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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高祖劉邦傳漢高祖劉邦傳
周麗霞

成為呂公的佳婿

呂雉是劉邦的結發妻子,碭郡單父人,也就是今山東單縣人,出生於秦始皇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41年,比劉邦小15歲。單縣是沛縣西邊的鄰縣,呂雉的父親人稱呂公,是沛縣縣令的好友。為了躲避仇人,全家遷到沛縣居住,呂雉因此得以與劉邦喜結良緣。

沛縣縣令見老友呂公遷到本縣居住,就決定設宴為呂公接風洗塵。縣令此舉,從表麵上看是不忘故友,重敘舊情,以交友為重,而實際上是想借此向他的下屬官吏索取錢財。

沛縣縣令有意事先將設酒宴款待呂公一事張揚出去,待到舉行酒宴的那一天,沛縣府中的屬吏及當地豪傑名流們,聽說縣令在家中設宴接待貴客,都前往湊趣助興。既然前往赴宴,有誰不備一份“禮物”便空手前往?

縣令委托精明能幹的主吏掾蕭何操持盛宴,按賀禮的多少決定席間的位置,凡是禮錢超過1000的即可到堂上入席,不足1000的隻能坐在堂下。賀客們入席剛結束,門口又傳進了一張名帖,上寫“獻賀錢一萬”。隻見來客昂然而入,手中實不持一錢。這時的蕭何正忙得團團轉呢!

沛縣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許多,都爭先恐後地想同呂公交上朋友。呂公和縣令待在內廳,人們便往內廳湧去,一時人滿為患,有些亂了。縣令向蕭何示意,蕭何提高了嗓門,宣布說:“各位請注意:座次按上中下三等排列,賀禮不滿一千錢的,不要到內廳的正座上來,就請在堂下就座。”

座次按出錢的多少來排列,這個辦法十分管用,省事多了。這樣一來,贄敬菲薄的人,自覺低人一等,紛紛退出內廳,秩序很快好起來。留在內廳的人則神氣活現:他們才是有錢階層,有資格向有錢兼有勢的呂公靠攏。

劉邦見是蕭何主持收納財禮,心中不禁一陣高興,也就不為兩手空空前來而犯難了。可是對於賀禮不滿千錢坐於堂下的這一規定,劉邦卻有幾分厭惡。靈機一動,劉邦便於門外在名帖上寫道:“泗水亭長劉邦賀萬錢。”

“這是誰?”

“他從哪裏來?”

周圍人望著陌生的劉邦,互相問著,然後又彼此都搖頭。其實他手中連一錢也沒有帶。負責招待的家客見劉邦在帖上寫道“賀萬錢”,大吃一驚,便立即高聲向門內喊道:“泗水亭長劉季(劉邦字季)賀萬錢!”

隨著,接待人員便引導劉邦入門到堂上入座。在這時,坐於堂上主賓席的呂公,聞聽有賀萬錢的貴賓到來,大吃一驚,不知是何方貴客,便急忙起身迎接劉邦到堂上就座。劉邦也不客氣,大搖大擺地坐在了首賓座上。

呂公有一個喜好相麵的習慣,特別是對占卜相麵之事有些研究。主客剛剛落座,呂公不由自主地仔細端詳送了大禮的劉邦。呂公撚須凝目,一句讚歎脫口而出:“貌狀如此奇異,從未見過。”這絕非呂公出於禮貌的溢美之詞。

劉邦日角鬥胸,龜背龍股著實讓呂公吃了一驚:此人非等閑之輩,吉人自有天相。

“吃菜,喝酒。”呂公似乎忘卻了眾人的存在,專門照顧劉邦。

劉邦成了宴會的中心。蕭何在門內聞聽接待人員高喊劉邦賀萬錢,不由一怔。他心裏清楚,劉邦哪裏會有什麼萬錢充當賀禮,肯定是在說瞎話,在心裏暗自罵道:“這小子今天又到這裏來耍鬼把戲,這不明明是給我出難題麼?”蕭何素知劉邦的為人,彼此又是莫逆之交,此刻也無可奈何,隻得暫且為他遮掩一下。

