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撞擊聲中,一人又發出厲嘯,從嘯聲中聽出這人中氣已然不足,手上的招式更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不過苦苦支撐而已。
嘯聲乃是向同伴示警,召集援手。
嘯聲過後卻無回音,一人狂笑道:“鬼手神偷,太歲爺頭上也敢動土?
“甭鬼嗥了,沒人救得了你,認命吧。”
四把劍更如狂風驟雨向被圍的人刺來。
這人見自己發出的嘯聲如泥牛入海,杳無回音,心下慌亂,手上單刀招數一緩,兩把劍乘隙而入,堪堪已刺到前胸,後背,冰涼的劍鋒激得寒栗盡起,登即魂飛天外,閉目待死。
卻聽得“當當”兩聲,四柄劍皆被一股大力震落地上。
那四人被震得倒退兩步,方始拿樁站穩,麵前不知何時多出一人,這四人劍技雖非一流,倒還識貨。
見這人舉手投足間,將自己四人的劍一齊震落,便知是高人無疑。
鬼手神偷死中逃生,驚魂未定,道:
“不知是何方高人救了小可一命,還望賜告姓名……。”
他話尚未完,左丘明飛起一腳踢在他臀上,罵道:
“不長眼的東西,連我都認不出了?”
鬼手神偷臀上吃痛不過,哎喲一聲,神智倒清醒了,定神一看,打躬作揖不止,嘻嘻道:“是公子您呀,小的該死,一時眼花,沒認出您老人家。”
左丘明笑罵道:“沒起色的東西,枉負著‘鬼手神偷’的招牌,怎的總是失手,算一算我救過你幾回了?”
鬼手神偷被揭了海底,登時麵色紫漲,囁囁嚅嚅道:“有個四回五回吧。”
左丘明一拎他的耳朵,道:“想要賴嗎?加上這次共有八次了,記清了沒有?”
鬼手神偷“哎喲”道:“公子爺,您老開恩,饒了小的耳朵吧,小的記住了。”
那四人一見此狀,連珠價叫苦不迭,眼看大功將成,誰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偏偏又與這飛天大盜是一路的。
四人暗暗相覷幾眼,齊地撲身上前,去拾地上的長劍。
孰料這四柄劍竟如鑄在地上一般,四人吃奶的勁兒都使將出來,劍卻紋絲不動。
四人額汗涔涔,麵色大變,如遇鬼魅一般。一人失聲叫道:“控鶴擒龍功!”
左丘明淡淡一笑,道:“你倒還識貨,去吧。”
腳上把吸住四柄劍的勁力一收。
那四人不防,仍提足內力與劍較勁兒,猛然間劍身輕若無物,四人齊地倒跌了出去。
劍柄重重打在膻中穴上,自己將自己的大穴封住,仰麵著地動彈不得。
這四人在這一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武功也得自名家真傳,平日裏頤指氣使,也是威風八麵,不料今夜遭此慘敗,當真比斷頭陷胸還難受百倍,若非四肢動彈不得,不一劍抹了脖子,也要先挖個坑把臉藏起來。
鬼手神偷見左丘明身手不動,便替他出了一口怨氣,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
舞動單刀道:“直娘賊,老子方才虎落平原,倒受了你們這群惡狗的氣,沒想到七月債,還得快吧?
“這回老子好生服侍服侍你們幾位。”上前便欲動手。
左丘明攔住道:“算了,打幾條落水狗可顯不出你的虎威來。
“林中倒有位真老虎,你何妨對他發發虎威。”
鬼手神偷順著左丘明的手指一看,卻見林中走出一人來,當真是虎頭燕頷,龍行虎步,赫然正是虎威堂堂主——過江虎雷震嶽。
鬼手神偷的是做賊心虛,唬的一個斛鬥倒翻出去,待想到左丘明便在身邊,何懼之有?
又一個斛鬥翻了回來,惴惴道:“雷堂主,左丘公子叫在下向你請教,咱們比試輕功如何?”
雷震嶽心中氣苦,暗罵道:“就憑你徐小乙,也配向我叫陣?”
麵上強顏笑道:“徐兄弟既有雅興,改日定當奉陪,左丘少俠,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又有緣見麵了。”
左丘明淡淡道:“好說,咱們的緣分可結得緊了。”右手緩緩向劍鞘伸去。
雷震嶽心中一沉,鄭容道;“左丘少俠,雷某絕無敵意,昨晚阻攔大駕實屬逼不得已,可否容雷某解釋一二?”
