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亮亮故意用身體擋住林正南袖口的破洞,手裏舉著蘇聯商檢證書的複寫件:
“深城廠的專家說咱棉花能出口創彙!”
“每戶先領五十塊訂金!”
周翔搬出刷著紅漆的保險箱,1988年版的十元紙幣散發著油墨香——這是杜旭鵬藏在祠堂夾牆裏的現金,此刻被兒子調包成團隊的本金。
李冰望著踴躍簽字的村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他此時正在縣城賭場輸掉第一筆騙來的錢,而今夜他們竟真的在籌備價值六十萬的出口訂單。
杜亮亮悄悄碰他手肘,袖子裏滑出半盒蘇聯香煙——正是周翔白天露餡的那盒,少年不知何時把“莫期科”錯印改成了正確的西裏爾字母。
“伊萬諾夫同誌要看現貨。”
杜亮亮突然用俄語喊道,驚得林正南打翻茶水。
少年順勢指向村口,三輛掛著黑牌伏爾加轎車碾過曬穀場,車燈照亮他提前布置的“深城棉紡廠駐下坪村辦事處”木牌——那其實是杜家祠堂的舊匾額翻了個麵。
當真正的蘇聯采購代表鑽出車門時,李冰發現他胸前的共青團徽章別反了。
杜亮亮快步上前握手,指尖輕輕拂過對方領口——那裏有粒微型竊聽器,正是杜旭鵬常年別在西裝內側的同款型號。
“父親讓我代問貝加爾湖的鮭魚季如何。”
少年用俄語低語,伊萬諾夫瞳孔驟縮。
這個暗號指向他們上周剛談妥的走私水產生意,杜旭鵬竟把如此機密告訴兒子?
淩晨四點裝車時,杜亮亮突然搶過李冰的噴燈。
火焰掠過棉包表層,那些摻了脫脂劑的棉花竟燒出靛藍色冷焰——這正是蘇聯軍工棉的特有標誌。
少年迎著眾人驚駭的目光輕笑:
“杜家倉庫還有三噸硝化棉,原本要給邊境守軍當燃料的。”
火車汽笛撕裂夜幕的刹那,李冰看見杜旭鵬的獵槍在千米外的坡頂反光。
但少年早把父親最愛的瑞士懷表綁在領頭棉包上,表針永遠停在杜旭鵬連累害死發妻的時辰——1985年3月18日7時15分。
“讓他親眼看著贓物變成績效。”
杜亮亮拽斷貨車封簽,偽造的“深城棉紡廠”封條下,真正的紅星廠印章正在月光下流淌。
這個被父親賤賣的鄉鎮企業標誌,此刻在跨國列車上一路向北,比他認知中提前二十年踏上了命運的中轉站。
杜旭鵬的獵槍準星裏,瑞士懷表在棉包上折射出月華。
當表盤日期映入眼簾的刹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泛起渾濁的淚光。
食指從扳機滑向護木時,槍托上那道妻子用發簪刻的“鵬”字正硌著掌心肌膚——二十年前私奔那夜,他們也是這樣把定情信物係在逃荒的板車上。
“叔,亮亮這是反水了啊!”杜飛攥著雙管獵槍的手青筋暴起:
“我現在就帶人把火車截下!”
杜旭鵬突然低笑出聲,皺紋裏積年的煤灰簌簌掉落。
他摸出鍍銀酒壺猛灌一口,75度的醫用酒精灼過喉管:
“看見棉包第三層的捆紮法沒?”
槍口點了點遠處列車:
“順時針三圈半再反打結——這是我教他 娘 的獨門手法。”
月光照亮杜旭鵬從內袋抽出的發黃信紙,1985年3月17日的字跡娟秀如新:
“鵬哥,亮亮今早會喊爹了。
供銷社查得嚴,那批軋花機零件藏在...”
後麵的字跡被褐色的血漬浸透,正是妻子遇害前最後的情報。
杜飛突然想起祠堂暗格裏那摞蘇聯明信片,每張背麵都是不同女人的筆跡。
現在他才驚覺,那些用波蘭語、烏克蘭語寫的纏綿情話,分明是不同年代的國際走私線報。
“當年伊萬諾夫他爹,就是被亮亮娘用鋼筆墨水瓶開瓢的。”
杜旭鵬摩挲著獵槍膛線:
“現在輪到小伊萬栽在我兒子手裏,這才叫天道輪回。”
當第一縷陽光染紅棉花車廂時,杜亮亮正用匕首挑開偽造的商檢封條。
藏在夾層裏的紅星廠地契浸著新鮮雞血,正是父親當年簽字畫押的賣廠文書。
“你爹比我們早二十年就在玩這套了。”
李冰望著地契上熟悉的“深城棉紡廠籌備處”公章苦笑道。
這枚本該在1992年才出現的印章,落款日期赫然是1968年。
杜亮亮突然把地契按在硝化棉上,幽藍火光照亮他眉骨的弧度——與祠堂祖宗畫像上那位下南洋的太爺爺一模一樣:
“知道杜家祖訓寫的什麼嗎?”
火焰吞沒最後一角絹布時,少年眼底跳動著琥色的光:
“騙過閻王的賬,才能烙在生死簿上。”
列車在貝加爾湖南岸急刹時,李冰的掌心被假公章硌出四個月牙形血印。
六個蘇聯邊防軍晃著手電筒,刺眼白光掃過車廂編號“003”——正是杜家被偷軍用水壺的烙鋼編號。
“每節車廂兩百盧布消毒費。”
大胡子軍官用槍托敲擊車皮,震落積雪露出紅星廠殘破的廠徽“或者......”他的目光突然黏在周翔軍大衣裏的伏特加酒壺上,那是用三塊哈爾濱手表殼熔鑄的走私貨。
林正南剛要摸懷裏的外彙券,杜亮亮突然踹開腳邊麻袋。
受潮的棉花裏滾出二十罐青島啤酒”,鋁製拉環在雪地裏泛著幽光——實際是杜旭鵬藏在棉籽裏的硝化甘油。
“同誌,這是中國工人階級的禮物。”
少年用西伯利亞方言高喊,踢罐頭時故意露出內襯的海魂衫——領口紅星廠標簽下,赫然縫著克格勃第三總局的暗碼布條。
軍官瞳孔驟縮。
他認出這是勃列日涅夫時代軍需品的加密方式,而眼前這塊布條的紋路,正與他父親在阿富汗戰場獲得的烈士勳章綬帶一致。
杜亮亮突然扯開罐頭偽裝層,裏麵蘇聯兒童巧克力包裝上的生產日期是1989年2月30日。
這個根本不存在的日期,正是莫斯科黑市流通“幽靈物資”的暗號。
當第四個邊防軍伸手要巧克力時,劉輝突然用黑龍江土話喊:
“當心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