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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回師暗度聞秘音

冰歆如清晨醒來,與左丘明四目相對,頓感嬌羞不勝,一句話也不說,匆忙回房裏梳妝去了。

左丘明推開窗子,清新的氣息撲麵而來,大雨不知何時停了,院落裏流淌著一處處的溪流。

他心地登時為之豁然,縱身穿出,落地時才想到自己是從窗子出來的,不由得哈哈大笑。

徐小乙走出房來嘻嘻笑道:“公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伸舌扭臉,極盡怪相。

左丘明笑罵道:“喜你個頭,我是看雨停了,可以上路了。”

徐小乙詫異道:“咱們今天就走嗎?”

左丘明道:“不錯,吃過早飯便走。”

早飯過後,三人收拾行囊,出了太武山莊。

冰歆如麵對家園雖百般不忍割舌,對自己日常用慣的物事更是不忍丟棄。

但她已是經曆過生死憂患的人,深知人死萬事皆空的道理,對這些身外之物也看得淡了,隻收拾了些替換衣服和些金銀細軟打成一個行囊帶在身上。

徐小乙卻是舍不得酒窖裏那幾百壇上好陳釀,如果有可能,真想老死此鄉了。

三人出得莊門,左丘明忽然回身向莊裏大聲喊道:

“兀那仁兄,這莊子就交由你代為保管了,將來我們回來,若是少了一草一木,你就是天底下最無能的笨蛋。”

冰歆如笑道:“你真是孩子氣,你連那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還正兒八經的囑托什麼?”

左丘明笑道:“這倒不然,莊裏這位仁兄可是大大的高人,他藏頭遮麵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好言相托,他必然會領我的情。”

冰歆如笑道:“你這還算好言相托啊?”

左丘明笑道:“請將不如激將嗎。”

三人說說笑笑,行不多遠,徐小乙忽然叫道:“公子,你看那是什麼?”

左丘明看過去,心中大樂,竟爾是他昨天買回來的三匹馬在草地裏啃食青草。

說來也怪,那三匹馬一見到左丘明,“希聿聿”打了個響鼻,四蹄翻飛,奔將過來。

徐小乙看得目瞪口呆,搔搔頭道:“公子,這馬怎麼好像認得你。”

左丘明心中正感得意,卻聽冰歆如歎道:“哪裏是認識他,是認得我,這本就是我家的馬,隻是當初不知都散到哪去了。

“現今自己找回家來了,馬猶戀家園,我卻要背井離鄉了。”

果然當先那匹白馬奔到冰歆如麵前,在她身上摩鼻擦臉,好不親熱。

冰歆如觸動傷懷,一邊撫摸著馬鬃,一邊禁不住珠淚潸潸。

左丘明心中恍然,怪道這三匹馬沒有跑遠,原來是冰府飼養的。

想必是大變之時,馬兒受驚奔逃四方,被人捉住後牽到馬市上賣,至於買馬這一節他便不敢說出口了,以免冰歆如益增悲苦。

冰歆如悲傷了一陣也就止住了,扳鞍上馬,笑道;“這馬也懂人事,咱們是三個人,偏巧就回來了三匹。

“這白馬是我一直騎著的,委屈你們二位騎那兩匹吧。”

左丘明和徐小乙各牽了一匹騎上,三人三騎,遂向南而去。

中午他們在一個小鎮打了尖,繼續趕路。

出得鎮甸十裏許,卻見一道山隘現於麵前。

兩邊山勢並不甚高,但中間的過道卻僅容兩人並行,顯然是以人力硬行打通山脈而成。

山隘入口處,一人坐在路邊的青石上,碩大的頭笠遮住臉,一身灰袍。他坐在那動也不動,不知是在歇息還是在等人。

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兩邊雁行排列著八個人,也是一色的鬥笠,灰袍,垂手侍立。

有如泥雕木塑般,直令人疑心是哪位官府老爺把大堂誤設在路口了。

徐小乙遠遠的瞧見,便咋舌道:“公子,這好像是衝咱們來的。”

左丘明淡淡一笑,提馬前衝,在那人十步遠處下了馬,笑道:

“朋友,大路通天,各走一邊,你怎麼一個人把路全占了?”

那人站起來,卻依舊看不見他的麵相,陰惻惻地道:

“左丘公子,你也是明白人,想必知道我們所為何來,你年紀輕輕,成名不易。

“聽老夫一句勸,這混水趟不得,還是回頭吧。”

左丘明聽他聲音果然很是蒼老,難怪自稱“老夫”,當下笑道:

“我雖不知閣下字號,想必是位前輩了,你年歲如此之大,成名想必更為不易。

“何不顧惜聲名,在家含飴弄孫,享那天倫之樂,還要出來藏頭蓋臉的亂趟渾水。

“不怕死之將至,反倒折了一世聲名,而落個死不瞑目嗎?”

那人氣得身軀一震,便欲動手,冷冷道:“左丘明,老夫是看在清風老人的麵上好言相勸,你若執迷不悟,老夫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左丘明冷笑道:“家師之名天下皆聞,可家師卻未必認得你這等不敢以真麵目示人的高人,多說無益,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那人驀然一聲長嘯,顯是氣到了極處,右手一拂,那隻鬥笠直衝天上,露出一張須髯戟張,眉毛倒豎的臉來。

左丘明笑道:“這一手可俊得很哪,你若是打把式賣解的話,一定會觀者如堵,所在成市了,生意興隆,銀錢滾滾自不在話下,可惜啊,可惜。”

那人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大步跨來,這十步的距離被他一兩步間已然邁過,當胸一掌推出。

左丘明亦不拔劍,也是平平一掌推出,二人掌勢並無甚變化,顯是上手便欲比試掌力。

轟然一聲,兩人各自退了一步,那人拿樁站穩,說道:

“清風老的天罡無影掌,果然厲害。”

左丘明本以劍術成名,雅不願與人對掌,硬拚掌力,劍術,掌法靈活多變,這對掌對決卻是絲毫不得取巧的事,純係比拚各自的內力。

隻是見這老兒太過狂妄,上手便欲對掌,似有藐視師門天罡無影掌之意,心下不忿,這才出掌相迎。

他使出八成內力,卻和來人鬥了個旗鼓相當,心下大是駭異。

那人一退即上,喝道:“再接我一掌。”又是一掌擊至。

左丘明心念電轉,已然明了此人用意,他是要用硬拚掌力的方式對決,縱然不勝,亦可大耗自己的內力,他手下還有八人,一擁而上,便可將自己三人成擒了。

言念及此,腳下一錯,避開掌勢,反手攻其右肋。

那人不意左丘明少年心性,卻全然不受激,而且一招間便識破了自己的計謀。

他右掌攻出,右肋恰是空門,眼見左丘明掌勢如風,已然攻到,回掌反格已是不及,忙不迭仰身翻出。

左丘明豈肯讓他輕易滑脫,如影隨形,跟進發掌。

那人腳方著地,對方掌影已然悄沒聲地襲上身來,直唬得魂飛魄散,說不得重施故技,再度翻出。

左丘明最擅長的便是這“如影隨形”術,隻消被他占得先手,便是步步緊逼,再不容對手有喘息之機。

那人在空中不停地閃轉騰挪,見機不可謂不速,身法也是迅捷之極,卻怎樣也擺脫不開左丘明那雙魔手的控製,他駭然汗流,隻道這一番真要葬屍荒野了。

不料左丘明見好即收,倏然退了回去。

那人沒想到左丘明竟會在自己堪堪不支的當口罷手不鬥,豈非是前功盡棄。

再見他微笑不語,成竹在胸的樣子,驀然心驚:

可別是不知不覺中已著了他的道。

運功細察周身,了無異狀,再看自己周身上下,亦是完好如初,不禁疑竇滿腹,正忖思不定是否再戰下去。

其時一陣清風吹過,那人身上十幾處布帛飄然離身,隨風翻逐,便似十幾個手掌形的異類灰蝴蝶。

這一下不必那人細思其故,連冰歆如這等武學的門外客都看明白了,左丘明若欲掌斃此人,怕是已斃了十幾回了,隻是這等隻印及布帛而不傷及皮膚的功夫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今親眼所見,直驚得目瞪口呆,撟舌難下。

那人更是心喪欲死,拱手道:“左丘公子掌下留情,在下感激不盡,在下就此退出江湖,依公子之言,回家含飴弄孫去了。”

他話雖說得平平淡淡,卻飽含蒼涼與酸楚。

左丘明道:“前輩何須如此,不過在下倒是不明白,前輩如何得知我等要從這裏經過,而專程在此等候?”