左丘明手已按在劍柄上,冷冷道;“雷堂主,我與貴教之間已無話可談。
“你們既然必欲斬盡殺絕而後快,我也惟有奉陪到底了。雷堂主請賜招吧。”
雷震嶽知昨晚一場大戰,排教與左丘明的過節算是結定了。
見左丘明咄咄逼人的氣勢,自己縱然舌燦蓮花,妙辯無窮,亦殊難消弭此劫,適取其辱耳。
當下浩歎道:“本教開罪閣下,雷某乃始作俑者,雖是無意為此,亦難辭其咎。
“也罷,雷某得以領教控鶴擒龍絕技,死亦榮寵於九泉。”
他“嗆啷”一聲,自背後掣出一柄長劍,劍尖斜挑,左右後撤,沉聲道:
“有僭了。”
一式“仙人指路”,劍尖徑刺左丘明胸前“天突”穴。
他人雖粗豪,劍上卻輕靈翔動,深得全真道教劍法之精髓。
左丘明喝道;“好”。
見這一招雖是劍術中最為普通的一式,但在雷震嶽手中施出,卻是堂堂正正,凜凜生威,而且這一招虛實變幻不定,顯見後麵還有殺招。
當即飄身一閃,避其鋒芒,屈鳳指向雷震嶽腕上列缺穴敲去。
雷震嶽不想他反擊得如是之快,而且鳳指所擊處,恰是自己最弱之一環,也喝道:“好”,左手箕張,成虎爪,反扣左丘明腕部,這一式以攻代守,確也頗為高明。
左丘明手腕一沉,食中二指向其虎爪剪去。
雷震嶽雖於虎爪功夫上浸淫二十年之久,藝業已臻化境,開金洞石等閑事耳,卻懾於左丘明“寸金指”之名,不敢力拚硬抗,腳下一錯,已飄退避開。
左丘明一擊奏效,占了先機,哪肯放過稍縱即逝的勝機,如影隨形,左手上爪,指、剪、啄,勢化萬千,如花團錦簇,專向雷震嶽兩腕上招呼。
而其點、抹、鉤、展、剁、斬諸般手法更是精彩紛呈,儀態萬千。
雷震嶽不虞一招失利,竟被逼得毫無喘息之機,眼見左丘明僅是一支左手,已然打得自己隻有招架之功。
毫無反擊之力,縱然施出渾身解數,猶逃不脫他那支魔手的控製。
他閃展騰挪、見招拆招,甫過四十餘招,已然冷汗浹背,如遇鬼魅。
他雖久聞左丘明武功之高,卻也不料他藝業之精一至於斯。
若是比武較技,此刻已當棄劍服輸,可此乃生死之搏,說不得硬撐持下去了。
鬼手神偷在旁嬉笑道:“雷老虎,你幾時成了病貓了,遮莫是將虎威忘在家裏了,待我替你取來如何?”
雷震嶽驀然麵色慘變,右手“托”地一下,將劍拋上半空,吞氣開聲,恍若晴空打個霹靂,當真有虎嘯震岡之威,一拳直直搗出。
左丘明閑暇之態頓斂,暗道:“好,總算將你看家本領逼出來了。”
身形一閃,避開此拳。
雷震嶽不待拳勢使老,左手一拳又崩石怒濤般擊來。
鬼手神偷徐小乙大駭道;“少林金剛降魔杵!”
