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秋實,院子裏的兩盆石榴熟了。這兩棵石榴樹結果特別密,長得特別大,被秋風一吹,青銅色的石榴皮脹得裂開了,露出一顆顆寶石般的籽兒。“榴開百子”是個大吉大利的好兆頭,預示著這個院子裏又有喜事了。
開國大典後的一天下午,當毛岸英興高采烈地走進紫雲軒時,他的父親和江青正在商量他的婚事。毛澤東打量著走進來的兒子,不禁想起了原配夫人楊開慧,要是她還健在的話,知道兒子就要結婚了,兒媳婦就是她的老戰友劉謙初和張文秋的女兒,那不知該有多高興呢!毛澤東招了招手,讓兒子往他身邊坐近些。
“思齊沒來?”江青關切地問。
“思齊學習忙些……”
毛澤東笑著說:“大了,也知道用功了。”
江青扭過頭來,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三年前,我給岸英介紹的那個女孩是大學生,比岸英小六歲,人也長得漂亮,偏偏不合岸英的眼光。要不是她的出身差一點,那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毛澤東打斷江青的話,十分動情地說:“岸英,你和思齊的婚事我同意。”
看著岸英滿臉喜悅的樣子,毛澤東想起在西柏坡的時候,兒子提出要和不滿十八歲的劉思齊結婚,當即被自己毫不容情地阻攔了,他要兒子嚴格遵守中國共產黨製定的婚姻法,弄得兒子和思齊兩人心裏都很別扭。現在,思齊已到了結婚的法定年齡,自己沒有理由再阻攔了。
毛澤東是了解兒子的,也知道劉思齊是革命烈士的後代。那還是一九三八年初春的一個晚上,毛澤東在延安中央大禮堂觀看話劇《棄兒》。當演到一對革命夫妻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在寒風中奔走呼喊著媽媽時,被劇情感染的毛澤東突然聯想到自己的孩子。他的三個兒子在楊開慧犧牲後曾流落他鄉,其中最小的兒子岸龍再也沒有回到他的身旁。看著這樣的劇情,父愛的情懷在毛澤東心頭鼓蕩,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小演員,腦海裏不斷幻化出兒子們饑寒交迫流浪街頭的慘狀……
閉幕了,毛澤東把小演員叫到身邊,撫摸著她的頭,親切地問她幾歲了?叫什麼名字?父母親是誰?當得知這個七歲的小女孩叫劉思齊,是老戰友劉謙初和張文秋的孩子時,毛澤東激動地說,謙初同誌為革命犧牲了,這是烈士的後代,我們有責任好好教育撫養她。並說劉思齊不是“棄兒”,是革命的寶貝,要認她作幹女兒。
這是毛家的第一樁喜事,也是毛澤東第一次做公公,他怎能不為之興奮呢!江青也顯得非常高興,這位當年任教於魯藝學校曾和劉思齊同台演出並扮演“棄兒”媽媽的年輕女性,沒想到十年後居然成了劉思齊的婆婆。
“這是喜上加喜,要好好操辦一下。可我的時間卻不多,就靠你們兩個張羅嘍!你和思齊好好商量一下,還應該去征求你張媽媽的意見。”毛澤東慈祥的臉上帶有幾分疼愛。
“爸爸,我和思齊商量過了,婚事越簡單越好。我們都有隨身的衣裳,也有現成的被褥,把它們拆洗一下,搬到一起就行了,不需要再花錢置辦什麼東西。”
“好啊,看來你是記住了我在七屆二中全會上的講話,要保持艱苦樸素的作風。”毛澤東又說,“不過,你們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這樣吧,我請大家吃頓飯,你們想請誰就請誰。你跟思齊的媽媽說,她也不要花太多的錢,更不要另辦酒席,她想請誰都過來,一起喝杯喜酒,熱鬧熱鬧!”
