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最大功臣
朱溫降唐的最初幾個月,正史、野史很少看到“朱全忠”這三個字。不過河中軍卻屢次與沙陀軍配合,打了幾個勝仗。作為王重榮副手的朱全忠顯然出力不小,沒有記載的原因,大概是按照中國人的慣例,功勞都自動歸於一把手的英明領導,作為二把手的朱溫,隻好忍氣吞聲地退居二線,當個光榮的幕後英雄。
朱溫銷聲匿跡的時間並不長,中和三年(883)三月,大唐皇帝唐僖宗根據王重榮等人的舉薦,加封朱溫為汴州刺史,兼宣武軍節度使。
這也從側麵證明,在這幾個月裏,朱溫並沒有白混:從投降到加封節度使,短短半年時間,沒有顯赫的功勞恐怕是不行的。
宣武軍管轄的地盤,在今河南東部,擁有汴州(今河南開封)、宋州,首府在汴州,也就是開封。這座曆史上繁華的大都市,經朱溫之手,拉開了數百年輝煌的序幕。
朱溫雖然這麼快就有了自己的地盤,可以獨立門戶而不仰人鼻息,但這個節度使仍然是一張期貨支票——打下長安,即刻上任。
朱溫在黃巢那裏就曾收到過同州刺史的期貨支票,在唐僖宗這裏再收一張,也沒有什麼怨言——期貨就期貨,反正是要兌現的,況且,主動權還掌握在自己手裏。
命運再次惠顧了朱溫,就在他受封後不到一個月時間的四月初八,李克用等人率兵從光泰門攻進了長安城。黃巢自知不敵,放火焚燒了長安城皇宮,然後乘亂逃出長安城,從藍田進入商山。他沿途扔下許多金銀珠寶,讓官軍去撿。官軍爭搶這些東西,就延緩了追敵的時間,黃巢逃脫了。
唐朝廷趕走黃巢,收複長安之後,論功行賞,以雁門節度使李克用的功勞最大,被加封為同平章事。
李克用當時年僅二十八歲,是最年輕的將帥,軍隊的實力也最強大。他所率的部隊都是沙陀人,衣服一律為黑色,人稱烏鴉軍。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對這支烏鴉軍都畏懼三分。李克用有一隻眼睛略微小些,所以,人們都叫他“獨眼龍”。
從長安回到雁門後,李克用又被任命為河東節度使。
收複長安之後,朝廷開給朱溫的期貨支票到期了,換一般人,一定會樂得找不到北,猴急地趕往汴州上任。朱溫卻不這樣,他並沒有急著赴任,而是不動聲色地跟著李克用、王重榮一同進了長安城。
從這個細節可以看出,朱溫的政治敏感度異於常人,收複長安,是多麼大的政治資本,與此相比,一個小小的汴州又算得了什麼?
