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殺宇文護
這一樁血案驚心動魄,發生在建德元年(572年)三月十四日。
這一天北周武帝宇文邕陪同剛從同州回京的宇文護去見皇太後。在此之前,宇文邕請宇文護幫一個忙,他說:“太後春秋高,頗好飲酒,雖屢諫,未蒙垂納。兄今入朝,願更啟請。”說太後喜歡貪杯,自己規勸無效,希望宇文護出麵勸勸。宇文邕從懷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酒誥》,請宇文護讀給太後聽,這位權臣沒當回事,覺得是小事一樁,不假思索便答應了。
就在宇文護專心為太後讀著《酒誥》時,站在他身後的宇文邕突然發難,拿起玉圭用盡全力猛擊宇文護的頭部,毫無防備的宇文護應聲倒地,但並沒有馬上斃命,而是在地上痛苦掙紮。宇文邕令宦官何泉拿佩刀徹底結果了宇文護,但何泉由於膽怯和緊張而渾身哆嗦,連續幾下都無法砍中要害。關鍵時刻,暗地裏早已投靠宇文邕的衛國公宇文直從內室衝進來,手起刀落,不可一世的宇文護立即身首異處。
為了這一天,宇文邕整整等了十二年。
宇文邕登上帝位後,非常冷靜地分析了形勢,前兩任皇帝慘死的結局,使他深刻意識到除掉宇文護不能操之過急,需要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任何急躁情緒都可能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成為死在宇文護手下的第三個皇帝。
於是,宇文邕韜光養晦,表現出一副對政治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一切聽由宇文護說了算,剛即位下詔稱:“大塚宰晉國公,親則懿昆,任當元輔,自今詔誥及百司文書,並不得稱公名。”意思是說宇文護對我來講是哥哥,對國家來講是宰相,地位異常尊貴,以後任何詔令和文書,都不能直呼其名,隻能稱晉國公,可見宇文邕對宇文護“尊崇”之程度。
宇文邕每次在宮中見到宇文護,都站起來說話,表現得畢恭畢敬。他不僅拚命討好宇文護,對其家人也同樣用心。宇文護的母親被北齊扣留三十五年後才返回北周。宇文邕對宇文護的老母親極為關照,經常賞賜奢華的禮物,每逢節日,宇文邕都要帶著皇族貴戚向宇文護之母行家人之禮,稱為“觴上壽”,伺候得比對皇太後還要周到。
這一切宇文護看在眼裏記在心頭,他對宇文邕的戒心漸漸消退,轉而將精力集中在攻打北齊上,沒想到大敗而歸,搞得宇文護顏麵掃地。與此同時,宇文邕加快了步伐,暗地裏拉攏宇文直等人。宇文直雖然是宇文邕的親弟弟,但卻是個看風使舵之人,起初一直拚命投靠宇文護,後來因作戰不利被宇文護罷官,心裏感到不憤,轉而投靠了宇文邕。
小不忍則亂大謀,隱忍了十二年的宇文邕終於除掉宇文護,將大權收歸己有,當上了真正的皇帝。
北周滅北齊
宇文護被殺,對於楊堅來說,無疑是重大利好,一來他因不肯投靠宇文護而屢受打擊,甚至有性命之虞,史書上說:“宇文護執政,尤忌高祖(楊堅),屢將害焉,大將軍侯伏、侯壽等匡護得免。”宇文護死了,這個危險也就不存在了。二來過去要在皇帝和權臣前選擇站隊,麻稈打狼兩頭怕,如今權臣倒了,便不再有這個煩惱,可以一心一意侍奉皇帝。
楊堅同時覺得為這樣的皇帝賣命值得,因為武帝宇文邕確實非同一般,不僅隱忍十二年除掉宇文護,上台之後還做了兩件大事,一是整軍,宇文邕下令將府兵製中的軍士改為侍官,這樣做是因為過去北周軍隊的將士直屬於本軍長官,導致帶兵的將軍權力很大。如此改革後,所有的將士都是皇帝的侍官,隻能效忠於皇帝,實際上是將軍權收歸己有。同時為了擴大兵源,宇文邕取消了從軍的民族限製,“募百姓充之,除其縣籍”,這意味著漢人百姓從此也可以當兵了,很快占人口比例最大的漢人成為北周軍的主力,不僅軍隊規模大大擴展,而且緩和了民族矛盾,可謂“一箭雙雕”。
另一件大事是滅佛。當時正值亂世,處於生死掙紮中的百姓為了尋求精神寄托和解脫之道,紛紛信奉宗教,導致佛教極為盛行,眾多寺廟占據了大量土地,不用向國家繳納稅賦。無數貧民出家做了和尚,從而逃避兵役勞役,這無異於與朝廷爭利,與國家搶人。