而劉邦大搖大擺地在門客的導引下,步入堂上。蕭何在堂下見劉邦在堂上受到呂公的敬重,便走上堂來,麵對呂公說道:“劉季好說大話,很少能說到做到。”

蕭何對呂公所說的這句話,實質上是對劉邦發出警告。詐稱賀萬錢已使蕭何有苦難說,他哪能容得劉邦在呂公麵前再次口出狂言,惹出麻煩來。

劉邦知道好友蕭何的用意,但他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在他素來瞧不起的縣府一班官吏麵前,劉邦毫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坐在上座,一點也不謙讓。

酒宴進行期間,劉邦神態自若,談笑風生,與呂公談得很是投機。酒席臨近尾聲,客人們已開始離座告辭,呂公一一答謝。當劉邦也要離座時,呂公向劉邦使了一個眼色,劉邦心領神會,知道呂公是要他暫且留住,也許有話要說。

劉邦待客人都離去後,自己留在後麵。這時,呂公在送走全部客人後,轉身麵對劉邦,請他坐下。呂公落座後,便鄭重地對劉邦說:“您相貌非凡,我家有女,願意嫁給你為妻。”

此時劉邦已年近四十,仍未娶妻。他見呂公是一位不平凡的長者,又是縣令的故友,心裏有意答應這門親事,但口上卻說:“後生蒙大人賞識,實屬三生有幸。隻是婚姻大事,容後生稟告父母後再作答複。”

“是的。是的。”呂公連聲點頭允諾。

劉邦向父母稟告呂公之意,父母也很高興。多年來父母一直為劉邦的婚事操心,怎奈兒子對此事總是借故推托,使得做父母的也無可奈何。在兒子稟告此事之前,父母對三兒子的婚事問題,早已是心灰意冷,不願再過問了。

令二位老人喜出望外的是,這次是他的兒子主動稟告此事,從談話的口氣中,二老知道兒子心中有意與呂公女兒成婚,況且呂公又是縣令的故友,不是尋常人家,當然沒有任何異議。

隻是劉老太公在高興之餘,想起三兒子的婚事令他操心多年,心中難免還殘存著怨氣,便向三兒子說道:“小混賬,都是年近四十的人了,還沒有個家室。當父母的還能陪伴你們幾天,也不願為你再操這份心了。這件事隻要你自己願意,我和你娘也就不想再說什麼了。”

劉邦從父親的談話之中,知道二老的心裏對這門婚事是比較滿意的,隻是多年來對自己有不小的怨氣,話不能不這麼說。見父母答應這門婚事,劉邦心裏很是高興,因為這畢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要做新郎啊!

呂公把女兒呂雉許配給劉邦,這事在呂家卻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卻說呂公赴宴後回至家中,把將女兒許配給劉邦一事講給老伴兒,誰知呂老太聽後大怒說:“老糊塗,從前總是跟我說咱們這個女兒與眾不同,一定要嫁給個富貴人家。來到沛縣後,縣令想把女兒娶做兒媳婦,這是多麼好的一門親事,門當戶對,年齡也相般配,我有心答應,可你卻說不合適,堅決不肯,我也依了你。可你今天卻事先不向我說一聲,竟把女兒許配給劉季。他劉季是什麼人,都年近四十了,家裏又沒有什麼產業,……”

呂公見老伴兒嘮叨得沒完沒了,心裏有些不耐煩,心想說不定還要說出什麼令人煩惱的話來,便打斷了呂老太的話,十分生氣地說:“這不是你們婦道人家所能懂得的!難道我能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將來受苦遭罪麼?”