那人霎時間麵色數變,慘然道:“公子一定要知道嗎?”

左丘明笑道:“不必了,在下隻是一時好奇而已。”

那人又一拱手道:“承情”。轉身離去了,他兩旁雁行排列的八人也木偶般隨之而去。

左丘明目送這行人的背影,似有所思。

徐小乙問道:“公子,這老兒如此可惡,你幹嘛不殺了他。”

左丘明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豈可盡謂之有罪。

“普天下有此心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倘若一上手便大開殺戒,那還得了。”

徐小乙搔頭道:“我沒聽明白。”

冰歆如卻聽明白了,笑道;“這麼說你就是捷足先登者了。”

左丘明麵色峻變,苦笑道;“歆如,你也這樣看我。

冰歆如話一出口,登覺失言,急忙道:“明哥,我隻是順口胡說,你千萬別在意,我絕不是那個意思,”

左丘明默然有頃,苦笑道:“我知道你沒這意思,隻不過除你之外的人怕是都要這麼想了。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要想讓人明白自己的心思,也大是不易。”

冰歆如懊悔不已,忙岔開話題,問道:“明哥,適才你問那老頭是誰告訴了他我們要從這裏經過,那老頭本來要告訴你,你怎麼又不想知道了呢?難道你已經猜出來了嗎?”

左丘明笑道:“他哪裏是想告訴我,他那是要自殺。”

冰歆如不信道:“這怎麼會?他想說便說,不想說便不說,你又沒逼他?”

左丘明解釋道:“他在比武上輸了給我,若依武林規矩,便當聽憑我處置。

“我問他問題,他也必須盡實回答,若有難言之隱,便隻有殺身以謝了,我這才不想問下去了。”

冰歆如咄咄稱奇,半信半疑道:“怎麼會有這等事?”

左丘明感慨道:“這就是武林,這就是江湖。”

他頓了一下,又道:“其實這位前輩還算不錯的了,他武功雖弱了些,卻肯依從武林規矩,不失長者風範,以後遇到的就不知會怎樣了。”

徐小乙對左丘明先頭的話兀自半明不白的,欲待問左丘明,卻知問了也是白饒,又聽得兩人打啞謎相似,好不氣惱,怪笑連聲道:

“嗬嗬,幾時起稱兄道妹起來了?”

冰歆如罵了聲“死小乙”,抽手在他馬臀上猛擊一鞭,那馬吃痛,人立而起,長嘶一聲,向前衝了出去,直唬得徐小乙勒緊馬頸,大叫“救命”不止。

左丘明和冰歆如相視而笑,在後緩轡行去。

一連轉過兩個山口,徐小乙卻是人影馬影俱無。冰歆如不禁有些擔心,惶然道:

“小乙怎會走得恁般遠,該不會是被馬掀到哪兒去了。”

左丘明笑道;“一匹馬若能害他,他就不叫徐小乙了,這小子最是鬼精靈,說不定躲在那裏嚇我們呢。”

正說著,一陣馬蹄聲響,卻見徐小乙又騎馬轉了回來,猶自手勒馬頸,大叫道:

“公子,快回去吧,前麵走不得,十幾個強人把路堵死了。”

左丘明笑道:“小乙,別胡鬧了。”

徐小乙乘馬到他跟前,方始直起身子,氣喘籲籲道:

“公子,我不是胡鬧,前麵真的有十幾個強人,也不知是哪山哪寨的。

“見了我一句話也不說,袖箭、飛鏢一齊招呼過來,幸好我跑得快,才逃了一名人回來。”

左丘明見他不像是說謊話的樣子,心下起疑:

綠林道又出什麼好手了?

按說這等事隻有黑手兩道的高手才敢插手,綠林道中不會有這等高手,也不敢生此妄念。

他兩腿微夾馬腹,那馬加快步子,向前衝去。

出得山口卻是一片開闊地,目光掃視處,果見十二個黑衣人散散落落站成半圓形堵住山口,甫見他露麵,便拔出長劍,卻既無人說話,也看不出誰是領頭之人。

左丘明心下一沉,他雖看不出這十二人所到是何陣勢,但瞧這些人的架勢,想必是習練有素的了。

再看這十二人雖然形貌稍有差異,個頭、年齡卻差相仿佛,衣著、長劍及各人的氣勢卻是一般無二,真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當下不敢托大,拔出劍來,靜觀其變。那十二人見他不動,也是不動,雙方竟成僵峙局麵。

從後麵趕上來的冰歆如見狀倒抽了口冷氣,問道:

“明哥,他們是什麼人啊?真的是強盜嗎?”

左丘明沉聲道:“不是,是死士。”

徐小乙道:“死士?那又是什麼人啊?是哪個道上的?”

左丘明道:“哪條道都不是,他們是專門與人拚命的。”

徐小乙一拍腦門道:“啊,那是拚命三郎石秀的徒弟了。

“喂,我跟你們說,你們是拚命三郎的弟子,我是鼓上蚤石遷的弟子,大家都是自家人,這架不用打了。”

他雖沒讀過書,可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好漢的故事倒是聽說書人講得爛熟,他最喜歡的便是鼓上蚤石遷了,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便自封起石遷的徒弟了。

本來雙方對峙,氣氛緊張之至,左丘明認不出對方擺的是什麼陣法,自不願貿然踏入,自蹈不測。

而那十二人卻似專等左丘明道鑽入已經布好的口袋裏,他們已經算定左丘明除了鑽進他們的劍陣裏,絕無第二條路可走,原路退回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徐小乙纏七夾八,古今亂攪的一通胡言亂語卻令雙方緊繃如弦的神經略為一鬆,那十二人中更有一人“撲哧”笑出聲來。