宇文邕意識到,任由佛教發展下去,國家不可能振興,更不可能平滅北齊,完成統一大業。急著要錢要人的北周武帝隻能“求兵於僧眾之間,取地於塔廟之下”。建德三年(574年)五月,他下詔“斷佛道兩教。經沙門道士,並令還俗,三寶福財,散給臣下,寺觀塔廟,賜給王公”。一時間,北周境內“融佛焚經,驅僧破塔……寶刹伽藍皆為俗宅,沙門釋種悉作白衣”。滅佛運動很快取得了成效,國家財政收入增加,軍隊規模變大,“自廢以來,民役稍稀,租調年稠,兵師日盛”。
北周武帝這樣大刀闊斧地改革,目的是什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就是要改變北周和北齊的實力均勢,使得勝利的天平倒向北周,為統一北方奠定基礎。這一點,楊堅自然看得很清楚。對於他而言,心裏充滿著一種興奮感,覺得建功立業的好機會終於要到了。
就在楊堅摩拳擦掌時,一個意外之喜降臨到他的頭上,武帝宇文邕為太子宇文贇納妃,楊堅的長女楊麗華被選中,成為太子妃。這對楊堅來講,無疑是人生的一大轉折,當時他已經人到中年,除了從父親那裏承襲的爵位外,沒有建立任何功業,甚至看不到前途和希望。如今搖身一變,和當朝皇帝成了兒女親家,地位一下子提升了許多,為以後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平台。
宇文邕勵精圖治,北周國力蒸蒸日上,而與此同時,北齊皇帝高緯卻在忙著“自毀長城”。他先是殺掉了北齊第一名將斛律光,接著又逼著戰力出眾的蘭陵王高長恭喝下了毒酒。除掉了他認為的“危險人物”後,窮奢極欲,變著花樣折騰,宮中的遊戲玩膩了,弟弟南陽王高綽獻上了新玩法,說弄一籠蠍子,把猴子放進去,看到猴子痛苦掙紮,會很開心。高緯覺得創意不錯,下令弄來許多蠍子,然後將一個人剝光了,和蠍子關在一起,看到那人在裏麵痛苦哀號,高緯高興得手舞足蹈。
高緯極為寵幸一個叫馮小憐的女子,兩人坐則同席,出則同車,一刻也舍不得離開,根本無心打理朝政,朝堂上下一片烏煙瘴氣,用史書上的話說:“政出多門,鬻獄賣官,唯利是視,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闔境嗷然,不勝其弊。”
宇文邕看到北齊的狀況,覺得滅齊的時機已經成熟,北周建德四年(575年)七月,武帝宇文邕正式下詔,討伐北齊,兵分六路,共有十八萬人,東出潼關,直撲洛陽。
楊堅參加了此次軍事行動,不過令他失望的是,沒有得到主攻任務,而是奉命率領三萬水軍從渭水進入黃河,配合主力作戰。
北周這次行動非常突然,剛開始進展很順利,但北齊在河洛一帶有重兵駐守,北齊將士拚死抵抗,宇文邕率軍圍攻二十多天,仍然無法攻克。北齊派出的增援大軍行將抵達,無奈之下,宇文邕隻好下令撤軍,第一次伐齊以失敗告終。
主力撤了,楊堅所統領的水軍也隻能後撤,但談何容易,進軍時是順流而下,如果直接返回,則需要逆流而上,速度會非常慢,容易被北齊追兵包了餃子。楊堅當機立斷,決定燒毀戰船,讓三萬水軍改走陸路返回,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全軍得以全身而退。
宇文邕並不甘心,第二年十月,他統率十萬大軍再次出征,這一次換了進攻方向,兵峰直指平陽城(今山西臨汾)。楊堅得償所願,不再是偏師,而變成了主力,他被任命為右軍第三軍總管。
北齊皇帝高緯此時正忙著和馮小憐在晉陽城外打獵,平陽和晉陽相距不遠,前方的告急文書不斷送來,但被高緯的寵臣右丞相高阿那肱攔了下來,他害怕打擾高緯的雅興。直到平陽陷落的消息傳來,高阿那肱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急忙向高緯稟報,高緯一聽瞬間血壓升高,平陽是晉陽的門戶,平陽丟了,晉陽危在旦夕,高緯決定率大軍收複平陽城。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馮小憐不幹了,她正玩到興頭上,懇求高緯“更殺一圍”,高緯居然答應了,放著十萬火急的軍情不管不顧,陪心愛美人玩盡興了,才回到晉陽部署反攻事宜。
宇文邕聽說北齊大軍將至,而且是高緯禦駕親征,覺得對方來勢洶洶,他任命梁士彥為晉州刺史,率領一萬人堅守平陽,自己則率大軍先撤了。