左丘明朗聲道:“不錯,你倒還有些眼力。”
麵上卻凝重起來,五指顫動如靈蛇,一式“五指描太極”向拳上迎去。
這“金剛伏魔杵”乃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既無套路,亦無招式,隻是一拳,至剛至陽,沛然無禦,中者立斃無救。
此技原屬少林不傳之秘,莫說俗家弟子不得傳,縱然少林寺內亦隻有達摩堂、羅漢院的幾位長老得以參研,而習成者少之又少,有時數代方得一根骨奇佳,毅力超卓之人習成此技,是以江湖之人鮮有識者。
左丘明的“五指描太極”乃是太極門中的絕活兒,五指翔靈飛動,於至柔之中寓至剛之力,此際兩般絕藝堪堪相觸,每人都無必勝之算,端看誰的藝業稍高一籌。
是以兩人均全力以赴一較生死。
倏然之間,左丘明五指電閃般扣住雷震嶽醋缽也似的鐵拳,雷震嶽全力發出,陡覺全部內力宛若打入大海中,正感不妙,一股巨力已排山倒海般反擊過來。
雷震嶽恍然失聲道:“控鶴擒龍!”左丘明居然將他全力打出的一記金剛伏魔杵吸入臂腹之內,然後反擊回來,自己那可力斃奔馬。
威力無濤的絕技非但未能傷敵毫毛,反而自食惡果。
霎時間他渾然忘了死之將至,虎眼圓睜,駭懼、疑慮、難以置信的神色交雜眼中。
雷震嶽隻感全身一震,並無痛苦,相反軟綿綿的如臥雲絮之上,說不出的舒適怡然,壯牛般的身軀卻如堆泥般癱委於地。
“掌下留人!”一聲淒厲的大喝,驀見兩條人影從十幾丈外的樹林中飛出,聲落人到。
左丘明一看,不由得心下一愕。
一位是虎威堂副堂主平一波,另一位矮小枯瘦的竟爾是少林寺達摩堂首座智閑大師。
左丘明大感匪夷所思,不解這位武學精湛,持律精嚴的少林高僧何以也來趟這混水。
平一波全身抖顫,悲痛逾恒,撲跌於地伏在雷震嶽身上,大叫道:
“大哥,大哥!”
智閑雙目微闔,合什胸前,喃喃道:“罪過,罪過。貧僧緊趕慢趕,不想還是遲了一步。
“左丘施主如是辣手,不嫌太過嗎?”
左丘明嘿然不語,忽然之間想到:金剛伏魔杵乃少林不傳之秘,雷震嶽何以得習?
看來他與少林寺大有淵源,非比尋常。
念及於此,不由得心中惕然,潛運內氣密布全身,以防猝然之變。
平一波悲聲忽歇,翻身而起,狀如瘋虎般撲向左丘明,厲聲吼道:
“賊子,還我大哥命來!”
他與雷震嶽自幼習武於同門,弟兄之誼甚篤,而今遽然殞喪,真有斷臂折肢之痛,是以明知絕非敵手,也要一死相拚。
左丘明飄身避開,平一波悲痛之下,出手愈加迅猛狠辣,叵耐他與左丘明武功相去甚遠,非僅上下床之別,霎時間潑命般攻出四十餘著,卻連左丘明的衣袂也未碰到。
若依左丘明往日性情,哪容他在手底下走過十招,縱不將之立斃掌下,也當辣手廢其武功。
而今隻因他與智閑大師聯袂而來,智閑在旁虎視眈眈,既不明了智閑與虎威堂有何等淵源,複不知智閑為敵為友。
雖說自己與少林一脈向無嫌隙,而揆情度理,少林高僧亦不會與江湖幫會纏雜在一起,但江湖中事如白雲蒼狗,變幻無常,不可全以常理推之。
是以僅以師門“鬥轉星移反七罡”步法與平一波周旋,冷觀智閑之舉動。
平一波怒吼道:“小賊,為甚不還手?有種的將你爺爺殺了,不還手的是灰孫子。”
左丘明最恨人詈罵,甫出道時,常因一言之故而辣手傷人,雖然自恃武功超卓,別人也莫奈他何,卻也因此樹敵滿江湖。
左丘明一聽平一波出言辱罵,登即無明火起,一掌如山蓋頂拍至,冷冷道:
“你既活膩了,本公子就成全你。”
平一波頓感罡風如濤,霎時間已襲及頭頂,呼吸為之一滯,他自知躲避不開,況且一心求死,坦然不懼,奮起餘威,雙掌齊出,一記“推窗望月”向左丘明小腹疾撞,意欲拚個玉石同焚。
一聲悶喝道:“留人”。
一支枯瘦的手掌倏爾之間迎上左丘明拍向平一波頭頂的綿掌。