左丘明便乘此千載難逢的良機,如離弦之箭般射至場中,登時觸發了劍陣,那十二人不待有人下令,齊地出劍,分向他上、中、下三盤十二處要穴刺至,均是有攻無守的拚命招數。

隻是那笑出聲來的人神經鬆弛一下,待緊張起來出劍時便比別人慢了一拍,一座天衣無縫的劍陣登時現出一個不易覺察的缺口。

左丘明未入陣時便已算準了退路,他腳方著地,身子便像被人拖著一樣,倏然退了出來。

劍陣已然合圍,但笑出聲來那人遞出去的劍便比別人短了兩分。

左丘明所爭便在此一刻,他身子如鬼魅般一閃,便從那不易覺察,轉眼即逝的小小缺口中脫身而出。

這一式也當真是險到了極處,那十一柄劍尖堪堪已刺至他身上,卻驟然間失去了他的影子。

正驚異間,忽聽得“啊呀”一聲慘叫,卻是左丘明脫身出陣後反手一個肘錘擊在笑出聲來那人的後背“至陽”穴上,那人仆跌於地,一動不動。

左丘明返身複進,劍式虛幻,向每人都攻了一招。

那十一人正自駭異這威力綦大的劍陣怎會在一招間被人破掉,不及還招,各自退了一步,旋即十一柄劍再度合圍,將左丘明困於垓心。

左丘明身形遊走不停,左手掌、右手劍將周身上下護住。

他幾次出劍攻敵,希望對手避讓,便可漏出更大的缺口,哪知所攻雖是敵所必救,可對方偏生不救,劍式一成不變地向他身上刺來,全然是玉石同焚的打法。

左丘明縱然手快先殺掉他,那十人的劍便躲閃不開了,鬧得他攻敵不成,自己倒唬了一跳,數遇險境,均是仗著師門奇妙的“太乙反七罡”步法避過。

然則十二人的劍陣缺了一人,威力登減,行動之間每每現出一個空隙,倒似創此劍陣的人有好生之德,故意網開一麵似的,那十一人均覺察到了這一點,卻是無力彌補。

左丘明與這些人遊鬥一陣,便從劍陣的空隙中脫身而出,反身複進,如此鬥了一頓飯的光景,那十一人已知取勝無望,然猶死戰不退,臉上戾氣大作,劍式益發凶猛。

左丘明原隻是要看清這劍陣的變化,此時他已了然於心,不再纏鬥,倏然出得陣去,劍尖抖處,已有兩人中劍傷亡。

劍陣缺了三人,已是破綻百出,全然不成劍陣了。

那些人均麵露懼色,卻仍勢若瘋虎般向他攻擊。

左丘明知道這些人根本不可理喻,手下也再不留情,他倏進倏退,忽左忽右,手中劍指東打西,片刻間又料理了四人。

餘下五人視如不見,隻是一味地死攻不已。

但此時這些人已跡近與他單打獨鬥,哪裏是他的對手,不過對手這等不顧生死,招招均欲玉石俱焚的氣勢卻也令他駭然。

他當然不肯讓自己與這些無名之輩“同焚”了,他清嘯一聲,身形翻飛,均是繞至敵人背後一劍攻出,片刻間這五人也即中劍身亡。

他盡殲敵手,佇立當地,臉上也不由得現出俱意。

與這些人交手,本是勝之不武,殺之無名,卻又不能不勝,不得不殺,一旦落敗,那就要被斬成十七八塊了。

兼且這些人既不懂見好即收,更不懂知難而退,隻要有一口氣,便會和你拚命,這等打法委實令人心寒。

徐小乙和冰歆如在山口上更是看得目眩神搖,兩顆心怦怦的直欲跳出腔子來。

在徐小乙的心目中,左丘明當然是“當仁不讓”的武林第一,他並不為左丘明擔心,隻是這場惡鬥令他眼花繚亂,目眩神奪,待見場中隻剩左丘明時,便大聲喝彩不止。

冰歆如幾曾見過這等惡戰,更兼一顆心全係在左丘明的生死安危上,一顆心跳得要比徐小乙快上兩倍,此時雖見左丘明無恙,卻早唬得花容失色,腰膝酸軟,頭目暈眩,再也撐持不住,扶著馬背,慢慢坐了下去。

徐小乙忙扶住她,道:“冰姑娘,你怎麼了?”

左丘明也縱身上來,冰歆如合目須臾,便睜開眼睛道:

“我沒事,隻是有些頭暈。”

左丘明伸指搭上她脈門,笑道:“你這是心力損耗過度,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他把馬鞍撤下,放在地上,扶冰歆如坐下,又從行囊中取出一丸丹藥來,喂冰歆如服下,說道:“這是我師傅煉製的‘參茸養身丸’,最能補心養力。”

冰歆如服下後,果然覺得好了許多,站起來道:

“好了,咱們快走吧,這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徐小乙見此藥如此神奇,涎著臉道:“公子,這藥還有沒有,也賞我一顆。”

左丘明笑道:‘你自己便有,問我要什麼?“

徐小乙不悅道:“不給便不給,有什麼了不得的,倒這樣推搪我。”

冰歆如笑道:“明哥,你看小乙那可憐兒樣,就給他一顆吧。”

左丘明笑道:“你不知道,我這包裏的東西早有一半到了他手上,他還好意思跟我要。”

冰歆如不信道:“你莫冤枉他,小乙怎會是這樣的人?”

左丘明道:“小乙,你把你那包打開,讓歆如看看,有我的多少東西,別讓她說我冤枉你。”

徐小乙登時慌了手腳,死命抓著他的行囊不放,倒似有人跟他搶似的,臉漲得發紫,兀自嘻嘻笑道:“公子,我不是怕您受累嗎,就偷著幫您背點。”

左丘明哂然道:“這情我領了,你我是過命的交情,我的東西在你那兒,當然是你替我保管了,就跟你拿自己的東西一樣,沒人會說你偷,你幫冰姑娘又背了多少?”

徐小乙聞言,臉又唬得青白,話也不說,爬上馬背,抱頭鼠竄而去。

冰歆如再想不到這小子窩邊草地不放過,先前左丘明說他偷起來六親不認,她還不信,此時可是親眼所見,咯咯笑道:

“哎喲,我可得看看我少了什麼物事。”

說著便要打開革囊查看。

左丘明攔住她道:“不必費這力氣了,他隻是閑得手癢,倒來倒去的玩,到不了晚上,便又完璧歸趙了。”

冰歆如氣道:“死小乙,怎地有這怪毛病。”

左丘明笑道:“人就是這樣,有的好色,有的好賭,有的好鬥,有的尚氣,五花八門,真是說也說不盡,好至極處,那便成癮了。”

兩人說笑著騎上馬,下得坡來,冰歆如看到草地上橫躺豎臥的十二具屍體,手捂胸口道:“明哥,這些人怎地一個個都瘋了似的,遮莫是給人吃了迷魂藥?”

左丘明搖頭道:“這倒不然,這些人是有人專門訓練出來的死士,隻以殺死對手為目的,根本不考慮自己的死活。”

冰歆如沉吟道:“可人的天性總是怕死的,是什麼人這等厲害,能讓這些死士連死都不怕了?這怎麼可能做到呢?”

左丘明苦笑道:“是什麼人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培養死士的法子我倒是聽說過,隻是忒煞殘酷了些。”

冰歆如好奇道:“怎樣做的?”

左丘明道:“故老相傳,曾經有一人創下‘死士門’,意欲獨霸武林。

“他的法子便是遣人到各地偷擄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擄到不為人知的深山老林後,便把這些嬰兒養大,待他們能行走時,便教給他們武功,每日裏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習武。”

冰歆如道:“這得偷多少孩子啊?”

左丘明道;“至少也得上千吧。”

冰歆如大驚道:“這麼多?”

左丘明道:“是啊,就是說要有上千個家庭要遭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這還不算什麼,待這些孩子長到十幾歲時,便讓這些孩子每日裏真刀真槍的拚鬥。

“那可不是同門師兄弟間的比武切磋,而是如野獸般的生死之搏。

“經過這一番大拚搏,能存活下來的就隻有三成了。”

冰歆如道:“為什麼要這樣?”

