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晴晴整整一天都跟著陳老師轉,中午兩人去吃“龍虎鬥”,薛晴晴從未見過用銀盤盛裝著的大菜。小姐服務周到,始終恭敬地立在身旁。下午就去了陳老師包租的套間。陳老師要薛晴晴先休息,說他下午要出去一下,處理幾件事情。大馮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進來的。薛晴晴不敢多說,不知怎的,她在這地方有一種恐懼感,總怕房間裏安裝了竊聽器什麼的。
四點鐘陳老師回來,薛晴晴正在看電視。陳老師離開的這段時間,她幾乎連地方都沒敢動。
怎麼,沒睡一會兒?陳老師問。
薛晴晴說,我還是走吧。
為什麼?陳老師說,我們還沒談完啊?
薛晴晴說,那——陳老師你有什麼事情你就說,我能辦到的我為你去辦。
陳老師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看她一陣說,我啊——需要一個秘書,起碼在我這次回來辦事的過程中,需要。就算我雇用你幾天吧,我付給你薪水。
薛晴晴說,你是我老師,我不能要你的薪水。你要我做什麼事,我照樣可以為你做好。
那不公平。陳老師說,做什麼事情就應該得到什麼報酬,要不然,就是我不盡情理了,你的心裏也不會平衡。你今天說幫我,明天說幫我,時間久了那肯定要出問題。
薛晴晴說,不會的。
會,肯定會的。陳老師笑了,拍拍她的肩膀說,這是法則,其實你心裏也明白這是法則。
薛晴晴覺得老師已經把她當作大人看待了,她很高興。她本來也是個大人,不再是那個傻乎乎的女中學生。她願意與陳老師做平等的談話,甚至平等地交流。她的屁股已經從大馮那邊坐到陳老師這邊。她用不著那樣效忠大馮,大馮本來也沒什麼可效忠的。大馮算不上她的男朋友。隻不過大馮有事,喜歡叫她幫忙。大馮每次都付給她費用。就像陳老師說的那樣,做什麼事情領受什麼報酬,天經地義。現在陳老師來了,陳老師看上去比大馮有錢,而且比大馮有修養。陳老師回來是要幹大事業的,大馮在這方麵就更沒法相比了。
薛晴晴不知怎的就在心裏鄙視了大馮。大馮又胖又蠢,沒一點風度;大馮吝嗇起來真叫人瞧不起;大馮特會軟的欺負硬的怕;大馮黏黏糊糊的,辦事從來都辦不利落……大馮身上的毛病可是太多了,而陳老師身上,你幾乎一丁點毛病都找不出來。
陳先生從酒櫃裏倒了種紅酒,遞給薛晴晴一杯,漫不經心地說,那個馮經理的公司好像是個小公司,沒有多大實力。
薛晴晴說,就是這樣,他壓根就沒什麼實力。他不過是仗著朋友多,知道的消息多,他就是抱著那些消息賺別人的錢。
都是哪方麵的朋友?
薛晴晴說,哪方麵都有,經商的,官場的,還有亂七八糟的,反正不少。前些日子,他給一個女人捧場,請過一次客,把我也叫過去陪綁。他說那是日本來的女大款,要投資做房地產生意。我去了才知道,那個女人,是他以前的老婆。
陳老師忍不住問,怎麼,他要你去陪他以前的老婆?
薛晴晴說,主要不是陪他老婆,是讓我應酬那些官員。
這我明白。不過——這位馮經理,他居然讓你跟他一起去討好他以前的老婆,這人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啊?
大概沒有進水,薛晴晴說,事先他沒給我說清楚,可他們的關係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過去的老婆叫梅欣,肯定比他有錢。他去討好那個女人肯定是想跟她複婚。
陳老師笑了,他覺得那個馮經理簡直是愚蠢透頂,這個薛晴晴也愚蠢得可愛。
他擺擺手說,你說那個梅欣,是個怎樣的女人?
薛晴晴說,我也不了解,我隻見過一麵。怎麼說呢,她——挺漂亮,不像一般的女人,有點男人作風。在場合上,她能叫所有的男人圍著她轉,叫女人都說不出話來。她好像有什麼魔力……噯,反正是挺不得了的,我說不清楚了。
陳老師說,你啊,怎麼能當著一個男人,這樣誇另一個女人?
