的東西變成是東西的不是東西。”
說著把兩人向地上一摜,兩人登時頭下腳上,被砸了個倒栽蔥,立時腦中鐘鼓齊鳴,灰塵滿麵,口鼻俱震出血來。
眾人聽他說的顛三倒四,全然不通,卻無人敢笑,再看他這份手勁,更是驚的咋舌不止。
有一些人已打定主意準備腳底抹油了。
鄭敬之笑道:“鐵丐兄,俠蹤何時到的湘西?”
魯有朋把那兩人又提在手上,大步走過來道:“鄭老爺子,你別怕,我不是找你要錢來了,我是找左丘公子來了。”
那群惡少中有一尖酸刻薄的人笑道:“是你妹子還是姐姐被左丘明騙上手了?”
魯有朋赫然回首,怒道:“是誰在噴糞,給老子站出來。”
那人本來躲在人群中也就沒事了,可他一見魯有朋凶神惡煞般的樣子,嚇得一抖韁繩,夾馬便逃。
魯有朋飛身過去,兩個起落已然追上,雙手抓住馬尾,硬生生把馬倒拉了回來,那馬吃痛,拚命揚著四蹄向前掙脫,卻怎禁魯有朋神力驚人。
魯有朋伸手去抓馬背上那人,那人唬得亡魂皆冒,隻是死命抱著馬頸不肯撒手,魯有朋拉了兩下沒拉動,惱得性起,大喝一聲,抓住馬頸,連人帶馬扳翻過來。
那人被馬重重壓在地上,胸口一窒,幾欲氣閉,兩手自然鬆了,那馬尾巴早被魯有朋拉得火燒火燎的痛,一得自由,四蹄一翻已立了過來,長嘶一聲,跑得沒影了。
魯有朋把地上那人當胸抓起,但見此人麵如土色,兩眼盡是恐懼乞哀之色,上下牙齒不住地碰撞有聲身子更瑟縮成一團。
左丘明道:“魯前輩,饒過他吧。”
魯有朋道:“死罪可恕,活罪難饒。”
一拳擊在那人麵門上,喀喇喇一陣響,那人鼻塌嘴豁,十幾枚牙齒崩散出去。
魯有朋哈哈大笑道:“我叫你口齒輕薄,先打你個滿地找牙。”
胸中怒氣一出,把那人如扔小雞般拋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幾十個惡少見勢不妙,紛紛想開溜,還未動步,魯有朋大喝道:
“騎在馬上的兔崽子們,都給老子滾下來,坐在地上。
“哪一個想逃,就看看是你的馬快還是老子的腳快。”
真是人怕惡人,那些惡少們明知自己騎的雖不是日行千裏,夜行八百的赤兔,但要日行五百,夜行三百也是勉強做得到的,偏生無一人敢跟他比試。
一個個乖乖地溜下馬來,坐在地上,兩眼望地,雙手扶膝,要多老實有多老實,別說出聲,連放個屁都不敢,惟恐惹惱了這位太歲。
魯有朋又過來把已被他整治得七死八活的兩人提起來,那兩人隻道他要故技重施,隻唬得魂也沒了,氣息奄奄,瞑目待斃。
左丘明心中不忍,笑道:“前輩,這兩人就饒過他們了吧。”
魯有朋道:“你說饒便饒,隻是我得先問問他們。”
說著瞪圓雙眼問那文士打扮的人道:“你可叫賈斯文?”
那人話也說不出來,隻是點頭。
魯有朋又問道:“你老子乃是一根獨苗,你從何處得來個姑母?”
賈斯文道:“是小的編的。”
魯有朋大喝道:“為什麼?”
賈斯文急道:“大爺,您饒過小的吧,這不關小的事,是崆峒蔣大哥央及我們,說是要為萬馬堂鄭老爺子出口惡氣,小的們想。
“鄭老爺子一向慷慨大方,這事自然不能不管,蔣大哥還說,出了事由他崆峒派兜著,這會兒他倒不管了。”
言語中大是委屈不平。
魯有朋冷哼道:“一頓酒肉便把你收買了,沒個耗子值錢,回家買塊豆腐自個撞死得了。”隨手把他拋在一邊。
他又問右手提著的那人:“你怎地說。”
那人見賈斯文得了活命,心下一喜,忙道:“小的乃太原鄒二,小的沒有姨母,更沒有表妹,這一套都是蔣同維事先教給我們的,說是要幫萬馬堂鄭老爺一個忙。”
魯有朋哈哈笑道:“幫你個鳥忙,老子幫你個忙。”
他頭向前一頂,一個頭錘把那人撞出十幾丈遠,入的氣少,出的氣多。
鄭敬之霍然大驚,現在已明了這起人都是蔣同維鉤來的,要與左丘明過不去,可為甚要說是幫自己的忙呢?