左丘明道:“一來是讓這些人銘記一個道理:勝者活,敗者死。

“這些人從小至大與世隔絕,每日裏都過的是這樣的日子,便隻道人活著便隻有一個目的:

“殺死對手,保全自己,另外這種方法也可以把這些人中最優秀的人遴選出來,真可謂是優勝劣汰。”

冰歆如聽得毛骨悚然,心跳之速不亞於適才觀看那場惡鬥,好半天才開口道:

“是誰恁般惡毒,這等喪盡天良的事也做得出來。”

左丘明搖了搖頭,似是要晃掉腦子裏那些可怕的景象,幽幽歎道:

“這還沒完呢,還剩下的這三成人還要經過無數次的優勝劣汰,能有幸成為死士的也不過是一成而已。”

冰歆如道:“也就是說,一千個孩子中,隻能剩下一百人?”

左丘明道:“隻少不多,不過這一百人可不是普通幫派裏的一百人,足可當得一千人,甚至一萬人。

“因為他們已不是人,而是一百把磨礪得鋒銳無匹的武器。

“有這樣百柄武器在手,當真可說是攻無不克,所向披靡了。”

冰歆如問道:“那麼你說的那個‘死士門’真的稱霸武林了嗎?”

左丘明道:“沒有,在武林各派的聯手圍剿下,死士門終歸灰飛煙滅,門下百餘名死士也盡皆戰死,這也可能是人算不如天算,邪道終不抵天道吧。”

冰歆如默然良久,她雖沒在武林中混過,但從左丘明平平淡淡的講述中,已可想見當時武林屍橫遍野。

血戰成河的慘烈。

況且這些死士既然把目標瞄向了自己,自己三人的命運可就不妙之至了。

行出裏許,看到徐小乙正牽著馬在路旁等候,徐小乙戰戰兢兢的看著兩人臉色,見二人均沒再提起行囊的事,方始放下心來。

一路幸喜再無別事,左丘明卻心下納罕不已:

這些人怎會就此罷手,應該還有幾層阻截的?

他提足了精神,邊行邊細心察看周遭形勢,當真是風吹草動也不放過,卻連一點怪異的事也沒見到,心卻是放不下來。

冰歆如滿腦子都是左丘明所講的“死士門”的事,以及那十二個死士橫屍荒野的慘像,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

徐小乙心懷鬼胎,惟恐二人出言發問,倒樂得這般沉默不語,然則他也弄不明白:這兩人怎地忽然間誰也不說話了呢?

當晚到得一處鎮甸,三人先到一家客棧定了房,又把馬交給店夥計好生喂料,便徒步到大街上一家酒樓吃飯,三人選了一個單間坐下。

徐小乙屁股尚未坐實,便一拍桌子,連聲叫道:“夥計,快上好酒來。”

那掌櫃的見這三人氣勢不凡,不是官宦子弟,便是大富人家的公子小姐,不敢怠慢,親自捧了一壇酒上來。

徐小乙倒沒忘了禮數,先給左丘明斟了一碗,自己忙倒了一碗,端起來喝了下去,剛喝到嘴裏,卻又噗的一聲全吐了出來,怒道:

“掌櫃的,你這也叫酒嗎?跟涼水一樣,這樣的酒也敢端出來賣?

“是欺老子不會喝酒,還是怕老子沒錢?”

掌櫃的打躬作揖道:“這位爺可莫冤枉人啊,這是本店最好的酒,絕沒摻一滴水,這泥封也分明是剛啟開的嘛。”

徐小乙怪聲道:“泥封剛打開的又怎樣?你分明是用空酒壇子裝滿了水又用泥封上。”

左丘明喝道:“小乙休得作怪。”

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笑道;“這酒沒甚不對勁兒的,是你喝了陳釀,再喝這新釀成的酒,當然要味薄如水了。”

徐小乙聽左丘明如此說,隻得罷了。歎了口氣,又向冰歆如道:

“冰姑娘,你家釀酒的方子可否抄給我一份,這些酒實在是難喝。”

冰歆如笑道:“你又說瘋話了,我家釀酒有甚奇方,還不是一樣的釀法,你若將這壇酒埋到地下去,等他個七八十年再挖出來,保管不比我家的酒差。”

掌櫃的明白了,笑道:“原來這位爺喝不慣新酒,小店雖沒百年陳釀,這鎮上倒有賣的,隻是價錢……”

徐小乙不待他說完,一拍桌道:“什麼錢不錢的,既然有還不快去搬去?怕不給你銀子嗎?”

掌櫃的心下一喜,又問道:“那下酒的菜要什麼,本店有……”

徐小乙截住道:“囉嗦什麼,隻揀你們店最好的上來便是。”

掌櫃的喜滋滋的下樓去了,他最喜歡的便是這種客人,既不問酒菜名,也不問價錢,你痛宰他多少他都不會肉疼,看來是財神菩薩顯靈,送這三頭羊牯上門了。

左丘明看了徐小乙半晌,奇道:“小乙,什麼時候學上這派頭了?”

徐小乙嘻嘻笑道:“這有什麼,有錢誰不會擺闊,反正又不用我掏腰包。”

左丘明撫掌大笑道:“這小子倒是一點也不傻。”

須臾,一壇帶著泥土氣味的酒壇便擺到了他們桌上。

徐小乙忙不迭地啟開泥封,不待喝便把鼻子湊近,狂吸了一陣酒香,已是薰然欲醉了。

左丘明和冰歆如看了,均是笑個不止。

隨後果然是大盤小盤流水價擺放上來,以這荒僻小鎮而言,真可謂豐盛之至了。

這一頓飯足足被宰了十兩紋銀不止,徐小乙隻管酒醉肉飽,豈管其他,左丘明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人,明知被宰,也隻是一笑置之,冰歆如對銀錢更是一點概念也無,還覺得便宜的很,三人說笑著下了樓。

徐小乙倒沒忘了剩下的酒,問掌櫃的要了個酒葫蘆裝在裏麵,便如幾十年的酒鬼一樣,掌櫃的直送出老遠,才兩眼如縫兒的回去了,一張笑口怎樣也合攏不來。

回至客棧,徐小乙先回房去睡了,左丘明和冰歆如回到房中,冰歆如於燈下檢視自己行囊,果然一件也不少,笑道:

“明哥,你說小乙真動過我的東西?

“我怎麼一點也沒察覺到?”

左丘明道:“你若能察覺到,他就不叫鬼手神偷了。

“你猜他現在在做什麼?”

冰歆如道:“當然是在睡覺。”

左丘明笑道:“他哪睡得著覺,怕是早沒影了。

“這些日子不定手癢成什麼樣了,到了這裏豈有不大發利市的道理。”

冰歆如不信,到徐小乙的房間敲了敲門,沒有人應聲,推門進去,徐小乙果然不在屋裏。她笑著回來,對左丘明道:“你怎麼會知道他會出去?”

左丘明道:“他的脾性我是再清楚不過了。”

冰歆如有些擔心,道:“他不會有甚危險吧?”

左丘明笑道:“沒事,諒這小鎮也不會有甚厲害角色,小乙武功不高,人卻最是滑溜不過,江湖中能為難他的也還不多。”

冰歆如和衣躺在床上,顯是累了,和左丘明說了幾句話,便睡了過去。

左丘明盤膝坐在椅上,片刻間亦已返觀入照,神遊虛冥了。

行動兩個時辰後,他收功下地,見冰歆如睡得甚是香甜,便拉過被子給她蓋上,冰歆如翻了個身,發囈語道:“明哥,你在哪兒?”

