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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風雨飄零來故人

正當他癡癡迷迷,兀自思忖不定是該跳樓還是跳井之時,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不假思索,彈身即出,循聲望去,卻又怔住了。

隻見前麵一人手提酒壇,肩上搭著兩條鮮血淋漓的野兔,一邊走還一邊哼著小曲,不是鬼手神偷徐小乙又是哪個?

隨後幾步處,冰歆如提著一隻竹籃,裏麵放著采集來的不知名的野菜。

看到左丘明,徐小乙興奮大叫道:“公子,您可回來了,我正打了兩隻兔子,給您嘗嘗鮮。”

冰歆如也快走幾步,嫣然展笑道:“公子回來了,可查到了什麼沒有?”

左丘明雖然看到人,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一眼,右一眼上上下下打量著二人。

兩人被他盯得直發毛,徐小乙惶惶恐恐問道:“公子,您這是怎麼了?”

左丘明訥訥道:“你們……”

冰歆如奇道:“我們怎麼了。”

左丘明又問道:“你們沒什麼事吧?”

冰歆如登即又羞又惱,臉一沉道:“公子這是什麼話,我們能有什麼事?”

左丘明忙道:“不是,我不是這意思,我不是說你們有什麼事,隻是……隻是沒事就好。”

冰歆如粉麵潮紅,怒道:“公子是吃錯了哪門子的藥,都說些什麼呀。”

左丘明道:“不是,是我一時沒說明白,莊裏有高手潛入了,我回來見不到你們,還以為你們被人擄了去呢,正急得什麼似的,話都說不明白了。”

冰歆如心中釋然,笑道:“是這樣。”

又問道:“公子,你看到有外人進來嗎?”

左丘明搖頭道:“看是沒看到,但有人進來是確定無疑的了,說不定現今此人還藏在莊裏。”

冰歆如和徐小乙均是一驚,心理頓生懼意。徐小乙道:

“公子,我看咱們還是盡早離開這裏吧,老實說我住在這裏真有些怕怕的。”

左丘明思索良久,喟歎道:“好吧,管他是什麼人進來,沒對你們下手,已是謝天謝地了。

“小乙說得對,咱們吃過飯後,離開這裏遠去他鄉為上策。”

他本來有心在莊內大搜特搜一番,把那不知名的潛入者挖將出來,但此時見到冰歆如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麵前,已如憑空得了條活龍般,歡喜無限,倒不敢造次離開,自貽伊戚了。

冰歆如詫異道:“公子,你不是說咱們要在這兒躲上一陣子嗎?”

她心戀家園,雖是每天都會觸景傷情,但念及父母兄弟的魂魄均長存於此,還是不忍遽然離開。

左丘明苦笑道:“先前是為躲避排教,可現今已查明排教並非是與咱們為敵的對頭。”

冰歆如詫異道:“公子此話怎講?”

左丘明浩歎一聲道:“排教也已毀在不知名的對頭手上了,而這位不知名的對頭才可能是咱們真正的敵手。”

冰歆如一驚道:“排教毀了?那司馬雲龍呢?”

左丘明歎道:“排教毀了,他也自然是死了,排教經此重創,再欲振興,怕也是十年以後的事了。”

冰歆如還是不明白,又問道:“公子說排教不是對頭,可咱們都是親眼看到虎威堂與咱們做對,公子豈可相信司馬雲龍的一麵之詞?”

左丘明道:“這其中頗多曲折,而且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待會兒我慢慢說給你聽。”

徐小乙手腳極快,把兩隻野兔洗剝幹淨,不多時便做好一盆紅燒兔肉來,清燒的野兔更是清香誘人。

左丘明伸手便去拿酒,徐小乙訝然道:“公子你不是不能喝酒嗎?”

冰歆如也在旁掩口微笑,道:“公子,這才幾天,就饞得受不了了。

“你還是忍著點吧,引發了傷勢可不是耍的。”

左丘明笑道:“沒關係,我的傷全好了,可以飲酒了。”

斟滿一碗,便欲喝下去。

冰歆如劈手把酒碗奪下,往桌上一頓,冷冷道:“公子,非是我大膽無禮,我寧願讓你怪責,也不能眼看你自蹈死地。”

左丘明無奈,隻得將一日來的遭遇簡略地對二人述說一遍,雖是簡略,卻也著實費了不少口舌。

而那醇醪的香氣一縷縷飄進鼻中,直鬧得他抓心撓肝一般,再想不到饞酒會至如此地步。

二人聽後,均是手心為他捏了一把汗,心也不禁怦怦跳個不止,冰歆如除了後怕外,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左丘明道:“冰姑娘,我可以喝酒了吧。”早把酒碗端了起來。

冰歆如“嗯”了一聲,一副茫然若有所失的神態。

左丘明舉近唇邊,卻不即喝,而是用鼻子長吸了一口氣,那酒的香氣便盡數被他吸進去了。

徐小乙笑道:“公子這酒也不必喝了,那點精華都被你吸進去了,這等喝酒法倒沒聽說過。”

冰歆如也看的直發笑,道:“何至如此,才幾時沒得酒喝啊,倒像幾十年沒喝過似的。”

左丘明把酒一飲而盡,閉上眼睛品了半晌滋味,才長長出口氣道:

“過癮。冰姑娘,是府上這酒釀的太好了,老實說在下雖常飲酒,卻不嗜酒,常常一兩個月不飲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今兒個不知怎麼了,好像不喝這酒便活不了似的。”

冰歆如笑道;“這和酒無關,是你自己戒酒的心理在作祟。

“就像我平時常用的一些物事,每天都見到,也很尋常,更沒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可是有一天它忽然不見了,你便會覺得它寶貝的了不得,翻箱倒櫃,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來,找不到時便失魂落魄,念念不忘。

“可當你有一天又無意找到了它,卻又發現它不過就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東西。”

左丘明自我解嘲道:“或許就是這樣吧,既然開了戒,索性再喝上幾碗。”

徐小乙早已在旁替他斟滿了酒,他端起來又是一口喝幹,這才吃了兩塊兔肉,讚不絕口。

冰歆如看他喝得如此之猛,又有些擔心了,勸阻道:

“公子,這可是陳年老酒,味道是好,也沒有新酒的辣氣,卻要比新酒凶猛多了,你剛喝時不覺什麼,喝多了可要反後勁兒的。”

徐小乙不願她掃了左丘明的酒興,笑道:“姑娘無需多慮,公子可是海量,什麼叫‘千杯不醉’?

“看看公子喝酒就知道了,公子是‘千碗不倒’。”

左丘明笑道:“你少怕我馬屁,還是冰姑娘說的有理,給我換小杯來,你自己喜歡喝多少就喝多少,沒人來管你。”

徐小乙有些掃興地道:“好吧,公子可要想明白了,咱們可要走了,再想喝這麼好的酒可是沒地兒找去了。”

左丘明笑道:“好啊,等我和冰姑娘走時,把你關進酒窖裏,讓你喝上一輩子。”

徐小乙一吐舌頭,不敢再多話,乖乖的取過小杯為左丘明換上。

冰歆如曾在山神廟同左丘明一起見過鳳凰宮主,至今仍是疑竇滿腹,問道:

“公子,那鳳凰宮主是何來曆,為什麼要扮那樣一副妝束,裝神弄鬼的。”

左丘明道:“這個在下也不知曉,江湖中倒是傳得沸沸揚揚的,總不過是情場變故罷了。

“據說她已被人三書六禮,鼓吹花轎的娶進門去,可事到臨頭,新郎卻逃之夭夭。

“這鳳凰宮主待字閨中時也是名門俠女,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是不低。

“試想她焉能受得這般羞辱,一氣之下遁走南荒,手創鳳凰宮。

“她發下毒誓,除非那逃走的新郎親手揭下她的紅蓋頭,否則她終生不脫掉新娘妝束,也不拿下紅蓋頭。”

冰歆如恍然道:“原來是這樣。那麼她至今還在等著棄她而去的新郎嗎?”