呂公是呂家的一家之主,他向呂老太說了這句話,這門親事就算是這樣定了下來。劉邦與呂雉結婚的那天,非常熱鬧。作為一名亭長,劉邦在遠近也算是小有名氣,加上他待人仁慈和善,人緣很好,又有縣府裏的一班同事和朋友,前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很多。

不消說蕭何、曹參等人是宴席上的貴賓,就連縣令也派人送來了一份賀禮。劉邦感到平生從沒有過的暢快,比平時多飲了許多酒。待到客人散去,他與妻子呂雉進入洞房時,早已醉得不成樣子了。

劉邦自從娶呂雉為妻後,兩口人日子過得很和諧。呂雉長得雖然算不上是美人,但也五官端正,正是妙齡少女,豆蔻年華,又有良好的家教,舉止有禮,為人還很要強。

過門之後,呂雉就把家裏家外都操持得井井有條的,就連田間的農活,也大多由她來勞作,她對丈夫更是關心備至。劉邦對自己這位年輕的妻子,是從心眼兒裏感到十分地滿意,對妻子體貼入微。呂雉勞作一整天所帶來的疲乏,在丈夫無微不至的關懷下,瞬時間便消失在溫情之中。

劉邦結婚後,呂雉為他生下一個女兒,這就是後來的魯元公主;一年多後,又為他生下一個男孩,這就是後來的孝惠皇帝。劉邦年過四十,喜得貴子,當然高興萬分。

秦時的亭長不算是帝國在編的官員,官府也不發給他們俸祿,隻是撥給一塊田地,由官府派人代耕。雖說是有人代耕,也主要是播種或收獲的大忙季節有人代勞;田間管理期間的除草等多項農活,仍需由家人勞作。

自從呂雉嫁給劉邦後,田間除草等農活主要是她承擔下來。劉邦見妻子撫養兩個孩子,又要到田間操持農活,心疼得很,便在農忙季節經常請假回家,協同妻子在田間除草。時間一久,漸漸地適應了艱苦的耕作生活,呂雉也淡忘了父親對劉邦大富大貴的預言。誰知一位陌生的老人為呂雉再一次點燃了希望之火。

那是一個十分炎熱的上午,太陽炙烤著大地,土地上蒸發出來潮熱的水汽。呂雉在田間鋤草,兩個孩子在大樹下玩耍著。有一位老人經過地頭。

“夫人給點水喝吧。”老人看了半天才開口。

呂雉放下手中的農活,看他是位老人家,便心生憐憫,趕忙說道:“我回家給你取些湯喝吧。”好在離家不遠,不多時,呂雉提著一個小罐走回來。

老人也不客氣,捧起湯罐,“咚”“咚”“咚”,幾口喝下。喝下湯後,老者精神了許多,話也多了。

“敢問夫人姓氏?”老者問。

“姓呂。”呂雉不經意回答到。

老人略一思索,便深施一禮,呂雉正要製止,老人開口了:“今天與夫人相見,是我的幸運,夫人日後必有大貴。”

呂雉看了看田地,看了看太陽,又翻手看了看手中的硬繭,笑了,笑得勉強,笑得苦澀。老人見呂雉並沒在意,便加重了語氣說:“以夫人相貌,定成天下貴人。老朽重信,不敢隨便對夫人妄言。”

呂雉將信將疑,便將兒子引到老人麵前,“請看看我兒子將來怎樣?”看來,呂雉被老人說動了心。

老人輕輕地撫摸著孩子的頭,一絲呂雉根本未察覺到的驚異之情從老人的臉上閃過。“夫人之所以致貴,便是因為你的兒子。”老人十分肯定地說。

老人又看了看呂雉的女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告訴呂雉:“此女也是貴相。”老人說完,連個招呼也沒打,便離開了。至此,呂雉怦然心動,也不再勞作,領著兒女回家了。

說來也巧,劉邦此日也從泗水返家。呂雉未及問候丈夫,便急切切地將剛才的一幕告訴了劉邦。劉邦聽後更是興奮,急問呂雉:“老人走了多遠?”

“時候不多,估計不會太遠。”呂雉看著焦急的丈夫回答道。

劉邦搶步向老人離開的方向追去。追出了大約一裏地,劉邦看到一老者躑躅地前行,他追至近前,氣喘籲籲地說:“老人善看麵相,您可否給我看一看呢?”