高緯帶著北齊軍將平陽城圍成鐵桶一般,晝夜發動攻擊,想著快速拿下城池。但沒想到的是,梁士彥和手下一萬將士實在太能打了,一時間很難攻克。久攻不下的齊軍改變策略,開挖地道,這一招果然好使,城牆坍塌撕開一個大口子,北齊軍隊像潮水一般湧入,正當梁士彥感到萬念俱灰的時候,高緯突然下令暫停進攻,因為他要等一個人——馮小憐,讓這個美人和自己一起見證這一激動人心的時刻。
這種非常具有儀式感的場合,馮小憐一定會盛裝出席,等她精心化妝打扮一番款款來到陣前時,黃花菜已經涼了,趁這個間隙,北周守軍已經將垮塌的城牆堵上了,北齊的進攻功虧一簣。
就這樣,梁士彥率殘部苦苦堅守了一個月,直到宇文邕帶著援軍趕到。不過,由於北齊軍先前在平陽城南挖了一條壕溝,擋住了北周軍隊的前進步伐,隻能隔著壕溝與北齊軍對峙。
就在此時,高緯的腦子再度進水,他下令填埋壕溝與北周軍決一死戰,這正是宇文邕求之不得的事情。壕溝剛剛填平,宇文邕率大軍掩殺過來,北齊軍稍稍後退,高緯和馮小憐在遠處觀戰,看到北齊軍後退,馮小憐嚇得花容失色,大呼:“敗了!敗了!”高緯慌了神,趕緊掉轉馬頭,帶著馮小憐逃離戰場。
皇帝跑了,北齊軍隊瞬間崩盤,死傷無數。高緯一口氣跑回了都城鄴城,隨即將皇位傳給八歲的兒子,自封為太上皇。他又擔心鄴城不保,於是帶著小皇帝向南逃去,想著投靠南梁,結果被北周追兵半途追上,押回長安,很快被殺。
宇文邕終於實現了平生的夙願,統一了北方大地。隻是在平滅北齊的過程中,作為一路兵馬總管的楊堅,到底發揮了多大作用,參加了什麼戰鬥,取得了什麼樣的戰果,史書上都沒有明確記載。
楊堅真正發威是在掃清北齊殘餘勢力方麵,河北的廣寧王高孝珩和任城王高湝合兵一處,意圖匡扶北齊。高湝是高歡的兒子,在北齊的親王中輩分最大,威望很高,他一出頭,應者眾多,一時聲勢很大。宇文邕派宇文憲、楊堅北上討伐,這一場仗打得毫無懸念,高湝和高孝珩最終都成了俘虜。
武帝宇文邕對楊堅的表現很滿意,任命他為定州總管,並加封為柱國。定州總管是主政河北地區的最高長官,這意味著楊堅憑借自己的努力成了北周的封疆大吏。
都是長相惹的禍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又有人拿楊堅的長相說事了。宇文憲對武帝宇文邕說:“普六茹堅相貌非常,臣每見之,不覺自失,恐非人下,請早除之。”這句話說得很是誇張,說楊堅的相貌非同常人,我每次見到他都感到震撼,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誰了,這樣的人不會久居人下,應該盡早清除掉。
宇文憲是宇文邕的同胞弟弟,他的話很有分量,但宇文邕並沒太往心裏去。不久,內史王軌向武帝宇文邕進言道:“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堅有反相。”楊堅知道後十分畏懼,行事更為小心謹慎。
武帝宇文邕雖然沒有對楊堅采取什麼措施,但宇文憲和王軌的話
還是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視,自己雖然沒有看出楊堅有反相,但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請權威的相麵專家來看看,宇文憲和王軌所言是否正確。宇文邕請來的相麵師不是別人,正是來和。
來和曾經給楊堅相過麵,說他將來能成為皇帝。如果這次答案還是這樣,楊堅恐怕凶多吉少,但來和卻給出了不同的意見,說“隋公隻是守節人,可鎮一方。若為將領,城無不破”,隋國公(有史書記為“隨國公”)這個人盡忠職守,如果讓他做將軍,率軍攻城,則會攻無不克。言外之意,楊堅雖然長相不凡,但至多是一個優秀的將領,身上沒有帝王之氣。
來和如此“出爾反爾”,保護楊堅的同時更多的是為了保護自己,如果楊堅被拉下馬,難免會供出自己當年說他能成為皇帝的事情,到那時,來和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來和的話多少讓宇文邕放寬了心,他將此話轉告了王軌,但王軌還是堅持他的意見,一口咬定楊堅有反相。宇文邕見狀隻好說:“必天命有在,將若之何?”如果他真有天命,誰能奈何呢?