薛晴晴說,不是誇,她的確不一般,比大馮可是強多了。我也想過,我要是她也會跟大馮離婚的,大馮根本就配不上她。
這話題已經扯得遠了,陳海帆不想再問下去——盡管他心裏對這個未謀麵的女人已產生了興趣,但最好是到此為止。不然的話,這位薛小姐會頓生疑竇,他回大陸的第一個夢幻,實現起來會出現困難。
為叉開話題,陳海帆走到裏屋,從冰箱裏拿出些荔枝,笑吟吟地對薛晴晴說,有件事忘了問你,我們這麼多年沒見麵了,你有男朋友了嗎?
薛晴晴似乎就在等待著這方麵的問話,她一點也不覺得突然,笑了笑說,有過,吹了。
怎麼,你不滿意,是吧?
對啊,我不滿意。
陳海帆就顯得鄭重,坐下來說,我是你的老師,我要是騙你,那是不應該的。我告訴你,我結過三次婚,第一次,你知道,是我沒出國前,我們早就離了。第二次是一個丹麥女人,在美國定居。我們一起生活了三年。後來因為性格和生活習慣合不來分了手。現在我的夫人是美籍華人,她沒跟我過來,也不打算來大陸。目前,我還沒有跟她離婚的念頭,但我隻身在這邊闖蕩,在生活上會很孤單的。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吧?我之所以找到你,是因為我需要一個自己人。我始終對你懷有好感。在你還是女中學生的時候,這種好感就日夜伴隨著我。我沒有欺騙你。但那時我的觀念不像在這樣,你的觀念也不像現在這樣,我是做不出越格的事情來的。不過,那時朦朧的情感很美好,現在回想起來仍覺得美好……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在班裏是很偏袒你的,讓你當課代表,讓你朗讀範文……好像,我還帶你出去吃過飯。
薛晴晴忽閃著眼睛,點著頭說,我記得,吃的是餃子。
陳老師笑了起來,說,還是你年輕,記得清楚。我啊,這次恐怕要在大陸住上一段時間。我說請你做我的秘書,是我的一個想法;還有一個想法,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生活上的夥伴,也就是說,成為我身邊的朋友,你能明白吧?
說到這兒,陳老師停住,眼睛注視著她。
這樣的進展,薛晴晴其實早想過了。她所設計的並不是這樣完全由陳老師說出來。她想象得更浪漫些。陳老師對她飽含著情意,卻在有意遮掩,因為他們畢竟有著師生關係的障礙。應該是她先愛上陳老師,在他們的共同接觸或在她為陳老師做秘書的過程中,她愛上了他,忍受不住了,終於在一次衝動中向陳老師做了表白,撲進了陳老師的懷抱……那樣她就能夠說出更動人的話來,比方,我知道你的心,你不用那樣焦慮,這是我願意的,是我自己甘心情願……這樣一來,兩人都會顯得更崇高些,沒準能夠建造出一種偉大的愛情。
她甘心情願嗎?當然有這樣的成分。不過,另一方麵的原因也絕對不少,這些年的閱曆和經驗已教會了她應該怎樣去做,不該放棄能卷人囊中的東西。
可現在不可能了,那些美麗的光環來不及展示就已經消逝。陳老師以一種直截了當的方式,很明白很徹底地說出了這層意思。她反倒不好辦。向前走,無疑陳老師是要她作情婦。而且是特定的在大陸的這一階段的情婦。不涉及家庭,不涉及婚姻,不能帶她去美國。如果按照陳老師的邏輯,做什麼事情拿什麼報酬,那麼她的身份跟妓女也差不了多少。
這樣赤裸的關係,毫無含蓄可言,叫她怎麼好一下子接受下來?退回去,一方麵她已經沒有了退路,同時她也不願失掉這位找上門來的富人。
畢竟這裏邊有著寵愛。
寵愛——畢竟也是一種愛,比方對小動物。