左丘明苦笑道:“未必吧,我想她是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時時記住所遭受過的恥辱吧,不過這樣也未免太自苦了些。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她想把時間永遠停在剛進門時的那一瞬間,來避免後麵的厄運。

“關於這一點,江湖傳說可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上麵隻是我自己推測出來的。”

冰歆如歎道:“她也委實太過不幸了,難怪後來變的如此乖戾惡毒。

“要怪隻能怪她那負心薄幸的郎君,若是討厭她,也比這般置她於生死兩難的境地好得多。”

左丘明出神道:“事隔多年,怕是已無人知曉當年事情的原委了,我們憑空推斷,更是與事情真相差之千裏。”

冰歆如問道:“令師既然與她是舊相識,理應知道此事本末,待見到令師時一問便知。”

左丘明笑道:“家師倒確實有可能知道,不過問也白問。”

冰歆如奇道:“這是為何?”

左丘明道:“家師雖是武林中人,卻早早就退出了江湖。

“我自小及長,未曾聽師傅談起過江湖中事,更從未臧否過武林人物。

“他常說人非盡善,亦非盡惡,以善惡來區分人,本身就是大錯。”

冰歆如笑道:“這話倒是從未聽過,如此說來,天下人都是一般無二了?”

左丘明也笑道:“以家師看來,大概就是如此吧。

“還有一種人就是家師這種人,無善亦無惡。”

冰歆如笑道:“令師如此,公子從小受他耳提麵命,亦是如此吧。”

左丘明搖頭道:“不然,家師是學道人,我卻是最俗不過的俗子。

“他老人家的武功我還學得些皮毛,他老人家的道德文章我卻是連門兒都沒入。”

冰歆如笑道:“公子忒自謙了,你自小便被令師收入門牆,還說什麼門兒都沒入?”

左丘明笑道:“孔夫子弟子三千,入門者也隻有七十二賢,由此可見入門之難。

“家師也看出我與道學無緣,是以我一長大便把我趕到江湖中來了,還告訴我一句話:道非從學中來,而是從憂患生死中得來。”

冰歆如道:“這話倒似是大有玄機。”

左丘明笑道:“或許吧,我自到江湖中來,生死憂患也經曆了不少,由‘道’卻是絲毫未得。”

冰歆如出了一會兒神,歎道:“令師仙風道骨,超凡脫俗。

“想來真令人神往,哎,不知有沒有機緣得見他老人家一麵。”

左丘明道:“不會太久了,我正是要帶你到他老人家那裏去。”

冰歆如詫異道:“你要帶我去見令師?”

左丘明道:“是啊,想來天地雖大,也隻有師傅那裏才是安全所在。”

冰歆如遲疑道:“我乃不祥之人,誰接近我都會倒黴,令師會容留我嗎?

“若是給令師帶來麻煩怎麼辦?”

左丘明道朗然笑道:“家師雖不與聞江湖中事,又豈是怕麻煩之人?

“況且他有我這樣一個專愛招惹麻煩的弟子,怕也無用,姑娘不必多慮。”

冰歆如笑了笑,忽然發覺左丘明自換小杯後一直沒再飲酒,奇怪道:

“公子,你怎麼不喝了?”

左丘明道:“你說得對,這酒後勁真的不小,喝那兩碗時還沒甚感覺,此時倒找上頭來了。”

冰歆如笑道:“誰叫你逞能來著,這酒用小杯,等閑也不過喝上三五杯。

“你倒好,上來就是兩大碗,又是空腹,不醉才怪。我去給你沏壺濃茶來解解。”

再看徐小乙,居然不知什麼時候靠在椅子上睡著了,心裏更是發笑。

遠處傳來一聲悶雷響,跟著便是一連串的響雷從空中滾過,待得冰歆如沏茶回來時,屋外已是暴雨如注了。

左丘明喝了口茶,歎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咱們剛打算要走,這又走不成了。”

冰歆如望著門外,似有所思,幽幽道:

“或許是我父母兄弟不喜歡我離開他們吧。”

左丘明知她又觸動情懷了,忙轉移話題,說道:“鳳凰宮那位少宮主也真是個怪人,要打要殺的不說,到得最後才告訴我她的名字。”

冰歆如幽幽道:“女孩兒的名字豈是隨便讓人知道的?

“況且你知道了又怎樣,我的名字你倒是早就知道,可你從來就沒叫過。”

左丘明心頭一震,冰歆如那如怨如泣的語音宛如重錘一樣,敲擊著他的心房,他沒往下想,也不容自己再想下去。

冰歆如低頭喝茶,說道;“公子,你不要老是姑娘長,姑娘短的了,就叫我歆如好了。”話音低微幾不可聞。

左丘明默默地點了點頭,也不管低著頭的冰歆如是否注意到。

沉默了許久,左丘明起身道:“歆如,我要回房歇息一下。”

冰歆如嬌軀微震,道:“那你不用飯了?”

左丘明“嗯”了一聲,冰歆如又道:“那你把茶也端進去吧,我就不進去打擾你了。”

左丘明端著茶壺、茶碗,說道:“你也回房歇息吧,把隨身要帶的東西也收拾一下,雨一停咱們就上路。”說完,徑自回房去了。

回到房裏,隻覺兩隻眼皮灌鉛也似沉,再也撐持不住,將茶壺、茶碗放在案上,往床上一躺,已然睡了過去。

待他醒來時向外看去,已是黃昏時分了。

暴雨雖歇,卻仍淅淅瀝瀝下著雨,節奏均勻,很有韌性,似乎要下上個三天五夜不可。

他霍然起身,衝出門去,看見冰歆如和徐小乙正坐在桌邊,品茶閑話,方始放下心來。

冰歆如笑道:“公子怎麼了?慌裏慌張的。”

左丘明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笑道:“我怎麼竟睡過去了,睡了這麼久。”

冰歆如笑道:“你幾天幾夜沒合眼了,當然是困極了。”

左丘明奇怪道:“我幾天幾夜不合眼的時候並不少,從沒困的這樣厲害。”

冰歆如笑道:“那必是受驚嚇過度,需當服幾劑小兒驚魂安魄散才行。”

左丘明知她是取笑自己在城中的遭遇,無言以對,訕笑而已。

徐小乙在旁湊趣道:“公子,你慌裏慌張地想誰想成這樣?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通共不過兩個時辰,算是幾秋啊。”

冰歆如粉麵飛紅,啐道:“小乙,你要死啊。”

從桌下飛起一腳向他踢去。

徐小乙早就避了開去,打哈哈道:“你們談,我去做飯去了。”

左丘明和冰歆如四目相遇,又都避開了,左丘明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沒話找話道:“我睡覺時沒什麼事吧?”

冰歆如乜斜了他一眼,微嗔道:“你都看到了,能有什麼事?

“你這人是不是一定要出點什麼事才高興。”

左丘明訕笑道:“不是,當然是沒事好,可我總覺得是要出點什麼事似的。”

冰歆如氣得轉過臉去,道:“那你就自己找點事去吧。”

左丘明真的走出屋子,穿進雨中,冰歆如在後急道:

“喂,你真的是要找事啊?”