黃巢逃出長安後,以驍將孟楷率一萬人馬為先鋒,一路撲向河南,進攻蔡州,逼降了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然後攻打陳州。
陳州刺史趙犨對黃巢早有提防。早在黃巢攻占長安時,他就對左右說,黃巢如果沒有戰死長安,必定東逃,陳州首當其衝。於是,他在陳州深挖壕、廣積糧,將六十裏之內有資財、有糧食的百姓,全都遷入陳州城中,並招募很多勇猛的士兵,準備抵禦黃巢的進攻。
黃巢的驍將孟楷攻占蔡州之後,果然調兵攻打陳州,率軍駐紮在項城。
趙犨采用驕兵之計,向孟楷施了一招障眼法——示弱。然後乘其不備,突然發動襲擊,一舉擊潰孟楷的部隊。孟楷的部隊幾乎全軍覆沒,本人也被活捉後處死。
黃巢聽說孟楷戰敗被殺,非常恐慌,將全部兵馬調集到溵水一帶駐守,然後同秦宗權合兵一處,圍攻陳州。趙犨幾次帶領精銳人馬出城襲擊,挫敗了黃巢的進攻。
黃巢更加震怒,在陳州北麵建立行營,設立宮室百官,準備打持久戰。
當時,河南正在鬧饑荒,陳州轄區之內有糧的百姓都遷進城內,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馬,吃飯成了大問題。黃巢的部隊找不到糧食,竟然以人為食,他們抓掠到百姓後,就扔到石磨活活地磨碎,連同骨頭一起吃掉。
黃巢還放縱士兵到處搶掠,河南地區的許州、汝州、唐州、鄧州、孟州、鄭州、汴州、曹州、濮州、徐州、兗州等幾十個州,都受到黃巢部隊的搶掠。
孝道也能炫耀
中和三年(883)七月,朱溫頂著大唐功臣的光環,帶上妻子張惠,率所部數百人離開長安,到汴州上任。
當年的無賴朱阿三,如今當了節度使,成了宣武軍的司令。朱溫在得意之餘,忽然想起,該是讓家裏人跟著享享清福的時候了。
朱溫在汴州安頓下來之後,立即派部將馬仲平帶領仆役百餘人,套上馬車,前往蕭縣迎接母親王氏和劉母。臨行前,他特別囑咐馬仲平,到了蕭縣劉家莊,一定要弄出一點兒聲響,讓母親大人露露臉,風風光光地到汴州來。
朱溫兄弟倆出走以後,一別五年,從來沒有給家裏去信報平安。朱溫的母親一直不知兩個兒子的下落。可憐的老人,時刻惦記著兩個兒子,四處托人打聽。有人說,朱溫和朱存做了強盜;也有人說,兄弟倆已經死在嶺南。但終究沒有個準信兒。
此時,朱溫的大哥朱全昱已經娶妻生子,一家人仍然住在劉崇的家裏。
馬仲平帶著一隊人馬,從汴州來到蕭縣,再到劉家村,隊伍剛走進劉家村,馬仲平便讓大家吆喝起來。
劉家村的百姓從未見過如此陣勢,以為不是強盜進村,就是過路的亂兵搶劫。幹活兒的人丟下手裏的活計,紛紛朝家裏跑;在家的人,紛紛搬動家具等物,抵住大門。他們以為,這樣強盜就進不了門。
當馬仲平的人馬停在劉崇家門前的時候,劉家上下更是驚恐萬狀,以為大難臨頭了。
馬仲平走進劉家大院,對劉家的人說,他們是奉宣武軍節度使的命令,前來迎接朱太夫人、劉太夫人。
朱母心裏害怕,誤會了來人的意思,以為是兩個兒子在外麵做了強盜,官府的人前來捉拿家屬,嚇得跑到廚房的灶台下躲起來,不敢出來見人。
總算劉崇還有點兒見識,詢問馬仲平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才弄清,朱溫在外麵做了大官,派人來接太夫人前往汴州享福。
劉崇便去找朱母稟報,卻不見朱母的人影,最後,總算在廚房的灶下找到她。
朱母嚇得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地說:“朱……朱三,放蕩不羈,不知在哪裏做了賊,送掉了性命!哪裏來的榮華富貴?汴州鎮帥,恐怕不是我的兒子,想必是弄錯了。”
劉崇的母親觀看了半天,覺得這些人不像是來抓人的。官府來抓人,不會這麼客氣,更不會如此禮貌謙恭,說不定真是那個朱阿三在外麵發跡了。左想來,右想去,越想越像,她顫悠悠地走到朱母身邊,從容地說:“我早就說過,朱三不是常人,現在都做了大官,還有什麼懷疑的呢?朱母呀!以後我就要稱你太夫人了!一人有福,得挈千人,我劉氏一門,還要仰仗太夫人照顧呢!”說到這裏,居然真的向朱母行禮祝賀。
“老姐姐,不要折殺老奴!”朱母慌忙答禮。
劉崇的母親上前拉住朱母的手,要她到廳堂去親自問個明白。朱母隻好硬著頭皮走出灶堂,來到廳堂。
劉崇的母親衝汴州來的人說:“太夫人出來了!”
