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在第三輛車底盤焊上防彈鋼板時,電弧光裏突然顯出中國地圖。
杜亮亮用焊條沿著長江走向灼刻,焦痕恰好覆蓋住杜家三十條走私路線——最西側的青藏線末端,焊著顆紅星廠五十年代用的銅鉚釘。
“明天有批援建蒙古國的醫療物資專列。”
杜亮亮把海關通行證浸入顯影液,蘇聯國徽下方逐漸浮現內蒙古某旗衛生局的蒙文公章:
“車輪印和紅十字車的胎紋完全一致。”
淩晨過關時,李冰注意到界碑上的彈孔比記憶裏多三個。
“放行!”
這是勃列日涅夫時代軍車通行的暗號,而李冰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手勢正是杜亮亮母親當年穿越封鎖線的絕技。
當第一縷陽光照亮滿洲裏國門時,杜亮亮正用乙炔焰切割第13輛車的VIN碼。
飛濺的火星在柏油路上烙出1985年3月18日的日期,杜亮亮突然將燃燒槍扔給李冰:
“該你了。”
火焰掠過海關簽封的瞬間,李冰看見自己前世的囚衣編號在熱浪中扭曲。
那些曾讓他鋃鐺入獄的數字,此刻正隨著聚乙烯封條的融化,永遠嵌進了中蘇邊境的瀝青裂縫裏。
哈爾濱車輛段東區的龍門吊啟動時,李冰正用氣焊槍切開第一輛伏爾加的底盤。
藍色火焰在零下25度的空氣裏凝固成冰晶,墜落在1987年產的變速箱外殼上,砸出細密的鏽坑。
“發動機總成三十六套,每套按大連港走私價八千盧布。”
林正南的賬本封皮是撕下來的車輛合格證:
“輪胎二百四十條,綏芬河修車鋪收三十盧布一條。”
他說話時哈出的白氣在鋼板賬目上結霜,數字變得像蘇聯印刷的防偽水印。
杜亮亮鑽進第三輛車的後備箱,突然敲響空腔::
“這裏能藏九十根減震彈簧!”
杜亮亮掀開備胎槽,用磁鐵吸出焊在夾層裏的化油器:
“布良斯克機械廠多裝了十二套,他們車間主任喝醉時說的。”
周翔在拆解第五輛車的儀表盤時,發現轉速表背麵刻著俄文數字。
“每拆五千台零件,紅星廠要給蘇方技術員塞三百美金。”
他用螺絲刀刮掉代碼,露出下麵真正的計數——這批車在基洛夫廠組裝時,已經被克格勃預先抽走了15%的精密軸承。
“化油器單價提兩成。”
李冰突然用冰錐刺破油箱:
“把被邊防軍扣下的那箱汽油錢補上。”
粘稠的蘇聯汽油在地麵彙成數字——他們在滿洲裏被索要的“過境費”折合兩千四百盧布,正好是三十個火花塞的利潤。
杜亮亮正把車門鉸鏈按等級分類:
“甲級鉸鏈賣給長春一汽實驗室,乙級的給農安農機站改收割機。”
少年突然掰斷一根生鏽的:
“丙級扔進鬆花江,冰層夠厚時能當廢鐵賣給打魚人。”
當最後一根傳動軸裝上卡車時,李冰在發動機艙蓋上重算了三遍:
“總收益五十八萬盧布,扣除運輸費、拆解工資和給黑河口岸的封口費......”
他的鋼筆突然漏墨,藍黑墨水在下坪村棉花賬目欄暈染開來,恰好遮蓋住被蘇軍巡邏隊搶走的三噸棉花損失。
“明天派十二輛三輪車送現金。”
林正南正在改裝伏爾加的備胎,內胎裏塞滿麵值五十盧布的舊鈔:
“跟村民說每公斤棉花尾款按黑市彙率兌,但要用1984年版的拖拉機說明書包錢——那紙上的油墨能防潮。”
杜亮亮突然打開收音機,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報時聲震落了車頂積雪。
少年同步按下藏在轉向柱裏的錄音機,磁帶轉動聲恰好掩蓋住他抽走三張百元美鈔的摩擦音——那是留給紅星廠質檢科長的“零件合格認證費”。
哈爾濱鐵路局的封條貼上貨箱時,李冰在最後一箱活塞杆上敲了紅星廠鋼印。
五十年代的老印章在晨光中泛著銅綠,印油卻是用蘇聯防凍液和鞍鋼潤滑油調製的混合物——三個月後這些印記會自然脫落,露出下麵真正的采購方編號。
“村民收到錢會核對這個。”
杜亮亮正用點焊機在裝錢的鐵皮箱內部烙暗碼,飛濺的火星組成下坪村生產隊的工分記錄:
“他們絕對想不到,咱們用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鋼廠的殘次品,頂替了那批被海關燒毀的優質棉。”
杜亮亮說著把焊槍扔進鬆花江,冰窟窿裏浮起一串1979年產的火花塞。
紅星澡堂的瓷磚剝落聲裏,杜亮亮正用鋼絲球蹭掉指甲縫裏的防凍液。
漂著冰碴的鬆花江水從他脊背滑落,在排水口旋出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鋼廠的零件編號。
“七塊五。”
林正南把賬本浸在溫泉池裏,墨水洇開的數字恰好覆蓋住被蘇軍搶走的三噸棉花:
“搓澡費記到下坪村運輸損耗。”
周翔縮在桑拿房角落,樺木條凳被他坐出嘎吱響。
當溫度計指向70度時,男人突然從腳底板撕下塊老繭——那是常年踩離合器磨出的硬皮。
李冰推開雕花玻璃門時,穿堂風掀起他發梢的皂角味。
“晚涮羊肉。”
李冰彈了下貼在牆上的外彙券,紙幣邊緣的斯大林頭像正在潮氣裏模糊:
“東來順老馬給留了雅間。”
他說著突然扯鬆領口,那道在貝加爾湖被鐵絲網勾破的傷疤終於不再緊繃。
劉輝正在更衣室改造蘇聯軍大衣,拆掉內襯的羊皮縫成護膝:
“給下坪村李大炮的,他老寒腿該犯了。”
當芝麻醬裹住第一片羊上腦時,杜亮亮把二鍋頭倒進紫銅鍋的煙囪。
酒精火焰騰起的瞬間,少年突然用筷子夾住飛濺的火星:
“看!
像不像在敖德薩燒賬本那晚?”
林正南正用勺底碾壓糖蒜,甜辣汁液在碟邊畫出盧布彙率曲線:
“這頓折算成棉花的話......”
話沒說完就被周翔按進麻醬碗,男人鼓著腮幫子憋出句:
“今天隻算羊肉斤兩。”
李冰解開第三顆紐扣,他突然舉起紮啤杯:
“這杯敬化油器!”
泛著白沫的啤酒衝走杯壁積攢的油汙,也衝淡了西伯利亞鐵路上沾染的柴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