“轟隆”“喀喇”兩聲,三人驀然中分,左丘明、平一波分向兩麵震飛出去,智閑雖立於原地,亦感右臂酸痛難舉,真氣居然流轉不暢,調息片刻方始平複如初。
原來左丘明雖視智閑為勁敵,也料他必伸手救援,自忖掌上功力足以抵住智閑而有餘,至於平一波,單以師門所傳的“控鶴擒龍”心法,借力打力,使可將之震斃,是以並不甚著意。
不料單掌甫與智閑相觸,平一波雙掌已乘隙而入,正正拍在左丘明小腹上。
左丘明運起“控鶴擒龍”心法,將掌力吸入腹內,驀地裏丹田灼痛如炙,便知著了奸人的道兒了。
平一波竟爾故示技劣,又故意杵觸左丘明之大忌,以引出其殺手。
知道智閑大師必不忍坐視自己斃命,而出手相助,在最後關頭才施出自己秘藏不露的殺手鐧。
其用心之險毒,籌算之工亦可謂蔑以加矣。
平一波雙掌得手,竊喜不已,急催運內力,驀地裏左丘明柔軟如綿的腹部堅逾精鋼,自己的掌力如浪打岸壁,悉數被反激回來。
這一下真如萬丈高樓失足,登時亡魂皆冒,慘叫一聲被反震出去,仆跌於地當即斃命。
左丘明丹田內力一遭外力侵襲,即時封固,周身內力如溪赴川,如川赴海,不俟命而自流,霎時間凝聚腹部,將平一波震斃。
但如此一來,綿掌上力道盡撤,哪裏抵得住智閑的金剛禪掌。
所幸智閑誌在救人,一察覺左丘明掌力全無,雖不明何故,也急急將掌力收回。
但他素知左丘明武功超絕,這一掌已用了八成力道,霎時間不能盡數收回,餘力將左丘明震飛,而自己也險些因收力過速而受傷。
左丘明一仆即起,丹田中雖隱隱作痛,料無大礙,右臂關節被震脫了臼,幸好筋骨無傷。
他自知已然走了一遭鬼門關,若非師門內功冠絕海內,自己不免铩羽於傖夫之手,當真要身死名毀,連師門的名頭都要墜沒了,念及於此,不禁冷汗如雨,後怕不已。而智閑大師若不及時撤回掌力,自己也難免一死。
他揮袖拭幹額上冷汗,走過來道:“多謝大師慈悲。”
智閑冷冷道;“不必。素聞左丘公子光明磊落,而今方知傳言之謬。”
言下敵意仍深,忿忿之情溢於言表。
左丘明不解道:“此話怎講?”
智閑道:“你吃準我不忍傷你,竟利用此慈悲之心,全力擊斃平施主,用心也未免忒煞奸詐了。”
左丘明苦笑道:“大師誤會了。在下若不全力以赴,此刻死的便是在下了,大師如不信,請看。”他撩起衣袍,袒露腹部。
智閑瞥眼一看,全身一震,鵝黃色的袈裟無風自鼓,喃喃道:
“這怎麼可能?這分明是久已絕跡的血魔掌?”
左丘明籲出一口長氣,道:“大師法眼無訛,這正是血魔掌。
“大師應該明白在下全力應付的苦衷吧。”
智閑猶不敢信實,但左丘明小腹上十個血紅的指印赫然在目,宛若烙鐵烙上的一般,不由得不信。
他飄身而起,瘦小的身軀捷若鷹隼,一掠而至平一波身旁,剝開他衣服,查勘一遍,但見他周身皮膚鼓脹血紅,一探他脈門,便知他百脈崩絕,周身血管漲裂,麵部猙獰恐怖,頭部脹大如鬥,死狀慘不忍睹。
卻也正是江湖傳聞中中了血魔掌的症狀,不禁麵色凝重。
二十年前,武林中突然出現一個惡魔,精擅血魔掌,武林中死於其掌下的難以計數,在武林中掀起軒天巨浪,是以人稱血魔。
但因血魔掌下從無活口,又從不公開向人叫陣,專門暗裏下毒手。
是以武林十三門派雖簡精拔銳,組成二十人的偵緝組,終因此魔形蹤太過神秘,除了掌上功夫外,又旁無線索,三年之中雖窮極四海,搜訪捕捉,結果還是無功而罷,第四年後,這惡魔忽然銷聲匿跡,武林中再無人中血魔掌之荼毒。
武林各派雖不明所以,卻無不額手稱慶,喜慰不勝。但武林遭其荼毒忒甚,人人對血魔掌無不談虎色變,至以為忌。
智閑當年曾參與緝捕此魔的行動,對血魔掌印像殊深,二十年來此事已淡漠如遺,不意於此複睹血魔掌,心中之震撼不啻驚雷轟頂。
望著平一波的屍身,呆立如癡。
左丘明腹中又一陣灼痛,知道血魔掌火毒仍滯留丹田為患,心下不敢托大,盤坐地上運氣逼毒。
鬼手神偷忙過來問道:“公子,你怎麼樣?”