左丘明沒應聲,向莊門口疾馳而去。

來到他上午進莊時發現屍體的地方,果然不出他所料,兩具屍體已然不見了。

他仔細察看周遭泥土草叢,卻是了無異狀。

他環目四顧,太武莊占地十幾裏,亭台樓閣,假山花石應有盡有,複建得迂回縈繞,極得曲徑通幽之妙。

現今雖已廢棄,然則經過雨水的洗刷,依然可見昔日之盛觀,隻是野草迷離,陰雨綿綿中大有鬼氣森森之感,若欲從偌大的建築群中找尋出一個深深隱匿的人,可謂難上加難了。

左丘明轉身向回走,無意間眼角一瞥,似乎看到了什麼,他駐足觀瞧,目光落在太武莊的藏書樓上。

冰雄家資富厚,除了嗜武,也沒忘了附庸風雅,遣人於四處重金收購古籍的珍本、善本,收集的多了,便建了這座三層高的藏書樓。

左丘明慢慢走過去,潛運內力布滿周身,全身的神經也緊繃如弓。

他踏進門檻,向四處仔細搜索著,驀地裏,牆角處一物暴起,如電射一般向他襲來。

左丘明出掌相迎,光線朦朧中,依稀可見是一勁裝結束,青巾蒙麵的人,隻露出一對亮晶晶的眼睛。

那人複招極快,每一招均是凶狠無比的殺招,左丘明見招拆招,兩人霎時間已無聲無息地交換二十餘招,這等近身肉搏較之金鐵交鳴的長槍大戟的交鋒更為凶險,任哪一方稍有疏虞,都會立斃對方掌下。

那人連攻三十餘招未能得手,雖未落下風,卻不戀戰,掌倏化拳,直擊而至。

這一掌平平實實,既無花哨,亦無罡風湧動,左丘明卻是微微色變,閃身避過,不欲硬拚。

那人乘隙彈射而出,左丘明反手抓去,距那人足踝堪堪隻差寸餘,待得他追出樓外時,卻見一條人影迅捷已極地隱沒在另一座樓的後麵。

左丘明佇立沉思,沒再追下去,忽聽遠處徐小乙喊道:“公子吃飯了。”

左丘明恍如夢醒,快步向回走去。

室內已點燃了明燭,香噴噴的菜肴擺放在桌上。

冰歆如斜睨了他一眼,問道:“找到事了?”

左丘明聳了聳肩,又攤了攤兩手。

冰歆如笑道:“你真是個無事忙,大雨天的連塊雨布也不披,就跑出去淋雨,這下可好,全身都濕透了,還不快去換套衣服。”

又喊道:“小乙,給公子煮碗薑湯來。”

左丘明笑道;“不必了,我哪有恁的嬌貴,在外的人風吹雨淋是家常便飯。

“若這點雨都經受不住還是在家呆著的好,出來混甚江湖啊。”

冰歆如道:“話雖如此,也不可大意。”

左丘明依言回房換了一套幹淨衣服,出來時見徐小乙正給他斟酒,一邊問道:

“公子,怎地出去了這麼久?”

左丘明笑道;“我發現了一條狐狸,所以耽擱了一下。”

冰歆如道和徐小乙齊聲問道:“這院裏有狐狸。”

左丘明笑道:“還是條成了精的老狐狸,已到了手邊又被他溜走了。”

徐小乙好奇心頓生,嬉笑道:“公子,您下次遇到可別讓它跑了,我倒想看看成了精的狐狸是什麼樣子的。”

冰歆如笑道:“小乙真是心實,他那是逗你玩哪,狐狸這周圍倒是不少,成了精的有誰見過?”

左丘明笑而不語,坐到桌旁,卻把酒碗推開,道:“小乙,給我盛飯來。”

徐小乙搔頭道:“公子,您怎麼不喝酒,您要是不想用碗,我給您換小杯來。”

左丘明道:“大杯小杯都不要,我隻要來飯。”

徐小乙愣怔當地,嘟噥著:“這怎麼剛開了戒就又戒上了?”

冰歆如一雙妙目緊盯著左丘明,柔聲道:“喝上幾杯吧,也好驅驅風寒。”

說著輕移蓮步,取來酒杯,又親手為他斟上。

左丘明不忍違拂其意,隻得舉杯喝下,冰歆如馬上又給他斟滿。

徐小乙陰陽怪氣道:“人和人說話就是不一樣啊,冰姑娘,你怎地不勸我喝酒。”

冰歆如笑道:“你還用人勸哪?”

徐小乙笑道;“那你也給我倒碗酒來。”

冰歆如笑道;“你有手有腳的,幹嘛要我倒。”

徐小乙道:“公子也有手有腳,你為什麼給他斟酒。”

冰歆如啐道:“死小乙,偏會說怪話,我就給你倒一碗,看你喝了能成仙去?”

提起酒壇果真為他倒了一碗,又笑道;“按說倒也該敬小乙一杯,這幾日也忒委屈他了,廚房裏這些女人的活計都是他幹的。

“我雖是個女人,卻既不會針線,也不會烹飪,真是慚愧。”

徐小乙以手加額,道:“姑娘聖明,太陽落在屋子裏嘍。”

又笑道:“姑娘不必自責,您是千金萬金的小姐,哪裏會這些,皇上的公主還不會穿衣裳呢。”

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又嘖嘖道:“這酒之一物,真是奇妙。”

左丘明一直吃菜,笑看著兩人鬥口,聽他少有的忽發感慨,也不禁停筷諦聽。

徐小乙續道:“怎麼這一個壇子裏的酒,經不同的手倒,味道就不一樣了,難怪公子不肯喝我倒的酒了。”

冰歆如啐道:“你這嘴裏再吐不出像牙來。”

卻是既無羞澀,亦無嗔恚,反而大有得色,兩靨如花,秀眉飛揚,燭光中益增豔麗。

晚飯過後,雨勢不稍衰減,遠處更傳來隆隆的雷聲,似在預示著一場更大的暴雨的來臨。

幾人正品茶閑話,忽聽得一聲慘叫從不遠處傳來,夾雜在風雨雷鳴聲中益發顯得淒厲詭譎。

左丘明霍地站起,沉聲道:“你們別動,我去瞧瞧。”

冰歆如驀然拉住他的衣袖,顫聲道:“別去。”

左丘明道:“我去去就來,不會有事的,小乙你把單刀拿在手邊,在這裏保護冰姑娘。”

徐小乙一肚子的酒都被這一聲慘叫嚇得無影無蹤了,應聲道:“好的。”

回屋去取單刀去了。

冰歆如轉而抓住他的手,左丘明感到她的兩手冰涼,仰望他的秀眸中滿是求懇之意。

左丘明勸慰道:“別怕,有小乙守著你不會有事。”

冰歆如顫聲道:“我不是怕我,我是怕你……”

雙目中又露出駭懼之意。

左丘明拍拍她手,朗笑道:“放心,這等見不得人的妖魔小醜還奈何不了我。”

正說著,又有一聲慘叫聲傳來,冰歆如嬌軀微顫,抓得越發緊了。

取刀回來的徐小乙也勸道:“公子,不出去也好,您不是常說要以靜製動嘛,如果真有對頭找上門來,咱們在這兒等著便是。”

左丘明笑道:“若被人唬得門兒都不敢出了,那就不是以靜製動,而成了縮頭烏龜了。”

他輕輕掙脫開冰歆如的兩手,向外衝去。

他辨聲尋跡,果然在上午發現屍體的地方又有了兩具屍體,但不是神秘失蹤的那兩具,也不是在路旁,而是高懸於兩旁的樹幹上,狂風電閃中,但見兩具屍體麵目猙獰,雙睛凸出,竟爾是被人用繩子吊上去的。

兩人胸前被人用血寫著幾個大字,一人身上寫著:

青城卜誠斃命於此,另一人身上寫著:

青城卜信斃命於此。

“是這兩人?”他心中一震,卜誠,卜信乃是青城派年青弟子中的佼佼者,這兩年兄弟倆在大江南北以一手精湛的青城劍法著實為青城派增了不少光,不意卻斃命於此。

他略一思忖,已然明白,屍體上的字並不是用血寫上去的,而是一種特別的顏料。

才能在大雨的衝刷下依然鮮亮刺目,大收傳警卻敵之效。

他轉了回去,冰歆如兀自滿麵驚慌之色,問道:“出了什麼事?”