薛晴晴明白,像陳老師這樣的人,在感情上,在男女上,是非常商業化的。講究簡單,不求複雜。你要是太麻煩了,他很可能把這份寵愛轉移到別的女人身上。反正那是他的一種需要,並不在乎一定要她這個當年的女學生。無論當課代表也罷,讀範文也罷,那跟多年以後要她當情婦或者生活伴侶是沒有任何必然聯係的。
薛晴晴已經不願選擇放棄了,她想得到這一份。即使是這樣的一份,也是她在大馮,或別的什麼人那裏,所絕對不可企望的。
她不說話,癟著嘴,眸子遊動著,做出一副純潔少女的樣子。
這時的薛晴晴,在通常人眼裏,會覺得十分可愛。
其實,這是她默許的一種表示。陳海帆此刻可以毫不費力地把她攬在懷裏,抱到床上。但陳海帆在今後與她相處的若幹時間裏,會留下話柄,薛晴晴因此也就能得到某些權利,陳海帆在某些時候,將奈何她不得。
陳海帆笑咪眯地看著她,並沒有去拾她渴望著的手,也沒做任何親昵的舉動,隻是注視她,笑容可掏,那副樣子很令女性沉迷。似乎他在等待,在無言地召喚,要女孩自己走過去,投人他的懷抱……
時間就是這樣的一個奇怪的東西,在無言的消磨中,薛晴晴越來越忍受不住。她覺得身體在顫栗,因著導向明確,又因人為地製造出一種窘迫,那種意識變得越來越強烈。她已經感覺到自己變得濕潤了,變成一個潮濕的熱燙的女人。
這時候陳老師輕聲說,走吧,小晴,咱們去吃飯。
盡管陳老師叫得親切,薛晴晴還是覺得像被人狠抽了一鞭子。她的身體團縮一下,臉騰地紅了。實在說,她已經很久沒有臉紅的經驗了。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已經被調動起來,在烈火熊熊中嘩地被潑了盆冷水。
電梯裏薛晴晴就挽了陳老師的胳膊——她情不自禁。陳老師並不理踩,他直挺挺地站立著。到了二樓,電梯門就要打開的時候,陳老師才說,吃過飯我們再上來,今晚你就不要走了。
梅欣先於劉國凱來到小雅餐廳,她是按照劉秘書電話裏告訴的地址找到的。
這地方很幽靜,外邊有個不大的公園,圍繞著公園是一些舊式的西洋建築,鱗次櫛比的。
梅欣一見麵就說,劉先生很會安排,在這地方宰你刀子也宰不太狠。
劉國凱隻是笑笑,說,梅小姐還是先坐下來再說話。
兩人坐下,劉國凱招呼服務小姐沏茶,拿過菜單瀏覽一下,然後遞給梅欣。
梅小姐喜歡什麼,點一下吧。他說。
梅欣看了看,這裏果然菜價不低,甲魚、白鱔、牛蛙、江蟹應有盡有。梅欣又把菜單推過來,說,客隨主便,今天你是東家,吃什麼我都聽你的。
劉國凱說,梅小姐太客氣了。
梅欣說,劉先生就不必再客氣了。
劉國凱隨便點了幾樣,梅欣沒理會他,冷眼看他的點菜水平。
居然還可以,第一道先點了燒大蝦,又要了鬆鼠魚和烏雞湯。配兩個小菜。吃得精到,就兩個人來說,排場也夠了。
等菜當兒,劉國凱說,說實話,我做東請客的時候不多,特別是談生意的時候。我端的是公家的飯碗,為了公事我沒必要掏自己的腰包。不過,這頓餐我願意,你知道為什麼嗎?
梅欣說,你是說你這次破例?
差不多,實在是破例。
梅欣說,我想,這大概不是因為我們是朋友,而是因為我們是對頭。
劉國凱笑了,說,對頭也罷,朋友也罷,我這人做事情最講一個信字,說話就要做到。要不,就不要去說。你記得在長城酒樓那次,我說過有事找我,我願意為你幫忙的話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的事情,很有希望。
梅欣心想,我的事還沒決定,怎麼就很有希望了?嘴上卻順著他說,有希望什麼意思?有希望就是還很遙遠。
不遙遠。我沒法說這事一定能成——因為那天我們已經開誠布公地談了我們各自的原則,我為你提供了圖紙和材料,你也提出了你的條件和要求。我是說,這件事基本上可行。
什麼意思?