他武功雖不高,武林掌故倒所知甚稔,血魔掌的威名也將他唬呆了,這時才醒悟過來,知道血魔掌下例無幸理,不禁為左丘明惶恐之至。
他惶急的聲音驚醒了智閑,智閑快步過來,見須臾間左丘明頭上紫氣氤氳,不禁歎服其內力之高,分明已至三花蓋頂、五氣朝元的境界,以左丘明的年紀而言,實令人匪夷所思,不知他何能修到這等高深的境界。
智閑見左丘明麵上血紅色數現,但旋即消失,知他正以絕高內力壓製火毒上逆攻心。
忙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瓶,傾出一粒丹丸道:“左丘公子,老衲這有本寺秘製的‘九轉大還丹’,你服食一粒,或許有所助益。”
左丘明點點頭,張開嘴,他正在運功的緊要關頭,不敢開口,以防真氣走岔脈道。
少林寺的“大還丹”乃遍采天下靈藥秘製而成,乃療傷之聖品,較之武當的“龍虎奪命丹”尤具神效。
隻是靈藥采集極費時日,其中幾味君藥,如千年人形參,成形何首烏,天山雪蓮等可遇而不可求,是以往往數十年方能治成一爐,珍貴之至,武林中人視此為至寶,求一顆而不能。
是以左丘明聞言甚喜,張口欲接。
智閑兩指輕彈,將大還丹彈如左丘明口中。
左丘明噙化之後,頓覺甘香滿頰,一股清涼的液體順喉而下,五臟內腑俱感清爽,而周身燥熱亦隨之而解。
左丘明功行百脈,內氣運轉九周天,精神一爽,立起一揖道:
“多謝大師盛德。”
智閑搖頭道:“些微小事,何足言謝,隻是這血魔掌複現,武林中從此多事矣。”
左丘明道:“大師,不知貴寺與雷堂主有何淵源?
“他如何習得‘金剛伏魔掌’?絕技”
智閑麵色數變,欲言又止,良久方苦笑道:“左丘公子,本來此事也沒甚隱秘,不過此刻與血魔掌牽連一處,令老衲大起疑心,也便不好說了。
老衲要馬上回轉寺裏,向方丈言明此事,以後定向公子有個交代。”
左丘明笑道:“那倒是不必了,其實在下並無窺探貴寺隱私之意。
“隻是覺得此事忒過離奇了些,故而冒昧相詢。”
智閑笑道:“公子能體諒就再好不過了,老衲就此告別,公子還望珍重,若查出有關血魔掌的蛛絲馬跡,還望傳書少林,老衲雖老朽不堪大用,亦願為鏟除血魔掌、消弭武林浩劫略盡綿力。”
左丘明笑道:“大師過謙了,今後要借力大師之事必不會少,在下如有何進展,一定讓大師知道。”
智閑道:“公子珍重”。轉身疾風也似地走了。
鬼手神偷罵道:“老和尚專會裝神弄鬼。”
左丘明沒理會他,智閑臨行時埋藏眉宇內的隱憂卻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他知道能令智閑如此擔憂的事絕非尋常,看來武林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小乙,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左丘明出了一會兒神,問道。
“還不是想您了,特地跑到這兒來看您。”鬼手神偷嬉笑著道。
“你騙鬼去吧。”左丘明笑了起來,他雖然闖蕩江湖經年,交友卻是甚少,以至驀然見到總是惹一身麻煩。
需他出手相救的鬼手神偷,也是歡喜無限。
“你是聽說了這裏的事,特特地跑來,想渾水摸魚是不是?”左丘明眯著眼問道。
鬼手神偷紅著臉道;“公子您聖明,真人麵前我哪敢說假話,不過我也知道這魚不好摸,隻不過想來看看熱鬧。”
“看熱鬧?你這是把腦袋往刀尖上送。
“小乙,聽我的話,這混水千萬別趟,趕緊離開吧,晚了想走都走不掉了。
“這裏別說沒魚,就是有魚,再大再多,也落不到你手裏一條。”
“這話我信,可是公子在這兒,我還有什麼可怕的,您讓我留下來見識見識,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鬼手神偷充滿渴求地看著左丘明。
左丘明苦笑著道:“小乙,我不是怕你給我添麻煩,而是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你留在我身邊怕是要惹來殺身之禍。真有這麼嚴重?”