毛岸英沒料到父親對自己的婚事想得這麼周全,就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毛澤東:“張媽媽列了一個名單,我和思齊都同意,請爸爸過目。”
毛澤東接過名單,隻見上麵用小楷恭敬地寫道:
董必武和夫人何蓮芝
任弼時和夫人陳琮英
謝覺哉和夫人王定國
陳瑾昆和夫人梁淑華
鄧穎超大姐
康克清大姐
王光美同誌
看完這個短短幾行字的名單,毛澤東笑了:“你的這位丈母娘啊,還是個重女輕男的女權主義者嘞!你看,她請鄧穎超同誌不請恩來,請康克清同誌不請朱老總,請王光美同誌不請少奇,這不成心要我毛澤東得罪人嘛!”
岸英忙作解釋:“我問過張媽媽,她說總理、總司令和劉叔叔是國家領導人,自己的女兒結婚,驚動他們不敢當。”
“這可不公平啊!”毛澤東指著紙條說,“董老、謝老、陳老和弼時同誌也都是中央領導,她不是都請了嗎?”
“張媽媽說,董伯伯是她的老師,謝伯伯、陳伯伯是她的直接上級,任叔叔很早就認識思齊的爸爸,可謂老領導。至於鄧媽媽、康媽媽、王阿姨,都和她有著多年的友情,她們還一直為我和思齊的婚事操心,當然都應該請來。”
毛澤東聽罷,濃眉舒展:“好啊,你張媽媽說得也有道理,我悉聽尊便。不過,她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該我來請囉!”
於是他走向書桌,開始一個一個地填寫喜貼:
茲定於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五日(星期六)下午三時,在中南海豐澤園為小兒岸英和思齊完婚,謹具薄酌。恭請周恩來、鄧穎超同誌。
全福
毛澤東敬邀
毛澤東把寫給周恩來、朱德、劉少奇等同誌的一張張喜貼交給岸英,同時交代:“弼時同誌患高血壓,中央安排他養病,我看就不要驚動他了。”
說到這裏,毛澤東看了看侍衛在側的李銀橋,又對岸英說:“還要請你李叔叔,不過小韓阿姨剛生了伢子,來不了呢!她現在帶著伢子回香山了,你們婚後可以帶上喜糖去看看她。”
“我和思齊一定去。”毛岸英一邊答應著,一邊對李銀橋說,“結婚那天,請李叔一定光臨。”
“好,一定,我一定參加你們的婚禮,代表小韓給你們賀喜!”李銀橋爽快地答應了。
吃晚飯的時候,嬌嬌和李訥從學校回來了,毛岸青也從單位下班了。看到兒女們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毛澤東好不高興。
岸英、岸青和嬌嬌喜歡用俄語交談,隻是改掉了毛澤東一向反感的聳肩、搖頭、擺手等西方人慣用的動作。毛澤東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咿哩哇啦地講個不停,一時興起,也加入到他們的談話之中。他用英語抑揚頓挫地說:“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你們在說什麼?)”
嬌嬌趕忙解釋:“我們在討論中餐好吃還是西餐好吃!”
毛澤東略作沉思,然後慢條斯理地說:“Chinese food is very good.Chinese food is soft,hot and rich,western food is raw,cold and tough.We will come to have Chinese food!(中餐好吃。中餐軟熱適中,而且品種豐富;西餐又硬又涼。我們都來吃中餐!)”
“哇,爸爸的英語好棒喲!”聽毛澤東講英語,他們兄妹幾個都感到驚奇。
江青說:“在延安時,你爸爸就開始學英語了。轉戰陝北期間,盡管環境惡劣,可你爸爸仍然沒有間斷過學英語。我不太懂英語,但聽起來還是蠻流利的。現在咱們全家人可以講三國語言了。”
“英語和俄語不是兩種外語嗎,怎麼又成了三國語言了呢?”嬌嬌不解地問。
“你現在講的是哪一國話?”經岸英這麼一提示,大家都笑了。
毛澤東一邊吃飯一邊用腳拍打著地板說:“我學英語除了研究語言、用英語和漢語作比較外,主要是想了解外國情況。如有機會,我還想學點日語。”
毛岸英敬佩地說:“爸爸學習的精神真好,對我們也是一個鼓勵和推動呀!”