劉國凱給她斟啤酒,邊說,我打算給你一個機會。我這人做事,先小人後君子。你慢慢能體會到。我給你一個賺錢的機會,我希望我們間能有個默契。說實話,我也可以選擇別人,可我看梅姐豪爽,談生意又精明。我呢,願意我們間有一個合作。
他已經把梅小姐的“小”字去掉,顯得更為親近。梅欣已經明白了些,雖然具體的事情劉國凱還一點沒做透露,他隻是在吹風。這大體可以理解為劉國凱有件什麼事情,他希望利用梅欣來做,梅欣要保障他的好處。要不然,劉國凱請這頓飯就大大地令人費解了。
梅欣笑了,舉舉杯子說,這沒問題,我很願意與劉先生合作。
劉國凱說,你不打算先聽聽什麼事情,再表態嗎?
梅欣說,我想,與我們上次談的那塊地皮有關。
劉國凱側眼望她,說,跟梅姐說話真不費力,你的確聰明。背後的事你不用管,你隻需盡快地把那塊地的手續辦理下來。當然,那塊地梅姐並不滿意,做大的投資是小了些,不過,這裏麵很複雜。我能得到一些信息,這當然是別人得不到的。梅姐隻要願意跟我合作,我們間能夠互相信任,也就是說,梅姐能按照我的設計去做,我保證你有錢賺。
梅欣說,我喜歡打開窗戶說亮話,劉先生希望得到多少?
劉國凱說,還談不到那塊,我這個人並不貪婪,我們先把事情做起來,到時候,我會告訴你,我們間怎麼做。
梅欣說,我希望事先訂一個原則。
劉國凱說,原則就是公平的原則,我相信梅姐能夠恪守。
本來,梅欣對劉國凱朦朧地談及的這件事應該做些更細致的了解,但事實上再讓劉國凱做進一步的說明是不可能的。他隻透露出一個信息,要梅欣盡快地拿到那塊地皮辦理有關手續。
這本身就是個很風險的事情。她要做實際的投人,而這項投資她自己將不能完全左右,很大程度上會受製於劉國凱。而劉國凱隻做了一個口頭承諾,他說保證她能賺錢。倘若賺不到錢呢?吃虧的隻是梅欣,而劉國凱不會受絲毫的損失。但是,劉國凱這次沒提到酬金問題,連暗示也沒有。
這應該做一個好的理解。
劉國凱為什麼要請這頓飯?為什麼他說他有信息,鼓動梅欣買下這塊地皮,而且詭秘地言稱,他要與梅欣合作呢?
劉國凱所說的一切隻能做這樣的解釋——那塊地皮即將升值。
馬上就做出判斷是困難的,悶在葫蘆裏又很難受。
這或許是有價值的,是一條真信息;或者是劉國凱的一個手腕,所謂誇讚的賣主,抱怨的買主。若是劉國凱虛張聲勢,玩弄她,目的是鼓動她盡快達成銷售,以取得他自身的利益呢?
一切又不好說清楚。
這頓餐吃到七點半,時間並不長。桌麵上啤酒隻喝了一瓶,菜也沒動幾口,連大蝦都沒吃完,隻是烏雞湯下去得多些。劉國凱就說,怎麼樣梅姐,吃好了嗎?
梅欣聽出這話是撤席的意思,說,感謝劉先生的好意,你吃公家飯也是不容易,我看還是我買單吧。
別,劉國凱說,那成了什麼,那不是我劉國凱沒誠意了?
他招呼小姐打包,然後去櫃台結賬。
劉國凱是儉省的,桌上剩下的菜肴盡數席卷了去。當然沒忘先和梅欣客氣一番,也知道梅欣是不會把剩菜帶回家去的,而後統統提在手裏。
出門打的,劉國凱又囑咐一句說,梅姐不要再猶豫了,聽我的你不會吃虧。
藍夢華家已被三位男士抽得烏煙瘴氣了。其實也不能全怪三個男人,藍鯨偶爾也吸兩支。但她偏要去責怪他們,不一會就站起身來,姍姍走過去開窗,抱怨說,哎呀,你們三個大煙鬼,把我家的壁紙都熏黃了。
她是在自己家,可家中有男客。她並不在乎,照樣隻穿著粉紅色帶閃光的睡衣。領口、下擺開得很大,時而便露出裏邊白皙的皮膚,使人覺得,藍小姐裏邊光光的沒穿內衣。她喜歡這樣。一個單身女人,在男人群裏透得多些,心裏舒展。
大馮絕沒想到會在藍鯨家裏遇到鄭阿太。其實他不姓鄭,而是姓李,綽號老泰。後來化名鄭泰,鄭阿太的綽號是他跟南方人做生意時叫起來的。
大馮剛進來的時候鄭阿太並沒起身打招呼。大馮先進廚房洗了把臉,出來拿藍小姐的手巾擦著,邊說,阿太今天也有空啊?
