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聲討

上午10時，刑偵支隊案情研判室召開了一個碰頭會。

研判室的牆壁上掛了一長溜的錦旗：“刑警雄風，罪案克星”“雷霆出擊，破案神速”“匡扶正義，刑警本色”……中間是一張長桌子，兩邊已經坐滿了人，江州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周東籬坐在一頭主持會議。

周東籬，是整個江州市公安係統的中流砥柱，上級部門特聘的刑偵專家。有多宗大案要案他都是主偵人員，當年他的頂頭上司許文博能升任到省廳去，其實周東籬也是功不可沒的。

會議桌的兩邊，坐著的都是江州市刑偵隊伍裏的辦案骨幹和技術骨幹。周東籬環視了一眼在場的人，會場安靜下來。

他調整了一下麵前麥克風的高度開始說話：“咱們局長培訓去了，他也很關心案件的進展情況，委托我向連夜工作的兄弟們道聲辛苦了！但也要求我們必須全力破案！從現在起取消周末雙休。”

會場的角落裏開始竊竊私語。

“咱們要適應這種常態。即便我不說，江州發生了命案，就必須偵破，才考慮什麼放假。我們要有這個覺悟。套話就不說了，‘江州之眼’現場的情況，在座的各位也都清楚。昨夜今晨，各組也密鑼緊鼓地開展偵破工作。”

“人皮上的DNA已經入庫，但還沒有比中對象。屍源現在還在調查之中。但法醫那邊有一些新的線索。”周東籬衝劉依依點了下頭，“劉主任，你講一下屍體解剖的情況。”

劉依依站了起來：“周局，各位同事，屍體沒有解剖。就那樣。這不是一具屍體，這是一張人皮！除了在現場初檢的時候，我就發現受害人是被活剝之後，回來我和小郭在檢驗之中，發現人皮上有汞。”

劉依依話音一落，會場一陣嘩然。

“汞？水銀？”

“是古法水銀剝皮？”

“太恐怖了！”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周東籬敲了敲桌子：“大家安靜一下，讓劉主任細說。”他朝向劉主任：“你覺得水銀剝皮的可信度是多少呢？”

劉依依雙眉緊蹙，神情嚴肅：“這個手法我也沒親眼見過。古龍的小說《武林外史》裏有描述過。如果大家不介意，我想把書裏的具體描述跟大家講一講。”

沒有人反對，所以劉依依思索了一陣，就開始講。她向來有把書中精彩段落背下來的習慣，所以講出個大概也並不難。

“你自然是做過的，但你可知道，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將一個人的皮完完整整地剝下來……我先將她的身子大半埋在土中，然後，再在她頭上剝條縫，將水銀一滴一滴滴倒進去。這時候，她的身子就開始有了變化，她的嘴被塞住，身子就像蛇一樣往上擠，往上擠……但她的皮卻已被黏在土上，她的身子就像是個肉球似的擠了出來，告訴你，那白色的肉球到了地上還會跑哩……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這件事的最後一步，就是將一壺滾水倒在那肉球上。”

“你還背了下來——”現場有同事提出了質疑。

“這並不奇怪，作為一名法醫，一名充滿好奇心的法醫，我從念書的時候就想知道水銀剝皮到底有沒有可行性。當然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嘗試。這實在是太野蠻了。野蠻。”劉依依神情肅然。

“你當然不能指望一個凶手是文明人。”同事們七嘴八舌地加入了討論。

“我不是指望他是文明人，那簡直是野蠻人之中的野蠻人。野蠻人之中也有文明人，那種一刀斃命的就算是野蠻人裏麵的文明人。”劉依依道。

“汞？就是水銀溫度計裏的水銀吧？要多少根水銀溫度計才能拿到足夠活剝一個人的水銀呀！這不科學吧？”

“倒是不需要水銀溫度計。劉主任，你好奇心那麼重，你真的一直沒找到機會嗎？我認為你已經找到機會嘗試過了。”刑偵支隊辦公室主任嚴豔玲看著劉依依，眼神像結滿了霜。

“嚴主任，請問您是什麼意思？您不是應該待在辦公室寫材料嗎？你在這裏瞎參和，在自己不專業的領域大放厥詞是什麼意思？”劉依依被嚴豔玲盯得心裏發毛。她要說出什麼不利於自己的話呢？

此前，劉依依聽沈淵的話，為了治愈自己的PTSD開始寫作，她不懂寫其他，連日記都不太會寫，所以直接把自己經曆過的每個案件寫成了女法醫勘查手記，有一部分還發表在內部的刊物上。所以，同事們對劉依依是刮目相看的，認為她不僅是搞技術的，還能寫材料。

每年，一些同事們立了功，但是需要撰寫立功材料，據說之前都是自個兒掏錢請某些文采好的同事幫忙（比如嚴豔玲主任），後來他們發現劉依依更好說話，而且她居然不收錢……

按她的想法，怎麼好收自己同事的錢？而且那些材料拆解了來寫，就是有模版的，很容易，不費什麼勁，也算是舉手之勞。一開始，劉依依以為自己是做了好事，後來才知道自己是破壞了“生態”，擋了某些人的“財路”。

“劉依依！你堂堂一個法醫室的主任，中層幹部，在公眾場合，請注意形象！嚴主任，你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不妨說出來，大家討論。”

“謝謝周局公平公開公正！劉主任，你很容易拿得到氯化汞吧？”嚴豔玲得到了周東籬的許可，又開始挑釁道。

“氯化汞？那當然了。氯化汞本來就是用於解剖標本保存的啊！不過我不明白你這什麼意思？”劉依依表示疑惑。

“你隻需要一些還原劑就能輕而易舉地把汞置換出來了，不是嗎？”嚴豔玲似笑非笑。

“劉主任，早幾天，你是不是去過嘉裕礦產品加工廠，買了一斤鐵粉。”她陰冷的笑容明顯更深了，“準確來說是還原鐵粉。”

劉依依的臉色發白，但始終保持了沉默。

“你買那些還原鐵粉是用來幹什麼呢？把足夠的汞置換出來，好滿足你讀書以來的好奇心，把某個人活剝嗎？”

“痕跡檢驗室的胡英發和殷千帆兩位同誌都可以作證，你鬼鬼祟祟地向他們詢問過關於顯現粉末的事。當時你還強調你需要的量比較多，不需要隊裏的。因此你要了嘉裕礦產品加工廠的地址。你還叫他們要保守秘密。假如是用於正當用途，為什麼要保守秘密呀？”

“嘉裕礦產品加工廠的老板也證實，你購買了金粉、銀粉、還原鐵粉各一斤。你購買金粉、銀粉做什麼呀？為了掩蓋你購買還原鐵粉對不對？可是你光購買粉末，真的是因為朋友家失竊嗎？那你為什麼不買刷子？用你平時化妝的化妝掃嗎？”

嚴豔玲連珠炮地發問，劉依依原地凍結在同事們一片懷疑而驚懼的目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