語聲甚是惶急,左丘明抓住她的手道:“我在這裏。”

冰歆如睜開眼睛,看到他笑了一笑,雖是睡意濃濃,然則一笑之中,秋波流慧,溫柔嫵媚,依然有勾心奪魄,銷魂蝕骨之神韻。

抓住他手,又睡熟過去。

左丘明心中情動,便欲親吻她的臉頰,卻又硬生生止住了,心下思忖:

她抓我抓的這等緊,在她心目中,我是否隻是根救命的稻草。

想至此處,竟爾呆怔住了。

他腦中思潮翻滾,全然不是滋味,他向來極有女人緣,那些豔名四播,紅極一時,多少人渴欲一見而不得的名妓對他也是青眼有加,但他也知道,在那種地方,女人愛不愛你端看你錢囊有多重,相貌、品性倒在其次。

而歆如乃是大家閨秀,她會真心愛我嗎?

這問題他不知在心裏問過自己多少遍了,始終不得要領。

其實這也是古往今來男人的通病,有權的人總以為女人愛上他是貪慕他的權勢,有錢的更是以為女人愛的是他的錢而不是他本人,有品有貌的人又希望女人不是愛他的品貌而是別的什麼優點,盡管他可能除了長得有點人模樣外乏善可陳,卻還是這樣想。

殊不知一無權無勢無品無貌的人而欲得美人青睞,豈非癡人說夢。

他呆怔了良久,聽得隔壁房間一聲微響,便知是徐小乙回來了。

他走了出去,帶好門,便走進徐小乙的房間。

徐小乙正在燈下看什麼,見他進來,忙不迭地收起來,嘻嘻笑道:

“公子,您怎麼還沒睡?”

左丘明無心理會他這一晚有何戰果,豎起中指在唇邊“噓”了一聲道:

“小乙,我要出去一下,你不要睡著了,給我聽著那屋裏的動靜。”

徐小乙大為訝異,道:“這麼晚了您還出去呀?”又嘻嘻笑道:

“公子,是不是又耐不住寂寞了,其實守著冰姑娘這樣的美人也盡夠了。”

左丘明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另有勾當。早晨我若是回不來,你們就在此等我一天,千萬別走開。”

徐小乙疑信參半地嗯了一聲。

左丘明道:“我就借你這裏出去了。”說著掀開窗子跳了下去。

徐小乙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道:“這又是去鑽誰家姑娘的窗戶去了?我這一宿又睡不成了。”

轉頭又坐下點檢自己的戰利品了。

左丘明下得樓後再不遲疑,身子如離弦的箭般向來時的路途返回。

出得鎮後,他放緩了身形,大步飄飄,兩袖輕舞,清冷的月光下,直如一道黑影相似。

其實他形態舒緩,行卻甚速,縱是日行千裏,夜行八百的赤兔也大有不及,這百多裏的路程隻用了一個時辰便即趕到。

前兩天在太武莊他遇到了幾件稀奇古怪、思不清、想不明的事,遂假作離開,待將冰歆如送到較為安全的地方後,便驀然折回,要查清是誰在暗中大搗玄虛。

一靠近太武山莊,他便伏身潛進,茂盛的野草遮掩住了他的身形,簌簌的風吹草鳴更是蓋過了他本來就細微至極的移動聲。

到得牆邊,他先將耳朵貼在青磚上諦聽有頃,方始運起壁虎功,背靠牆上,向上緩緩移動。

這牆的高度他自是可一躍而入,但他知道莊裏藏著的實是一非同小可的人物,稍有不慎,露了行藏,這一夜奔波的辛苦就要付諸東流了。

爬上牆頭,依舊隻聽得野草的嗚咽聲,再無別的動靜,他想了想,雙足微彈,身子已竄至一株高大茂盛的樹上。

他坐穩一枝樹幹,撥開枝葉,運足內力,細細察看莊內的動靜。

莊內便如他走時一樣,並無絲毫變異之處,他身形一動,又移身另一株大樹上,再度細察,如是這般,到了第十株大樹上,驀然發現一處房內似有微光,凝神看去,正是在藏書樓的二層,隻是這微光既非燈光,亦非燭光,不知是什麼物事發出的光亮。

好在庭院內樹木甚多,他也不落地,一棵棵樹行將過去,有一棵樹恰在藏書樓窗外,他尋了一個枝繁葉茂的樹幹藏好身形,便向樓裏望去。

卻見二樓裏有三個人,每人手提一盞燈籠,燈籠的上半部卻用黑布罩住,發出的光亮便隻在兩三尺左右,難怪在遠處看不分明了。

他看其中一人正是那天他與之交手那人的裝束,卻依然是黑布巾蒙麵,心下詫異道:

“這小子搗甚玄虛?我已走了他還遮著臉作甚?

“遮莫他生了一臉大麻子,或是被人毀了容,才黑巾不離麵?”

正思忖間,卻見背對他的二人轉過身來,舉燈籠在書櫃裏細細查尋,左丘明才發現這二人也是黑巾蒙麵,與那人裝束亦是一般無二,更是駭異不明:

這三人顯見是一夥的,莊裏又無別人,幹嘛還遮頭蓋臉的,不嫌氣悶嗎?

別是有誰又創立了“沒臉沒皮門”了吧?

他正胡思亂想著,忽聽一人開口道:“老大,你暗裏找了多日了,我們這也找了一天多了,別說所有的地方,就是地皮翻了一遍過來,哪裏有那物事?我看就此回去複命吧。”

那被稱作“老大”,也正是左丘明與之交過手的人焦躁道:

“你好不糊塗,若這樣能回去交差,我不早回去了,還留在這兒瞎忙什麼。”

先前那人道:“雖是上命差遣,找不到又能如何,況且這地方早被人翻過不下百遍了,就算有也早被別人得手了。”

那“老大”說道:“這倒不然,到過這裏的人我都知道,也訪查的確,無人得到過那物事,必定還在這莊子裏。”

先前那人苦笑道:“一人藏物,萬人難尋,冰雄這老兒武功是馬尾串豆腐,這藏東西的本事硬是要得。”

那“老大”道:“老二,你幫我想想,若是有甚貴重之物,藏在家裏什麼地方最保險?”

先前那人原來排行老二,隻聽他笑道:“老大,你這可算是問道於盲了,我除了身上這柄刀,可謂是身無長物,從來沒藏過什麼物事,哪裏知道這些有錢人的鬼伎倆。”

一直未開口的那人道:“其實也不知是否真有這麼件寶貝,長上也不先弄明白,先讓咱們屠門滅戶,完了又讓咱們做這沒頭沒尾的事。”

左丘明心頭一驚,險些從樹幹上掉了下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冰府的仇人居然滯留冰府未走,隻不知他們所說的“長上”是誰?

當下更是凝運功力,以便聽得真切。

隻聽那“老大”道:“老三,你不想活了?這話若被長上知道,你有幾個腦袋夠砍?”語聲裏充滿駭懼之意。

那被稱作“老三”的人道:“死便死了,又有什麼,老實說這日子我實在是不想過了,整日價藏頭遮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個什麼勁兒?

“男兒帶劍闖江湖,圖個什麼?不就是揚威立萬兒,博個身前身後名嗎?

“這可好,就算被人砍了,人家還不知你姓甚名誰呢?”

那“老二”也道:“老大,就咱們哥仨,說說也無妨,長上的武功計謀那是沒得說的,舉世一人而已。

“可他老人家這禦人之術嘛,著實令人不敢恭維,對外人也還罷了,單說咱們哥仨。

“為他鞍前馬後辛苦了這麼多年,沒功勞也算有苦勞吧,可到現在連他長得什麼樣都沒見過,也不知他防著咱們什麼?”