鄭阿太像個短粗的旱蘿卜,抬眼瞧瞧,仿佛才看見大馮似的“哎喲”一聲,說,馮哥們今兒個也來啦?
藍鯨說,你倆酸不酸啊,都臭鹹菜味了,真沒勁。
兩人就沒再說別的。
王主任說,大家都在一條戰線上混事由,打打碰碰的難免。咱們今兒個可是打牌來的,誰也不準談生意上的那些混賬事兒。
鄭阿太說,瞧主任說的,生意都做膩頭了,哪有工夫老想它啊?又對藍鯨說,鯨妹,還不給我們把那堆水蜜桃洗出來?
藍鯨說,你有毛病吧,誰吃誰洗。
王主任說,別啊,這是到你家,你又是唯一的女人,應該為大家服務服務。
藍鯨就說,得,瞧在王主任麵子上,伺候你們一把。告訴說啊,頭一輪輸牌我不付賬,算勞務費。
鄭阿太說,你這人真是的,怎麼一上來就想輸牌啊?
藍鯨說,先輸後贏嘛。
鄭阿太說,輸了誰給你墊?
藍鯨說,那當然是馮哥們兒了。
大馮就說,又來欺負人。得得,我墊就我墊,誰叫咱倆親近呢?
藍鯨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一副嬌嗔沒骨頭的樣子。
打著牌,鄭阿太就對王主任說,我柳園那塊地皮不打算要了,媽的太小,做不成什麼。
王主任說,你們公司不是付定金了嘛?
鄭阿太說,要不我就兩頭為難了?媽的事先沒計算好,
麻煩事太多,特別是你們規劃局,什麼事兒都限製,改項目又不批。
王主任問,你想改什麼?
鄭阿太說,改高層啊。
那以前你報的什麼?
八層商品樓啊。
那是夠戧,上高層那麼一小塊地可批不了,總不能讓你孤零零的就樹那麼一根電線杆子吧?
操他媽窩手裏了,我也不能拿它看畫啊。
說著,鄭阿太瞥了大馮一眼。
大家唏裏嘩啦地洗牌。
王主任說,你啊,別拿了便宜賣乖,那地方不錯。現在想拿還拿不到呢。
鄭阿太說,都是瞎鬧,沒頭蒼蠅。說著跟王主任咬耳朵,又說,真格的,王主任你要是有辦法,給我聯係個主兒,我把它讓出去。我要弄就弄塊大的,拉外資容易,讓你們規劃一把也值得。
王主任就看看大馮,說,哎,馮哲,你不是打算在柳園投資嗎,看看,你們兩家商量商量?
大馮說,我沒那打算。
王主任就咳嗽了兩聲,說,咳咳,方才還說不談生意,這怎麼又念經了?
藍鯨瞎攙和,說,這叫狗改不了吃屎。
王主任先笑了。第二輪鄭阿太做莊,卻叫大馮搶了先,自摸和了,提溜一條龍。鄭阿太一把就幾百塊錢輸進去,藍鯨和王主任也要各付十幾張10元的票子。藍鯨叫苦,耍賴少給了大馮幾十塊錢。大馮吃明虧不吃暗虧,手在桌底下伸過去,鑽到藍鯨睡衣裏邊摸她幾下,藍鯨扭了扭身子沒吱聲,就算兩下裏擺平了。
鄭阿太叼上煙卷,手裏劃拉著牌說,馮哥們,聽說你前妻回來了?
大馮說,她回來不回來跟我有什麼關係?
鄭阿太說,真的?我怎麼聽說你跟她又搞得火熱呢?