他掃向蔣同維,喝道:“蔣師傅,你怎地說?”
蔣同維見事機不妙,正思謀著如何脫身,驀然聽到鄭敬之發問,嚇得渾身一抖,卻是說不出話來。
鄭敬之又問道:“這可是尊師叫你做的?”
蔣同維麵色灰黯,隻是死撐著,咬緊了牙關不說話。
魯有朋大步走過來道:“鄭老爺子,隻管問他則甚。
“蔣同維,你是自己把牙齒敲了,還是要老子動手?”
忽聽一人冷哼道:“我崆峒雖不肖,門下弟子也不是任人敲掉牙齒的。”
眾人聞聲看去,卻見幾十個坐著的惡少後麵多了五個人,其中一人紫銅色臉膛,三綹長髯垂胸,腰間佩劍,峨冠博服,大有不怒自威之色,正是崆峒派掌門何瑞卿。
蔣同維、烏大海一見此人,如得救星,飛奔過去,拜倒塵埃,口稱“師傅”,磕下頭去。
魯有朋怒笑道:“哈哈,我說蔣同維這鬼兒子在哪兒吃了熊心豹膽,卻原來是你給他撐腰來著,好,今天看是你的牙齒硬還是我的拳頭硬。”說著便欲上前動手。
鄭敬之道:“鐵丐兄且慢。”
魯有朋怒道:“鄭老爺子,這鬼兒子口口聲聲說是幫你甚鳥忙,真是你從中搗鬼嗎?”
鄭敬之急道:“哪有此事,我正是先要讓蔣師傅說明這緣由,為甚無故帶人上莊鬧事,反倒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了,蔣師傅,你且說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蔣同維見到了師傅,有了主心骨,隻向師傅磕頭道:
“師傅,弟子委實有話要稟告師傅,隻是不好當眾人說。”
何瑞卿不欲弟子在眾人前出乖露醜,他也是剛到不久,於內中緣由毫不知曉,聽弟子如此說,便道:“好吧,你且隨為師回去。”
魯有朋怒道:“放屁,放屁,臭不可聞。”一邊用手在鼻端扇著。
何瑞卿怒道:“鐵丐,你是罵我嗎?”
魯有朋冷笑道:“不是罵你還有哪個?你徒弟無緣無故到處撒野火,你不讓他把話說明白了,反要帶他一走了之,這不是放屁是什麼?”
何瑞卿道:“我的弟子縱然有錯,也當有我以門規處置,何勞你插手,你也是前輩高人了,這般出手對付後生晚輩,不嫌太過嗎?”
魯有朋凜然道:“老花子專管天下不平事,眼中隻有好人惡人,卻無上下尊卑之分,下至流氓地痞,上至天王老子,老花子一雙拳頭都打得。”
何瑞卿森然道:“好威風,好煞氣。你連天王老子都不怕,本座自也不在你眼中了?”
魯有朋怪眼一翻道:“何瑞卿,你少在老花子麵前充甚‘本座’,‘座’你奶奶個熊。
“今天即便隻是你徒弟的錯,也要先罰你個教徒無方,若是你在背後指使,老花子不敲掉你滿口牙,就割了自己的腦袋給你。”
何瑞卿一怒便欲拔劍,旋即又忍住了,他倒不是畏懼鐵丐的名頭,而是知道一旦與鐵丐交手,不論誰輸誰贏,與丐幫的梁子便是結上了。
得罪了別的幫派還不要緊,隻因各幫各派獨處一隅,勢力覆蓋有限,丐幫的勢力卻是無所不在,若得罪了丐幫,日後行走江湖可是步步荊棘,處處危機,後患無窮。終不成隻為一名弟子而為崆峒帶來莫大的禍患。
言念及此,怒道:“同維,你這孽障,還不從實招來。”
蔣同維磕頭如搗蒜,泣道:“師傅,弟子委實有難言之隱,還望師傅寬恕,回去之後定向師傅稟報。”
鄭敬之沉聲道:“蔣師傅,你若隻管仗著你師傅,緘口不言,萬馬堂縱然不敵,也要與崆峒拚個魚死網破。”
他堅執要蔣同維說明緣由,拚上得罪崆峒這等強敵,自是怕左丘明疑心他在背後做手腳,焉知這一切不過是他那寶貝外孫女作的惡作劇。
左丘明見局勢已鬧得不可開交,心中驀然一驚,尋思道:
這事若捅破了,需令鄭老前輩難於做人。
不禁連連叫苦不迭。
他原是要讓這些人露出真相,讓蔣同維自食惡果,待想明了後果後,卻又出了身冷汗,急忙上前兩步道:
“各位,蔣師傅既有難言之隱,就讓何掌門帶他回去細問吧。”
魯有朋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奇道:“左丘公子,這些黑心爛肺的東西這般糟蹋你,你就不想知道是何緣由嗎?”
