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蛋子
朱溫、朱存兄弟倆告別了母親和大哥,結伴而行,踏上了人生的新起點。他們此行的目標並不是很高:搶錢發點兒小財,然後討個老婆過日子。
當時是唐僖宗乾符四年(877)。讓朱家兄弟慢慢去尋找發財的機會吧!
再來看看大唐王朝發生了什麼事。
大唐王朝自安史之亂以後,陷入了藩鎮割據的局麵,朝廷與藩鎮、藩鎮與藩鎮之間展開了無休止的戰爭,政令不出都門,國家事實上已經是四分五裂。盡管名義上還保留著一個中央政府,但藩鎮坐大,軍閥混戰,誰也沒把蝸居在長安城的那個皇帝放在眼裏。
除藩鎮割據、軍閥混戰之外,又出現一股新興力量——唐末農民起義軍。王仙芝在濮州率眾起義,黃巢在曹州揭竿而起,四處搶劫,橫行山東。鄆州、沂州一帶,逐漸被黃巢的軍隊占領。很多人都投奔到黃巢的旗下,這支隊伍迅速壯大起來。
農民起義的戰火,使搖搖欲墜的唐王朝政局更是亂成一鍋粥。
如果將大唐王朝比喻成一條拋物線,將此時的唐王朝置於拋物線一個點上,則這個點接近於拋物線的終點。
此時的大唐王朝,已經是日薄西山。
鄆州城外的一片開闊地上,唐朝官軍同黃巢農民起義軍拉開了架勢,準備大幹一場,官軍的主帥是東平節度使薛崇,起義軍的首領是黃巢。
尚未開戰,薛崇手持一柄開山鉞,大罵黃巢是個販私鹽的小毛賊,要想活命,就趕快率眾投降,不然的話,就放馬過來,手底下見真章。
黃巢正要出陣,大將孟楷拍馬衝出陣,大叫道:“殺雞焉用牛刀,我來也!”
薛崇也不答話,拍馬迎了上來,隻三個照麵,孟楷便敗下陣來。
薛崇先勝一陣,官軍士氣大振,一齊呐喊助威。
義軍陣前眾將見薛崇神武,都麵有怯色。忽然,步兵隊伍中傳出一陣譏笑聲。眾人尋聲望去,笑聲是從一個衣著襤褸的大漢口中發出的,從他的神態看,顯然有輕蔑之意。
這位衣著襤褸的大漢不是別人,正是剛投奔到義軍旗下不久的朱阿三,他的二哥朱存就站在他的身邊。義軍的裝備很差,特別是戰馬,更是奇缺,大小頭目的坐騎,一般都是自備,或者在戰場上從敵人那裏繳獲。朱阿三兄弟倆窮得叮當響,連衣服都買不起,更不用說自備戰馬了,隻能站在步兵隊伍中。他見孟楷敗下陣來,有些不以為然,心想:如果能殺死一鎮節度使,一定會名聲大振。
朱阿三知道自己是個新兵蛋子,無資曆,沒戰功,身份低微,連上陣同薛崇叫板的資格都沒有,於是突發奇想,故意發出笑聲,以求引起人們重視——隻要有人注意他,他就有機會。
任何事情,有得必有失,朱阿三的笑聲確實具有很強的廣告效應,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球,包括農民軍統帥黃巢。然而,也給自己結下了一個冤家,這個冤家就是被他譏笑的孟楷。
孟楷剛敗下陣來,見朱溫譏笑自己,惱羞成怒,不問青紅皂白,一刀劈了過去,大喝道:“找死!”
黃巢想要製止,已是不及,心裏暗歎,可惜了這條大漢。
朱阿三知道自己的笑聲雖然能吸引人們的眼球,但也能激怒孟楷。吸引眼球,隻能是引起別人對自己的注意;激怒了孟楷,卻能要命。因此,當他口中發出笑聲的時候,兩眼卻緊盯著孟楷,嚴格地說,是盯著他手中的那柄刀。別看那柄刀奈何不了薛崇,招呼自己卻是綽綽有餘。因此,當孟楷掄刀砍下來的時候,他敏捷地縱步避開了。
孟楷一刀不著,正要再度出手,砍出第二刀。
“慢!”黃巢發話了,衝著朱溫問道,“你是誰?”
