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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姑娘之間沒有牆

“我總覺得你長得像一個人。”

藍藍坐在沙發裏織毛衣,望著沐浴在陽光下的楠楠的背影,這樣說。

“這話你說過,到底像誰?”

“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楠楠伏在窗前,手托著雙腮頭也不回地說:“真叫人納悶兒!”

今天又是個星期日,錄音機裏放著音樂,她倆百無聊賴地度著時光。她倆己經有兩個星期拒絕和未婚夫約會了,楠楠的理由是“讓人清靜些日子”;藍藍的說法是“咱們都冷靜地想一想”。

潘解放照例去忙廠裏的事情了,王榆根進來兩次,催促姑娘們:“早飯早就做好了,都放涼了,快吃吧!”

兩個姑娘都表示不餓,藍藍撒嬌地嚷嚷:“爸爸,看您,婆婆媽媽的!我們餓了自己會吃的!您還是出去遛遛彎兒吧!”

“一早兒剛出去遛過了,又出去幹什麼?”王榆根笑著說,“你們有什麼衣服要洗不?我要開洗衣機了。”

楠楠連忙跑到他麵前說:“哪敢勞煩您,有活兒您吩咐我們幹吧!”

“不用!反正有洗衣機,洗著玩兒,要不我也沒事兒幹。”王榆根擺擺手,順便抽走了沙發巾和床罩單,抱到衛生間去了。

楠楠聽著衛生間裏開動洗衣機的聲音,感動地說:“你爸爸真好!我爸爸在家裏什麼也不幹!”

藍藍歎息道:“一家有一家的情況。我看你爸爸和媽媽感情還不錯?”

“是呀!孩子那麼多,又都大了,還是一對兒老甜蜜!”

楠楠笑道,正巧望見對麵自家窗內爸爸正戴著老花鏡舉著線頭認針,媽媽在摘掉爸爸肩上的什麼東西,落下的白發或頭皮屑之類。她見了此種情況捂著嘴招手叫藍藍來看,藍藍走到窗前望了一會兒,神情慘淡地低聲說:“從我記事起,爸爸媽媽就沒這麼親熱過……”

楠楠同情地朝衛生間的方向一指,悄聲問:“他們為什麼感情不好?”

“……唉!”藍藍支吾了片刻,含糊其辭地表示,“……一言難盡!原先我也不懂,現在……爸爸真可憐!”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楠楠天真地追問。

藍藍搖搖頭:“夫妻間有許多說不清楚的事……這可怎麼跟你講呢?你還是個姑娘家!”

楠楠噗哧一笑,劃著藍藍的臉蛋兒譏笑道:“沒羞!你就是個小媳婦兒啦?”

藍藍臉兒一紅,沒再說什麼,又坐回到沙發裏默默地織起毛衣來了。

楠楠仍然拄著胳臂肘兒朝窗外望著,重又陷入自己心裏那一團亂緒中去了。在兩幢樓之間的空地上,修有花壇和一條小小的柏油路,一大群孩子在嬉戲,老人們坐在花壇的石階上聊天兒,一幅日常的生活圖景。人們一代一代地活著,似乎都活得挺不錯,似乎沒有幾個人像她倆這樣為了愛情而苦悶,似乎她倆是自尋煩惱的怪人了……

一輛出租小轎車開來了,引得孩子們在後麵追著跑。汽車在三門門口停下來了,從上麵走下來去年結婚的那個新娘子,當時是一輛花車送她來的,現在她是從產院回來,後麵跟著兩個老太婆,一個抱著裹得嚴嚴的嬰兒,另一個拿著衣物和禮品,看不清哪一個是祖母,哪一個是外祖母。從鄰居們紛紛向她們道喜的熱烈氣氛上看,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嬰兒將來能不能找到真正的愛情?會不會煩惱……怪念頭,人們生生死死,一代又一代,似乎都不去想這種怪問題……汽車喇叭的鳴叫這麼尖利,刺耳,吵得人快發瘋了……哦,那不是出租汽車,是秦小兵親自開來的那輛閃閃發光的CROWN,真後悔那天晚上上了他的車,任它鳴叫去好了!女人致命的弱點即是溫情,藍藍竟也同意跟我去了,而我和他剛剛認識了不到半天呀!他從遊泳池追到我家來,甩了那樣一種泰然自若的神氣和不容商量的口氣說:“……現在我有事,晚上再來。”幾乎就是命令,對一個陌生姑娘下的命令!我曾下定決心不見他的,晚上,躲到藍藍家裏來了……哎呀,真討厭,真刺耳,汽車喇叭叫個沒完沒了……

“真討厭!”