鬼手神偷滿臉狐疑的神情。
左丘明笑道:“我幾時騙過你,你又什麼時候見我怕過,不過老實說,我現今真的有些怕了。
“那……那我走了。”鬼手神偷也怕了起來,他知道能令左丘明感到畏懼的一定是武林中天崩地坼般的腥風血雨。
甫走出兩步,他忽然停住了,轉過身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左丘明。
左丘明詫異道:“小乙你還有什麼事?還是有什麼話要說?”
鬼手神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給左丘明磕了個響頭。
左丘明駭然不已,忙上前扶起他,“小乙你這是作甚?我們是朋友,雖說我為你出過些力,那都是朋友應盡的義務,你何必行此大禮。”
鬼手神偷抬起臉來,竟爾滿臉淚水,說道;
“公子,我不是感謝您多次救我的大恩,而是給您賠罪。”
左丘明道:“這話就更不像話了,你給我賠什麼罪?你又何罪之有?”
鬼手神偷淚水漣漣道:“公子救過我八次,可我總想賴掉幾次。”
左丘明失笑道:“這有什麼罪,就算我救過你上百次,你也不用記住一次,救危濟急本來就是我等本分,無功可矜,無德可伐,更別說我們是好朋友了。”
鬼手神偷道;“您如此待我,我對您卻忘恩負義,聽說您在危難中,卻拔腿就要走,我不是人,我該死。”
他一邊痛哭流涕地訴說著自己的罪狀,一邊伸手重重打了自己兩個耳光。
左丘明真有些被他鬧暈了,竟沒能出手攔住他。
聽了兩聲脆響後,急忙握住他的手,急道:
“小乙別胡鬧了,你這不是在折我的壽嗎?”
鬼手神偷被捉住,不能再抽自己的耳光了,卻孩子似的嗚嗚地哭了起來,嘴裏還泣不成聲的道:“我不是人,我對不起您……”
左丘明登時手足無措,萬沒想到麵前這七尺高的漢子居然會痛哭失聲,滿臉悔恨的神情就像做下了殺佛殺祖的惡事似的。
他呆怔了半晌,一跺腳道:“好了,別哭了,你想留就留下來吧。”
鬼手神偷停住哭聲道:“您真的讓我留下來了?”
左丘明道:“我真被你哭的心軟了,可這可能會害了你。
“其實你就算想留下來,也不必施此苦肉計啊。”
鬼手神偷道:“我不是使苦肉計,我是真的覺得就這麼一走的話,實在是沒臉再活下去了。
“還不如和公子在一起,管他是死是活,都是一件高興的事。”
左丘明一攤手道:“我拿你真沒法子,你先擦擦你的臉吧。也好意思,七尺高的堂堂漢子,居然哭的跟淚人似的,我都替你害臊。”
鬼手神偷揮起衣袖,擦幹了臉上的淚水,笑道:
“在公子麵前有什麼害臊的,在別人麵前我寧可死也不會掉一顆眼淚。”
左丘明笑了,其實他最喜歡鬼手神偷的就是他身上孩子似的率真,便是他偷東西也不過是一種癖好,跡近小孩子玩遊戲。
他惹出的最大一樁禍是去少林寺達摩堂偷那本《易筋經》,既不是為了學上麵的武功,也不是拿來與別人交換什麼,隻是想證明自己是不是能偷到,結果被達摩堂的長老當場扣住。
左丘明聞訊後親赴嵩山,與少林方丈辯論了七日佛法,才把他救下嵩山。
回到宅子裏,卻見冰歆如正坐在廳堂裏,望著父母的遺物流淚,不由得心下酸惻。
他自小失去了父母,是由師傅養大成人,可謂亦子亦徒。
是以深知家庭對一個人的幸福和珍貴,更能體會到冰歆如此刻心中的慘痛。
他故作笑顏道:“快把東西收起來,偷兒進來了。”
冰歆如忙拭幹淚水,卻不明白他所言何意。
左丘明笑道:“冰小姐,我給你介紹一位江湖中最不成器的人物,鬼手神偷徐小乙,一聽外號就可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物了。
“偏生他又是我的朋友,掙不脫,甩不掉,非跟著我來,要在府上大撈一筆。
“你別以為他是我的朋友,就不會偷府上的東西。
“在‘偷’之一字上,他可是六親不認,就是親爹親娘的東西也照偷不誤。
“有一次實在沒人可偷,就把他自己左廂房的東西偷到正房去,再把正房的東西偷到廂房去,小乙你老實招認:有沒有此事?”