那老大沉吟道:“兩位賢弟,長上如此安排必有其深意,卻非我輩所能猜得出來的,今天兩位有牢騷不妨發發,隻是萬萬不可再對人提起。

“見了長上更是不可漏出絲毫不滿之意,長上銳目如電,就是隔了蒙麵布也能看到你臉上的表情。”

那被稱作“老三”的人道:“我倒也沒甚牢騷發,也不怕長上把我殺了,隻是你我三人兄弟相稱,雖未結金蘭,卻情逾骨肉,卻不能揭開這勞什子,相互認識一下。

“說不定哪天在大街上遇到卻不相識,若是起了口角,大哥把我殺了,我還不知死在自家兄弟的手上。”

那“老大”道:“此事我也請示過長上,請他允準我們哥仨揭開麵布,拜結金蘭,長上卻說時候未到,叫我們暫且忍耐一二。

“兩位賢弟,聽愈兄一句話,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咱們已忍耐了這麼多年,也不爭這一時半刻。

“長上說了,快則一年,慢則兩年,至遲不過三年,這武林就是我們的了。”

那“老二”道:“有這等快?咱們總算快重見天日了。”言語中充滿了驚喜。

那“老三”卻冷冷道:“到手又能怎樣?還不是到了長上一人手上,我們又能得到什麼?

“就隻盼他別像太祖爺似的,把咱們這些功臣殺個一幹二淨才好。”

那“老大”斥道:“老三這是怎麼了?專說喪氣話,長上就是得了天下也得有人給他守著不是?

“他籠絡我們還來不及,哪裏會跟太祖爺似的。

“老二,咱們哥仨想聚不易,你去提幾壇酒來,咱們痛痛快快喝上一場。”

那“老二”應聲下樓,出得樓來先左右審視了一遭,才向酒窖處奔去。

左丘明便在他左張右望的一瞬間記住了他的眼神。

對方有三人,單隻那“老大”的武功便似不在自己之下,另兩位縱然差些,也不會相差甚遠,今晚這仇怕是報不成了,何況還要順著這條線索去查明他們所說的“長上”,那才是真正的元凶首惡。

這三人上上下下遮掩得極是密實,也看不出是哪家哪派的武功,日後若欲從萬千人中認出這三位來,便隻有靠辨識他們的眼睛了,雖說這方法忒難了些,但除此之外別無良策。

卻聽樓裏那“老大”的聲音道:“老三,你別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那徽記要放好,切口也要記牢,這可是咱們兄弟相認的唯一方法。”

那“老三”笑道:“知道了,我就是不想活,也不願稀裏糊塗地死在你或二哥的手裏。”

那“老大”斥道;“閉上你的烏鴉嘴,什麼死呀活呀的,咱們日逐在刀頭上討生活的人,求吉利還求不到呢,怎地滿嘴都是晦氣話。”

少頃,那“老二”提了三壇子酒,放在中間道:

“每人一壇,誰也不多,誰也不少,可不許藏奸耍賴呀。”

那“老三”捧起一壇酒便欲啟封,卻被那“老大”攔住道:“且慢,我先看看。”

他提著燈籠在三壇酒的泥封上看了又看,方道:“喝吧,這些酒沒事。”

那“老二”道:“老大,這酒有甚古怪不成?”

那“老大”笑道:“那古怪也沒甚麼,隻是有幾壇被我下了藥。”

那“老二”登時慌了,道:“老大,你可看清楚了,可莫自家著了自家的道兒,那可是到閻王跟前都訴不了冤了。”

那“老大”笑道:“喝你的吧,我自己做的記號自己還不認得。”

躲在樹上的左丘明既是恍然,亦複慚愧,怪道那一日他喝了兩碗酒後便覺得不對勁,當時有那麼一刻還以為是冰歆如暗中做了手腳,想到自己居然疑心到了這樣一位冰清玉潔的姑娘頭上,真是羞愧的要往地裏鑽了。

好在枝葉繁茂,沒人能看到他的臉,心裏又是一驚:

他既然下了藥,我為何一點也沒察覺到,過後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且聽聽他們怎樣說,他心裏一走神,便漏聽了幾句話,又凝神諦聽。

隻聽那“老三”道:“老大,你往酒裏下了什麼毒?”

那“老大”苦笑道:“左丘明那小子鬼精靈一個,我哪敢下什麼毒啊,若是下了毒,隔著三裏地也能被他聞到。”

那“老二”道:“那你究竟下的是什麼藥?”

那“老大”道:“說穿了不值一文錢,不過是釀酒用的‘酒娘子’,投到這陳年老酒裏,便能使這酒更香,更烈,喝起來當然也就容易醉了。”

“老二”、“老三”哄然笑了起來,左丘明這才明白自己那日為什麼酒癮大發,卻隻喝了兩碗便醺醺欲醉的緣由了。

又聽得那“老二”道:“老大,左丘明這小子沒來由地橫插一隻腳進來,你怎地不作了他?”

那“老大”道:“做掉他?談何容易?老實說我細心觀察了他幾天,卻沒弄明白他武功的深淺。

“那天我還抻量了他一次,四十多招硬是沒討到一點便宜,我是全力以赴了,可這小子倒像隻用了幾成功夫。

“那天他吃下了我的酒,我本想趁機除掉他,可臨到頭了卻又怕是這小子給我下的一個套兒,沒敢下手。

“我打死了青城派那兩個龜兒子,也給他作了個套,沒想到這小子死活不上當,又被青城派後來的幾個人作了他的替死鬼。

“青城掌門卜老兒的功力咱們都是知道的,可是和這小子鬥了四十幾招,也和我一樣,一點便宜也沒占到。

“依我看來,那卜老兒百招之內還可維持個平手,到得二百招非落下風不可,若是三百招開外就要大敗虧輸了。”

那“老二”駭然道:“這小子如此神奇?”

那“老三”道:“怕是吧,我雖沒和他交過手,可是他在昨日下午把長上派去的十二名武士像殺雞屠狗似的全都給拾奪的了。”

那“老大”失聲叫道:“什麼?那小子破了長上的劍陣?還殺了十二名武士?”

話音微微發顫,顯是駭懼之甚。

那“老三”道:“正是。長上素來算無遺策,可近日來接連幾次栽在這小子手上,我倒是不解長上怎能忍得住,而不親自出手除掉這心頭之患?”

那“老大”語音發顫道:“長上自有長上的道理,咱們作屬下的隻管奉令行事便是,不要枉費心思胡亂猜測。

“隻是這些武士可是長上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積二十年之功才培養出來的,可謂十年生聚,十年教養,那可是長上用以爭奪天下的奇兵啊,怎會如此的不堪一擊?

“長上的劍陣我也是見識過的,足可媲美少林寺的羅漢陣,這小子又怎能輕易破解掉呢?”

那“老三”笑道:“老大,你不是說這小子武功深不可測嗎?

“看來你沒說錯,是長上大意了。”

左丘明在樹上聽了心裏發笑,這三人一口一個“這小子”,但言語裏還透著幾分尊重,至於說他武功深不可測,他自己也是不敢當此“恭維”。

與那十二名武士之鬥,實是生平至驚至險的一戰,至今思來,猶有餘悸,若非徐小乙當時一頓亂攪,亂了對手心思,自己得以先手敲掉一人,是否能活出那劍陣,也殊未可知。

樓裏三人喝過酒後,便又提著燈籠,四處敲敲打打,查看有無夾層、複壁、密室之屬,相互間也不再說話了。

左丘明正要趁這三人忙亂時抽身退出,今晚無意間得聞偌大的機密,他已是心滿意足了。

他身形尚未展動,就聽得樓裏一聲斷喝:“是誰,給老子下來。”

左丘明心頭一驚,不意這三人耳目如是敏銳,自己藏身此處也被他們覷破了。

他正欲縱身下跳,卻聽藏書樓那麵有一人哈哈大笑道:

“乖孫子,眼睛倒是尖利,爺爺我下來了,還不過來磕頭領賞?”