朱阿三見黃巢注意到自己了,暗叫一聲僥幸,抱拳答道:“小的叫朱溫,剛投到義軍旗下。”
“為何發笑?”
“大帥!謙虛不一定能使人進步,驕傲卻一定要失敗。”朱溫故意瞥了一眼孟楷。
孟楷正要發作,黃巢卻問道:“什麼意思?”
“大帥,借小的一匹馬,小的去將薛崇的人頭取來,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黃巢雖然不知這個朱溫到底有多大能耐,但從他剛才騰挪的步伐來看,頗有功底,於是向孟楷一招手,讓他將坐騎借給朱溫一用。
孟楷雖然一百個不願意,但黃巢開了口,不好不給麵子,極不情願地跳下馬,衝著朱溫叫道:“小子哎!別傷著我的馬,你的命沒我的馬貴。”
朱溫也不答話,接過馬韁,手提單刀,縱身躍上馬背,衝向敵陣。
薛崇見朱溫一副窮酸相,冷笑道:“刁民,找死!”
“小子,看刀!”朱溫衝上前去,舉刀就砍,一副拚命的架勢。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薛崇久經戰陣,一看朱溫的來式,就知道是一個把式,但沒經過戰陣。他也不避讓,抬起手中開山鉞,輕輕一磕,磕開了朱溫的單刀。
薛崇這一磕,看似輕描淡寫,朱溫卻受不了。因為他的單刀是輕兵器,薛崇的開山鉞重百十斤,是重兵器,兩種兵器相碰,單刀先天就處於一種劣勢。
朱溫這才發現,兩軍交戰,和鄉裏打架不是一回事,一口單刀,是架不住百十斤重的開山鉞的。正在他為自己的莽撞感到後悔的時候,薛崇一招力劈華山,開山鉞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朱溫自知不敵,翻身滾落馬,接著就地一滾,縱身一把抓住薛崇的一條腿,將薛崇從馬上拽了下來。
薛崇墜落馬下,還沒有站起來,朱溫來了一招餓虎撲食,重重壓在他的身上,雙手死死地卡住薛崇的脖子。
朱溫雖武功不及薛崇,但卻有一股蠻力,在薛崇身上一壓、一卡,薛崇一口氣沒有提上來,岔過氣兒去了。
朱溫伸手抓起地上的單刀,哢嚓一聲,割下了薛崇的頭顱。這些動作,都是一氣嗬成,官軍的幾員副將想救也來不及。
黃巢見朱溫得手,大手一揮,義軍陣中鼓聲大作,葛從周、孟楷等人率兵殺向官軍。此一戰,官軍大敗,黃巢的義軍一舉攻下鄆州城。
論功行賞,新兵蛋子朱溫被破格提拔為小隊長。
誰能料到,毀滅當時世界上第一大帝國幾百年基業的人,居然就是這個無賴。
攻陷長安
朱溫哥兒倆投奔黃巢,跟著起義軍東征西討。在這期間,朱存居然真的搶了幾個女人做老婆,算是完成了當初從蕭縣出來的時候搶幾個女人做老婆的計劃。朱溫卻是獨來獨往——雖然他也不缺女人,但卻一直沒有正式娶妻,成了義軍中有名的光棍漢。
究其原因,是他心裏一直惦記著宋州刺史張蕤的女兒。
鄆州之戰以後,朱溫有了一點兒知名度,有機會在黃巢身邊晃蕩,乘機慫恿黃巢去攻打宋州。