馬仲平帶著大家,立即向朱母下拜,並詢問劉崇母親的身份。知道劉母身份後,也向她行跪拜之禮,搞得劉老夫人不好意思起來。
彼此禮過之後,馬仲平向朱母簡單介紹了朱溫的情況。
朱母使勁兒掐了一下大腿,感覺到了痛,這才相信不是做夢——一切都是真的,她不禁喜極而泣。
劉母上前拉住朱母的手,安慰地說:“老姐姐,娃兒現在做官了,你是苦盡甘來,應該高興才是呀!”
“我這不是高興嗎?”朱母破涕為笑。現場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馬仲平呈上兩套華麗的衣服,請兩位太夫人更衣,然後一同起程去汴州。
朱母突然想起一件事,向馬仲平問道:“我的大兒子朱全昱和劉崇一家子,阿三難道就沒有提起過嗎?”
老太太倒是一個感恩的人,不但關心自己的兒子,也不忘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他們一家的劉崇。
“阿三?”馬仲平不解地問,“阿三是誰?”
劉母笑道:“就是你們的節度使!”
馬仲平有些不好意思,立即請老太太放心,說節度使大人早有安排。朱母這才放心地去換衣服。
蕭縣離汴州城不遠,兩天的路程就到了。朱老夫人一行走到距汴州十裏的地方,朱溫早帶著全副儀仗,等候在城外十裏的大道上。他見車隊走近了,立即下馬上前,向兩位太夫人問安,然後親自駕車回城,從汴州城最熱鬧的大街上,一路駛回官邸。
汴州城的百姓對這個來路不明的節度使並不怎麼看得上眼。朱溫當眾扮演孝子,著實感動了不少人,加上此前有收複長安的功勞,朱溫在軍民心中增加了不少印象分。
車隊到達官邸後,朱溫親自扶兩位老人下車,妻子張惠上前拜過婆婆和劉母後,迎入大廳。稍坐片刻後,便大開宴席,替太夫人接風。夫妻二人一左一右,與兩位老人把酒言歡。
酒過數巡,朱母突然問道:“阿三,你二哥呢?”
“母親有了我,還問他幹啥?”朱溫不以為然地說。
“什麼?”朱母不悅地說,“你們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怎能不問呢?”
“二哥早就死在嶺南了,聽說他有兩個兒子,也不知在哪裏,母親就不要惦記他了。”朱溫似乎不想再提朱存之事。
朱母聽了,心裏特別不受用,見朱溫略帶醉意,也沒有再責備,接著說道:“還有你大哥全昱,仍然待在劉家莊。他已娶妻生子,家裏一貧如洗,你發達了,不能丟下他不管。”
“知道了!”朱溫似乎有些不耐煩。
朱母沒有注意到朱溫的態度,繼續嘀咕道:“還有劉家主人,也養了你好幾年,劉太夫人怎樣對待你,你也應該記得。現在,你也該報恩了。”
朱溫笑道:“這個不勞母親囑咐,這不是將劉老夫人也接來了嗎?”朱母這才沒有再說話。
朱溫迎接母親、劉母來汴州,應該是盡孝和報恩。
為人子,盡孝道,當設身處地為老人著想,老人關心的事,做兒子的應該想到。筵席間,朱母問及朱存的情況,朱溫竟然有些漠不關心,甚至不耐煩。這就讓人摸不透朱溫的真實想法,再加上對馬仲平要搞出一點兒聲音的囑咐,是否可以想象,朱溫大張旗鼓地到蕭縣劉家莊迎母,有那麼一點兒“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炫耀呢?