話音未落,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一人從對麵的窗子破窗而入。

左丘明暗道:“慚愧”,原來並不是自己被發覺了,險些被人詐將出來,畢竟是出道尚淺,曆練不足,他又凝神看去,微光下但見一花子裝束的老者躍進樓內,心知必是丐幫的高人,既有好戲看,當然不舍得走了,便穩坐樹幹,凝神靜觀。

卻聽那“老大”冷冷道:“魯老兒,你不好生領著你那群花子討飯吃,要酒喝,跑到這兒來作甚。”

那姓魯的老丐笑道:“這年頭生計艱難,討飯也不易,老花子聽說這裏鬧鬼,便想來捉幾個鬼回去。

“這可是稀罕物啊,當能賣個好價錢,哪知是你們這三個灰孫子在做鬼。”

那“老二”喝道:“魯有朋,你嘴巴放幹淨些。”

左丘明心下暗道:是他,人稱“鐵丐”的魯有朋,是丐幫八袋長老。

“鐵丐”一是讚他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二是說他善於向富商大賈強乞硬要,手法極是硬朗。

隻是聽說他形蹤一向隻在黃河以北的地方,如何來到這裏了?

魯有朋冷笑道:“你們三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聽著,就是你們磕十八個響頭,誠心誠意地叫我爺爺,我也不要你們當孫子,沒的辱沒了祖宗。”

左丘明心中大快,幾欲擊掌喝彩。

那“老大”冷冷道:“魯老兒,少在這兒倚老賣老的,你帶來多少花子,都請出來吧。”

魯有朋哈哈笑道:“怎麼?怕了?我老頭子從未做過以多欺寡的事,你們若是不服,就一起上吧,也算不得我以大壓小了。”

那“老大”冷哼道;“那是你找死,老三,你去看看附近還有沒有人,這老兒交給我了。”

說著,單掌斜拍,擊向魯有朋。

那老三果然在藏書樓轉了一圈,那老大已和魯有朋鬥在一處,老二手執單刀,在一旁掠陣。

左丘明心下暗道:鐵丐要糟,一時遊移不定是否現身相救。

那老三回來後,說道:“老大,左近再沒人了。”

那老大嘿嘿冷笑道:“魯老兒,你這鐵丐怕是要改改號了,叫做麵丐還差不多。

“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我會叫人給你燒幾百紙錢,在你墳上放幾碗殘羹冷炙,你就放心去吧。”

鐵丐任他譏嘲,一言不發,顯是被他掌勢罩住,分不出心來說話,驀然身子一晃,已是中了一掌,饒是他橫練功夫了得,亦感五內如沸,頭昏目眩。

那老大一招得手,倒退了一步,笑道:“這鐵丐倒不是白叫的,竟然吃得住一掌。”

那老二笑道:“老大,這老兒的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可是火候老到,等閑刀劍都傷他不得。”

那老大道:“老二、老三,堵住他的退路,且看我怎樣把他變成麵團的。”

說著,掌忽化拳,當胸擊至。

鐵丐驀地裏如遇鬼魅般,嘶聲叫道:“你……”

竟爾忘了閃避。

左丘明心念電動,暗叫一聲:不好。不及細思,折斷一根樹枝,反手擲了過去,大叫一聲:“著”。

那樹枝雖是柔軟之物,在他內力貫注下,真不啻強弓硬弩,登即呼嘯聲大作,破窗而入,直射向老大脖頸。

那老大不料有此一變,忙不迭退後,呼的一聲,那樹枝直貫入牆中,兀自枝搖葉顫。

左丘明救人心切,也無暇細思後果,兩腳一蹬,如一頭大鳥般撲進窗內,團團作揖道;“各位好。”

那老大一件是他,驚愕道:“左丘明,怎地會是你?”

鐵丐雖因左丘明救援及時,撿了條性命,但胸口已被拳風波及,先前猶硬撐著,見左丘明來到,隻叫了一聲;“左丘公子……”

便口噴鮮血,跌倒坐地。

左丘明見他雖受了傷,一時三刻倒是死不了,放下心來,對那老大笑道:

“我就知道我前腳一走,你後腳就會出來,那天咱們過了幾招,還沒完呢,來,咱們再親近親近,先走路的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話一出口,懊悔不迭,暗道:

我這不是把自己套牢了嗎?

這三人聯手齊上,我怎是對手。

但話既出口,悔亦不及,索性賣個大方,雙手背後,來回踱了幾步,意態甚閑,全似沒把這三位放在眼裏。

那三人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再看看那嵌入牆內寸許的樹枝,均麵露駭懼之色,竟爾不敢上前動手。

左丘明不敢過分逼迫,他摸出一粒治傷丸藥,塞進鐵丐口中,拍拍他肩道:

“前輩,你安心養傷,且看我怎樣把這自稱老大、老二、老三的家夥變成癟大、癟二、癟三,哈哈。”

鐵丐說不出話來,那蓬又臟又亂又濺上不少鮮血的胡子卻抖動不已。

那老大計謀既豐,決斷已果,眼見左丘明敢單身折回,必有萬全之策,可莫著了他的道兒,既然蒙著麵孔,是做烏龜兒子王八蛋,還是做飛龍爺爺鳳凰蛋,也無甚區別,當下手一揮,低聲道:“分頭撤”。

三人不約而同分三個方向拔足便逃,身形迅捷之極。

左丘明不意自己虛言恐嚇之計竟爾得售,心下狂喜,口中卻大喊道:

“喂,相好的,怎麼說走就走啊,你是甘願做烏龜兒子王八蛋了。”

他大罵聲中,心中又是一動,當即沿著那老三逃走的方向追將下去。

甫追出莊子,便見前麵有一黑點,再追出二裏,已變成一條黑線,追出五裏後,那老三的身形便凸現眼前。

左丘明料定了這小子最好對付,三人聯手他或許敵之不過,這單打獨鬥可是穩贏不輸,他大吼一聲:“癟三,哪裏逃。”

那老三聞言即停,回過身來,冷冷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左丘明,你辱我已甚,還待如何?”

左丘明止住身形,但見朦朧星月光中,老三雙眼如血似紅,似欲噴出火來,顯是怒至極處。

他潛運功力,凝神戒備,暗道:乖乖不得了,這小子要玩命了,我這一注寶是不是壓錯了。

口中冷笑道:“閣下,不是我辱你,是你自取其辱,男子漢大丈夫行走江湖,活的是一口氣,要的是一個名。

“似閣下這等藏頭遮麵,專做偷偷摸摸的勾當,不嫌辱沒了你的大好身手嗎?”

那人聞言,身子劇震,左丘明一番話恰擊中他痛處。

左丘明又道:“閣下倘若真是義不受辱的好男兒,何不揭開那勞什子,報上字號,咱們大戰一場,誰輸誰贏,誰死誰生都是末事,豈不勝於這般苟且偷生。

“你若不敢也就罷了,連烏龜兒子王八蛋都甘願做,還怕這癟三的字號嗎?

“依我說你這樣活著還不如一死爽快。”

那人默然有頃,頹然道:“左丘明,我不是你對手,甘拜下風,你說得對,我這樣活著,不如死了好,謝謝你助我解脫……”

他語音越來越低,到得最後,身子一軟,委頓在地。

左丘明大驚,急忙上前道:“你……你怎麼了?”