楠楠脫口叫道,嚇了藍藍一跳。楠楠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用拳頭敲打著窗欞垂首不語。藍藍重又放下毛線,走到楠楠的身邊朝下看了看,送產婦的出租汽車正在小心地倒車,沒有什麼騷動事件發生,便問:“你的情緒總是這麼壞,能告訴我,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楠楠怔怔地望著開走的出租車,說:“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我隻是覺得厭煩,真後悔那天晚上上了他的車……”

藍藍一下子明白了——秦小兵第一次闖入金家的那天晚上,她倆也是站在這裏透過窗帷朝下麵觀瞧的……

摩托車聲又逼近了,金家夫婦笑臉相迎地跑出來了,秦小兵帶來了許多禮物,車把前麵滿滿的一硬塑網筐,車後座上馱著一個大紙箱子,白酒、露酒、啤酒、罐頭、香腸、火腿、燒雞、水果、香煙……應有盡有,楠楠的哥哥和弟弟妹妹們歡天喜地把禮物搬進家門,金家夫婦如同迎接貴賓一般簇擁著秦小兵上樓去了。楠楠生氣地在屋裏踱來踱去,藍藍問:“你不喜歡他?”

楠楠攤開雙臂說:“不喜歡。本來並無反感,還願意交個朋友。可他為什麼搬來那麼多東西?像個販賣食品的商人!”

藍藍取笑道:“也許這是個心眼實在的傻小子呢!”

“不,你沒看見他說話時的那種神氣……”

她倆正談著,隻聽楠楠的媽媽在自家平台上朝這邊大呼小叫:“楠楠——快回來——看誰來啦——”

藍藍剛要答應,被楠楠製止了。一會兒,又聽到楠楠的父親威嚴的聲音:“楠楠,聽話!回來——”

楠楠還是沒有應聲。又過了一會兒,她哥哥叫開了王家的門,拽起妹妹就走。她死活不去,哥哥申斥說:“拿什麼小姐款兒?人家哪一點配不上你?這麼好的親事,過了這個村兒沒有這個店兒啦!”

她氣得頂撞哥哥:“關你什麼事?你著的什麼急?想把我早些轟走了,你好占房子娶媳婦?”

她幾句話把哥哥罵了個大紅臉。藍藍在一旁勸道:“見見麵怕什麼?了解了解再說麼!”

“那好,叫他把那些東西統統拿回去!”

“官兒還不打送禮的呢!再說,東西都擺上飯桌啦!”

楠楠聽哥哥這麼一說,哭著罵起來:“小心毒死你們!知道他是真王子還是假王子,就下賤得這個樣兒?不掙氣的小市民!”

哥哥向來知道妹妹的脾氣不好惹,隻好走了。楠楠這才洗了臉,約著藍藍出去散步,以免家裏人又來糾纏。她倆剛要出門,又聽有人敲門,藍藍開門一看,競然是那個秦小兵。他見了藍藍,老熟人似地伸出手來:“你就是王者藍吧?久聞芳名,本城的才女,我爸爸他們開會研究過允許不允你開裸體課的問題。”

藍藍一聽,很感興趣:“噢?他們說些什麼?開會時什麼表情?”

“像研究其它方針大計一樣嚴肅認真,雖然有不少人反對,但宣傳部長和高教局長說,中央美術學院已恢複了裸體課,他們不敢不允許。我爸爸還算是開明派吧?不過,他有些遺憾地說:‘怎麼教這門課的是個女的呢?聽說還很年輕?’當時如果我認識你,就會補充一句:‘是很年輕,還很漂亮。’”

“謝謝你的恭維。你經常列席你爸爸他們的會議嗎?”