毛澤東看了一眼大女兒:“我的英語水平,遠不如嬌娃的俄語水平高,不如她講得流利。你們年輕人能專門學習外語,我要是有這樣的機會就好了。如果我能聽懂英語,看懂英文報紙、刊物和書籍,把自己要講的意思都用英語表達出來就好囉!”
“爸爸,‘恭喜’這個詞在英語裏怎麼說?”李訥端起碗扒了一口飯,從她的嘴角掉下幾顆米粒。
“康古萊楚萊森斯(congratulations)。” 毛澤東撿起李訥掉在桌上的米粒送進自己嘴裏,然後說,“為麼事又問‘恭喜’的英語說法呀?”
“大哥就要結婚了,到時候,我要用英語來祝賀新郎官和新娘子:康古萊楚萊森斯!”
“好好好,毛家要舉辦一個中西合璧的婚禮……”毛澤東哈哈大笑。
晚餐的熱烈氣氛達到了高潮,餐廳裏一派歡騰,碰杯聲、歡笑聲、祝福聲此起彼伏。
嬌嬌放下酒杯,瞥了一眼毛岸青,笑著說:“大哥結婚了,二哥要加油喲!”
毛岸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毛岸青回國後,在中宣部馬列著作編譯室從事翻譯工作。因為他的俄文功底深,翻譯能力很強,事業上可謂一帆風順,但在個人問題上卻很不如意。早在蘇聯學習期間,一些熱情洋溢、感情奔放的俄羅斯姑娘追求過他,但他不想同外國人通婚。回到哈爾濱時,也有不少東北大姑娘圍著他轉,可他感到都不大合適。所以直到現在,尚未找到心儀的女友。
這時毛澤東語重心長地說:“岸青啊,你談戀愛找對象,就不要說你是毛澤東的兒子嘛!你就說你是中宣部的翻譯,不是很好嘛!我勸你找一個工人或農民出身的人,這對你可能還有些幫助。你要求條件高了,人家的能力強,看不起你,那就不好了。整天不愉快生悶氣,那還有什麼意思呀!”
十月十五日,是毛岸英和劉思齊結婚的大喜日子,可是全國第一次公安工作會議恰巧也在這一天召開。剛剛擔任共和國主席的毛澤東先去參加會議,並在會上作了重要指示。會議一結束,他就匆匆趕回菊香書屋為兒子操辦喜事。
下午三點,毛岸英用自行車把剛剛放學的劉思齊接到中南海,兩位新人榮光煥發,渾身上下都透著喜氣。毛岸英穿的是他平常參加外事時穿的衣服,劉思齊上身穿著燈芯絨外衣,下身的褲子是半新的,腳上穿著一雙新買的方口布鞋。
菊香書屋的西廂房擺了兩桌酒席,毛澤東坐下來熱情地與各位客人打招呼:“你們幾位的孩子不知結婚了沒有?”
坐在近前的謝覺哉答道:“我的兒子早就結婚了,孫子都七八歲了!”
“謝老的孫子都這麼大了,可喜可賀!可我的兒子今天才結婚,看來我這個做爸爸的沒有盡到責任呀!與謝老相比,我是落後囉!”
謝覺哉忙說:“不是主席落後,而是您忙於國家大事,沒有時間操心家務事。我們沒有像主席那樣為國家大事操心,是我們落後啦!”
“謝老過謙了。國事你沒少出力,家事也沒有耽誤,難得兩全齊美啊!”毛澤東夾起一塊臘肉送到謝覺哉的碗裏,“嘗嘗,比你在延安送給我的臘肉怎麼樣……”
年過半百為兒子操辦婚事,毛澤東的心情無疑是興奮和滿足的。他舉杯走到張文秋麵前,感謝親家母教育了思齊這個好孩子,並為岸英和思齊的幸福幹杯;張文秋則感謝主席在百忙之中為孩子們的婚事操勞費心,並說思齊年幼不懂事,希望主席多批評指教。
由於劉思齊曾與劉少奇的前妻王前同在一個學校學習過,因此劉少奇對劉思齊比較熟悉。他舉起酒杯給毛澤東敬酒:“主席,思齊配岸英,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恭喜你找了一個好兒媳啊!”
毛澤東含笑而答:“少奇啊,你們都姓劉,你是思齊的娘家人呢!”