左丘明淡淡一笑道:“沒什麼事,是有人不喜歡咱們住在這兒,裝神弄鬼的想把咱們嚇跑。”

徐小乙問道:“那兩聲慘叫也是那人裝出來的?”

左丘明搖頭道:“不是,是青城劍派的卜誠、卜信二人。”

“卜誠、卜信?”徐小乙大驚失色,“公子是說有人殺了他倆?”

左丘明點頭道:“也隻能這樣解釋了,總不能說他們二人想不開,特地跑到這兒來上吊吧。”

徐小乙問道:“他們是被人吊死的?”

左丘明道:“不是,是被人先以重手法擊斃,然後用繩子吊在樹上的。”

冰歆如插話道:“卜誠、卜信是何來頭,怎地會到這裏來?”

左丘明道:“他們是青城派掌門卜之仁的一雙愛子。

“這兩年闖下了好大的萬兒,等閑門派對他倆都畏懼三分,可謂鋒頭正勁,誰想到栽在這兒了。

“至於他們到這裏來幹什麼,那是不用問的事了。”

冰歆如麵色慘白,問道:“你可看到是誰殺了他們?”

左丘明搖頭道:“那人滑溜得很,我到時早已不見了。

“按說以他這麼高的武功,在武林中也應是大有身份的人,

“緣何這般藏頭遮尾,深自隱匿,他要在莊裏找尋什麼呢?實實的令人想不通。”

徐小乙不無懼意道:“公子,他不會對咱們也下毒手吧?”

左丘明笑道:“這有什麼不可能的,他連卜誠、卜信都敢殺,自是連青城派都沒瞧在眼裏。

“他和咱們非親非故,更不會怕得罪了咱們,隻要有機會,他當然也是一樣料理。”

徐小乙顏色大變道:“公子,您可別嚇唬我,我生來膽子就小。”

左丘明溫言道:“好了,我確是唬你玩的,那人若欲對你們下手,早就得手了,我倒是奇怪,他為何會對我們網開一麵,隻想把我們唬走了事?”

徐小乙笑道:“那有什麼,當然是懾於公子您的虎威唄。”

忽然又是幾聲慘叫傳來,徐小乙唬得跳將起來,冰歆如更是偎到左丘明身旁,死死的拉著他的手不放。

左丘明喟然歎道:“這人一夜裏要殺多少人才能住手啊。”

有心想出去察看,但見身邊二人均唬得魂不附體,倒不忍心丟開他們了。

不多時,卻聽得雜亂的腳步聲向這邊傳來,還夾雜著幾個人的說話聲,隻是在風雨雷聲中聽不清楚。

左丘明心中一驚,暗道:“這人怎地還漏過幾個?”

外麵雜亂的腳步聲已到門前,就聽一人大聲喝道:

“格老子的,屋裏的人聽著,給本道爺滾將出來。”

左丘明一聽聲音,心中已然明了,低聲道:“是青城派的人來了。”

他站起身,邊走邊罵道:“你先人極極的,是誰在外麵大呼小叫的。”

他走出門去,卻見十幾人如扇形堵住了房門,每人掣劍在手,敵意盡露,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中間兩盞“氣死風”燈籠映照下,一位身著蓑衣,三綹長髯的道長正滿麵血紅地盯著他。

那老道手撫劍柄,厲聲道:“本座卜之仁,爾等何人?”

左丘明大驚,不意青城掌門親自到此,難怪能闖過那人一關,但見他氣勢洶洶,似欲擇人而噬的架式,心中有氣,沉聲道:

“在下左丘明,久仰卜掌門威名,今日得見,實感榮寵。”

卜之仁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問道:“你就是四大公子之首的左丘明?”言下大有不信之意。

左丘明朗聲笑道:“左丘明就是在下,四大公子原不過是武林中淺薄好事之徒隨意編排的,卜掌門乃前輩高人,緣何也信這等虛言?”

卜之仁森然道:“好個左丘明,算你有本事,拔劍吧。”

左丘明冷冷道:“卜掌門若欲賜教,在下自然會接著,但不知是何緣由,還望告知。”

卜之仁怒極反笑道:“左丘明,你想抵賴不成?憑什麼?

“就憑我青城門下五名弟子的性命,抬上來。”

話音未落,從他身後又走出十多人,抬出五具屍體來,其中兩具正是卜誠、不信的,另三具卻不認得,隻是這三人身上插滿了箭矢,被射得馬蜂窩也似。

左丘明大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卜之仁嘿嘿冷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甚是可怖。

怒道:“左丘明,虧你還有臉問我,你殺了我一雙愛子還不算,居然在他們遺體上做手腳。

“在樹上安置了四張諸葛硬弩,好讓我們在解下屍體時中你的暗算。

“在箭上居然還喂了劇毒,你真是卑鄙得無以複加了,這五條人命還不夠你拔劍嗎?”

左丘明登即心中雪亮,這樹上的機關本是為他而設,當時若不是心懸冰歆如這邊的情勢,急急反回,而是去解下屍體的話,四張硬弩之下,絕無全身而退的可能,箭上喂有劇毒,隻消擦破些皮肉便可置人於死地。

看來那人是立意要除掉自己了,卻不料有青城派來做了替死鬼。

卜之仁見他麵色陰晴不定,既不答話,亦不拔劍,複見兩個愛子躺在地上,目睛凸出,死不瞑目的慘狀,胸中烈焰蒸騰,目眥欲裂,拔劍道:

“左丘明,殺子殺徒之仇本座焉能不報,你拔劍是死,不拔劍也是死,納命來。”

步踏中宮,分心直刺。

“公子小心!”徐小乙和冰歆如齊聲驚呼。

左丘明驀然醒悟,劍尖已至胸前,欲避已然不及,他不假思索,使出寸金分骨手,伸指將劍尖夾住。

霎時間也是魂飛魄散。

自己這食中二指上的造詣雖然不低,但對手乃是名震武林的青城掌門,能否將劍鋒夾住實在是全無把握的事。

然則此刻除了這一招再無應敵之術。

卜之仁堪堪得手,心中一陣快意,驀感劍鋒似是刺進了棉絮裏,再也進不得分毫,當即催加內力,從劍上排山倒海般攻將過去。

左丘明一招穩住了劍鋒,已然心道萬幸,豈敢托大,以二指之力與之抗衡,飄身左移,避了開去,順勢已拔劍在手,卻不反擊。

卜之仁勁力正使至十二成處,驀感阻力全失,劍勢前衝,帶動身形,連人帶劍飛將起來,恰從左丘明身邊掠過。

這一式真如禦風而行,說不出的威猛,迅捷,他門下弟子齊聲喝彩,待發覺掌門這一劍其實是走了空時,已是掩口不及。

卜之仁的功力真也了得,他劍尖在屋子牆壁上微微一點,劍成弓形,又將他彈射回來,落腳之處真是他原來所站的地方,厘毫不爽。

“好”。左丘明不禁喝彩出聲,青城派近年來聲名大振,如日中天,的是名下無虛。

這一次青城弟子們學了個乖,待看明無誤後,方始彩聲雷動,有幾個膽小的待別人喊過後方才出口,底氣又不甚足,純屬畫蛇添足的敗筆。

卜之仁出手第一招便走了空,不禁又羞又惱,一張老臉上黑氣彌漫,殺機更盛。

徐小乙叫道:“兀那老道,你講理不講,你們青城派死了人,找我們撒甚野火。”

卜之仁狂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也叫撒野火?