盡管他讓母親和劉母住在汴州,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過後還派人給大哥朱全昱、劉家莊的劉崇各送去黃金千兩,但仍使人懷疑他是否是真孝。
此時的朱溫,完全是一個暴發戶,揮霍的錢財,都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得來容易,花得也不心痛,若以揮金如土來衡量其孝道,這個孝道,就要大打折扣。更何況,他離家多年,中途沒有給家裏報過一次平安,這就讓人更難相信他是一個大孝之人。
朱溫迎母,孝乎?炫耀乎?恐怕兩者皆有之。
向“獨眼龍”開刀
朱溫到汴州上任不久,唐僖宗頒發詔令,說黃巢未滅,仍在作亂,加封他為“東北麵招討使”。
隨後不久,回到雁門的李克用,也被任命為河東節度使,不久便移居太原,並以太原為根據地,逐鹿中原。
陳州被圍,趙犨兄弟與黃巢曆時三百多天,大小數百戰,黃巢攻不進去,趙氏兄弟也突不出來,雙方形成了僵局。城中的糧食雖然將要耗盡,但軍民抗敵的決心並沒有動搖。
朱溫雖然奈何不了黃巢,但他身為東北麵招討使,徐州的時溥,鄆州、兗州的朱瑾、朱瑄兄弟,許昌的周岌的兵馬,他都可以調遣。自己幹不了的事,可以指派別人來幹。為了打有把握之仗,他還低聲下氣向不歸他調遣的河東節度使、“獨眼龍”李克用求援。
李克用也是一個見了血腥就興奮的主子,接到朱溫的求援信,也沒有考慮這個統一戰線是否靠得住,就興衝衝地帶著五萬兵馬,奔赴陳州戰場。
李克用這支生力軍出現在陳州戰場上,讓唐軍的士氣陡增。朱溫的膽子也壯了起來,立即擺出東北麵招討使的架子,指揮眾軍同他的老領導幹了起來,先後擊敗了黃巢的太尉尚讓、侄子黃鄴,奪取了太康、西華。
黃巢得知兩處戰敗的消息,非常恐懼,退軍故陽裏,長達三百多天的陳州之圍自解。
趙犨死裏逃生,對朱溫感激涕零,親自出城迎接,誰知歡迎會尚未開完,城外傳來黃巢並未走遠、隨時會再來圍城的消息。
朱溫不露聲色地說了幾句漂亮話,領著本部人馬匆匆回了汴州。
朱溫之所以匆匆忙忙地返回汴州,是擔心自己陷入黃巢的包圍。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這時,天忽然普降暴雨,平地水深三尺,黃巢的軍營被水淹沒,連帳篷都支不起來。黃巢原本打算攻打陳州,又聽說李克用要來,於是改變作戰計劃,揮師東北,向汴州殺去。
唐中和四年(884)五月,黃巢攻占了朱溫的尉氏縣城。尚讓率領五千騎兵到達離汴州近在咫尺的繁台。
朱溫聰明反被聰明誤,突見大兵壓境,一麵動員城中軍民嚴防死守,一麵再次低聲下氣地向“獨眼龍”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挺實在,接到朱溫的求援信後,立即從許州(今河南許昌)出發,在中牟(今河南汴州西部)北渡黃河,追擊黃巢,乘賊軍半渡的時候,一舉擊潰了尚讓的部隊,殺敵一萬多人,史書記載為“賊眾潰”。
尚讓率部投降了時溥。其他將領臨晉人李讜、曲周人霍存、甄城人葛從周、冤句人張歸霸以及他的堂弟張歸厚都帶領自己的人馬,投奔了朱溫。
黃巢經過汴河向北逃竄,李克用緊追不舍,最後,黃巢率殘部千餘人向東奔兗州。
李克用統領的騎兵也隻有數百人,一天一夜行程二百餘裏,士兵和馬匹疲憊不堪,糧食也斷絕了,於是回到汴州,想搞些糧食後再去追擊黃巢。