老人停步回頭,上下打量劉邦,神態先是安然,爾後突變,結結巴巴地吐出四個字:“君相大貴!”老人定了定神,又問:“我剛才所見夫人子女,想必是尊眷?”“正是。”劉邦回答。老人接著說:“剛才我不知夫人子女的貴相來自何處,現在明白了,來自先生您啊!”“先生貴不可言,貴不可言。”老人自言自語。劉邦深深地向老人鞠了一躬,十分恭敬地對老人說:“將來果如老丈言,決不忘德。”“這何足稱謝。”老人一邊搖頭,一邊向遠處走去。後來劉邦建立了漢朝,沒有忘記這位老人,沒有忘記他發的誓,果真多方派人尋覓老人,隻是多次努力,也沒有找到老人的下落。老人的話語,像幾支強心劑注入劉邦的內心,他寧信其有,決不信其無,他不相信他的命運會一輩子定格在小小的泗水亭長上。劉邦等待著改變命運的機會。

鹹陽常年服徭役

那時,秦帝國農民的徭役負擔很重,遠遠超出製度上的規定。按製度上的規定,沛縣農民每年都要有人到都城鹹陽為國家服徭役,戍邊一年,浩大的秦始皇陵與阿房宮工程,常年需要幾十萬勞力。郡縣被征調的服徭役的農民,當然要由地方政府派人帶領前往,並由帶領者監督這些民夫。

地方政府中的官吏,一般都不願意幹這個差事。因為這不僅要遠離家鄉,備嘗旅途的辛苦,有時還要承擔一些意想不到的風險,責任重大。秦法對帶領民夫的官吏有十分苛刻的要求與規定,違犯法規者將視其不同情節給予嚴厲的懲罰。

有一天,劉邦正在亭舍中閑坐,胸中很是煩悶。恰巧曹參因公事路過這裏,到亭舍休息片刻,順便與劉邦敘談敘談。劉邦在煩悶之際見好友光臨,很是高興,邀曹參到武大娘酒店痛飲一場。

曹參深知同劉邦飲酒不醉不休,而自己又公務在身,必須及時趕回縣府,便道:“亭長,今日實在對不起,手頭有一個緊急的案子要辦,天黑前必須趕回縣府。容我改日陪亭長喝個痛快。”

劉邦看曹參講話時的表情,不像是說謊,也就不再勉強,說道:“這次就依了你,回去請轉告蕭功曹,就說我很想他,請他近日抽空光臨亭舍。到時候你隨他同來,咱們痛飲一場。”

“恐怕不成,他近日忙得很哩。”曹參說。

“什麼忙得很,做官還有不辦公務的?”

“不是。近日郡裏發下朝廷的公文,又要調一批民夫到鹹陽去服徭役了。”

“徭役年年有,按規定征調就是了,這和忙與不忙有什麼關係?”

“我不是說徭役的征調,是說蕭功曹正為物色帶隊人犯難:合適的人選都已不止一次地去過了,不合適的人選又令人放心不下。你想,當官的誰願拋家舍業地受那份苦,又要冒些風險……”

劉邦揮手打斷了曹參的談話,他本來就十分煩悶,想同好友飲酒解煩,說什麼公務在身;邀蕭何近日前來,又說什麼為物色帶隊人犯難,不由得重添煩悶。曹參見劉邦心情不好,自己又急於趕回縣府,便起身匆匆而去。

曹參走後,劉邦心想:真是各有各的難處啊……想到這裏,劉邦精神不禁為之一振,喜上眉梢。他暗暗自語:帶領民夫去鹹陽服役算得了什麼!出去見見世麵,總比一生一世都待在沛縣要強得多吧,何不趁此機會到都城走上一遭。當晚,劉邦主意已定。

第二天清晨,劉邦來到縣府蕭何的住處。雖說卯時還未到,但蕭何早已伏案辦公了。蕭何見劉邦大清早就趕到縣府,感到有些奇怪,就以為出了什麼事情,便問道:“亭長清晨光臨,有何公幹,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情?”

“沒有什麼公幹和事情,就是來看望看望您。”劉邦麵帶笑容地隨便回答。

劉邦這種表情和回答使蕭何更是一時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便說:“不對!你大清早就來到縣裏,必定是有事,是公事!對不對?”

劉邦含笑不語,走近公案,公案上正放著與征調徭役有關的公文。劉邦有意地兩眼盯著案上的公文,拖長了聲調一字一字地笑著說道:“我哪裏有什麼公事,是朋友間的私事,我是特意前來為曹大人排憂解難的啊!”