大概他聽出了藍藍的譏笑的口吻,連忙解釋說:“不,那是幾位部長叔叔到我家去找我爸爸彙報工作,我在一旁聽見的。好啦,咱們算是認識啦,以後就是朋友啦!我和楠楠歡迎你常到我家去作客!”

楠楠一聽他那種胸有成竹的口氣,好像自己已是他的未婚妻了似的,可自己還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呢!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轉身跑出了王家。

後來,藍藍告訴她,那天他見她一語不發跑走了,竟然咧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笑了:“看上去她挺解放的,原來這麼害羞!真可愛!”

藍藍說:“她是個烈性子,根本不怕羞。”

“那她怎麼走了?”

“她不喜歡你。”

“那怎麼可能?還沒有一個姑娘……”

“剛才她親口對我說的,她不喜歡你,還說你像個販食品的商人!

他聽了不但沒臉紅,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我這個角色一出場就演砸了!不過,請你轉告她,雖然有許多姑娘……哦,不談這些,我還從來沒有在哪一個人麵前扮演這種小商販。我就喜歡她這種有性格的姑娘,愛情的趣味在於追求,追求得越艱難越激動人心。如果不費吹灰之力就到手了,那還有什麼意思?好啦,明天見!”

“明天見?”藍藍反問,“我和她都沒有答應明天見你。”

“你轉達你的朋友,明天晚上七點半,我用汽車來接你們去我家,我爸爸媽媽要看看她。”

藍藍也被他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氣和不容商量的口氣激怒了:“我拒絕你的遨請,她也決不會去的。”

“先別這樣說,我有辦法請二位小姐光臨。”

他說完,器宇軒昂地挺著胸脯走了。

藍藍把這些話告訴楠楠後,楠楠想了想,終於還是執拗地表示:“不去!就是不去!看他能夠怎麼樣!總不能叫他的市長爸爸動用警車把咱們捉了去!”

第二天晚飯後,她倆早早地溜到宿舍區後麵的小河邊躲了起來。沒想到,七點半剛過,隻見金家的人分頭找來了,見了楠楠說:“快回去吧!他在家門口不停地按喇叭,街坊鄰居都受不了啦!”

兩個姑娘隻好隨著人們回去了,還沒走近樓幢,就聽見一聲又一聲尖厲的汽車喇叭聲。門口圍了一大群議論紛紛的人們,見了楠楠都說:“你可回來了,快叫他停止吧!耳朵都要震聾啦!”

楠楠壓住火氣來到汽車跟前,隻見秦小兵怡然自得地倚在敞開的車門上,一群孩子擠在司機室裏你一聲我一聲地按著喇叭,玩得正開心,看來是他把這一騷擾任務交給孩子們了。金家夫婦看見女兒回來,不由分說把她推入車中。秦小兵又很有禮貌地請藍藍上車,藍藍隻好陪伴女友一同前往了。

車燈打開了,人群讓開了路,小轎車輕盈地駛走了。楠楠坐在汽車裏氣得渾身顫抖,卻沒有說什麼。她知道,經過這麼一番大肆張揚,全廠都會知道她與秦小兵的關係,這已經是不好更改的事實了。可是,直到現在,自己還沒有和坐在前麵開車的這個人說上一句話呢!

…………

楠楠覺得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把這些痛苦悶在心裏,憋得人快要窒息。她來到藍藍身邊,把自己滿肚子苦水全都向朋友傾吐出來。

藍藍見她這樣把自己視為知己,也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隱私都講了出來,兩個同病相憐的姑娘抱頭大哭起來。

她們的哭聲驚動了王榆根,他慌慌張張跑進來問:“孩子們,怎麼啦?病了?哪兒不舒服?”

