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君臣是瞎子聾子,長時間弄不清拜上帝會的領導人是誰
山雨欲來風滿樓。
19世紀50年代初,廣西山區連一張桌子都擺不了,到處是造反鬧事,大清王朝北京王庭經常接到地方官吏告急奏章,還接到當地士紳直接前來上書,說是地方官吏無能,縱容盜匪。
廣西天地會風起雲湧,他們打出“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和“反清複明”旗號,頭紮紅巾、手舞大刀、長矛.圍攻州縣城。清廷曾先後派出兩廣總督徐廣縉、原雲南提督張必祿和廣西提督向榮前來主持廣西征剿天地會事務。
向榮要特別提及。
向榮,行伍出身,因隨陝甘總督楊遇春參加討伐河南滑縣天理教李文成和新疆張格爾等起事,逐漸按台階升到從一品大員提督。
從1847年起,向榮在四年裏,前後由四川提督調任湖南提督、固原提督。這時又因廣西軍情吃緊,僅在湖南任上幾個月後,出任廣西提督。
向榮從一個綠營勇丁平步青雲按階梯升至綠營最高武官的提督,可是他不識字,來往公文要幕僚講給他聽,就是朝廷的聖諭也要念給他聽,致使很多機密包括皇帝和軍機處在諭旨中對他的責備辱罵都原原本本的漏露和擴散,對他極為不利。
向榮久曆兵戎,頗有實戰經驗,他到廣西兩月,就發現廣西最大的禍患,不是聲勢浩大的天地會,而是活動於大湟江、金田村一帶的拜上帝信徒,他與替代新近病死的主持廣西軍務的欽差大臣林則徐的李星沅共識,“尚弟會”(即拜上帝會)才是“群盜之尤”。
大清君臣真個是瞎子兼聾子,在拜上帝信徒積聚力量,在桂東活躍之際,還認定天地會是主體造反派,由此起複已退休的林則徐。林則徐路經廣東普寧病死,又起用老官僚周天爵和李星沅等。他們身在廣西,仍相當閉塞,認定拜上帝信徒是異軍突起,在相當長時間裏,弄不清他的領導人是誰。因為活動中心區有金田村,就誤定拜上帝的首領是韋正,和走村鎮的牧師馮雲山。
清軍霧裏看花,對手都沒有弄清楚,就準備進攻了。
團營毀家,是拜上帝信徒衝著“吃飯不要錢”、“放開肚子”來的
1850年7月,洪秀全在花洲山人村向各地拜上帝信徒發布命令,跑步向金田村前來團營。團營,即團集會眾編立營伍。
團營吃飯不要錢。
團營共享天福。
團營令揭開了拜上帝信徒群體反清鬥爭的序幕。
隻有團營,才有出路。
團營令是通過一人傳一人,一家傳一家,一村傳一村的原始方式,先後傳送到各地,召集各處拜上帝會信徒前來金田村團營。
金田村在紫荊山南,後枕犀牛嶺,與山南風門坳相對,西是雙髻山,萬峰重疊,嶺表插雲,前隔平原二十裏即是蔡村江,左有紫水,右有橫龍山,一麵靠山、三麵靠水,南行八裏許即新圩,是清朝大湟江巡檢司所在地。
包括金田村在內的紫荊山區、貴縣龍山山區和包括花洲山人村的鵬化山區,就是金田團營的基本隊伍。
選擇金田團營,也許是由於韋正家族在金田之故。團營毀家,是拜上帝信徒趕著“吃飯不要錢”、“放開肚子”來的。但是,金田地勢險要,經濟富裕,進可攻,退可守,尤其是處於桂平、貴縣、平南、武宣等縣交界的“四不管”地區,敵人兵力薄弱,兼又虛以委蛇,後來有學者又由此稱讚洪秀全等懂政治、能抓住敵人薄弱環節,似乎有抬高之處。
各路人馬取道來到金田。
離鄉背井,參加團營。