朱溫建議攻打宋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是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而是惦記著宋州刺史張蕤的女兒。他以為,隻要拿下宋州,就等於得到了張蕤的女兒。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朱溫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因為張蕤早已卸任,繼任的宋州刺史卻又是一個頗能打仗的人。當朱溫奉命率數千農民軍圍攻宋
州城時,卻遭到宋州守軍的頑強抵抗,久攻不下。後來,聽說官軍的援軍將至,隻得率軍撤回。
乾符五年(878),王仙芝在黃梅戰死,副將尚讓率餘眾到亳州,投奔到黃巢旗下,推舉黃巢為黃王,稱衝天將軍。
黃巢成為起義軍的最高統帥,尚讓為軍師。
兩支義軍會合後,勢力更大,黃巢率軍沿黃河南岸西進,準備攻打唐朝的東都洛陽。
唐朝廷緊急調兵遣將,支援東都。黃巢知難而退,改變作戰計劃,引軍南下,向廣東一帶發展。
朱存隨軍南行,朱溫則奉命留守山東鄆州,兄弟倆就此分開了。
乾符六年(879),黃巢率軍轉戰於浙江、福建一帶。
黃巢部隊的將士大多是“北人”,在嶺南水土不服,軍中又流傳疫病,數日之間“死者十三四”,再加上官軍四處圍剿,黃巢在轉戰途中也差點兒喪命。部下將領多“勸請北歸,以圖大利”。
黃巢也認為農民軍在南方難以持久,於是改變計劃,實行戰略大轉移,決定率部隊殺回中原地區。他們從桂林出發,乘大筏沿湘江順流而下,經永州、衡州,攻占了潭州。
朱存在這次戰略轉移中戰死。
黃巢率軍從湘南渡過長江,直撲襄陽,在荊門(今湖北境內)叢林地帶鑽進了山南東道劉巨容的埋伏圈,大敗而逃,一直跑到江陵。原先的人馬隻剩下十之一二,隻得與尚讓一起率軍渡江東逃。
劉巨容手下將士建議痛打落水狗,劉巨容卻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國家辜負人,有急則撫存將士,事寧則棄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賊以為富貴之資。”
劉巨容的意思是說,朝廷讓他們圍剿反賊,卻又不撥付軍費。打仗是一件很耗錢的事情,隻要部隊一動,人員、裝備、糧草,那就是像水一樣流,想控製也無法控製。他不願幹這種“自費剿賊”的傻事。
劉巨容說的是一句大實話,在黑暗政治下,要求忠臣力挺社稷,既要馬兒拉滿套,又要馬兒不吃草,這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假如說劉巨容有足夠的軍費,或者說有那麼點兒為國盡忠的精神,率軍窮追猛打,黃巢能否逃過一劫,真的很難說。
黃巢過江之後,獲得了喘息的機會,攻下鄂州(今湖北武昌)外城,並轉掠饒、信、宣、杭等十五州,勢力又逐漸壯大起來。一路高歌猛進,攻占東都洛陽,越過天險潼關,劍指京師長安。
這並不是說起義軍特別能打,而是官軍的表現太糟糕,使得黃巢大功告成。
起義軍進入河南後,黃巢擔心朝廷重兵都駐紮在河南,如果槍口一致對準起義軍,起義軍不說攻洛陽、陷長安,想全身而退都很困難。
軍師尚讓獻計,說隻需要一篇牒文,就可以搞定朝廷的各路兵馬。
“什麼?”黃巢大吃一驚,“一篇牒文?”