十四日,李克用到達汴州,在城外安營紮寨。
朱溫熱情地邀請大恩人李克用進城,並在上源驛以最高的規格接待這位沙陀將軍。
當天晚上,朱溫大擺筵席,宴請李克用、監軍及親隨數百人,“禮貌甚恭”。
兩人都不曾預料到,這一次酒會,竟是一次曆史性的相會。
按理說,這是一個答謝宴,賓主之間把酒言歡,說一些客套話,氣氛應該相當融洽。然而,這次曆史之會,雙方卻擦出了火花,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
開始,大家還挺客氣,氣氛也很熱烈,酒過三巡,河東集團軍首領李克用的酒話就上來了,史書記載是“乘酒使氣”。估計沙陀人心高氣傲,打心眼裏就看不起朱溫這位昔日黃巢賊軍的降將,故而態度傲慢,言語輕蔑,罵罵咧咧,讓朱溫很不受用。
強盜出身的朱溫,哪裏容得下這些,宴席上雖然隱而不露,心裏卻動了殺機。
當天晚上,朱溫和宣武軍將軍楊彥洪密謀,把馬車連起來,用樹木做成柵欄,堵塞住交通要道,然後派軍隊包圍上源驛,采用火攻,欲燒死李克用和他的三百餘名士兵。也是李克用命不該絕,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澆滅了大火,李克用翻牆逃脫。但他的監軍陳景思和三百餘名河東兵士,卻全都被朱溫的軍隊殺害了。
這場大雨大概是雷陣雨,曆史上常將這些自然現象附會某人,說有神人相助。其實,當時正值夏日多雷雨季節,朱溫乘烏雲壓城的黑夜動手,烏雲雖然能遮住月亮,卻也能帶來雷雨和大風,這才救了李克用一命。
細想一下,朱溫也太陰險、太不地道了,李克用長途奔波前來替他解圍,有恩於他,雖然乘著酒性說了幾句不禮貌的話,也用不著要他的命吧!
朱溫知恩不報,反欲置救命恩人於死地,即使在流氓隊伍中,這種行為也被視為下作,為同行所不齒。
朱溫欲殺李克用不成,卻給自己製造了一個最大、也是最強勁的敵人。從此以後,朱溫和李克用打打殺殺幾十年,朱溫雖然將李克用壓得喘不過氣,但也沒能消滅他。倒是兩人的後代——李克用的兒子李存勖滅掉朱溫的兒子朱友貞,推翻了朱溫創立的“後梁”,這是後話。
李克用的妻子劉氏是一位足智多謀的巾幗須眉。當她從大梁逃回來的人口中得知城中發生的事情後,不動聲色,下令殺了逃回來的人,暗中召集各位大將軍,密謀撤退。天亮以後,李克用竟活著回來了,暴跳如雷,準備率軍攻打朱溫。
劉氏認為,河東軍正在為國討賊,解救東路軍的燃眉之急,朱溫一夥人不仁道,竟然暗下毒手,應當向朝廷申訴。如果擅自帶兵去攻打他,天下人不辨別是非曲直,反而會說河東軍想攻占他的地盤。
李克用聽從妻子的勸告,咽下了這口惡氣,隻是寫信責備朱溫。
朱溫耍起了無賴,說前天晚上的變亂,他根本就不知道,都是楊彥洪幹的,且楊彥洪也在變亂中喪生。請李克用息雷霆之怒,不要再追究這件事了。
李克用擊潰了黃巢,黃巢的舊部卻讓朱溫收編了,不但沒有撈到一點兒好處,反而遭了朱溫的暗算,雖然滿腔怒火,卻也難以發泄,隻得率兵北渡黃河,返回太原。
朱溫投降大唐不到兩年,且李克用剛剛救了汴州全城人的性命,反過來他卻要救命恩人的命,做人做到這個地步,古今少有。後人罵他是“白眼狼”。
僅用白眼狼來解釋這件事,恐怕不足以說明問題。中國有句古話:無毒不丈夫。如果用這句話來解釋朱溫當時的心態,恐怕更為恰當。