蕭何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劉邦的來意,便笑著說:“亭長莫非是有意……”蕭何沒有往下講去,隻是瞧了瞧案上的公文,二人會意,便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由劉邦帶領民夫去鹹陽服徭役,當然是合適的人選,蕭何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劉邦近些時候心情總是煩悶,也好借此機會出去散散心,見見世麵。

然而,這畢竟是遠離家鄉,隻身在外,加之責任重大,秦法又嚴,萬一有什麼閃失……因此,蕭何無論怎樣為帶隊人選犯難,也不能往好友劉邦的頭上去想。這次劉邦主動要去,考慮到各種原因,蕭何這才勉強地同意他出去一次。

蕭何不願在朋友麵前說什麼擔心風險之類的話語,隻是向朋友問道:“帶隊去鹹陽的事,同嫂夫人說了沒有?她同意嗎?”

“說了,說了。她管不了我的事。”

其實,在事情尚未定下來之前,劉邦怎會同夫人講?他認為這事用不著同女人商量。然而,事情一旦定下來,如何向妻子講這件事,劉邦又感到有些為難了。

妻子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在家頂門過日子,真是有些難為她了。再說,自從結婚後劉邦從未出過遠門。平時總是在一起,天長日久,習以為常,感覺不出什麼,可是一旦要經年累月地離開妻子兒女,心裏感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難受。

早知如此,劉邦說不定不會主動去找蕭何要求帶隊。但是,劉邦也不後悔;大丈夫一言既出,不容反顧。從縣府回家的那天晚上,兒女們睡下後,劉邦心情沉重地向妻子告知帶隊去鹹陽的事。

在深夜的黑暗之中,劉邦看不到床榻上妻子的表情,也沒有聽到妻子在黑暗中的啜泣。呂雉很理解和敬重丈夫,丈夫離家遠行,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然而她近年來察覺到丈夫時常悶悶不樂,自己也不好問,心想:借此機會讓他出去散散心吧,男人怎能總是守在家門口過日子?呂雉在丈夫麵前,是個溫柔和順而又多情的妻子,但遇事時她又是個很剛強的女人,這就是《史記》所說的“呂後為人剛毅”。

因此,在夫妻即將暫時分別之際,呂雉並沒有像一般少婦那樣在丈夫麵前哭哭啼啼的,而是把痛苦壓抑在心中,勸丈夫用不著惦記家裏,一路保重,節製飲酒,早去早回。妻子的這種態度,使劉邦感到意外和無比的高興。

時至中秋,呂雉在劉邦行前早已準備好了過冬所需的寒衣。且不說劉邦夫妻兒女相別時的千情百態,隻見啟程時縣府中送別劉邦的場麵,昔日那些好友們無不前來餞行。

按慣例,每位替他餞行的官員都送給他三百錢,資助他旅途上的費用。當時,為官府服勞役抵債,每日的工錢是八錢,三百錢相當於一個勞力一個多月的工錢。隻有蕭何一個人送給他五百錢,劉邦大為感動,直到他做了皇帝之後,他還惦記著“何獨以五”這件往事。

從沛縣至鹹陽,一路西行,大約有一個月的旅程。深秋季節,田地的莊稼都已收割入場,冬小麥麥苗剛剛破土而出,中原大地之上,遠望黃綠相間,近看則一片荒涼。田野上看不到勞作的農夫,隻有田邊枯黃的雜草,秋風迎麵吹來,一派淒涼氣氛。

劉邦同他帶領的民夫,都是告別了親人而踏上征程,懷著同樣的心情向西方默默無語地行進,哪有什麼興致欣賞旅途上的風光。劉邦很是別扭:往年深秋同妻子兒女在場院打場,喜慶豐收,各戶人家都是喜氣洋洋的,怎麼今年深秋在田野上卻見不到人影,一派淒涼?