“對,一篇牒文。”尚讓分析說,大將軍發一篇牒文,詔告四方,聲稱大將軍將率六十萬天兵入東都,順道到京師,此行的目的,隻向皇帝老兒問罪,不與各鎮兵馬為敵,各鎮兵馬隻要不阻擋天兵的去路,天兵將不會用兵,井水不犯河水。
“能行嗎?”黃巢有些不放心。
“唐廷的君臣,本來就已經離心離德,各鎮節度使也是互相猜疑,聽說天兵有如此多的兵力,為了保存實力,誰還敢鋌而走險,此招叫險中求勝。”
黃巢依計而行,命書吏擬了一篇通稿,發往各州郡。
數日後,黃巢大軍進抵洛陽城下,唐將齊克讓退守潼關,東都留守劉允章率眾出城迎接起義軍進城,東都不攻自破。
黃巢進城後,出榜安民,約法三章以取民心,在洛陽休整兩天之後,便兵發潼關,並命駐紮在營州的朱溫率兵進入河南攻打同州,借以策應大軍西進。
潼關守將齊克讓稍作抵抗後,棄關而去。黃巢攻占了潼關,留將鎮守的同時,率軍直逼長安。
潼關失守,震動了長安城,唐僖宗緊急召開禦前會議,商議應對之策。滿朝文武麵麵相覷,束手無策。尚書右丞王鐸建議封黃巢為節度使,以示招安,先穩住他,然後召各鎮兵馬進京勤王。
唐僖宗依計行事,派人給黃巢送去了委任狀。
黃巢視節度使如糞土,將委任狀撕得粉碎,棄之於地,趕走了信使。
侍中田令孜聽說黃巢拒不受詔,料知長安難守,建議聖駕撤出長安,前往興元以避其鋒。
唐僖宗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毫無主張,隻得帶著嬪妃、宗族及左右近臣數百人,由五百神策軍護送,連夜逃往四川避難去了。
黃巢進駐長安以後,登基太極殿,自己做起了皇帝,定國號為“齊”,改元金統,組建了自己的領導班子。
按理說,黃巢雖是一個私鹽販子出身,但好歹也是一個落第秀才,算是一個文化人,他應試科舉名落孫山之後,曾滿懷激情地寫了一首《不第後賦菊》: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後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盡帶黃金甲。
可惜的是,黃巢空有滿腹經綸,卻沒有高瞻遠矚的眼光、遠大的誌向。進駐長安之後,便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下一步棋該怎麼走,既沒有派大軍追擊逃往四川的大唐皇帝君臣,徹底摧毀大唐王朝的中樞機構,也沒有出兵殲滅鎮守關中的各地唐朝禁軍,消滅大唐王朝的有生力量,給大唐王朝的卷土重來留下了機會。
黃巢沒有把握住進一步擴大戰果的良機,注定了大齊政權在曆史上如同流星一樣,曇花一現,隻是一個匆匆的過客。
夢中女神
黃巢攻占長安,自己當了大齊金統皇帝,手下的兄弟,宰相、大臣封了一大串。朱溫也水漲船高,被提拔為防守城外東渭橋的將領——別看官不大,可朱溫就是從東渭橋開始擁有自己的一幹人馬。
後來,黃巢又命朱溫為東南麵行營先鋒,率軍攻打南陽。
朱溫率軍到南陽走一趟,沒有遇到抵抗,在南陽城頭插上起義軍的大旗後凱旋。
黃巢親自到灞上迎接朱溫,慰勞他的部隊。
隨後一段時間,朱溫先後迎戰邠州、岐州、鄜州、夏州的官軍,屢戰屢勝,立下不少戰功。
還是那一句老話,並不是朱溫能打,而是官軍的表現太糟糕,各路節度使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誰也沒有真打。
接下來發生一件事,讓黃巢和朱溫之間出現了裂隙。
有功就得行賞,黃巢打算向東擴張,於是封朱溫為同州刺史。當時的同州,還在唐軍的控製之下。
朱溫有些不高興,說同州又不是咱大齊的國土,我怎麼能到人家的地盤去當官呢?
黃巢回答說:“你攻下同州,不就得了嗎?”
原來,黃巢給朱溫開了一張“期貨支票”,朱溫如果想當同州刺史,隻能到唐軍手裏去搶,搶到了,支票也就兌現了。
朱溫盡管很不舒服,但也隻能如此了,好在這些年明搶暗招,手下也聚了不少人馬,搶就搶吧!