最早來到金田團營的,是金田村韋正家族,他們從附近犀牛潭中撈起兵器,這些都是前些日子開爐打鐵製作的。韋正部有一千餘人,楊秀清、蕭朝貴領導的紫荊山區平在山的燒炭工人,也是一支很有實力的隊伍,他是日後的東王直轄部隊,有三千餘人。
石達開率領的是貴縣客家,有四千餘人。
秦日綱的貴縣龍山礦工有一千餘人。
此外還有陸川賴九(世舉)率領的拜上帝信徒一千餘人;
博白黃文金率領的拜上帝信徒兩千餘人;
桂平蘇十九率領的饑民客家人一二千人;
貴縣來客械鬥失敗的客家人三千人。
另外還有不少零星的人馬,如湖南李世得起事失敗後的餘部就由賴裕新率領投奔了石達開;桂平白沙械鬥的林鳳祥部眾也來投奔。
這些來自四麵八角的拜上帝會信徒,其中多有是後來獨當一麵的虎將,如林鳳祥、賴裕新、黃文金、賴九(世舉)。
林鳳祥是平在山燒炭工人。在金田團營時,不過三十歲。林鳳祥的勇猛在此時就頗為知名了。1850年9月,拜上帝會信徒李得勝家有耕牛在林鳳祥處,附近嶺尾村地主因勒索李得勝未逞,就派兩個爪牙上林家牽牛。林鳳祥把牛奪回。第二天,有四五十人到林鳳祥屋麵前叫打,並威脅要放土炮。林鳳祥帶了四人手執短兵殺出,把對手打跑;對方再聚合了二百多人前來交鋒,林鳳祥等五十八人又把他們打跑。這事發生後向平在山報告,蕭朝貴大喜,大大誇獎拜上帝信徒的勇武。這段故事,作為英雄業績,還寫進太平天國頒發的官書《天兄詔旨》裏;後來洪仁玕還特向韓山文介紹,可見它是傳播得很廣的。
黃文金是博白農民,也曾參加過天地會。此人身材魁梧,從小練過武藝,善使一柄三齒耙,數十人圍攻近身不得。在接到團營令後,他以黃氏家族為主體拉出一支有兩千人眾的隊伍,在地跨兩廣的佛子嶺設立大營。這支隊伍很有戰鬥力,黃文金的兄弟黃文英、黃文安以及黃文政都參加了。黃文政是牙牙學語的娃娃,後來為洪秀全招為女婿,稱天西駙馬,很得信任。
黃文金在團營途中,打垮了博白知縣遊長政的地方團練,還和陸川賴九的隊伍聯手,在山豬浪擊潰地方團練,兩支隊伍迅速增加到五千人,如以五口之家有一個青壯計亦有一千餘人,這是一支頗有戰鬥力的隊伍,曾一度圍攻玉林縣城。然後浩浩蕩蕩直赴金田團營。
賴九(賴世舉)是陸川清湖拜上帝信徒的第一召集人。他是明朝時由福建永定西遷的客家,綽號漚鐵九,因打鐵多年,練就渾身真功夫,善耍刀,還曾拜有七個師傅,也收了許多徒弟,這些徒弟後來也成為拜上帝信徒,隨同赴金田團營。《民國陸川縣誌》記賴九“在家設壇傳教,禮拜上帝,七日一次”(卷二十一)。賴世舉後來在永安城裏病死,但他英名傳播,將士們都認為他沒有死,以至當時記載還把他的族人賴世就說成是賴九的。
參加團營前來方方麵麵的甚多,諸如洪秀全的貴縣賜穀村表兄黃盛均,全家五兄弟和族人百餘參加。當時遷居古林社的曾天養、曾天浩兄弟,他們毅然帶著全族參加團營,連幾個出嫁的姐妹,也經他們動員後,趕回娘家一同入營。在拜上帝傳道曾作為總部的高坑衝,信徒接到團營令後,很快焚屋聚物,老老小小集隊出發,直奔金田村,在路過石人村時,憤怒的信徒們還燒毀了王作新的房子。王作新事先聞風逃脫,留得一命。這裏順便提一筆,那個最早請馮雲山前來紫荊山大衝教書的曾玉珍,沒有去,他已經被王作新控告到桂平知縣那裏,說他窩藏馮雲山,連同十多個家人都被關在牢獄裏,後來都被逼死。曾玉珍弟曾玉珞雖然參加金田團營,但囿於男女分營,很不為然,幾個月跟到了大湟江口,中途回家了。他的堂弟曾玉璟也參加團營,跟到了永安州後,回來接家眷,中途被捕殺了。