大馮說,這是外邊瞎傳。我啊,最多在生意上接觸接觸,沒別的意思。說著,他看看藍鯨。
鄭阿太一笑,說,我見過她,馮哥們,你猜在哪?你想不到的,在桑拿間,時間怎麼也有後半夜了。
大馮立馬就要翻臉,他壓下來,說,這玩笑開得可沒勁,你又不認識她,八成是認錯人了吧?
不會,憑我的眼睛會認錯人?我是沒見過你老婆,可你忘了,你桌上,你家裏都有她的照片,放得那麼大,我看都看熟了。我這人好色,那麼漂亮的女人,怎麼會忘呢?其實也是巧,我進了按摩房,還差點兒沒鬧誤會……
大馮變了臉色,說,姓鄭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鄭阿太裝傻,噴口煙說,你不是離婚了嗎?她也不是你老婆了,怎麼的,我這兒說見著她了,也不行?
大馮忽地站起來說,我看你他媽的是找揍!
鄭阿太也站起,兩人隔著牌桌做出牛抵架的架勢。
媽的想幹什麼呀,幹什麼呀?她也不是你女人了,你他媽的吃醋也輪不上你呀?
看著兩個男人就要動手,那桌麻將也攪亂了,藍鯨跳著腳罵,你們想動手啊?你們這是來打牌,還是來打架的?操你媽要打架都給我滾蛋,滾你媽騷X腳底下去,在老娘這兒撒什麼瘋?
王主任也勸,你倆怎麼一點涵養都沒有,挺體麵的人,怎麼說鬧就鬧起來了?
好不容易把兩人推開,各勸到一間屋裏坐下,這牌已經打不下去了。
鄭阿太喝口水,他已經被藍鯨勸得心平氣和,走出來給大馮賠禮,說,就算是老哥我不對了,不該提你過去的老婆。可我沒瞎編,我確實在桑拿房見過她,人家從國外回來的,跟咱們觀念不一樣……
大馮被王主任擋著,氣得渾身發抖。他嘿了一聲,抓自己的衣服,倒沒忘記跟王主任客氣一句,說,對不起我先走了。
鄭阿太在後邊大聲說,你沒見她跟誰在一起,是個女的,你的老婆,說不定是個同性戀呢……
大馮已經砰地摔門出去了。
馮哲本想打完牌在藍鯨家泡一夜的,要麼他也不會答應為藍鯨墊錢,更不會睜一眼閉一眼地讓藍鯨討到便宜。他辦事公平,該花的錢花到位,該做的事也要做到家。
他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鄭阿太。鄭阿太什麼人,他是聞見腥味不撒嘴的貓。這更刺激了大馮要把鄭阿太擠兌走今晚泡藍鯨的那股子勁頭。他沒想到鄭阿太這個流氓會那樣無恥,居然在王主任和藍鯨眼前大肆攻擊梅欣,弄得他無法再呆下去。
出來走走,才覺得自己孤獨。是天晚的緣故,也是天陰的緣故。今天天氣不好,加重了他的這種突如其來的失落感。
他覺得薛晴晴不給他打電話這不是件好事——說不定就讓小猴把大猴耍了。薛晴晴把他叫過去,說不定隻是為了給她壯壯門麵,目的達到就不再搭理他。他斷定那個陳老師已經得了手——或者說薛晴晴得了手,她肯定正在凱悅大飯店的套間裏跟那個做老師的尋歡作樂,早把他忘記得一幹二淨。他了解薛晴晴,別看場合上能裝出幾分高雅,其實那也是個吃青春飯的俗女孩。
又想到梅欣,他剛過中午就給她打過電話,可梅欣的電話到現在也沒回。心中忽然就懷疑了梅欣並不把他當回事,他們間不近不遠的,說不定他們彼此永遠隻能是一種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
他沒什麼不習慣的,誰都是為了自己,才活在這社會上。當然他馮哲也不例外。要是鄭阿太換個場合在背後攻擊梅欣,他或許也會不以為然。可當著王主任和藍鯨的麵,他不這樣做臉麵上過不去。這並不說明他桿衛了梅欣,也不說明梅欣在他心裏有多重要的位置。
人都是自私的,他堅信這是真理。
下雨了,零星星的,遠近的燈光都很朦朧。