猶恐是詐,使出十二路擒拿手去拿他脈門,不意一捉即著,搭上脈門一查,便知這人已然氣絕身亡。

他揭起那人麵巾,但見一張慘白的臉,約有三十歲,卻不認得,嘴角邊幾縷黑血流出,顯是服毒身亡。

左丘明搜遍他全身,卻隻有一麵玉牌和一卷書,那玉牌想必是他們所說的什麼“徽記”了,那本書他卻沒看,老實不客氣地裝入自己懷中。

這“老三”決意一死,倒令左丘明肅然起敬,知道他一定是誤入歧途,泥足深陷不能自拔,而今殺身以殉,則生前不管做過多少惡事,也可以洗清了。

他拔出長劍,在地上挖了個坑,將老三埋下,又在左近的幾棵大樹上做了記號,在墳前默祝道:

“這位仁兄,你迷途知返,殺身殉道,可敬可重,待我他日必另擇風水佳勝之處,厚厚葬你,今日權且委屈你了。”

他心懸鐵丐傷勢,縱身向太武莊馳去,回思自己一番虛言嚇得三位強敵落荒而逃,又一番話激得老三自殺身亡,實是出道以來最得意之作,看來僅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也可掃平大半個江湖了。

無意中發現自己居然另具“舌頭神功”,大為得意,身子也輕了二三十斤不止,奔行之速更是從未有過。

返回藏書樓,卻見魯有朋已然站了起來,正焦灼地等著他回來。

左丘明愕然道:“前輩,你怎地起來了,療傷要緊。”

魯有朋道;“老花子沒事了。”

他忽然拜下去道:“老花子拜謝公子救命之恩。”

左丘明急忙托住他,惶然道:“前輩,萬萬使不得,折殺晚輩了,你這樣還不如打我幾拳,罵我一頓舒服些。”

魯有朋拜不下去,幹咳了幾聲,道:“大恩不言謝,老花子記在心裏便是了。”

左丘明笑道:“前輩,些須小事,何必在意,況且這都是俠義道上的本分事,你的傷勢如何。”

魯有朋道:“不礙事,公子的藥丸真是神效啊。”

左丘明道:“是家師煉製的,我倒還沒服用過。”

魯有朋道:“清風老名聞天下,卻沒想到醫道也如此高明,佩服,佩服。

“說來還是公子出手得快,救了老花子的命,若是那金剛伏魔杵擊實了,老花子就是有九條命也活不成了,什麼樣的靈丹妙藥也救不活。

“這賊子怎的會使智能和尚的金剛伏魔杵呢?”

左丘明道:“這個晚輩就不明白了,隻有見到智能大師向他請教了。”

魯有朋怒道:“請教個屁。明天我就上少林寺去,他們還出我個公道罷了,若是還不出公道來,嘿、嘿。”

左丘明微笑不語,丐幫若欲尋少林的晦氣,少林寺雖然不怕,也是麻煩多多,殊難擺平。

魯有朋又問道:“那幾個人追到了嗎?”

左丘明道:“追上了一個。”

魯有朋大喜道:“可是打我的賊子。”

左丘明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那個人我沒敢追,沒把握贏他,隻好老太太吃柿子,揀軟的捏,先料理了最軟的再說。”

魯有朋笑道:“公子真會說笑話,你一出麵,就嚇得三人狼狽而逃,那是怕你怕到極處了。”

左丘明苦笑道:“那是他們不知我武功深淺,若是三人齊上,你我二人真要命喪此處了。”

魯有朋一顆大腦袋搖得撥浪鼓相似,手指嵌入牆上的樹枝道:

“你何須自謙,單憑這份手勁,武林中找不出十個人來,那三人齊上也不是你的對手。”

左丘明大不以為然,暗道:“這老兒為老不尊,見我救了他一命,居然對後生晚輩大拍起馬屁來了。”

他自身武功究竟怎樣,他也不十分清楚,出道以來,成名高手均看在他師傅清風老人的麵上,對他無不禮讓三分,他也從不無故生事,出手對付的不過是些不開眼的二三流貨色,當然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了。

魯有朋還欲說話,又幹咳了起來,說不出話來。

左丘明道:“前輩是傷了肺氣,先不要說話,我帶你去個地方。”

便帶著他來到先前三人住過的樓裏。

左丘明扶他坐下,又掏出一個小瓷瓶,說道:“這裏有二十粒藥,前輩收下,每日服上兩粒,再輔以本身內力,便可無恙了。”

魯有朋伸手接過,也不言謝,上下打量了左丘明幾眼,忽然感慨道:

“真是傳言皆訛,沒想到左丘公子是這般慷慨俠義,英風豪邁之人。”

左丘明聽了,心裏卻老大的不舒服,心中暗道:

你這是捧我啊還是損我?

我沒救你前,便既不慷慨也不俠義,救了你一命便什麼都好了。

當下笑道:“怎麼晚輩在江湖上的聲名恁地差?”

魯有朋道:“差倒也是不差,隻是江湖中人都說公子隻在風月叢中廝混,愛的是俏兒姐,要的是風流。

“便是這次插手冰府的事,人們也都說公子是愛煞了冰府小姐那絕世美貌。

“正是英雄救美的佳話,卻和俠義二字沾不上邊。

“老花子本來也是信了個十足十,而今見到公子方知全錯了,以後老花子不聽罷了,若聽到有人再這般議論你,非先敲掉他滿口大牙不可。”

左丘明默然半晌,苦笑道:“這又何必,隨人們愛說什麼去,前輩武功再高,也難一手掩盡天下人之口,何況他們說的也沒錯。”

魯有朋一拍桌子道:“不成,我老花子見一個敲一個,敲上他百八十個,就沒人敢恁地作踐公子了。”

左丘明無意多談此事,便問道:“前輩俠蹤一向隻在黃河上下,緣何到了這裏?”

魯有朋道:“這裏出了事後,本幫接連有不少弟子也遭了毒手,這裏的分舵向總舵告急,幫主便令老花子過來查看一下,哎,慚愧,老花子也險些中了毒手。”

左丘明道;“看來是有人蓄意在武林中興風作浪了,前輩應把此事稟上貴幫主。

“並請貴幫傳警少林、武當、峨嵋、崆峒這些大派,讓大家有所準備,莫再像冰府似的,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魯有朋矍然道:“公子如此急公尚義,心憂天下,真乃英雄本色,老花子回去後便當先稟明幫主,做這件事,與少林賊禿們算賬的事押後再說。”

左丘明被他誇得渾身上下的不舒服,暗道:“此老人稱鐵丐,自應是鐵骨錚錚,怎地滿口諛詞,即便想報恩也無須如此露骨啊。”

正在此時,隻聽得外麵有人大聲喊道:“左丘明,你在哪裏?給我出來。”

左丘明不聽則已,一聽到登即頭大如鬥,麵色峻變,對魯有朋一揖到地,低聲道;“前輩,拜托,替我設法攔住此人,千萬別說見過我,晚輩先走一步了,”

說著,三步並作兩步,從後麵窗子逃了出去。

魯有朋駭異莫明,是誰有這麼大的道行,令左丘明聞聲即逃,待聽見是女孩子的聲音,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定是左丘明處處留情,不知挑動了哪位姑娘的真情,卻又一走了之,人家找上門來了。

他一生隻好喝酒吃肉,大打抱不平,在黃河上下,鐵丐的名頭可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對男女之事卻是素不著意,這事該當如何處理,也是一點主意沒有。

若在平時,他自是一笑置之,根本不屑插手這類軟綿綿的風月情事,然則左丘明已拜托給他,他又欠了左丘明偌大的人情,總不成也一走了之吧?

思前想後,不顧傷勢未愈,抖擻精神站起,拚著被那姑娘愛上,也得替左丘明接過這場子,誰叫自己欠了人家的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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