徐小乙苦笑道:“公子把我說的忒不堪了,我拿自己的東西怎麼叫偷,我那是拾掇拾掇屋子。”
左丘明道:“拾掇屋子有你那樣的嗎?專揀風高月黑夜下手。”
冰歆如聽的一頭霧水,也知道左丘明是故意逗她開心,忍住笑上前一福道:
“徐師傅,久仰高名了。”
徐小乙忙躬身還禮道:“不敢當,冰姑娘多禮了,您也別叫我徐師傅,就像公子似的,叫我小乙吧。”
冰歆如道:“豈敢,徐師傅乃是成名高人,小女子焉敢如此怠慢。”
徐小乙道:“你您還是叫我別的什麼吧,哪怕是偷兒也好,我最怕人叫我師傅了,倒像是要向我拜師學藝似的。
“我這點絕活那可是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子女的。”
左丘明笑罵道:“你這狗頭,哪個要向你學藝,冰小姐是敬重你。”
徐小乙道:“當偷兒的都是這麼賤,被人罵慣了,打慣了,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敬重。”
冰歆如抿著嘴笑,知道徐小乙也是在演戲,逗她開心。
左丘明道:“小乙,拿出你拾掇屋子的本事來吧,咱們大概得在這住上幾天了,你手腳可放幹淨些,別偷著掖起來幾件。”
冰歆如悠悠歎道:“物在而人亡,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家父生前交遊遍天下,朋友沒有一萬,也上八千,可敝宅罹難之時,竟無一人相救。
“人世上事想起來,真令人萬念俱灰。”
左丘明知道勸亦無益,長歎一聲,加緊收拾屋子起來。
這座巨宅雖經十餘起人折騰過,但這些人似乎有個默契:
那就是不動宅子裏的財物,或許與那謠傳中的《指玄寶鑒》相較,冰家這些凡俗財物盡皆視為糞土,盡管其中不乏價值連城之物。
是以東西雖淩亂不堪,也損毀了一些,大多還屬完好。
折騰到天明,總算理出點頭緒來了,看上去已有點家的味道了。
冰歆如歎了一口氣道:“這都是女人家的活,叫你們兩個大男人幹,真是難為你們了。”
左丘明笑道:“身為江湖人,大至殺人放火,小至縫紉針線,哪一樁不會能行,當然小乙比一般人還多會一樣。”
冰歆如笑道:“公子又在說笑了,可也別專拿小乙下手,人家會受不了的。”
徐小乙笑道:“公子見到我要不想法編排貶我幾天,心裏再也過不去,姑娘不必替我擔憂。
“我還有第一手絕活,就是厚如城牆的臉皮功。”
左丘明笑道:“怎麼樣?這就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冰歆如笑道:“我不和你們說了,隨你們哪個願打,哪個願挨去,天已亮了,我去給你們準備早飯。”
早飯過後,在左丘明再三勸說下,冰歆如回到自己的房間歇息去了,連日來的悲痛,刺激,奔波和驚嚇早已使她疲憊不堪。
好在她幼年時起就隨父親習武,雖然和她那性嗜武學、偏又一點秉賦也沒有的父親一樣,武功沒練到什麼高層次,身體底子倒甚為結實,若非如此,單隻這場變故就足以令她一命嗚呼了。
這些日子來,無論在哪裏,她都像驚弓之鳥、漏網之魚,惶惶然不可終日,幾曾睡過一個安穩覺。
而今有左丘明守護在側,她的心安穩下來,幾乎是頭一著枕,便香夢酣然了。
樓下,左丘明坐在一張太師椅裏,品著香茗,在沉思著什麼。
坐在他左側的徐小乙雙腳蹺在一張矮幾上,手裏玩弄著冰雄生前從不離手的鋼珠。
有頃,徐小乙終於耐不住了,發問道:
“公子,既然此處凶險,您為何還要住下,趕快離開才是啊?”
左丘明沉吟道:“並非此處凶險,而是冰姑娘所至之處,俱是凶險不測之地,到哪裏都一樣。”
徐小乙皺眉道:“這話我怎麼不明白?”
左丘明道:“蠢才,這有什麼不明白的,無論是開始對冰家下手的那起神秘人,還是後來的尋寶者,都沒得到傳說中的那本《指玄寶鑒》。
“這宅子不要說裏裏外外被搜了無數遍,地也早被掘了七八尺了,冰家也隻剩冰姑娘一個人了。
“那些人得不到《指玄寶鑒》豈肯罷休,必然要著落在冰姑娘身上得到。”
徐小乙道:“您這麼一解釋我倒有些明白了,這樣冰姑娘豈非成了什麼‘指’什麼‘寶’了?”