她倆隻管哭得抽抽噎噎,搖搖頭不說話。

“到底怎麼啦?快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王榆根急得哄了這個,又勸那個,腦門兒冒出了汗。

“伯父,真的沒什麼……您別擔心。”

“爸爸,您不懂……您走吧!”

“我怎麼能走開呢?看你們這麼難過,我心裏也……”他最看不得女兒哭,孩子小時候隻要一哭,他就得把她抱起來。這麼大的姑娘不能再抱在懷裏拍哄了,為了使她們高興起來,他可忙開了,一會兒端來蜜餞,一會兒端來水果,怎麼照顧也止不住她們的淚水。無可奈何,他想起來藍藍小時候最愛聽自己唱歌,就說:“哎,我給你們唱個歌怎麼樣?”

楠楠從來沒聽過這位伯父唱歌,聽他這一自告奮勇,驚奇地止住了哭泣。望著他。他一看這個法子奏效,就扯開嗓門唱起來:“九九那個豔陽天哎嗨喲,十八歲的哥哥坐在河邊……”

兩個姑娘一聽他那啞嗓子唱得這麼認真,為了往高處攏調把臉都憋紅了,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王榆根得意地說:“這下子好了吧?藍藍從三四歲就愛聽十八歲的哥哥的!”

楠楠一聽格格大笑起來,用手指劃著臉蛋兒羞藍藍,藍藍伸手胳肢她,兩人笑作一團。

王榆根看著這兩個一會兒風一會兒雨的孩子,慈愛地笑了,又忙著給她們打洗臉水:“快洗洗吧,讓人家看見以為是兩隻紅眼兒小白兔呢!”

直到他深信姑娘們的情緒好轉了,才離開了她們,重又洗衣服去了。

楠楠感動地說:“你爸爸真好!”

“可惜呀,人好命不好……”藍藍為父親歎息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可他總是這麼樂和和的,好像不知道發愁似的!”楠楠回想著剛才他唱歌時的滑稽樣子,這麼說。

“其實,他心裏很苦……我總有一種第六感覺,擔心家裏要發生什麼事情。”

“不可能!別胡思亂想了!”

“真的,我總是擔心爸爸媽媽……”藍藍什麼也不想對好朋友隱瞞了,把父母的婚姻情況講給她聽。楠楠聽了,一聲又一聲地歎息著。

藍藍又發愁地說:“原先,我是他們兩個人的感情維係。我要是結婚走了,他們就無法過下去……再有,媽媽一生的注意力都在她的革命工作上,一旦離休回家以後,他們也無法相處。現在隻是每天晚飯後有短暫的接觸,那氣氛都令人窒息,將來若是整天廝守,爸爸準會瘋了!”

楠楠見朋友這樣為難,天真地表示:“你隻管結婚吧!我來陪著你爸爸媽媽。”

“瞎說,你就不嫁人啦?”

“也許……不會那麼嚴重吧?他們老了以後,就會相依為伴了。”

“悲劇正在這裏,爸爸還不老。有時我真想終生不嫁,把媽媽接出去共同生活,另給爸爸找一個他喜歡的妻子。”

“怪念頭。”

“真的!你不懂。作為當女兒的有這種想法,心裏是多麼痛苦……看到他們,我甚至不敢結婚,沒有愛情的婚姻太可怕了!”

“你爸爸真可憐!這種封建包辦式的婚姻,真應該衝殺幹淨!”

“談何容易!”

那一夜,楠楠失眠了。她是個軟心腸,有強烈的同情心的姑娘,總是想著王榆根的遭遇。不知為什麼,她耳邊總是縈繞著他那喑啞的歌聲,一個內心有著巨大痛苦的人,竟然能夠唱得那麼快樂、抒情。那麼,他一定是個感情豐富的人了,卻又能隱忍多年過著枯燥的家庭生活,這是一個多麼難得的好人呀!這首歌,從藍藍三四歲時他就會唱,他為什麼總是愛唱這首歌,他年輕的時候,有沒有過愛情的豔陽天?今後,就這樣終生見不到豔陽天了……唉,總想人家的事幹什麼,你又不能幫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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