宇文邕話雖這樣說,但還是不放心,因此又請來另一個頂級相士趙昭,讓他偷偷給楊堅相麵。沒想到,楊堅素來喜歡相麵,和包括趙昭在內的這個“圈子”裏的大師們私交都不錯,趙昭自然又站到了楊堅這邊,他對宇文邕說:“陛下多慮了,楊堅相貌平平,沒有什麼大貴之相,最多就是一個將軍的料。”
兩位“權威專家”的話讓宇文邕徹底放心。不過,很快從定州傳來一個消息,讓楊堅又一次陷入了不利的境地。定州城的西門長時間關閉不開,北齊皇帝高洋在位時,有人請求將西門打開,方便人們通行,卻遭到高洋拒絕,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當有聖人來啟之。”
楊堅成為定州總管後,命人將西門打開,他並不知道高洋所說的話,想法很簡單,就是為了便於東西向交通,此舉引發了熱議,人們說楊堅就是高洋所說的聖人,一時間搞得沸沸揚揚。
本來已打消猜忌之心的宇文邕,聽到這個傳聞,心裏又開始犯嘀咕。當時北齊剛剛平定,人心不穩,當地的百姓將楊堅視為“聖人”,如果他有二心,又得到百姓的擁護,難免引發禍亂。不過,就憑這個殺掉楊堅,似乎難以服眾,宇文邕最終找了一個折中方案,將其調離原崗位,重新安排工作。
於是,楊堅由定州總管轉任亳州總管,雖然官職都一樣,但地位相差很大。定州地處邊陲,擔任防範外敵的任務,地位非常重要,再說天高皇帝遠,自由度更大些。而亳州地處中原,楊堅的一舉一動都在宇文邕的眼皮底下,如有二心,可以隨時拿下。
非常看好楊堅的龐晃,當時任常山太守,兩人相距不遠,常有來往,得到職務調動的詔令後,龐晃對楊堅說:“燕、代精兵之處,今若動眾,天下不足圖也。”勸說楊堅起兵造反。搞不懂龐晃為何如此看好楊堅,倒是楊堅比較冷靜,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回道:“時未可也。”時機還遠遠未成熟。
從二人的兩次對話來看,楊堅並非沒有野心,隻是覺得時機未到,特別是遇到武帝宇文邕這樣的雄主,此時造反,無異於羊送虎口、飛蛾撲火。不如先忍一忍,看看時局發展再做決定,無論何種情況下都要保持冷靜。
於是,楊堅二話不說乖乖上任,如他所期盼的,朝廷時局很快發生了重大變化,一代英主北周武帝宇文邕駕崩了。
宇文邕死得有些突然,算得上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因為如果再給他一些時間,想必他會成為一統天下的千古一帝,這本來就是宇文邕人生最大的目標,“凡布懷立行,皆欲逾越古人”,可惜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後世史官很是遺憾地說:“破齊之後,遂欲窮兵極武,平突厥,定江南,一二年間,必使天下一統,此其誌也。”也就是說,如果北周武帝能多活一兩年,統一天下的將是北周,何來隋唐?曆史的進程或許將完全改寫。
不知楊堅對武帝宇文邕的離世感想如何,想必欣喜大於悲傷,不管怎麼說,他的身份又升格了,成了新皇帝的嶽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