左丘明笑道:“孺子可教,正是如此,這些人豈是善相與的,他們既不會請,也不會要,他們會幹些什麼,連傻子都能想得出來。”
徐小乙急道:“您既然明白這些,為什麼還要攬事上身,這不是壽星佬吃砒霜嗎?
“您當然不會想要那什麼勞什子寶典,您這是為什麼?
“為了得到冰姑娘嗎,這可大大的不值啊。”
左丘明森然道:“你再胡說,我割了你的舌頭。”
徐小乙擺手道:“不敢,不敢。”
左丘明怒道:“你敢說我不敢。”
徐小乙搖頭不迭道:“不是,不是你不敢,是我不敢。
“可我沒聽說你和這位冰大財主有交情啊,也從沒聽您說過。”
左丘明收斂了怒容,雖然他知道以後滿江湖的人都會猜測他保護冰歆如的用心:
一則和那些人一樣,為了得到《指玄寶鑒》,而今能控製住冰歆如,便是得到寶鑒的關鍵所在。
二則是為了美女,他本有風流之名,冰歆如又是一國色天香的絕色,這樣的推測當真再合情合理不過了。
更有甚者會認為他是要寶鑒和美色齊收了。
他知道縱然滿身是嘴,也無法讓世人相信他絕無此用意,甚至連冰歆如和徐小乙都未必會全信,畢竟他和冰雄隻不過是數麵之緣,在世人眼中淺薄之至,不值一提。
他早已橫下一條心,任憑世人說長道短,置之不理便是,但聽到徐小乙如此說,還是不由得憤然。
他伸指在桌上敲擊著,悠悠道:“有傾蓋如故,亦有白頭如新,人心險於山川,但有時又像一灣淺水,清澈得讓你一眼就能看到底。”
徐小乙苦笑道:“公子,您說的這些我都不懂。”
左丘明笑道:“你若懂倒奇了。這麼說吧,我與冰老先生雖隻相晤數次,每次也都不過是品茶清談而已,可我看得出他雖然武功不濟,卻是一位真豪傑,真俠士。
“遠勝於那些武功絕頂,雄霸一方卻心地陰險的武林高人。
“他也不以為我是一個無聊淺薄的風流浪子。
“在他自知大禍將臨之時,沒有告訴一個人,卻派人千裏向我求援,而且也逆料大劫難逃,托孤於我,這是什麼?這就是知音。
“都道是知音難覓,其實豈止難覓,常常要幾世幾代才會有一對真正的知音,惺惺相惜。
“人以國士待我,我自當以國士報人,豈可以世俗交誼之厚薄而論。”
徐小乙道:“您這話我是明白又糊塗,不過我倒是有些明白您的心思了。
“冰老先生就是您找了幾生幾世才找到的知音。”
左丘明道:“胡說八道,我才不過二十歲,到哪裏去找幾生幾世去,遮莫你能給我偷來?”
徐小乙興奮道:“您告訴我那是什麼樣的物事,放在哪裏,我一準給您偷來,保證不會失手。”
左丘明氣得發笑,這不學無術的徐小乙居然把“幾生幾世”當成什麼物事了,可他也懶得和他解說。
午牌時分,左丘明不見冰歆如下樓來,不由得擔起憂來,他到樓上冰歆如的房間,敲了幾下門,卻沒有回應,心下更是惶急,出聲喊道:
“冰小姐,冰姑娘。”
喊了幾聲還沒應聲,左丘明急了,方欲破門而入,門卻開了,露出冰歆如一張睡意尚存的笑臉,兩人險些撞個滿懷。
左丘明見她無恙,心下甚慰,歉然道:“冰姑娘,沒嚇著你吧?”
冰歆如笑道:“沒有,是我睡過頭了,有什麼事嗎?”
左丘明道:“沒有,我隻是掛念姑娘,是以上來看看。”
冰歆如笑道:“多謝盛情,你在樓下等我一會,我來為你們做午飯。”
左丘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道:“冰姑娘,令尊生前提沒提到過血魔掌?”
冰歆如茫然道:“血魔掌?沒有,我從未聽家父提及過,而且也沒聽別人提起過,這有什麼關係?”
左丘明喟然長歎一聲道:“沒有,但願沒有。”轉身下樓去了。
冰歆如望著他下樓的背影,兀自茫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