中和二年(882)二月,朱溫率軍從丹州出發,所過之處,連戰連捷。唐朝同州刺史米誠不敢同大齊的部隊硬碰硬,朱溫的兵馬還沒有到,他便棄城出走,逃往河中(今山西永濟)去了。
朱溫順利攻占了同州,正式就任同州刺史。
原本不顯山、不露水的無賴、大老粗朱溫,在不長的時間內,從一個小隊長混到了地方大員的高位,這種速度是相當驚人的。要知道,同州雖然不大,刺史的級別也不是很高,但考慮到黃巢進駐長安後所能控製的範圍,也就隻有周圍二三個州、巴掌大的地盤,朱溫居然能擁有其中的一座,還統率了萬餘人的部隊,實在不可等閑視之。黃巢對他實在不薄。
朱溫是一個好色之徒,每次攻城奪關,都要放任將士們大肆搶掠:強搶民財,擄掠婦女。他的部下也知道他有這個愛好,投其所好,每次擄到女人,都是先將漂亮的挑出來送給他。
可憐這些女人,猶如羊落虎口,除了任人蹂躪外,別無選擇。
朱溫雖然是一個縱淫無度的好色之徒,卻也是一個“多情種子”。這些年來,他玩女人就像穿衣服一樣,無以計數,玩過了就扔,從來不給這些女人一個名分,更不用說娶為妻室。盡管他不缺女人,但卻是一個快樂的單身漢。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在他的心裏,一直惦記著一個女人,這就是前宋州刺史張蕤的女兒。
冥冥之中,朱溫的癡情,仿佛感動了上天,夢中女神居然真的來到他的身邊。
朱溫攻占同州之後,他的部下照例要將擄到的漂亮女人先送給他挑選。
這一天,朱溫坐在大堂上,重複著每次攻城奪關後都要做的一件事——選美。
朱溫睜著色眯眯的眼睛,賊溜溜地來回轉。突然,他眼前一亮,人叢中一個女人的身影進入他的視線。眼前這個女人,雖然頭發散亂,衣著粗陋,一臉倦容,但卻似曾相識,掩蓋不住傾城傾國的容顏,仿佛夢裏見過千百回。他突然起身離座,快步來到那個女子身邊。
朱溫的反常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大家不知道朱溫為何如此激動,也不知即將會發生什麼事。
朱溫可不管這些,走到女子身邊,吃驚地問道:“你是前宋州刺史張蕤家的張小姐?”
“小女子張惠!”女子低聲回答,“正是前宋州刺史張蕤的女兒。”“下去,下去,下去。”朱溫大手一揮,“把這些女人統統帶走。”
朱溫處於極度的亢奮之中,揮手趕走了所有人。
偌大的一個屋子,隻剩下朱溫和張惠兩個人。張惠睜大眼睛,膽怯地看著朱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朱溫將張惠扶到椅子上坐下,安慰道:“別害怕,別害怕,我們是同鄉,在宋州的時候,你到寺院去上香,我們見過麵。”
“真的?”張惠睜大了眼睛。
朱溫關心地問:“你父親呢?母親呢?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
張惠見問,突然大哭起來,說她的父親早已去世,母親在逃難中走散,她跟著一班鄉民流落到此,哭求朱溫看在同鄉的分兒上救救她。
朱溫見張惠傷心的樣子,更覺楚楚可憐,多年的思念,一朝相見,讓他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
朱溫是風月場中老手,向女子傾吐愛慕、思念之情,應該是他的拿手好戲。可是今天,他的舌頭似乎不聽使喚,兩眼盯著張惠,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張惠看出朱溫有話要說,滿麵含羞地說:“將軍想說什麼,請講,小女子聽著呢!”
“自從宋州郊外見過小姐一麵,在下對小姐傾慕已久。這些年來,到處打探小姐的下落,一直杳無音信。前次義軍到宋州,才知令尊已經卸任。我私下立誓,若不能娶到你,情願終身不娶。直到如今,我還是光棍一個。今天得與小姐重逢,算是天緣作合。若蒙小姐不棄,在下願與小姐結為秦晉之好,不知小姐意下如何?”朱溫眼巴巴地看著張惠,等待著她的回答。
如今,張惠已經不是千金小姐,四處流浪,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盡管她從心裏瞧不起朱溫這樣粗俗的下流坯子,然而,此時的她,除了點頭答應,恐怕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朱溫見張惠半天不說話,以為她不同意,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小姐,你就答應在下吧!”