左丘明苦笑道:“我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我早已知道了。”
魯有朋道:“可又說怪話了,你若早知道何不早說出來,還任這起人胡鬧?左丘公子,你莫濫好人。”
左丘明笑道:“我確是知道,卻是說不得,這位蔣兄嘛,也不過是受人愚弄,替人賣力,小事一樁,揭過算了。”
魯有朋不依不繞道:“不行,這事不弄個水落石出決不罷手,左丘公子你且站在一邊,待老花子讓崆峒還出公道來。”
鄭敬之聽到“受人愚弄,替人賣力”八字,大是驚心,暗道:
蔣同維這廝是從我莊上離去的,左丘公子莫非是疑心上我了?
也厲聲道:“不行,這般不清不白地走了,萬馬堂還用做人嗎?何掌門,你若不讓令徒說明白,便是你從中大搗其鬼。”
左丘明急道:“鄭老前輩、魯前輩,此事既因在下而起,所衝著的也是在下,我既然說揭過不提自有道理,兩位如何一點薄麵不給?”
鄭敬之、魯有朋見他急成這樣兒,倒不好再出言了,隻是滿肚子的疑惑。
何瑞卿初時見鄭敬之、魯有朋一味相逼,怒氣上撞,縱然有所顧忌也不甘示弱,便欲強項到底,此時見左丘明出麵把此節揭過了,心下一鬆,樂得見好即收,一拱手道:“各位告辭了。”
又冷哼道:“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監,怪事咄咄?”
他回身走了兩步,卻又止住,驀然起疑:
左丘明與我崆峒派無情無分,同維得罪了他,他怎肯輕易放過?
必是他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敢當眾說將出來,我徒兒一味老實,不願於人前揭人隱私,那是學我的美德,可是我不能隻為了自己之美卻成就他人之惡。
況且鄭老頭和死要飯的對我疑心已甚,我這一走,左丘明一通胡言亂語,無憑無據的,也不由得這二人不信,若是全推到了我的頭上,我崆峒豈非毫沒來由地樹上兩大強敵。
言念及此,真是如夢方醒,回頭看看左丘明,正笑吟吟如釋重負的樣子,益發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心頭一驚道:“我一時失察,險些上了這小子的惡當了。”
他柔聲道:“同維,有師傅為你做主,你什麼都不用怕,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當著大家的麵一五一十講個清楚。”
蔣同維原以為躲過了這一關,正自忻然,不意師傅舊話重提,唬得雙膝跪地道:
“師傅在上,弟子這話隻能對師傅一人講,實實不能在眾人麵前說。”
何瑞卿不懌道:“我崆峒派人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吞吞吐吐的像甚樣子,為師讓你說你都不說嗎?”
左丘明高聲道:“何掌門,你回去一問便知,何必在此苦苦相逼。”
何瑞卿一聽,更覺得這裏麵大有文章,心道:
我回去一問便知,你在這裏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怎能知道,你來個先入為主,以後我便是渾身是口也說不清了。
當下臉色一沉道:“同維,你不要有什麼顧慮,便有天大的事為師替你頂著,這件事一定要當著大家的麵說明白。”
蔣同維泣道:“師傅開恩,弟子實實是說不得啊。”
他至今猶以為言馨玉所言句句是實,說了出去一則怕失去美人歡心,二則自己把武功心法送給了言馨玉,這固然可在美人前討得幾分歡色,在師傅麵前可是難以交差。
何瑞卿見弟子死撐著不說,自己幾番下令他都不聽,自己這師道之尊嚴何在,更讓人恥笑我崆峒教徒無方。
心中惱怒至極,提起手掌道:“你若不說,為師先廢了你。”
蔣同維見師傅殺機已露,實在熬逼不過,隻得一指言馨玉道:
“是言小姐對弟子說了一件事,弟子才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眾人一聽,無不愕然,齊地向言馨玉望去。
言馨玉一見事機敗露,轉身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