朱溫身為東北麵招討使,能調動幾鎮兵馬,卻對付不了黃巢,打仗時投機取巧,讓李克用衝在前麵,甚至還要他救命,無論怎麼說,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如今,黃巢已滅,打仗耍滑的事遲早得穿幫,如果不找機會樹立威信,別說自己的地盤會丟,腦袋是否能保得住都是個問題。
自從安史之亂以後,地方上誰有實力,誰的嗓門兒就大,連皇帝也可以不放在眼裏。在各地諸侯和老百姓眼裏,皇帝最怕的人是黃巢,黃巢最怕的是“獨眼龍”。以此類推,如果自己能幹掉“獨眼龍”,就可以成為江湖老大。
朱溫手裏兵將雖然不少,但成分複雜,大部分都是黃巢舊部,他特別需要在這些人麵前樹立威信。於是,他選擇人見人怕、人見人恨的李克用開刀,既可以樹威,也可以提升隊伍的凝聚力。
朱溫和李克用反目之後,兩人的奏章一道一道地往四川飛,都要皇帝為自己做主。
唐僖宗躲在成都,連長安都不敢回,哪有心思管這些閑事。況且,李克用和朱溫,公說公有理,婆說理應當,又怎麼能分辨得清楚?即使能斷出個是非,又能怎麼樣?兩個人都是難剃的頭,誰他都不敢得罪,隻好做和事佬——讓他們以對話取代對抗,擱置爭議,共同發展。
朝廷和稀泥,這是朱溫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心裏明白得很,“獨眼龍”雖然活著跑出了汴州,自己還是勝利者,從這一刻起,他朱阿三成了朝廷、諸侯和天下人都不敢小視的人。
中和四年(884)六月,黃巢和他的殘部被官軍追進狼虎穀(今山東萊蕪西南),全軍覆沒。
關於黃巢的死,曆史上有不同的說法。
野史記載,黃巢並沒有死,兵敗狼虎穀後,隨殘兵逃了出來,然後遁入空門,潛心修習佛法,成為一代高僧。
《舊唐書·黃巢傳》說黃巢在狼虎穀被他的外甥林言所殺。
《新唐書·黃巢傳》則說,黃巢兵敗狼虎穀,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盡頭,於是對外甥林言說,你拿上我的首級去獻給唐朝,那麼你還可以求得富貴!林言不忍心殺黃巢,黃巢於是自刎。
《資治通鑒》則說,黃巢的外甥林言斬下黃巢和黃巢的兄弟、妻子的首級,正要拿去獻給唐將時溥,途中遇上了沙陀人的博野軍,奪走了黃巢等人的頭顱,並且砍下了林言的腦袋,一同獻給了時溥。
自殺也好,他殺也罷,抑或遁入空門,總之,狼虎穀兵敗之後,塵世間再也沒有了黃巢這個人。從他揭竿而起到兵敗而消失,曆時十年之久的唐末農民起義宣告結束。
黃巢如魂歸九泉,他的陰魂也會看到,二十三年後,大唐王朝的命運也走到了盡頭。
黃巢如真如傳說中僥幸逃生,遁入空門,可以想象如下場景:一個老僧,獨倚欄杆,細細品味著風雲歲月,冷眼旁觀著紛亂的天下,等待著唐朝吐出最後一口氣,然後落日一般融入東去江水的盡頭。
黃巢雖然死了,蔡州節度使秦宗權還在興風作浪,放縱士兵四處出擊。
朱溫也受到秦宗權的進攻,以他的實力,還難以同秦宗權抗衡。於是向與他在征剿黃巢時有過合作關係的天平節度使朱瑄求援。
朱瑄駐鄆州,有三萬兵馬,他的堂弟朱瑾在兗州,也是一條勇猛過人的漢子。朱瑄接到朱溫的求援信,派朱瑾帶領軍隊前往救援,在合鄉打敗了秦宗權。朱溫很感激他,與朱家兄弟結為兄弟。
七月二十四日,時溥派人將黃巢和他家人的頭顱以及他的眾妾送往成都。
僖宗親自到大玄樓接受進獻,他得意地問黃巢的眾妾:“你們都是顯貴人家的子女,世受國恩,為何要從賊呢?”