“你小子敢對本座不敬,本座先殺了左丘明,再好好的招待你,管保不教你失望。”

左丘明冷冷道:“卜掌門,你也是前輩高人了,你若是別有企圖,盡管動手便是。

“你若是想替兒子、徒弟報仇,便先查清是誰殺了他們,再動手也不遲。”

卜之仁森然道:“你說我別有企圖,指的是什麼?”

左丘明冷笑道:“深更半夜闖到太武莊的,用意隻有一個,何必讓我點明。”

卜之仁獰笑道:“小子,少在本座前逞口舌之利,我且問你,這莊裏隻有你們三人,我的兩個兒子不是你們殺的又是何人?”

左丘明冷笑道;“我隻能告訴你人不是我殺的,至於是誰殺的,你自己查去吧,我既無緣由更無必要殺他們,你如果自忖查不出來,就去官府報案吧,他們或許能幫你查出來。”

“你……”卜之仁一怒出劍,破空之聲大作,顯是運足內力使然。

左丘明腳下一錯,已然閃避開去,右手劍去,反攻卜之仁右肋。

兩人你來我往,片刻間已逾四十招,兩劍卻未曾交過,燈籠照射處,但見兩人翻翻滾滾,鬥得煞是凶猛。

卜之仁一套馳名天下的青城三十六路劍法使畢,卻連左丘明的衣角也未曾沾到,心下駭然。

他以長輩之尊,先行出手已是大失臉麵的事,而四十餘招未能討到絲毫便宜,連他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

他也素聞左丘明功力了得,但以為至多不過和他的兩個兒子相伯仲間而已,絕非自己十招之敵。

現今一交手,方知此子幾乎深不可測,自己發出的劍招均被他連削帶打,化解得一幹二淨,再鬥將下去,勝負殊難逆料。

左丘明此時信心大增,堂堂的青城劍法也不過如此,他出道江湖以來,還是首次與這種重量級的高手交鋒。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青城派掌門的名頭在他心裏分量還是夠重的,是以他隻敢見招拆招,不敢貿然反擊。

兩人鬥了個旗鼓相當,均萌抽身而退之意,卻誰也不肯示弱示怯,忽聽不遠處一聲“無量天尊”,又聽得一清朗的聲音道:

“兩位都是三清弟子,緣何同室操起戈矛來了?”

兩人不約而同抽劍後退,跳出圈子,隻見又是一位道長快步走來,高大瘦削,頦下無須,雙目精光四射,顯是內家高手。

卜之仁詫異道:“木石道兄緣何鶴駕至此?”

左丘明也向前抱拳施禮道:“晚輩見過木石道長。”

木石哈哈笑道:“好說,幾年不見,你這劍法可是大有長進。”

又對卜之仁道:“道兄潛修經年,怎地肝火益發旺盛了,居然與清風老人的傳人切磋起劍術來了?”

卜之仁臉一紅,聽這木石道人微有見責之意,顯是偏袒著左丘明這小子,那可是強弱之勢立轉,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

木石又對左丘明道:“定是你胡作非為,惹惱了卜掌門。

“不過卜掌門豈能和你後生小子一般見識,你賠個禮,認個錯,卜掌門看在令師的麵上,也不會為難於你。”

其實他早看到了地下五具屍體,隻道是左丘明與青城派起了衝突,殺了他門下弟子,這禍事著實不小,但他欽服清風老人的道德武功,常以私淑弟子自居,是以一力回護左丘明,隻盼卜之仁能看在同流一脈的情分上,大事化小,不致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卜之仁仰天長歎道:“木石道兄,清風老人的麵子,莫說我等三清弟子,隻要是學武的人都會給上三分。

“且不說這個,單憑道兄金口一開,多大的梁子化解不了。

“可是你看看,他把我兒子和弟子都害成什麼樣了。”

說到後來,痛子情切,竟至哽咽難以成語。

木石道人大驚道:“什麼?是令郎?”暗下裏跌足長歎,這仇可結的大了,非以武功決生死不可了。

他伏下身看了看兩具屍體,搖頭道:“卜掌門,你可是冤枉明小子了,這分明不是清風老人的武功嗎?”

卜之仁一怔,他倒確是沒有看清兒子是被什麼武功擊斃的,倒不是他心思粗疏,也不是武學見識不夠,而是還沒解下兩個兒子的屍體,便又有三名弟子送了命,他一怒之下,專欲尋人拚命。

待得見到左丘明,更是認定非他莫屬,隻因莊內隻有三人,三人中隻有左丘明有此功力,此時聽木石道人一言,頓時如夢初醒,也俯下身去看兒子的致命傷處。

左丘明冷冷道;“不必看了,那是少林寺的金剛伏魔杵。”

卜之仁怒道:“胡說八道,我與少林從無過節,他們怎會害我兒子?”

木石也怪責道:“明小子,不許胡言亂語的,智能大師怎會出手傷人?”

左丘明笑道:“我隻說是金剛伏魔杵,可沒說是智能大師出的手。”

木石拂然道:“越說越不像話,天底下會金剛伏魔杵的便隻智能大師一人,你說卜掌門兩位令郎是死於金剛伏魔杵,那不是指智能大師又是何人?”

卜之仁更是氣得三屍神暴跳,戟指大罵道:“臭小子敢戲弄老子,單憑這一點,人不是你殺的我也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狂怒之下連“本座”也不自稱了,肆口大罵更是全失一派掌門的風度。

左丘明冷笑道:“你不信我有什麼辦法?你不妨抬著這兩人的屍體去問問智能大師。

“他倘若說不是金剛伏魔杵,我自刎向你謝罪,至於是誰出的手,你先問問他都教會了什麼人這門武功,便可查出了。”

卜之仁聽他說得如此肯定,倒不由得有些相信了,但要說向少林寺興問罪之師,向戒律堂的首座討還殺子之仇。

便是把全天下的熊心豹膽都吃了,怕也還是不夠。

一時之間,彷徨無策,竟爾坐在兒子屍首旁痛哭起來。

木石心中不忍,便道:“明小子,你若是知道什麼,便告訴卜掌門。”

左丘明大驚苦笑道:“道長,我若是知道,又何必讓他硬把這罪名栽到我頭上。

我隻是知道這天底下會金剛伏魔杵的人絕不僅智能大師一人,至於其中緣由,也隻有智能大師能知道吧,畢竟這是他的獨門絕技。”

木石過去蹲下身子,拍了拍兀自哽咽不止的卜之仁肩膀,勸慰道:

“道兄,喪子之痛,實堪忍受,還望為青城一派節哀自重,此事非明小子所為,貧道敢以性命擔保。

“至於少林絕技是否流落到了外人手中,貧道就上少林向智能大師請教。”

卜之仁畢竟是一派掌門,悲傷了一陣便又回複了鎮靜,聽木石如此說,又是失落又感高興,木石道人既以性命擔保不是左丘明殺了卜誠、卜信。

這殺子之仇是無法向他討還了。

木石要到少林寺代他質問智能和尚,他更是如釋重負。

雖然武林中人均知智能大師獨擅金剛伏魔杵絕技,但敢惹到他頭上的已是少之又少,能值得他出手一擊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是以就連木石和卜之仁這等高手也未曾親眼看到金剛伏魔杵傷人後的情狀,僅從江湖傳言中略知一二。