年過四十的劉邦,難道不知道此刻農夫不在田野而在場院麼?這是由於劉邦在旅途上心緒不好。此時,隻有此時,他才體會到父母、朋友,特別是妻子兒女在他心中竟占有這麼重的分量。

旅途中劉邦很少一個人獨自飲酒,他深知自己帶領著本縣的幾百名民夫,責任重大,不能給蕭何及家中父母妻子添什麼麻煩,讓親人掛念。妻子囑咐他途中節製飲酒的那句話,他牢牢地記在心中。

劉邦出身於尋常人家,在農村中長大,深知身服徭役的農夫們的疾苦。一路之上,他很關心民夫,有誰害了頭痛腦熱的,他都親自問候。臨行前同事們送給他的那些旅費,他飲酒是用不盡的,況且他又很少獨自飲酒。

因此途中不時用自己的旅費買些酒食,讓大家一同享用;他自己也喝上幾杯,但由於公務在身,他也沒有興致多飲。幾百名民夫中有人同他年齡相近,但大多是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子,屬於晚輩。劉邦的體恤,使得他所帶領的幾百人對他無限感激和愛戴,沒有一個人給他惹出什麼麻煩。

劉邦帶領民夫從沛縣啟程西行,一路淒涼,心緒不佳,整日寡言少語,似乎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然而,走過函穀關進入關中秦國故地時,他的心情隨著路旁的景觀開始振奮,似乎從另外一個世界把自己尋找回來,恢複了自我。

被他帶領的民夫們看得清楚:隊長邊走邊仰望左側高聳入雲的秦嶺,有時又駐步凝視路基之下右側遠方的黃河、渭水,猶如一條條白色的絲帶,一片寧靜的氣氛同左側山間的鳥鳴聲,恰成相反的映照。

劉邦還是不講話,他貪婪地望著層出不窮的奇景,仿佛自己走入了另一個世界。觀望而無語,劉邦的腦海中在不停地思索:大秦帝國的故土,確是一塊形勝寶地,崇山峻嶺,巨川大河,形勢險要,無怪乎山東六國的聯軍總是不能越函穀關而西行一步,而猛如虎狼的秦軍卻是從西方居高臨下,一舉而滅亡六國。這一切,都是劉邦身居沛縣時無法體會到的。

觀覽景物,思索曆史,伴隨著西行的步伐。為在限期內趕到鹹陽,劉邦怎敢停步發懷古之幽情。作為隊長,跟隨在他身後的,畢竟是幾百名衣裝不整的農家子弟啊!也正因為如此,停留在他腦海中的景物,總是使他陷入在一片憧憬之中,使得他可以因此而盡情地遐想。

走著走著,遠處的山陽水陰之間,露出了帝國皇帝離宮別館的殿影。秦自從建國以來,西起雍都,也就是今陝西鳳翔,東至潼關黃河,“東西八百裏,離宮別館相望屬”,所謂“關中計宮三百”,說明秦國多年來在渭水兩岸所先後建造的龐大宮殿群,堪稱數不勝數。

風格各異的秦宮,夕陽映照,點綴在青山綠水之間,使劉邦神往。這時,劉邦才知道在家鄉時常聽老人們講述的天宮,其實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間,就在他的視野之內。

劉邦同他所帶領的民夫們全都被征途上的景觀所吸引,一個個指指點點,歡聲笑語,旅途的疲勞被驅散得無影無蹤了。而劉邦的視線,卻始終不從此處彼處的宮殿上方移開。

他是在想:建造這麼多的宮殿,有一處不就夠用了麼?要是自己,選擇一個最好的去處,建造一個最好的宮殿,也就夠一生一世享用了,何必建造那麼多!馳騁的想象,使劉邦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現在他隻有無限感慨,山間的離宮,不也是人住的麼?他暗暗自語:何時能住上這種地方,也不枉活一世啊!

