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尼姑智仙
在楊忠三十五歲時,楊堅來到了這個世界。算得上是中年得子,楊忠大喜過望,為這個寶貝兒子取名為“堅”,希望他堅韌頑強、健康成長。
父母的美好願望可以理解,但現實情況是,楊堅自打一生下來身體便不好,就在全家人為此犯愁時,一個出家人主動來到楊家,此人不是和尚,而是一位比丘尼,名叫智仙。智仙直接找到楊堅的母親呂苦桃,開門見山地說:“你們不必太過擔心,此子為滿天神佛所護佑,身強體健,將來會大有作為。”
聽上去頗為神奇,更神的還在後麵。本來楊堅一直哭哭啼啼,誰抱著都不行,但一見到智仙便不哭了,而智仙一走開,他又開始哭鬧。
智仙提出了一個“得寸進尺”的請求,希望由自己來撫養這個孩子。楊忠夫婦起初不同意,好不容易中年得子,怎麼可能將其交由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來養育,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是好。但有件事改變了他們的想法,楊堅出生後,天氣異常悶熱,呂苦桃為兒子扇扇子避暑,或許是用力過猛,使得楊堅著涼了,渾身哆嗦差點斷了氣,虧得智仙及時趕到,楊堅才轉危為安。智仙說:“此兒所從來甚異,不可於俗間處之。”意思是說,這個孩子不是一般人,不能像俗間的孩子一樣撫養。
楊忠夫婦本就是佛教徒,聽智仙如此說,覺得自己的兒子與佛著實有緣。於是,同意由智仙來撫養,但又舍不得兒子,最終楊忠想了個兩全其美之策,從宅子中拿出一部分地改為尼姑庵,由智仙來做住持,將楊堅放入庵中撫養,這樣既可以讓智仙護佑楊堅健康成長,家人又能隨時照看。
即便如此,呂苦桃總是放心不下,控製不住對兒子的思念,偷偷到尼姑庵看望楊堅。誰知就在她抱起楊堅的瞬間,楊堅突然頭上長角,身上長出鱗片,作出一條蛟龍的樣子,嚇得呂苦桃差點把兒子扔到了地上,智仙趕到,見狀埋怨道:“何因妄觸我兒,遂令晚得天下。”楊忠夫婦自此完全放手,不敢輕易過問兒子的日常生活,“尼將高祖舍於別館,躬自撫養”。
這個故事記述得比“紫氣充庭”更玄乎,也更離譜,不過還是熟悉的味道,當作傳奇看看,嗬嗬一笑即可。
智仙給楊堅起了一個小名叫作“那羅延”,這是梵文音譯,在佛典裏,是指金剛力士,是力大無窮的神祇。智仙為楊堅取這個小名,是希望他能有一具那羅延金剛不壞之身,平安茁壯地成長起來,這和楊忠給他取名為“堅”,是同樣一個期許。
這段經曆對年幼的楊堅影響深遠,他七歲的時候,智仙鄭重地告訴他:“兒當大貴,從東國來,佛法當滅,由兒興之。”非常看好楊堅將來的前途,覺得他不是凡人,而是護法金剛轉世,注定要成為一代帝王,期望他能擔負起濟世弘法的重任。這一切都深深烙在楊堅幼小的心靈裏,永難磨滅。後來,楊堅在回首這段童年往事時,說道:“我興由佛法,而好食麻豆,前身似從道人中來。由小時住寺,至今樂聞鐘聲。”
智仙對楊堅更大的影響是性格的塑造,史書上說幼年楊堅深沉少言,不像其他孩童那樣喜歡嬉戲玩鬧,這份早熟型人格無疑和他的生長環境有很大的關係,天天熏陶在寺院的氛圍中,使得楊堅心思沉靜,“初入太學,雖至親昵不敢狎也”。就是說,剛剛進入太學的時候,即使是十分親密的人也不敢戲弄。“三歲看小,七歲看老”,從小“沉深嚴重”的楊堅天生就是當領導的料。
最牛老丈人
時光荏苒,轉眼間十多個寒暑過去,楊堅在十三歲時,告別智仙,走出尼姑庵,進入太學學習。
太學是古代專門培養貴族子弟的學校,在兩漢時期非常興盛,後來遭遇五胡十六國和南北朝,亂世中城頭變幻大王旗,凡事都是拳頭說了算,太學便沒落了。沒想到,沒有什麼文化基礎的宇文泰掌權後,對儒家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在長安重新設立太學,讓官僚子弟入學讀書,以便培養大批人才,作為政權的支柱。