張惠見朱溫對自己如此真情,心裏一陣激動,臉上頓現紅暈,雙手掩麵,含羞地說:“快起來吧!叫人看見多不好。”
朱溫一下子從地上蹦起來,忘情地抱住了張惠。
許久,朱溫放下張惠,立即喚來婢女,將張惠帶去洗浴更衣。他要選擇良辰吉日,與張惠正式拜堂成親。
朱溫雖是一個草莽粗俗之人,卻是真心愛慕張惠,終身大事,卻也不肯草草成事。
到了良辰吉日,朱溫穿著官服,張惠珠圍翠繞,打扮得如同天仙一般,與朱溫並排站在紅氈上,行過交拜禮,然後洞房花燭,曲盡綢繆。
背叛革命
唐僖宗帶領後宮嬪妃和近臣逃出長安後,西走興元,進入四川境內,然後向天下發布檄文,號召各鎮將士,配合朝廷,合力討伐黃巢亂賊,收複長安。
黃巢聽說僖宗在四川發布檄文,大吃一驚:這是那個惶惶如喪家之犬、匆匆讓出長安城逃到四川去苟延殘喘的落魄皇帝嗎?他竟然還有膽量同我叫板?當初,怎麼沒有發揚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將他趕盡殺絕、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呢?
世界上什麼藥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如夢方醒的黃巢,不想再犯第二次錯誤,準備來個先下手為強,親征漢中。
人馬未到,糧草先行,黃巢立即命中尉孟楷給河間府寫信,讓河間府的王重榮趕快籌集西征軍糧草。
王重榮原本是大唐河中節度使,黃巢西進的時候,屈於黃巢的軍事壓力,投降了黃巢。黃巢攻陷長安之後,今天催要軍餉,明天索要糧草,王重榮疲於應命,不勝煩擾。
這一次,前來催討糧草的有百來號人,他們來到河間府後,住下了,看架勢,不交足索要的糧草,他們是不打算走了。
王重榮火了,也煩了,他一個堂堂的節度使,什麼事也不能做,成了黃巢的供需官。河間府雖然是個富庶之地,但糧食的出產畢竟也有限,加之連年戰禍,百姓也都是吃了上餐愁下頓,倉促之間,哪能籌得如此多的糧草。他找幾個親信商量,大家都覺得黃巢這個主子難侍候,長此下去,不死在戰場上,也要被他活活地折騰死。
一番商討之後,大家一致決定:響應唐僖宗的號召,回歸唐朝。
後來的結果是,王重榮下令殺了黃巢派來的催糧使者,高舉大唐旗號,聯合四方鎮帥,喊出了聲討黃巢、複興唐室的口號。
黃巢得知後院起火,立即傳令同州的朱溫,命他出兵河中,討伐王重榮。
朱溫正在新婚燕爾之際,夫妻恩愛,享盡了魚水之歡,本不願發兵,無奈黃巢一催再催,才派人籌備糧草,調派兵馬,別了新婚妻子,帶了人馬向河中進發。
王重榮見朱溫出兵河中,知道朱溫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角色,命人在半途設伏,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劫掠了朱溫的運糧船隊。四十餘船糧草,成了王重榮軍的補給。朱溫跑得快,才僥幸保全性命。
王重榮會合義武節度使王存處,進軍渭北,同朱溫相持。
朱溫抵達渭河後,見北岸官軍的軍營綿延數十餘裏,軍威正盛,自知不敵,派人到長安告急,請求支援。
黃巢正要調兵攻打鳳翔(今陝西鳳翔),說暫時調不出兵,讓他自己先應付一陣子再說。朱溫實在是不想鋌而走險,連續派出十餘批人趕赴長安請求支援。
朱溫的求援報告,被他的頂頭上司、那個曾遭到朱溫譏笑的孟楷扣壓了,理由是:越級上訪,犯了大忌。
孟楷終於讓這個曾經譏笑自己的人付出了代價。
朱溫沒有等到援軍,非常惱火,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是孟楷從中搗鬼,氣得大罵孟楷不是東西,甚至連黃巢也捎帶上了。