“四方響應,萬民樂從”。從當年夏天到秋冬的四五個月,在通過金田村的各條大小道路上,到處可見到有頭紮紅布的拜上帝的信徒們,攜老扶幼,男男女女陸續在行進。
據統計,1850年11月間,金田團營總人數共有兩萬餘人。
但也有趕不上前來參加團營的。
其中最大的一支就是廣東信宜的淩十八部。
有關淩十八部活動,我們將在另編作專述。
另有一支隊伍,那就是洪仁玕聚合的。當時他在廣東清遠開辦私塾,金田團營時,洪仁玕立即帶同“五十餘人,或為洪、楊族人,或為友人,一同西上。迨抵潯州時,乃聞悉太平軍已棄營他去”(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對此《洪仁玕供詞》也稱:“辛亥年遊廣西,到潯州圩,寓於古城侯姓之家四十餘日,不能追隨我主天王,不遇而回”。
信徒一切私產繳歸“聖庫”,吃飯不要錢
1850年11月,金田團營聚集了桂平、貴縣、武宣、博白、陸川等地鄉村的洪秀全信徒。
金田團營,拜上帝信徒為與清方區別,在頭飾處作了非常鮮明的標誌,即蓄發不再結辮,頭紮紅巾或黃巾,並開始實行公產的聖庫製。凡參加團營者,即將攜帶的所有財產,包括變賣田地房屋的銀錢,以至糧穀、牲蓄,全部繳與在團營時就設立的“聖庫”。
“聖庫”即公庫。
洪秀全等把天下財物均歸於上帝所賜,所以稱“聖庫”。
實行“聖庫”製,是“從不受私,物物歸上主”,所有物質,人人共享平均分配,全體成員的必需品,按需分配,均由“聖庫”開支,執行平等製度,“吃飯官兵同張桌,睡覺官兵共個房”,這種非常理想的設想,當年洪仁玕就向韓山文介紹,參加團營者,“將田產房屋變賣,易為現金,而將一切所有繳於公庫,全體衣食俱由公款開支,一律平均,因有此等均產製度,人數愈為加增,而人人亦準備棄家集合”。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特別是“吃飯不要錢”,那是非常能受到朝夕生活在饑餓中的貧苦農民擁護的。
在與天父天兄事業虔誠信仰中,拜上帝信徒中若幹富裕之家是作出很大貢獻的,如韋昌輝、石達開、胡以晃等人。《天情道理書》就稱讚韋昌輝“不惜家產,恭膺革命,同扶真主”;亦有說石達開“獻數十萬金入夥,封為翼王”(《賊情彙纂》),石達開是否多錢財,語焉不詳,但沈嘉榮教授認為“張德堅《賊情彙纂》,是否獻出這麼多數目,有爭議,但拿出了家產,這是無疑的”(《太平天國史略》),當是。
金田團營時期的聖庫製度,是非常難得實行的,拜上帝信徒們上下之間,大體享受均等的物質生活,確能鼓動人心激勵士氣。正如《賊情彙纂》所稱:“夫首逆數人起自草莽結盟,寢食必俱,情同骨肉,且有事聚商於一室,得計便行。機警迅速,故能成燎原之勢。”
誠然,更多的上帝信徒,參加團營,攜帶財物複工,如那龍村覃特車團營時僅捐獻聖庫銀叁錢,穀五鬥六升,但參與者將錢糧全部捐送,自己即成為徹底的無產者,此後即身無掛牽,義無反顧,可全心全意為太平天國事業奮鬥。
這可能也是要創造、奉行聖庫製的一大原因。
金田團營時,有很大的地域色彩,來自四麵八方的拜上帝信徒憑著共同信念聚會在一起。但這些背井離鄉的農民們,又帶來不可避免的傳統家鄉地域觀念。為此,洪秀全等領導者們因勢利導,把每個縣的成員,用旗幟上寫以縣名標明,在所設軍帥黃旗下,又分派為前後左右中五營師帥。