楊堅作為大將軍楊忠的兒子,自然是重點培養對象。隻是楊堅在太學的時間並不長,大概隻有一年時間。不過時間雖短,楊堅卻結交了一些好朋友,包括鄭譯、王誼、元諧等,這些都是“官二代”,初步形成了一個關係網,連他自己也不承想到,這些太學同學在他後來篡周建隋時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十四歲的楊堅提前畢業,史書上沒說他的學業如何,想必還算不錯。少年老成的他,無論讀書還是做事,都非常專注,與那些豪門子弟不同,他的心很靜,能抵禦住來自外界的各種誘惑,這使得他在同輩人中顯得出類拔萃,不凡到什麼程度呢?宇文泰見到楊堅後,驚歎道:“此兒風骨,不似代間人!”這裏“代”的本意是指代地,就是現在山西省北部代縣、雁門關一帶。宇文泰這裏說的“代”是指人間,意思是說楊堅的風骨就像一個仙人,不應該在人間。
要知道宇文泰是叱吒風雲的一代梟雄,閱人無數,說出這樣的讚語,可見楊堅確實與眾不同。
楊堅畢業後獲得的第一份工作是京兆功曹,是京兆尹的一個小助理,雖說官職不高,但標誌著楊堅正式步入仕途。第二年,楊堅因為父親楊忠平定江陵立了大功,被授予了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的勳官,加封成紀縣公。轉年又晉升為驃騎大將軍,加開府。就在楊堅屢獲頭銜的同時,他迎來了人生中的一件大喜事,父親楊忠的老領導獨孤信決定把女兒獨孤伽羅嫁給他。
獨孤信本名叫作獨孤如願,在秦州擔任刺史時,將地方治理得非常好,“示以禮教,勸以耿桑。數年之中,公私富實。流民願附者數萬家”。由於政績突出,宇文泰為了表彰他,“故賜名為信”,從此改名為獨孤信。楊堅的這位嶽父文武雙全,不僅英勇善戰,而且理政有方,成為西魏的八柱國之一,地位相當高,當年楊忠正是投靠他,命運才翻開新的一頁。
同時,獨孤信又是一個大帥哥,史書記載“信美容儀,善騎射”,平日裏非常注重打扮,“信既少年,好自修飾,服章有殊於眾,軍中號為獨孤郎”。獨孤信很重視儀表,經常搭配一些與眾不同的裝飾品,引領時尚界潮流,被粉絲們稱為“獨孤郎”,在中國古代美男子排行榜中有他一席之地。
成語“側帽風流”說的就是獨孤信,有一次他出城打獵,傍晚趕著宵禁前回家。馬騎得太快沒注意頭上帽子歪了,獨孤信沒在意,斜頂著帽子騎馬入城,人們看到以為他是故意這麼打扮。結果第二天,滿城的人都開始歪著戴帽子。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就被競相效仿,放在今天,一定會是位頂級的帶貨高手。
位高權重且基因優質,獨孤信的女兒們既美麗又聰慧,因此成就了三樁不同尋常的婚姻,使得獨孤信在曆史上擁有了一個最有名的身份——嶽父大人。他有七個女兒,其中三個是皇後,如此算來出產皇後的概率達到了百分之四十以上,可謂當之無愧的“史上最牛老丈人”。
更讓人感到驚奇的是,哪怕連著換了三個朝代,皇後還是產自獨孤家。大女兒是北周的明敬皇後,不過活著的時候隻是王後,死了之後老公北周明帝宇文毓當上皇帝後追封她為皇後;四女兒是李淵的生母,是唐朝的元貞皇後,當然這也是李淵成為皇帝後追封的;七女兒獨孤伽羅是隋朝的文獻皇後,楊堅的老婆,也是三位皇後中名氣最大的,其他兩位連名字都沒留下。因此,《北史·列傳》寫道:“周、隋及皇家三代皆為外戚,自古以來,未之有也。”
獨孤信作為天下第一老丈人,眼光自然獨到,在眾多豪門子弟中,一眼便看中了“潛力股”楊堅。雖然楊堅長得有點怪,但出身將門,性格沉穩,又受過良好教育,口碑很好,將來必定前程似錦,因此將最小的女兒嫁給了他。而對於楊堅來講,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父親是大將軍,又多了一個柱國嶽父,這樣的強強聯合,無疑很有助於自己將來的發展。
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楊堅和獨孤伽羅成親幾個月後,獨孤信卻被逼自盡了。
這要從西魏恭帝三年(556年)說起,宇文泰北巡,途中染疾,病情急轉直下,非常危急。他冊立的世子宇文覺隻有十四歲,無法獨立支撐朝局。宇文泰擔心大權從宇文家旁落,決意將宇文覺托付給侄子宇文護。於是派人快馬急召宇文護,宇文泰見到侄子後,托付後事道:“我如今已病入膏肓,恐將不久於人世。我的兒子都還年幼,外敵內憂尚未平定,以後國家大事托付給你,希望你勉力從事,完成我的夙願。”