站在前麵的一位女子回答道:“賊寇凶逆,國家有百萬軍隊,為何不能守住祖廟,流落到巴蜀一帶呢?陛下責備咱們這些女人不能抗拒賊寇,那朝中的王公、大臣、將軍、統帥又怎麼說呢!”
僖宗無言以對,下令將她們全部在集市殺掉。
城中的百姓紛紛給黃巢的眾妾送酒,大家悲痛、恐懼,喝得昏昏沉沉,唯獨對僖宗回話的那名女子既不飲酒,也不哭泣,行刑之時,臉不變色,慨然赴死。
史書沒有留下這名女子的姓名——這名女子,也算得上是一位巾幗須眉。
名門望族
中和五年(885)三月十二日,在四川躲避了整整四年的唐僖宗,終於返回了長安。當他看到長安城內“荊棘滿城,狐兔縱橫”的時候,猶如迎頭被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悶悶不樂。
兩天之後,改用光啟年號,大封功臣。當時,唐中央政府所控製的不過河西、山南、劍南、嶺南數十州,對各藩鎮中完全失去了控製能力。河南道、河北道、江南道、淮南道等收取的田租賦稅,都是自收自用,根本就不上交朝廷進貢納賦,朝廷的財政收入,隻是靠京畿、同州、華州和鳳翔等幾個州收取的田租賦稅來維持,根本就不夠開支。僖宗麵臨的是一個爛攤子。
朱溫因追剿黃巢有功,被加封了一大堆頭銜:代理司徒、同平章事,沛郡侯,一舉躍居使相之位。
使相是一種合稱:使,指的是節度使;相,指的是宰相。唐朝沒有設宰相這一官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職權就相當於宰相,所以朱溫此時稱為使相。
暴發戶朱溫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的母親被封為晉國太夫人,大哥朱全昱也被封了官,就連劉崇和他的母親也都得到封賞。
朱溫從一個破落戶的子弟,一躍而成為王侯,自然就流露出一些驕態。他捧著酒向母親祝賀,自豪地說:“我父親讀了半輩子書,連一個芝麻官都沒撈到!如今,你兒子做了節度使,晉升相位,受封侯爵,總算是光耀門楣,不辱先人了!父親在九泉之下,肯定會笑得合不攏嘴了。”
說罷,一飲而盡,狂笑不已。
朱母見朱溫誌得意滿的樣子,忍不住說道:“你發跡了,確實算得上是光宗耀祖,然而,你的所作所為,恐怕未必比得上你的先人。”
朱溫大吃一驚,問他的母親:“這是為什麼?”
朱母淒然地說:“其他的事,娘就不說了,你二哥戰死在嶺南,連屍骨都不知在哪裏。他的兒子還流落在異鄉,窮困潦倒,無依無靠。你如今富貴了,卻將他們忘得一幹二淨,你的良心哪裏去了?”
朱溫立即哭著向母親謝罪。
朱溫派人到嶺南去尋找朱存的兩個兒子。時隔不久,派往嶺南的人居然將兩個孩子找到並帶回了汴州。朱溫給他們取名朱友寧、朱友倫。
朱全昱此時也到了汴州,見過母親和弟弟。受封後,他帶著家眷重新回到午溝老家,修建府第,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他也有三個兒子,長子朱友諒,次子朱友能,三子朱友誨。
至此,朱家從一個連日子都混不下去的破落戶,一躍而成為名門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