再想到藍鯨,他弄不明白藍鯨怎麼與鄭阿太攪在了一起。以前他們是不熟悉的,也沒有多義往來。這不用猜測,藍鯨總要網羅一批男人,鄭阿太又到處搜羅女人,挺正常的。隻是他心裏不舒服。又一個女人紮到別人懷裏去了,在這種時候。對方又是那個叫他恨得咬牙切齒的王八蛋。他不平衡。
總之是事情都砸在了一起,肉都被野狗叼走了,隻剩下雨夜裏他這匹孤獨的餓狼。媽的,生活就是這樣,生活難免這樣。男人總有被擠到尷尬境地的時候,他不在乎。
心底有股苦味,蔓延開。大馮幹脆就在道邊站下。這是個公共汽車站,稀落地也站著幾個人影子。都不動,各向著不同的方向。
幾個女人在他心裏走馬燈一樣轉,又轉到薛晴晴。他想他的失落感根本上還是從薛晴晴那兒來的,要不他不會想著去泡藍鯨,也不會覺得梅欣在疏遠他。再次想到那位居高臨下的陳先生,心裏琢磨世上的男女都他媽的狗裏狗氣,那個陳老師的眼睛多貪婪,當著大馮麵就往薛晴晴的衣服裏頭鑽。太露骨了,一點都不瀟灑。他是富翁嗎?像個富翁嗎?對薛晴晴這個等級的女孩還奉若明星,下那樣大的工夫?媽的女人都下賤,薛晴晴肯定是被陳老師的“富有”迷惑住了。就說他的富有是真的,那也跟她沒一點關係。這把戲大馮見得多了,越讓女孩覺得你特有錢,能從你這得到特多的好處,你真正花的就越少。那些女孩還會裝得高雅,做美夢放長線釣大魚呢。那就大家一起玩玩吧。等對方要明白還沒明白的時候,在對方還做美夢的時候,就找個什麼理由把她們甩得遠遠的,那筆玩女人的錢也就儉省下來了。
說不定陳老師就是這樣的男人。說不定薛晴晴也會遭受同樣的命運。果真如此那才活該呢,現世現報。
回到家大馮已經澆成個落湯雞了。今天新換的白襯衣,新領帶,白白被作踐得一塌糊塗。
屋子裏是暖和的,大馮燙了個澡,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倒在床上給梅欣打電話。他現在已經平靜下來,覺得一切都無所謂。
梅欣在家,很快就接了,問,是大馮吧,對不起我晚上有個應酬,剛剛完事,正想給你通話,你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大馮知道梅欣這是在給自己打圓場,很可能她根本就沒打算給他來電話。
他支吾兩句。
梅欣說,你要說什麼事,路上信號不好,聽不清楚。
大馮說,本來是要訂一下,晚上讓你見個人的,現在是不行了。
梅欣說,你又要讓我見什麼人?
大馮說,一個投資商,美籍華人,要投資房地產。
梅欣說,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多一個競爭對手罷了。
大馮說,你錯了不是,幹我們這行的跟別的行業不同,未必都是對手。也許是合作者,也許是生意夥伴,也許可以利用一下。做房地產動輒幾百萬幾千萬,總要有些走動,總要做些聯手的事情。
現在大馮特耐心。
梅欣噢了一聲說,我沒想那麼多,我現在還想不到那一步。,
大馮說,我為你想著呢。
梅欣笑了,說,那我得感謝你。
大馮說,我今天見了一麵,看樣子對方有點實力。
梅欣那邊卻說,馮哲,我挺累了,我沒興致去見什麼美籍華人,我這兩天主要要辦理注冊手續,忙得很。你有興趣,就以你公司的名義與他合作吧。
大馮很快地說,你真的這樣認為?
梅欣說,對啊,我幹嘛要騙你啊,我真是倒不出工夫來。
大馮悶住。
梅欣說,就這個事啊?沒別的事了那再見。
大馮堵心,他又沒討到好。他覺得今天是個黑色星期三,今天事事別扭人。媽的做事好做嗎?好人好當嗎?他媽的他要是有個像樣的大公司,自己運做項目,何至於仰人鼻息這麼不明不白地受閑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