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撈人

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走進派出所。當他走近了，你會發現，他也已經上了歲數，頭發有幾絲灰白，眉心也有了隱約的川字紋。

男人一眼瞥見了就在玻璃隔間裏配合警察做筆錄的沈淵，就徑直進去。室內的人齊齊望向門口。

“啊，周大隊長。”沈淵自然是不想見到他，但識時務者為俊傑，周東籬無端出現在一個轄區派出所，肯定是有理由的。所以他還是首先開口打個招呼為好，但是為了“不卑不亢”，他又故意給周東籬降了級。

一個警察站了起來：“周局，我們轄區有案子，所長和大部分同事都出現場了。您交辦的……哦，我們根據所長的吩咐，已經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

周東籬飛快地對那警察頷首，表示知道。事實上，他也正趕去現場途中，但是又接到了已經調到省廳的許局的電話，說一向對公安工作很支持的好市民沈淵先生惹上事了，讓他趕緊先到轄區派出所一趟。

周東籬當即電話聯係了一大隊的大隊長藍翔（因為真名比外號更不好聽，所以大家都一直叫他炸兩），炸兩告訴他現場勘查在有條不紊的推進之中，他就趕緊過來處理沈淵的事情了。他不是第一次跟沈淵打交道，甚至在“溢價地塊”的案子裏還跟沈淵聯手救出了劉依依，但是他對這個人談不上有好感。

何況這次，聽說是為了一個女人跟另一個男的大打出手。本來，他對這種事情也沒有偏見，熱血男兒嘛，衝冠一怒為紅顏好像也說得過去。他在來派出所的途中已經初步了解了情況。

那沈淵學富五車，在江州市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那女的就是一酒樓的服務員，且不說年齡差距，兩者文化素養差距必然巨大，怎麼就扯上關係了呢？而且偏就在他自己的正牌女友劉依依去勘查現場，為江州人民的性命財產安全保駕護航的時候？沈淵啊，你實在是說不過去，正一個渣男。

周東籬心裏鄙夷萬千，臉上仍不失禮貌地笑了笑：“沈老板，真巧。怎麼？這麼忙，還有時間來咱們派出所指導工作？”

沈淵一聽也火氣上頭了：“周東籬，你……”他硬是把“大爺”兩個字吞了回去，“你……也挺仗義的哈。”既然已經束手就擒，那麼幹脆往別人臉上貼金好了。

“另外兩個人呢？”周東籬回頭看了看牆上的攝像頭。

“沒開。”警察說，“另外兩個人，女的倒是證明是那男的先動手非禮她，是沈先生見義勇為。但男的非說自己被沈先生弄脫了臼。”

“哦？這樣？依據《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胳膊脫臼屬於輕微傷。已經證實他是脫了臼嗎？要帶他去醫院檢查。”

“他說他不去。”

“他為啥不去呢？我去跟他談談。”

周東籬閃身出去，到了另一個隔間。他一眼給辦案警察使了眼色，製止對方稱呼他。

“你好。”周東籬打量了一下跟沈淵動手的男人，“聽說你先動手？”

“先動手又怎樣啊？你們當警察的不是要保護老百姓麼？難道官官相衛保護達官貴人啊？啊！我知道了！你們串通的！我現在脫臼了！啊啊啊！”他說罷就抱著自己聲稱脫了臼的那隻胳膊開始哼哼唧唧。

做筆錄的警察露出了冷著臉，搖了搖頭。

周東籬瞅了一眼筆錄，這個男人叫：黎誌學。

“我現在就是保護你。我讓我們同事送你去醫院驗傷，鑒定了你確實是胳膊脫臼，我們就處理傷害你的那個人。這樣可以嗎？”

“我說了不去醫院！”

“不去醫院無法鑒定你的傷勢，我們也沒有辦法依法依規處理他。”

黎誌學一把撩起了自己的衣服，上麵是觸目驚心的各種縫合傷痕：“看吧，我還動了大手術，我還欠醫院幾萬塊醫藥費，你們現在非得要我進醫院，那是要害死我！”

“不去醫院，就無法定傷，也沒法處理他。”

“怎麼沒法處理他？我受傷是明擺著的事情啊！啊啊啊……好痛好痛……”黎誌學又開始哼。

“剛才的事，我也多方了解過，你先對女孩子動手，然後那男的勸阻你，你拿了個酒杯要砸他，他隻是進行了正當防衛……”周東籬放慢速度說，緊盯著黎誌學的臉色變化，“要我說你，你確實也是受了傷，你說不願意去醫院，那也要去小診所處理一下傷勢。讓他賠錢是必須的。”

黎誌學一聽，眼睛眯了起來，嘴角也出現了輕微向上的弧度：“你是所長吧？一看就是個當官的，特別能理解人！跟這些小嘍囉就是不一樣！”

邊上的警察沉不住氣，騰地站了起來：“你說誰是小嘍囉呢！”

周東籬走了兩步，手掌拍在那警察的上臂，向上滑動到肩膀，安撫著把他按了下去。

“所長，你站得高，看得遠，能懂得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疾苦！所以趕緊讓那人給我賠錢吧，咱們都別耽擱時間了。你看，都快淩晨1點了！我還要去看傷呢！哎喲！”黎誌學又開始拙劣的表演，但是誰也不能戳破。

“你覺得要賠多少才合適？”

“六千。”

“即便是脫臼了，要六千那麼多？”

“我沒有文化！哪能像你們坐辦公室呢？我是砌磚的，每100塊磚35塊錢，每天搬磚砌磚1000塊，每天350塊。我真是脫臼了，不能搬磚。聽說弄傷我那人，就是房地產老板是吧？那肯定他也清楚這個價。”

“不管你怎麼說，隻能賠一千。”

“什麼？”黎誌學的雙眼緊繃，視線聚焦在周東籬身上，“你們是在訛我吧？”

“不訛你，要麼你去醫院驗傷。醫藥費之類的，都由他來付。要麼你拿一千趕緊走人。”周東籬小聲說，“我知道這警不是你報的，因為你尋釁滋事一般還不報警，怕我們知道你是專門碰瓷的。”

“你……你有種。所長大人，我記住你了！”

周東籬讓人把沈淵也找過來，督促沈淵趕緊給黎誌學微信轉賬了一千。黎誌學怒氣匆匆地離開了。

沈淵說：“沒想到你還挺會砍價。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

“聽說過什麼？”

“富人用錢買時間，窮人用時間買錢。他要多少給他多少就是了。反正是我給，又不是你給。”

“謝謝你！老板！”這時，那塗著廉價香水裹著緊身裙的女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要來摟住沈淵的胳膊，沈淵一把推開了她。

周東籬轉過身不再去看他們，心裏甚是後悔，在黎誌學開口要六千的時候，他應該說：“都脫臼了，六千哪行呢？起碼要一萬才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