宇文護當時四十四歲,正值盛年,他一上台就幹了一件宇文泰都沒敢做的大事——篡位。在他的強勢威逼下,西魏恭帝元廓下詔將皇位禪讓給宇文覺,改國號為周,史稱北周。
宇文護從此大權獨攬,八柱國之一趙貴不滿宇文護專權,密謀誅殺宇文護,事先他找獨孤信商量,獨孤信不僅沒有摻和,還阻止了趙貴。後來此事被人告發,趙貴被誅殺,由於獨孤信沒有實際參與,而且威望很高,宇文護暫時放了他一馬,以同謀罪將其免職。但事後宇文護覺得留著獨孤信心裏始終感覺不踏實,於是派人逼迫他在家中自盡。
楊堅沒有沾到柱國老丈人的光,反而險些受到牽連,這讓初出茅廬的他由衷體會到了政治的險惡,表現得更加謹小慎微。
兩姑之間難為婦
宇文護扳倒幾位柱國後,滿以為沒有可以挑戰自己的對手了,但他卻忽略了坐在龍椅上的宇文覺,這位被稱為“天王”的傀儡皇帝已經十六歲,不覺中馬上就要成年,宇文護緊緊把握著大權,一點沒有想撒手的意思。宇文覺自然對宇文護很有意見,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一觸即發。
就在這樣的狀況下,楊堅被任命為右小宮伯,負責宮廷宿衛,天天在皇帝身邊服務,雖算是近臣,但在行政上卻隸屬天官大塚宰,而當時擔任大塚宰的正是宇文護。宇文護做出這樣的安排,目的很明確——“欲引以為腹心”,就是讓楊堅成為自己安插在皇帝身邊的一個耳目,這可苦了楊堅,夾在關係不可調和的皇帝與權臣之間的他不知如何是好。
老嶽父的悲慘結局,給楊堅上了生動一課,政治鬥爭是殘酷無情的,搞不好就要人頭落地,血流成河。如今一邊是皇帝,一邊是權臣,如果換作一般人,一定會選擇追隨投靠宇文護,畢竟他大權在握,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特別是宇文護讓楊堅做右小宮伯,擺明了是要籠絡他,如果不乘勢貼上去,宇文護心裏會很不高興,甚至會打擊報複。但是,換個角度看,宇文護再有權勢,畢竟隻是一個大臣,宇文覺才是正統,更何況宇文護飛揚跋扈,多行不義必自斃,跟著宇文護到時候難免會背上悖逆的惡名。
該何去何從呢?幾乎沒有任何政治經驗的楊堅,隻能向父親楊忠求教。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楊忠果然老謀深算,他對兒子說:“兩姑之間難為婦,汝其勿往。”這是一句俗語,本指媳婦夾在婆婆和大小姑之間不好做人,泛指夾在兩種強大勢力中間,左右不是,關係不好處理。楊忠告訴兒子,在這種情形下,最佳選擇是兩邊都不靠,特別是不能受到權貴誘惑而投靠宇文護,否則會死得很慘。
楊堅按照父親教授的求生秘籍,對宇文護拋來的橄欖枝毫不理會,“堅乃辭之”,這自然讓宇文護很不開心,他雖然沒有對楊堅動殺心,畢竟楊忠是十二大將軍之一,這個麵子還是要給的。而且,楊忠父子一向低調,抓不住什麼把柄,不過還是要讓楊堅付出些代價,讓他知道不順從自己的後果。於是,宇文護給楊堅穿了小鞋,讓他在這個崗位上原地踏步,一待就是八年,其間隻是由右小宮伯變成了左小宮伯。
當年和楊堅平級的同事,早已平步青雲,隻有他不動地方。而且,看上去隻要宇文護還掌權,他在仕途上就很難有大的發展。即便如此,楊堅不改初心,將父親的告誡始終牢記心頭,不選邊不站隊,再難也要堅持下去。他能做的就是做好本職工作,成為一個不關心政治、忠誠履職的皇家侍衛。
龐晃的忽悠
武成二年(560年),北周武帝宇文邕即位,這是宇文護扶立的第三位皇帝。在此之前,他毒殺了北周第一位天王宇文覺,扶立宇文毓為新天王,沒想到看上去非常文弱的宇文毓很有主見,親政後將天王改稱為皇帝,大刀闊斧地剪除宇文護的勢力,這讓宇文護再次痛下殺手,毒死了宇文毓。
新皇帝即位後,楊堅終於結束了踏步不前的日子,被任命為隨州(今湖北省隨州市)刺史,進位大將軍。這讓楊堅感到頗為開心,終於可以離開是非之地了。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到隨州任上沒多久,他又被召回京城待命,白白高興了一場。
不過,這段短暫的履職經曆,讓楊堅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潛能,這是因為他遇到一個叫作龐晃的朋友。
