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辦公室,急急地找來和金鹿幾同住一間宿舍的任小妹,向她了解她是否有在宿舍裏用糖果請客的事。我為什麼這樣急切地想查清這件事,是要證實,還是想否定?當時我未加思索,但是得到的回答卻叫我十分高興。任小妹說,她是在宿舍裏開過幾次“茶話會”,有好多青年參加,大家一起拉琴唱歌。但是,糖果是她自己買的,先後買過二百多種請大家品嘗後,一一評價其特點,她聽了記在小本子上。任小妹還介紹說,她為了練包裝技術,曾多少個夜晚偷偷地練習包裝磚頭,包裝小石子,把台秤抱回宿舍練習上枰準確……
啊!我明白了,明白了,這是多麼生動的先進事跡呀!我有些怨恨起糖果櫃組長沒有上報她的情況……不,我記起來了,他反映過,還推薦過她去參加局裏的技術表演賽,都是我把她的名字給抹掉了……為什麼抹掉的?為……我心裏感到有些內疚。
晚上的幹部碰頭會上,我把調查的結果全盤托出,受到郭書記的讚許。決定明早公布選舉結果,如期召開發獎大會。我自告奮勇幫助金鹿兒起草講話稿,趁此機會多找她談談心。
第二天,商場迎門矗起了光榮榜,金鹿兒的照片名列第一,使她更加成為顧客們注目的人物了。可她一如往常地工作著,臉上全無得意之色。這當然是令人高興的,但她的穿著也絲毫沒有改變,難道她不懂得一位勞模應該樸素些嗎?我覺得必須盡快找她談談,同時叫她準備準備發言內容。下班鈴一響,我就追到宿舍裏去找她。
我推門進去時,見她換上一身更漂亮的衣裳,又忙著擦皮鞋,便問:“要出門?”
她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我,便撣著床鋪讓坐:“快請坐。”
我向她表示祝賀,她淡淡地說:“沒什麼。”
我講了發獎大會請她講話的事。並要她談談講話內容。她的臉一下子紅了,把頭搖得像隻撥浪鼓:“我不講,我不會說話。”
我笑著反駁:“你在櫃台上不是很能講麼?你是第一名,不講怎麼行?這是領導的決定。”
她無可奈何地問:“非要講不行嗎?”
我不容置疑地點了點頭,於是她爽快地答應了:“那就說幾句吧!”
我高興地表示要幫助她準備,她卻輕鬆地說:“有什麼可準備的?”
“不寫個稿子嗎?哪怕是個發言提綱,也好有個譜兒。”
“譜兒都在心裏,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唄!”
“那怎麼行呢!”我決定代她擬稿。但須得事先摸清她的思想脈絡。我不好說我偷看過她在樓頂平台的情形,便試探著問:“最近,你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沒有哇!”她莫名其妙地望著我。
我隻好吞吞吐吐地說:“昨天早晨……”
她看我沉吟著不說了,便抬起大眸子瞪著我:“嗯?”
我正在思索如何婉轉地和她談,忽聽“砰砰”的叩門聲,話隻好又咽回去了。
她高聲說:“請進!”
但是門仍然沒有被推開。她跳起來說:“誰呀?進來嘛!”說著去拉開門,她忽然呆住了。
啊!沒想到,站在門外的是“黛玉”。他的黑臉兒又漲成紫紅色,囁嚅地欠了欠高大的身軀說:“對不起,一六三號、金、金鹿同誌,我從光榮榜上才知道您、您的名字……”
她的眼睛迅速地變幻著目光,先是驚愕,緊接著是嘲諷,隨即是出於禮貌的客氣:“戴同誌,請進。”
隻見他的臉愈加紫漲了,剛剛邁進來的腳又縮了回去:“不打攪了,我來……來向你表示……”他說不下去了,困難地咽著唾沫。我那顆老處女的心突突地跳起來,他要表示什麼呢?她卻嫣然一笑,又鎮靜地直視著他。
他對她的目光受不住了,咧開白牙笑著塞給她一個紙包。這時我才發現他新刮了胡子,理了發,穿了一身毛料青年裝,原來是個十分英俊的小夥子!對他這唐突的舉動,她沒有看,也沒打開紙包,隻是托在手心裏掂了掂,頑皮地問:“炸彈嗎?”
他以同樣的頑皮回答:“是的。你敢打開嗎?”
她不假思索地打開了,原來裏麵包的是他買走的糖果。他不容她推辭地連聲說:“不成敬意。那上麵有我的名字。”他指了指包糖用的紙,轉身跑走了。
“喂——回來!”她追到門外,可他已經跑下樓去了。
她回屋朝我把兩手一攤,表示沒有辦法。我打開紙一看,原來是軋鋼廠頒發的“生產能手”獎狀,他的名字叫石勇力。
她把皺了的獎狀展平,讚賞著:“想不到,這家夥幹活還真有兩下子!”
我表示了同感,又搖了搖頭:“可是他不該拿代表榮譽的獎狀這麼隨便。”
我那嚴肅的神情,惹她格格地笑起來,歪著頭說:“在大書記看來這當然是不允許的。我倒喜歡他這種不圖虛名、把榮譽看得很淡的人。”
聽到她這麼輕易地說出“喜歡”二字,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她看出我的心思,笑得更響了:“我說的喜歡,是廣義的,不是狹義的!”
我還要叮囑幾句,她搶著說:“得啦,書記大姐!人嘛,都是複雜的、多方麵的,有些很優秀的人,缺點和他的成績一樣突出。”她忽然不說了,麵頰泛了紅暈,把提包在頭頂上搖著跑走了。
她的發言內容我還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