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國從小聰明又淘氣,順利地在馬家店小學讀完了四年的初級小學。轉眼到了1961年的夏天,王衛國從初級小學畢業,順利考上了高級小學。高小並不是設在馬家店小學,而是需要進入延川縣城關小學讀書。
當時延川縣小學的設置是這樣的:縣裏的各個公社都有屬於當地大隊的初級小學,負責各地的初小教學任務。學生從初小畢業,如果要上高小五六年級的話,就隻能通過統考到縣裏,也就是公社辦的高級小學裏學習。王衛國所在的郭家溝是屬於劉家圪大隊的,而劉家圪大隊又是屬於城關公社,對於打小就機靈的王衛國來說,初小的畢業考試自然不在話下,所以他在1961年順利地通過統考考到了城關小學高小部。王衛國能考到城關小學高小部,以當時的情況來看,並不是小聰明小機靈可以做到的,這也就說明他的學習成績已經相當優秀了,至少在農村孩子中屬於出類拔萃者。
當年8月,王衛國來到了延川縣城關小學。
城關小學位於延川縣城的唐坡上,當時也設有初級小學,而且四年級以下的無一例外全部都是縣城幹部和城鎮市民子弟,無論當時整個社會的大環境怎麼樣,城市孩子的吃穿用度都遠遠不是農村學生可比的。而高小部的五六年級,則全部是由經過全縣統考的學生組成,所以也就包括了城關公社範圍內的一小部分來自農村的學生,這些學生,因為離家較遠,平時來往不便,所以需要住校,再加上當時的社會情況,學校也沒辦法供給這麼多學生的飲食,所以就需要這些農村來的孩子上灶,也就是要從家裏帶來小米、白麵、雜麵等,交給學校的食堂,由學校食堂統一做成熟飯。而一些家庭情況比較困難的學生,由於交不起米麵,就隻好在家裏蒸好了菜葉加麩糠做成的幹糧,帶到學校裏,在吃飯的時候讓食堂熱一下,這類學生被稱為“半灶生”。
以優異的成績考進縣城的王衛國,很快就迎來最大的困難——吃飯。因為他也是個半灶生,這還不是最困難的,最主要的是他家雖然不是最窮的農家,但他卻成為了城關小學最窮的學生。
當時的高小部一共隻有兩個年級四個班,大約有180名學生。而這些學生又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家住在縣城裏的,來自機關、事業、企業的幹部、職工家庭的孩子和城關大隊農民的子女;另一類是城關公社下轄的四十個村子裏的農民子女。前者因為離家比較近,可以在家裏吃飯、住宿,被稱為走讀生;後者因為離家遠的緣故,在學校裏住宿、吃飯,被稱為住校生。按照當時的情況來分析,住校生的人數是要遠遠小於走讀生的,可以肯定基本不會超過二十人。因為那時農村的小孩能考得上高小的人很少,具體到王衛國他們這一年級,平均兩個村子有一個上高小的孩子就已經燒高香了。
吃飯對於住校生來說可是天大的事情,由於遠離父母,每次來上學都要帶上足量的米麵,也因此又在住校生中分出了兩種類別:全灶生和半灶生。全灶生裏又分為兩類,第一類指的是學生能夠給學校食堂交納足以維持學生日常飲食的米麵和菜金,這一類學生就可以根據糧食庫存情況報飯吃,甚至於吃什麼吃多少都可以自己定;第二類就是沒有辦法交足夥食費,但是可以從自家帶來滿足自己飲食的米、麵、菜的學生,這樣的學生一般也能自給自足;剩下的就是半灶生了,顧名思義就是隻能用半個灶頭,說白了,就是自己從家帶來用菜葉加麩糠的團子,帶到學校的灶房加熱了。王衛國就是屬於這一類的,他在城關小學上高小期間,正趕上我國處在三年困難時期,隻靠著幾坰薄地維生的陝北農民,已經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地步了,再加上家底本來就薄,已經拿不出足夠的糧食了,所以隻能吃加了麩糠才蒸出的團子。
對於城關小學的住校生,尤其是半灶生來說,吃飯絕對是一場考驗。每天早中晚的飯鐘一響,第一個衝進灶房的一定是“半灶生”,因為他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往灶房,搶先取出自己的團子。
團子大多是用麩糠蒸的,沒有什麼團力,如果半灶生不早些把自己的團子搶出來,要是被別的學生一翻攪,這些“團粒結構”的幹糧立馬就會散架,根本沒辦法捧在手裏,更不用說吃了。學校有規定,“半灶生”在每周的星期三和星期六下午,上完主課後就可以離校,回家取幹糧,以保證一個星期的食物維持量。到了炎熱的夏季,糠菜團子放不住,會很快發黴變質,所以學校才會讓半灶生每周回去兩次,一次不要取太多的團子。可是即便如此,他們的團子也還是會壞掉,但是他們也絕不會輕易扔掉,因為沒有了這個發黴了的團子,就要餓肚子了,當時的人沒有不了解饑餓的感覺的,即使變質了也要硬著頭皮吃下去。
每到這時,這些“半灶生”就會悄悄地躲到牆角,不看不想的把團子幾大口吃完,再緊接著喝一碗“熬鍋水”,大口吞咽幾次就算吃完了一頓飯。可以說,吃幹糧,喝“熬鍋水”,在“半灶生”的生活中已經常態化了。
然而王衛國帶去的團子,一定是所有團子裏“團力”最差的一個,因為他的團子麩糠少苦菜多,幾乎不能上灶加熱,因為隻要一上灶,沒有黏力的團子肯定會散架。所以每到吃飯時,王衛國就和其他的半灶生一樣,躲在牆角旮旯,就著酸菜大口地吃冷糠團子,盡管冷硬的糠團子難以下咽,但總比餓肚子要強。
在王衛國的記憶裏,他的童年幾乎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即使是在學校當半灶生他也很知足了,這一定比大爸大媽吃的要好多了——老人吃的東西裏糠更多,“團力”也更差,因為他們把為數不多的菜都和在了王衛國的團子裏。
大媽很想念一個人在外求學的王衛國,怕他吃不飽,怕他不習慣,畢竟他是這個家的粘合劑,是這個家的精神支柱。隻要城裏有了集,大媽一定會挎上一籃子紅薯、洋芋之類的去趕集。這些瓜果頂多也就隻賣得出幾毛錢,遠不如自己留著改善夥食,但是大媽卻寧願把這些換成錢,趕上十五裏路,給在縣城讀書的孩子送去。她也知道,這些錢並不能讓王衛國吃飽穿暖,但是哪怕有一點好東西,她都願意奉獻給兒子,即使是在家裏已經揭不開鍋的時候,哪怕蒸了來年的紅薯苗種,也不舍得兒子在學校裏斷了糧。
甚至在家裏窮得實在沒辦法的時候,為了不讓兒子中斷學業,大媽寧可拄著打狗棍跑到延長縣一帶的村莊去討飯,再把討來的食物賣掉,換成零錢供孩子上學。雖然在苦難時期,討飯已經成為了陝北農民的一種普遍行為,但是我們仍然可以感受到大媽對王衛國無私付出所彰顯出的母愛。
在那樣一個年代裏,王衛國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跟饑餓作鬥爭,饑餓曾經使他無限地接近死亡。在他後來的文學作品中,關於“饑餓”的描寫和由於饑餓所帶來的影響都那麼令人印象深刻,我們也可以從中讀到那個時代與“饑餓”奮力抗爭的人那種超強的毅力。惟有親身經曆過什麼叫做饑餓,才能對那種情感有如此深刻的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