楊堅赴任路上途經襄陽,襄陽總管府總管是皇帝的親弟弟宇文直,按照慣例,楊堅前往拜見,宇文直看不上他,結果吃了閉門羹。不過,宇文直後來出於禮貌,派屬下龐晃回訪,這次相見楊堅給龐晃留下了
極為深刻的印象,覺得此人非同常人,於是傾心相交。
楊堅離任回京時又一次路過襄陽,龐晃主動迎見,並擺酒設宴為他餞行。兩人都喝了不少,進入興奮狀態,龐晃突然湊到楊堅耳邊說了一句:“公相貌非常,名在圖籙。九五之日,幸願不忘。”這就是說楊堅長得不同常人,將來肯定要當皇帝,以後登上皇位後,希望他不要忘記自己。
楊堅聽到龐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酒嚇醒了一大半,不知道龐晃的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是誇自己還是害自己,於是趕忙說:“何妄言也!”意為就此打住,不要再繼續亂說了。
就在此時,窗外傳來了雄雞報曉的聲音,在當時這算是吉兆,楊堅不禁心中一動,讓龐晃射它,說:“射中了有賞,富貴之日,拿這事作為應驗。”如果龐晃射中了公雞,那就相信他說的話,以後要是真得了富貴,龐晃可以來找自己,就以這支箭為憑證。龐晃一下子射了個正著,楊堅見狀擊掌大笑說:“這是天意,你能感應天意而射中。”一高興賜給他兩個奴婢,從此兩人的交往更深了。
這段故事很有趣,私下談論改朝換代是要掉腦袋的事情,但龐晃和楊堅,一個真敢說,一個真敢信。龐晃敢說,是因為楊堅看上去確實非同常人,這一點宇文泰也認可,但是要想當上皇帝,光有奇相是遠遠不夠的。龐晃更看重的是楊堅的身世背景,畢竟楊堅有個很厲害的父親,關隴核心集團成員之一,如果有一天宇文護倒了,楊堅不是沒有機會。風水輪流轉,說不定就到楊家呢。
楊堅敢信,是因為心中覺得有這樣的可能性,但有多大概率會發生,他也不清楚,至少現在來看,可能性微乎其微,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不過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回到京城的楊堅很快就將此事拋在腦後,因為現實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一手遮天的宇文護對他依舊不“感冒”,仕途上根本看不到任何曙光。這時候,楊堅的母親病了,他索性辭職,“遇皇妣寢疾三年,晝夜不離左右”,三年間遠離政治,一心用在侍奉母親上,這不僅使他暫時遠離了政治上的爭端,還為他贏得了“純孝”的美名。
屋漏偏逢連夜雨,北周天和三年(568年),戎馬一生的楊忠病逝,雖然楊堅承襲了父親隨國公的爵位,但從此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過去有父親罩著,宇文護有所顧忌,如今靠山沒了,他的命運將會如何,楊堅心裏一點譜都沒有,龐晃所說的皇帝夢更遙不可及,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保住身家性命。
楊堅帶著這份焦慮開始與術士們頻繁交往,請他們來算凶吉,以緩解心中的不安情緒。當時有個著名的術士叫作來和,包括宇文護在內的王公大臣對他都很信服,“引之左右,由是出入公卿之門”。楊堅請他到家中來算一算,來和仔細端詳楊堅後說道:“公眼如曙星,無所不照,當王有天下,願忍誅殺。”就是說楊堅的眼睛像早晨的星星一樣無人不識,這正是帝王之相。隻是希望將來成為皇帝後,不要殺太多的人。
繼龐晃之後,來和是又一個說楊堅要當皇帝的人,在楊堅看來,來和更為靠譜,畢竟是相術大師,即使當不上皇帝,有這樣的福相保佑,想必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麼大的災禍,這讓楊堅感到極大的寬慰。
楊堅期盼的事情很快就來了:宇文護死了。不過,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死於非命,殺掉他的正是當朝皇帝宇文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