當卜之仁施禮道:“有勞道兄。”

木石笑道:“這有什麼,咱們同屬三清一脈,青城出了這等大事,武當自不能袖手,況且我想智能大師絕非殺了人不認賬,做了事不敢當的人。”

卜之仁喟歎一聲,心亂如麻。他精明無比,自不難聽出木石話中另一層深意:

他一再點明同屬三清一脈,明著是說要幫青城派出分力,實則是說如若左丘明出了事,他武當絕不會坐視不管,一定要回護到底。

至於說智能的話,實則是為左丘明辯護。

武當既然插了手,這梁子想結也結不成了。

當下一揮手,門下弟子紛紛抬起屍首,向外走去。

卜之仁本欲向左丘明交代幾句場麵話。

可是悲痛中哽,竟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隻向左丘明看了一眼,拂袖便行。

左丘明與他交手過招時,並無絲毫畏懼,現今甫觸到他眼神,其怨毒之甚卻令他不寒而栗。

徐小乙不忿道:“老道,你凶巴巴作甚,有本事到少林寺去賣弄啊。”

左丘明叱道:“閉嘴。”

再看卜之仁,隻略停一下,便又快步而行,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左丘明又拱手道:“道長請進吧。”

木石進了屋,左丘明親手奉上茶,笑道:“道長怎麼這樣巧趕到這兒來了?”

木石笑道;“巧什麼?我前幾日恰好路過這地麵,便聽說你為冰府之事與排教大起衝突,便托當地的道友找尋你的蹤跡。”

左丘明笑嘻嘻道:“道長是怕司馬雲龍他們把我毀了?”

木石道:“你別不以為然,排教中雖沒甚了不起的角色,卻是地頭蛇。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卻是甘冒大忌。

“排教是什麼幫會?他們可不會跟你講什麼武林規矩,什麼卑鄙、歹毒的下三濫招數使將不出來?怎可不慮。

“總算有道友打聽到你在這裏落腳,我本來不信,不過是過來瞧瞧,哪曾想你正劍挑青城呢。”

左丘明臉一紅道:“這可不是我找的,他們打上門來,我總不能夾著尾巴走路吧。”

徐小乙接口道:“是啊,這才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呢,要怪隻能怪他們忒橫蠻了。”

木石笑道:“這兩位是……?”

左丘明忙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徐小乙。”

木石聽後一臉茫然,左丘明又補充道:“綽號鬼手神偷的便是。”

木石“啊”了一聲道:“便是到少林寺請經的那位?”

左丘明忍住笑道:“正是。”

木石乃有道高人,把“偷”換成了“請”,倒益發令人好笑了。

徐小乙也是頗感尷尬,打哈哈道:“請問道長是?”

左丘明道:“他就是當今武當山掌教木石真人。”

徐小乙登即肅然而立,惶恐不已,一雙手全然不知往哪兒放。

冰歆如也是駭然大驚,再想不到麵前坐著的便是與少林共執武林牛耳的木石真人。

其時正是明世宗嘉靖年間,明季諸君自朱元璋始,無不推崇道教,永樂帝更是藉明朝全盛之時,傾竭府庫,在武當山大修道觀,無不建得金碧輝煌。

有若宮殿般,武當派得以大行其道,道教已成明朝的國教,到了世宗皇帝,真可謂是登峰造極,不論國家重大慶典,即便派兵出征,也要先請真武大庇佑,至於奏捷的折子,祭天的奏章必先大書“仰仗玄威”四字。

明世宗更是修道終身,祈盼長生,儼然以道人自居。

世宗朝的奸相嚴嵩,肆惡數十載,禍披天下,毒流四海,朝臣們彈章日上,卻不死於廷杖,即死於詔獄,僥幸的得以老死於謫所,然猶前仆後繼,碎首糜軀而不悔,可謂壯矣烈矣。

然則百餘名重臣的性命絲毫未能憾動嚴嵩的相位,到後來還是因道人藍道行略施小技,翻覆手間便將嚴嵩除去,令其餓死野墓旁,天下稱快。

而道人權重,亦深可畏懼。

其時在朝野中,道教已勝過佛教,在武林中,武當更是與少林並駕齊驅,不遜絲毫,在民間信仰道教的人多,對木石掌教更是奉若神人,不敢有絲毫褻瀆。

隻是從皇上到朝臣,無不口稱真人而不名,以示尊崇之意,民間更是隻知有掌教真人而不知其名,武林中敢提及木石名諱的也僅寥寥幾人而已。

是以天下人無不知掌教大真人,卻不知有木石道人了。

冰歆如向前盈盈下拜道:“小女子拜見真人。”

木石真人笑道;“毋須多禮,這位姑娘便是冰老員外的遺女冰姑娘了?”

左丘明道:“正是。”

木石真人不禁唏噓道:“尊府之事,天下皆聞,姑娘節哀自重吧。”

左丘明道:“道長,以您來看,這會是什麼人做的?”

木石沉吟道:“這可難說得很了,其實是誰下的手還不是最緊要的。

“首先要查明的倒是是誰恁般惡毒,栽贓嫁禍於冰府。”

左丘明一驚道:“道長之意是說有仇家栽贓嫁禍?”

木石失笑道:“遮莫你還真以為有甚無上的武功秘笈,練之便可天下無敵?

“這就和皇上想吃幾顆丹藥便要長生不老,白日飛升一樣。”

言罷搖了搖頭,大是不以為然。

左丘明不解道:“若說是空穴來鳳,緣何許多門派都聞風而動?”

木石歎道:“所謂利欲熏心罷了,你知道市井閭巷裏陷害他人最毒計謀嗎?

“既不是向官府誣告你,也不是夜裏往你家扔石頭,而是悄悄向眾人傳言這家地下窖藏有三壇黃金,無數白銀。

“不出幾日便會有強盜上門,把這家害得家破人亡,兀自不知起因。

“武林中也是一般無二,你若仇恨哪門哪派,便四處宣揚這幫派中藏有武功秘笈,或是上古留下來的神兵利刃,這一幫派重則幫毀人亡,輕則麻煩無窮。

“其實細細想想,俱皆愚人之言,實不足信,偏生這毒計百施百靈,世人之愈可見一斑。”

徐小乙當即學了個乖,笑道:“我明天就到處宣揚,那勞什子《指玄寶鑒》落到青城派手上了。”

說完一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木石哈哈笑道:“若真如此,卜掌門的腦袋可就前程遠大了。”

左丘明又問道:“道長這是從何而來,要回武當嗎?”

木石歎道:“剛剛說到栽贓陷害,我也中了此毒計了。”

左丘明等既感好笑,亦複駭然,左丘明問道:

“真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均感匪夷所思。

木石苦笑道:“也不知是誰討好皇上,硬說在福州海邊見到木派祖師爺顯靈了。

“皇上召我入京,再三的懇求,讓我去請祖師爺入京,皇上要拜見請教些參悟玄功的密鑰。”

左丘明訝然道:“有這等事?道長意欲如何?”