金田團營,設五軍主將,但全軍按《周禮》編製,設前後左右中的五個軍長,至某地後始改名為“軍帥”。
設立“軍帥”,乃是因為隊伍成員的大量增加,以致以後在五軍外再設多軍,如“左一軍”、“右二軍”等,在軍下設師帥、旅帥、卒長、兩司馬,師、旅、卒長都是五五編製,一卒長轄兩司馬四;兩司馬轄二十五人。兩司馬下又有伍長。值得注意的是,洪秀全等核心領袖,對民間也采用了與軍隊劃一的編製。他們貫徹《周禮》寓民於兵,兵民劃一,於製度上也非常向往這種空想的大同理念。
金田團營,是在有計劃有組織地進行,其中很重要一條,就是每軍每師都要為所屬的成員編製“兵冊”,每個成員都要填寫“家冊”,記錄本人參加團營年月、籍貫和家庭老小婦孺成員的細目。它有似日後的戶口簿。農耕社會對於人丁是有嚴格調查和統計的,它影響主政者的賦稅、勞役。洪秀全等從實踐中也懂得它的功能,隻是他們做得更加認真、細仔,後來在固守城鎮時,於奪城後首先執行的兩項措施,一是蓄發;二就是立門牌,對此我們將在後麵詳述。
人人皆平等。凡是婦女老幼一概稱“妹”,洪秀全說,
我在天上,天兄耶穌對我提及,如見觀音也是喚她為妹的
農耕社會組織造反,很注意隊伍戰鬥力。但農民攜老扶幼背鄉棄井前來,雖然人多勢眾,氣勢龐大,但卻因隊伍龐雜、尾大不掉,大大削弱了戰鬥力。
金田團營,為便於分配和組織,將前來團營的拜上帝信徒的家庭分設為男營、女營,凡男性,即是五十歲以上和十六歲以下的,也作為“牌尾”附隸於“男營”,婦女不分老幼單獨成營。
家庭全部軍事化。
強製取消家庭,是因為以家庭為單元、男女混雜、夫妻同居,扶老攜幼不利於戰鬥。它本應是為戰鬥需要的一種短期行為。但爾後太平天國一直處在無日不戰的緊張態勢,至使它延續了四年,成為古今中外社會倒退、取消家庭的一項範例。
由於奉天兄基督為大哥,洪秀全自薦為二哥,應是在這個時候,推行了凡婦女均定格為雙名,並推行了凡婦女統一采用以“妹”為名字的第二字,如本書提及的胡大妹、廖大妹和梁二妹,等等。
人神皆同,凡女性皆用“妹”。
觀音是佛教東傳的菩薩,後來中國道教也拿來作為本教的信仰神和保護神。她在民間東西南北中都有高祟的信仰,被認為是菩薩尊神。
觀音有影響。
早在幾個月前,蕭朝貴假托天兄附身傳言時,曾與洪秀全就觀音稱呼是“妹”作了對話:
洪秀全問:觀音是好人否乎?
天兄說:她是好人。她今在高天享福,亦不準她下凡矣。
洪秀全問:觀音在高天享福,天兄呼她為何乎?
天兄說:我呼她為妹。
洪秀全問:我呼她為何乎?
天兄說:亦是呼她為妹。(《天兄聖旨》)
傳統中華文化視觀音為女性。所謂天兄和洪秀全都呼她為“妹”,這就為塵世婦女均呼為“妹”創造了範例。洪秀全等將女性名字都也稱為“妹”,這是因為當時絕大多數的農村婦女,從來沒有自己名字。她們是有姓無名或冠以夫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在家庭名冊上不好寫,在人際交往繁頻時不便識別,因此為她們多取帶有“妹”的名字,廢除冠用夫姓的傳統符號,它也為尊重婦女人格邁進了一步。
它也是洪秀全等人的一大創造。
這應是洪秀全等提倡的男女平等,也是對傳統婦女的人格尊重。這些,加上聖庫製和男營女營,總算把《周禮》憧憬的社會理想變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