援兵不到,憑著自己這點兒老本,想吞下王重榮,立功受獎,簡直就是癡人說夢。朱溫看看河中,又看看長安,心裏有說不出的鬱悶。
朱溫的幾個親信,似乎嗅出了些名堂,起初是戰戰兢兢,後來便肆無忌憚地向他猛灌反對大唐的理念,破壞安定團結的大道理。
幕僚謝瞳說得更透徹:“黃巢起自草莽,乘唐衰亂之時,伺隙入關,並非是因為功德過人而稱王天下,隻是撿了一個便宜,這江山來得容易,敗亡起來也一定很快。如今,唐天子在四川發文天下,諸鎮兵馬都願為唐天子效命,雲集影從,共謀複興,這說明唐朝氣數未盡。將軍在外浴血奮戰,小人卻在朝中讒言鉗製,這樣還能成大事嗎?章邯當年背秦歸楚,不失為智,請將軍三思。”
謝瞳向朱溫發出了強烈信號——背棄黃巢,投奔唐朝。
朱溫心下正恨黃巢,看謝瞳說得句句在理,不禁點頭稱善。為了生存,為了自己的前途,他決定背棄黃巢,投奔李唐。他給妻子張惠寫了一封信,向她說了“棄巢投唐”的想法,並征求她的意見。
張惠的父親張蕤原本就是唐朝的宋州刺史,她從小受正統的教育,當然不願意自己的丈夫做亂臣賊子,打心眼裏就不讚成朱溫同朝廷作對,當初之所以做了強盜朱溫的妻子,那也是無奈之舉。收到朱溫的信後,她立即回書,讚成朱溫背巢降唐。
後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九月十七日,朱溫先在帳外埋伏下刀斧手,然後請黃巢派來的監軍嚴實議事。嚴實剛進大帳,刀斧手就一擁而出,砍下嚴實的頭顱。
朱溫將嚴實的首級號令軍前,聲稱即日歸唐。並給王重榮寫了一封信,請他代奏唐廷皇帝,說朱溫願意棄暗投明,歸順大唐。
朱溫,這個投奔黃巢起義軍的革命者,違背了初衷,背叛了革命。
王重榮這幾個月被朱溫折騰得精疲力竭、窮於應付。如今朱溫化敵為友,同州城又歸入自己囊中,自然喜出望外,當即簽發一張空頭支票,假借皇帝名義,任命朱溫為節度使,並連夜向遠在四川的唐僖宗報捷邀功。
宰相王鐸聽說朱溫願意投降,也是喜出望外,一同上表保奏。
唐僖宗在成都跟大熊貓做了好幾年的鄰居,眼見黃巢在長安就像生了根一樣,趕都趕不走,又煩又悶,猛聽得朱溫棄暗投明、同州和平解放的消息,高興得大叫:“上天賜給朕一員勇將啊!”
唐僖宗正式任命朱溫為左金吾大將軍,兼任河中行營副招討使,成了王重榮的副將。還給朱溫賜一個名字——朱全忠。
正史中,此後稱朱溫為朱全忠。為了方便,這裏仍稱朱溫而不稱朱全忠。
“反賊”投降了政府軍,不但沒殺沒貶,官反倒做得更大,朱溫這一寶押得又穩又準,也因此創造了“中國投降史”一個傑出範例。
朱溫出道之前,就很欣賞漢光武帝“為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句話。此前他已經娶到了貌如陰麗華的張惠,現在,又被大唐皇帝授予左金吾大將軍之職,朱溫算得上是誌得意滿了。
有人說,朱溫降唐,是因為他看清了天下局勢的變化,其實,這是高看了朱溫。朱溫並沒有這樣的政治眼光,如果他真想投降,就沒有必要和王重榮激戰十幾個來回之後才投降了。
朱溫投唐,是被逼上梁山。因為他在黃巢手底下已經喪失了生存的條件,如果不另尋出路,繼續在黃巢手底下混,可能連命也要混丟了。
朱溫不傻,他知道命隻有一條,丟了就沒了。所以,棄黃巢而降李唐,從最初的革命者到背叛革命,是當時最明智的選擇。即使是這樣,還是幕僚謝瞳指點迷津的結果。
黃巢剛愎自用,聽信讒言,逼走了一個盟友,也給自己製造了一個強勁的敵人。
唐僖宗有理由高興,因為在他日暮途窮的時候,得到了一個得力的幫手。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在收服一員猛將的同時,也引來了一位大唐王朝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