他知道木石所說的祖師爺便是武當創教真人,號稱不死神仙的張三豐。

昔年永樂大帝就曾派一禮部侍郎率人尋訪張三豐數十年,無功而返。

不想世宗皇帝又發此狂疾,木石道長真要有苦頭吃了。

木石歎道:“我能如何,請祖師爺我是沒這本事,若能請到何必等皇上開金口。

“然則皇上的旨意也不能不遵,沒奈何,四處亂走罷了。”

言下也是哭笑不得。

左丘明心道:“這皇上向道之誠真可感動上蒼了。”

木石起身道:“見到你我也就放心了,還得奉旨尋訪祖師爺去也。”

左丘明忍笑道:“可是這大雨雷電的,道長何不在此委屈一夜,待天明時再走不遲。”

木石笑道:“不成,我出來時沒和那些人打招呼,耽擱久了,皇上派來的人還以為我是畏‘難’潛逃了呢。”

左丘明等也大笑不已,不敢再留,左丘明送了出來。

送至莊門口時,木石停住,轉身道:“明小子,你是存心和自己的腦袋過不去怎的?這等麻煩也敢往身上攬?”

左丘明默然。

木石道:“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早晚非栽個大跟鬥不可,我找你是要給你一件物事,你可拿好了。”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塞到他手裏。

左丘明入手便知是一柄短劍,卻不解他是何意。

木石道:“現今怪責你也晚了,送你一道保命符吧。

“這雖不是本派的令劍,卻是我當年行走江湖時的信物,危急關頭你拿將出來,或許會大有裨益。

“拿著它,你會少幾分麻煩,多幾分臂助。”

說完,轉身隱沒於茫茫的雨幕中。

左丘明手撫短劍,隻感一股熱流湧遍全身。他雖打定主意不會用此劍,還是珍而重之地放入懷裏。

雨勢忽大忽小,雷聲時隱時作,青草搖曳中,時有兔鼠出沒其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左丘明回轉屋裏,冰歆如迎上來笑著道:

“這位真人對你很好啊,而且一點架子也沒有。”

左丘明笑道:“我和他可沒甚交情,隻是他常到家師那裏,一起參研道家典籍,我小時就和他熟了,他那時也還不是武當掌教真人。”

對木石贈劍的事卻是隻字未提。

當下幾人閑談了幾句,便各自回房歇息。

左丘明回到房中,換了一身幹的衣服,將那柄短劍放到行囊裏,便盤膝坐在床上調息。

約莫一個時辰,他息通周天,頓覺神清氣爽,周身鬆軟,內功境界似乎更進了一層。

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一定是那朵天山雪蓮大奏奇功。

他正欲睡上一會,門忽然開了,冰歆如悄沒聲地走了進來,夢遊一般走到他床前。

左丘明愕然,再想不到夤夜之中,這位端莊淑雅的千金小姐會走進他的臥室裏來。

左丘明輕聲問道:“歆如,有什麼事嗎?”

冰歆如拉過一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微啟朱唇道:

“沒什麼,我隻是睡不著,想來和你說說話。”

左丘明“嗯”了一聲,欲待下床,卻被冰歆如抓住了手。

冰歆如急匆匆問道:“明哥,你告訴我,木石真人跟你說了些什麼?”

左丘明一怔,道:“沒說什麼呀。”

冰歆如道:“我不信,他對你那樣好,當然會勸你扔掉我這燙手山芋,遠離是非漩渦。”

左丘明笑道:“你就會瞎猜,實實的沒這回事,他隻是囑咐我小心些。”

冰歆如仰起臉問道:“你會扔下我一個人走嗎?”

左丘明氣道:“歆如,你都胡思亂想些什麼?我是那樣的人嗎?你難道連我都信不過了?”

冰歆如過了半晌,才又幽幽道:“明哥,其實你已盡到你的心力了,我以後無論是死是活,都會感激你一輩子。

“不過我也想了很久,為你著想,你還是離開我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左丘明低下頭諦視她良久,輕聲道:“歆如,如果你這是使激將法,根本無此必要,此事我既然管上了,就一定要管到底,誰也阻止不了我。”

冰歆如仰臉道:“這麼說你要管我一輩子了?”

左丘明心頭一震,輕聲道:“不管你什麼時候有麻煩,我都會管的。”

冰歆如道:“即使搭上性命也不悔?”

左丘明道:“是的。”

冰歆如抓住他一隻手,貼在自己臉上,無聲地哭泣起來,淚水浸濕了左丘明的手背,肩背也不住地抖動著。

左丘明心中惻然,此時此刻,冰歆如就像從水的上遊漂流下來的小竹筐裏的嬰兒,那麼純真可愛,卻又無依無助,而且隨時有覆溺之虞,他把這竹筐撈上來後,便也對她負有了全部責任。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另一隻手,去撫摸她的秀發,勸慰道:

“歆如,別哭了,我也是幼年時父母雙亡,由師傅收養長大,死者已矣,活著的總歸還是要活下去呀。”

冰歆如哭了一陣,抬起頭來,從秀頸上解下玉珮,遞給左丘明,說道:

“這是你的了。”

左丘明被燙了似的,縮手不迭,說道:“歆如,此事大須慎重。”

冰歆如平靜地道:“這有什麼慎重不慎重的,先父把它給了你,我自然要女遺父母,況且我的身子也給你看過了,這輩子總歸是你的人了。

“我先前不說,是因我乃不祥之身,怕給你帶來殺身之禍,你既肯為我舍命,我當然要還報以身了。”

左丘明騰地跳起來,急道:“歆如,話不是這麼說,一則令尊用這玉佩隻是傳警,並無賜婚之意。

“二則咱們都是江湖兒女,雖不能說脫略形骸,也大可不必拘泥小節。

“至於我為姑娘出點力,純屬感於與令尊有知音之感,絕無絲毫他意。”

冰歆如慘然道:“你毋須多言,我沒想到我會令你討厭到這種地步。

“我已然家破人亡,現今又落到沒人要的田地,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死了的好,也能見到我的父母兄弟了。”

一邊哭著,一邊往外走。

左丘明急忙攔住道:“歆如,你誤解我的意思了。”

冰歆如冷冷道:“你就算沒說明白,我也全聽明白,看明白了。不必多言,閃開”。

她一拉左丘明沒拉動,反而一頭撞進他懷裏。

又痛哭起來,用手捶打著左丘明的胸膛,冷道:“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左丘明雖然風流倜儻,但所交往的都是風月場中的女子,這等陣仗從未經過,一時間全然傻了。

正鬧得沒開交處,忽聽門外徐小乙的聲音:“公子,出什麼事了?”

左丘明怒道:“沒事,睡你的覺去。”

徐小乙懶洋洋的道:“你們沒事,那就是我多事了。”

踢踢踏踏的又走了回去。

左丘明待她哭了一陣,又扶她在椅子上坐下,勸道:“歆如,你聽我說。”

冰歆如兩手捂住耳朵,雙腳亂踢道:“我不聽,我不聽。”

她鬧了一會兒,忽然放開手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了,你一定是喜歡上了鳳凰宮那個什麼慕紫煙了,又看鳳凰宮裏美女如雲,天天想著入贅鳳凰宮了。”

左丘明又氣又笑道:“你看你都胡說些什麼呀,我會喜歡她,我跟你說,我一見到她,比孫猴子見到緊箍咒頭還要大三倍。”

冰歆如破涕為笑道:“這話是真的,不是騙我?”

左丘明道:“我騙你作甚。”

冰歆如又問道:“那你老實說,你見到我頭有多大?”

左丘明比了比自己腦袋,道:“也就這麼大吧。”

冰歆如撇嘴道:“騙人,那你說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可要說實話,我不會怪你。”

左丘明搔搔頭道:“我沒不喜歡你呀?”

冰歆如笑道:“那就是說喜歡了?”

左丘明道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又道:“不過,不管我怎麼喜歡你,我都不能接受這塊玉佩。

“你正在落難中,我若接受了,我不成了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卑劣小人了嗎?