王光美接著說:“是呀,岸英和思齊結婚,我們都高興的不得了。現在全國都在講節約,我把少奇訪蘇時給我買的裙子送給新娘子,意思意思。”
劉思齊含羞帶笑地說:“謝謝王阿姨和劉叔叔!”
毛澤東的大手往飯桌上一揮:“這喜酒和飯菜,是岸英自己張羅的,節約了可以表揚,浪費了就要批評啊!”
“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江青馬上以女主人的身份說:“是這樣的,我們作父母的一點也沒有幹涉他。不是嗎?主席忙得剛開完會,還沒休息就過來給他們主持婚禮啦!”
朱德帶著慈祥的微笑說:“岸英和思齊年輕懂事,是主席培育出來的好娃子,很對,很對!”
康克清接著丈夫的話說:“岸英結婚,我們遵照主席的指示,要簡單辦婚事,我和蔡暢兩人送你倆一對枕套做紀念。料子是布的,你們可不要嫌棄喲!”
毛岸英笑答:“謝謝康媽媽、蔡媽媽,我們一定愛惜著用。”
作為全國婦聯主席的蔡暢說話時沒有忘記她的職責:“新中國剛剛成立,你們就帶了一個好頭,新娘子不坐花轎,不用拜堂,娘家沒有陪嫁,婆家也沒有準備多少東西,這真是移風易俗的好典範。可見這對新人真懂事,應該表揚。”
“當然要表揚囉!主席長子結婚,是件大事,既不能浪費國家財物,又要使大家快快樂樂。”鄧穎超站起來祝酒,“我代表恩來敬小兩口一杯喜酒,祝你們早生貴子,給主席增添第三代兒郎。”
劉思齊大羞,毛岸英笑嘻嘻的。
當酒闌人散,毛岸英和劉思齊向父親告辭的時候,毛澤東手捧一件黑呢子大衣從自己的臥室走出來。他滿懷深情地說:“你們結婚了,我很高興,可我又沒有什麼禮物送給你們,就把這件大衣送給你們吧,略表心意。白天可以穿在身上,晚上又可以當被子蓋,也算爸爸送了禮物給你們了……”
“謝謝爸爸。”毛岸英和劉思齊像接受一份遺產似的鄭重地說。
“告訴你們,這既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大衣,又是一件紀念品。這是我赴重慶與蔣介石談判時穿的大衣,雖然不是新的,倒也有點曆史意義。”毛澤東說完將大衣遞給劉思齊。
“謝謝爸爸給我們這麼珍貴的禮物!”劉思齊再次道謝。
毛澤東語重心長地說:“今天,你們結婚了。結婚等於成家,但成家不等於立業。以後的路怎麼走,就靠你們自己了。我希望你們讀一讀《觸龍說趙太後》,這是《戰國策》裏的一篇文章。”
毛岸英答道:“請爸爸放心,我們一定會讀。”
毛澤東點點頭說:“要記住文章中子義最後說的那句話,‘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呼?’這就是說,你要想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就得腳踏實地埋頭苦幹……”
婚禮結束後,小兩口抱著毛澤東送給的珍貴禮物回到他們的新房,毛岸英低頭對劉思齊說:“你看,爸爸既當嚴父,又當慈母,真不容易啊!回想起我倆的婚事,也夠讓他老人家操心的了。”
“我發現爸爸真心疼你,就是不露於表麵,對你又不溺愛,總是嚴格要求,真不容易。你剛回國就叫你當農民,又叫你參加土改,如今叫你當翻譯,將來肯定又會叫你學個什麼的,到那時你就是全才了。將來你要是有了一官半職,可不能把我忘了啊,要帶著我一塊去呀!”
“當然當然,俗話說‘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何況你還是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我怎能舍得離開你呢!”毛岸英握著劉思齊的手,吻著劉思齊的臉。
雙人床上,並排擺著一對兒枕頭,比翼雙飛的鳥兒似的。
燈滅了,窗外的月光一下子溜進屋來,悄無聲息地窺視著劉思齊的臉膛。隻見她麵如香山的紅葉,羞答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