“所以說無論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想讓我為你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獨獨這一件萬萬不敢承命。”

冰歆如想了想,道:“原來你是怕江湖中人說你什麼。”

左丘明道:“就算沒有一個人說,我自己也會罵我自己是天下一等一的混蛋,大丈夫有所為,必有所不為。”

冰歆如又哭道:“可我是真心喜歡你呀,我寧可你什麼也不為我做,隻做我的夫君。”

伏在左丘明懷中又抽泣不止。

左丘明聽到她如此深情的表白,熱情如沸,幾欲脫口答應,但心底深處卻有個聲音在告誡他:

此事萬萬不可,兩種心思在劇烈交鋒,他頓感茫然不知所從。

正心念百轉間,驀地裏想到:鳳凰宮主隻因夫婿逃匿,便落到恁般悲慘田地,歆如如此向我表白,已是拚盡了臉麵,我如顧念自己聲名而拒絕,又將置她於何地?

言念及此,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心思既定,他忽然如托嬰兒般把冰歆如抱了起來。

冰歆如又驚又喜道:“你這是做什麼?”

左丘明笑道:“我想明白了,寧願做人所不齒的卑劣小人,也要娶你這如花似玉的美娘子。”

冰歆如聞言,“嚶嚀”一聲緊貼在他胸前,兩手吊在他脖子上,又是哭又是笑,弄得他前胸濕漉漉的。

兩人相偎相依了一陣,左丘明柔聲道:“好了,我送你回房睡覺吧。”

冰歆如撒嬌道:“不要,我不回房,我要和你在一起。”

左丘明麵現難色道:“這個怕不妥當吧。”

冰歆如道:“我回到房裏就怕怕的,隻想躺在你身邊。

“我們什麼也不做,隻躺著說會話好嗎?”

左丘明想了一會,覺得這樣也好,莊子內還隱匿一個不知來曆,也不知其意圖的殺手,倒也著實堪憂,冰歆如睡在自己身邊,保護起來也就方便多了。

至於此舉是否妥當,是否會傳揚出去騰諸人口而成為笑談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浪子的名已然背上了,還在乎這些?

兩人躺在床上,一是卻都無話可說。

冰歆如既是高興又有些害怕,高興的是終身終於有托,而能得郎如此,亦可別無所求了。

害怕的是自己馬上要麵臨的,雖不知那是什麼,但朦朦朧朧總覺得是很可怕,又必須要過的一關。

是以心頭鹿撞,羞得隻顧埋頭在左丘明的臂彎裏,渴望而又恐懼地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

等了良久,卻不見左丘明有絲毫動靜,她又感有些失落。

抬起頭看看左丘明,隻見他閉上眼睛,睡熟了一般。

她碰碰他的臉頰道:“喂,你睡著了嗎。”

左丘明睜開眼睛,搖了搖頭。

冰歆如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左丘明正一直用師門內功上的定力訣來壓製自己的遐思綺念,聽她笑得奇怪,自己也笑道:“你笑什麼?”

冰歆如點了點他的鼻子,笑道:“你這風流浪子的名兒都是這麼得來的?

“這可比得上竇娥冤了,明天的大雨非變成大雪不可。”

左丘明大是尷尬,訕笑而已。

冰歆如言出之後,自己也覺羞澀難當,在左丘明的臂彎裏深深埋下頭去。

左丘明美人在懷,麝香入鼻,如何不情熱如沸,血脈僨張,便要“吾欲雲雲”了。

然則他心中總隱隱覺得此事大大的不妥,不妥在何處,卻又想不明白了。

況且莊內既有一個沒揪出的人,他又總得暗地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更令他欲念大減。

冰歆如並無甚內功底子,學的也不過是乃父的幾招花拳繡腿,可沒有左丘明那等可連續多日不睡覺的本事,疲困極了,順勢就睡了過去。

左丘明慢慢抽出手臂,下床在椅子上坐著。

見冰歆如睡的極不舒服,便輕手輕腳地把她翻扳成側睡姿式。

他凝神看著自己這位不知算不算已過門的妻子,他是一個隨便慣了的人,或許是受他師傅熏染吧,隻希望逍遙自在地活著,不願為物所累,為情所困。

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出道以來便喜歡在風月場中廝混,而從沒想過娶一個大戶閨秀或是小家碧玉為妻,因為在風月場中需要的不過是銀子,而不是責任,床頭金盡便是你離開之日,任你什麼潘安、宋玉,也免不了在大清早被轟將出來。

而這等殘酷的地方,他倒是如魚得水,逍遙自在,隻因他想來即來,想走便走,無須對任何人和事負什麼責任,更不會有甚掛礙。

而今他感到責任是什麼了,心頭不免沉甸甸的,他在江湖中風流快活的生涯已經劃上句號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悲。

他移目床上,見冰歆如睡得甚是香甜,一頭瀑布也似的油亮黑發散落在床上,長長的眼睫毛不時忽閃幾下,圓潤光潔似可吹彈得破的臉蛋仍如孩童一般純真無邪。

令他心中又是憐惜,又是心痛。

左丘明認為女人最難看的就是她的睡相,即便那些豔名四播,一夜千金的名妓亦不免如此,他常常在夜深時分細細審視同床之人,總覺得像似被偷換了一個人似的,以至他常常為自己付出的銀子感到不值,他心中認定:

要想看一個姑娘是否真的漂亮,一定要在她睡熟時看。

而今他得遂心願了,也見到了他一向隻在心裏想象得出的漂亮臉蛋兒,卻又沒有了本應有的驚喜與歡愉。

他驀然想到一事,隻覺似被人當胸打了一拳:

歆如是真的愛我?

抑或隻是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不放那樣,隻是想用她的終身來抓住我,為她的父母兄弟報仇?

想至此節,他不由得惶然站起,心內沮喪,心念百轉:

歆如若非想到用我為她一家報仇,怎會舍身相報?

她又怎會真心愛我?

我一無根無據,四處飄泊的浪子又怎值得她愛?

雖然他自知貌雖不比潘安、宋玉,相差也不過是五六十步,至多不超過百步,怎麼說也還算過得去,至於銀錢嗎,總是左手來,右手去。

雖不至匱乏,卻也沒甚積蓄,但天下不義之財多的是,以他的身手是如探囊取物,是以即便認為自己是腰纏萬貫的豪富亦不為過。

可是女人的芳心,他卻從來揣摩不透,常言道:

“女人心,海底針”嘛,揣摩不透也就無須勞心費神了。

而現今他既需找到這根“海底針”,想弄明白自己是否會被一位絕色女子傾心愛戀,卻又知此乃徒勞之舉。

不由得彷徨無策,心亂如麻。

雖然說不論冰歆如是否在利用他,他都會一管到底,絕無畏難退縮,甚至規避的道理,而冰歆如是否真心愛他,總是將終身托付。

但在他心中想來,結果雖然一樣,中間差別之大卻不啻霄壤。

他出頭管這事乃是義氣感發,若被人利用去做,況味已然大有不同。

至於與冰歆如結縭,固然合了“英雄救美,成就終身”的佳話。

可他覺得,如若冰歆如不是真心愛他,那麼不僅食之無味,反而有“嗟來之食”的感覺。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得冰歆如大叫“明哥救我,明哥救我。”

顯是夢到了極為可怕的事。

左丘明忙過去抓住她的手,柔聲道:“別怕,別怕。我在這兒呢。”

冰歆如睜開眼睛,看了看他,欣喜道:“你在這兒哪。”

緊緊抓住他的手,又睡了過去。

左丘明手被她抓得緊緊的,心裏卻不住地閃著一個念頭:

我是不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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