總之,秦帝國的離宮別館,將劉邦引入一個新的世界。此時此刻,什麼近年來的煩悶,父母、朋友、妻子兒女,似乎都成了另一個世界的往事,自己如今同他們已經斬斷了一切聯係。以往的四十多年,不過是逝去的一場夢;而在他所追求的這個新世界裏,則隻有他劉邦和山間的離宮別館。

劉邦所帶領的民夫,報到地點是鹹陽城東南的阿房宮工地,距離鹹陽尚有幾十裏的路程。在進入工地後,民夫們便在監管下投入了緊張而繁重的勞作,劉邦則借著職務上的方便,有機會瞻仰那些雄偉的鹹陽城牆和城樓,還有時間遊覽城中繁華的街市,特別是有幸目睹了秦始皇帝車駕的出行。

秦始皇車駕出行,一般都是戒備森嚴,禁止老百姓觀看。但偶爾也有破例的時候,即允許路旁的百姓觀看,任人瞻仰,借以在平民百姓麵前顯現他的神威。

史書記載中的“縱觀”,即是任人觀看的意思。劉邦有幸趕上這一盛大的場麵,當時,警戒線之外,路旁人山人海,劉邦被人流擁至前沿,他叉腿站穩了腳跟,得以觀看了皇帝車隊在他麵前駛過的全部情景:車隊前麵的是類似兵車性質的所謂“高車”,每車駕四匹清一色的高頭大馬。

車上筆直地站立著高大魁梧的衛士,手持兵器,身著盔甲,威風凜凜。兵車之後是副車,即所謂“安車”。車上橢圓形車蓋,車廂分前後兩個隔斷,外表裝飾華麗,前麵坐著謙恭謹慎的駕車禦官,也是每車駕四匹清一色的高頭大馬。

副車過後是秦始皇帝乘坐的更為豪華壯麗的所謂“金根車”,車上駕有六匹清一色的高頭大馬。在金根車過後,又有副車、兵車駛過來。整個車隊浩浩蕩蕩地在劉邦眼前駛過,讓他感到十分眼花繚亂。據文獻記載:

天子車駕出行,有大駕、法駕、小駕之分,除皇帝乘坐的金根車、五時副車之外,大駕有屬車八十一乘,法駕有屬車三十六乘,小駕有屬車九乘。

秦始皇此次車駕出行,不是出函穀關巡行帝國的東土,當然不會配備有八十一乘屬車的“大駕”;但他恩準百姓“縱觀”,用配備九乘屬車的“小駕”又不足以在百姓麵前顯現皇帝的神威;因而他下令配備有三十六乘屬車的“法駕”。由金根車、五時副車、三十六乘屬車和儀仗所組成的車隊,可謂是浩浩蕩蕩了。

當秦始皇的車駕從縱觀的百姓麵前駛過的時候,警戒線隨即撤除,人群中頓時隨之鼎沸起來。此時劉邦才如夢方醒,望著遠去的車隊,他情不自禁地感歎道:“嗟呼,大丈夫當如此也!”

司馬遷作《史記》時,就曾用凝練的文筆生動地記載了這則故事:

高祖常繇鹹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呼,大丈夫當如此也。”

這次縱觀皇帝車駕出行,劉邦沒有看到始皇帝的“龍顏”。秦始皇當時並沒拉開車窗,他不想讓百姓看到他的龍顏,這不僅因為他有時微服私行於街頭民間,以保自身的安全,也是為了不失自己的尊貴。但在有菱花形小孔的窗內,秦始皇可以看到窗外百姓沿途瞻仰他的盛況。

劉邦雖然沒有目睹秦始皇的龍顏,但他腦海中所想象的皇帝尊容,肯定會比實際要神秘與高大得多,因而對他具有長久的誘惑力。第二年的秋天,沛縣下一批來鹹陽服徭役的民夫到達阿房宮工地,劉邦這才帶領去年秋天來到這裏的民夫啟程返回家鄉。

劉邦在關中、鹹陽神往離宮別館和縱觀皇帝車駕前前後後的那些日子,他早已把家鄉的父母、朋友、妻子兒女忘得一幹二淨,仿佛自己成了另外一個世界的主人,同往昔斷絕了一切。因而,當他回到家鄉卻仍對關中、鹹陽不能忘懷,時時神往。

劉邦在關中忘卻家鄉,在家鄉又神往關中,這就決定了他在第一次去鹹陽之後,又多次隔年帶領服徭役的民夫去鹹陽,這就是《本紀》所說的“高祖常繇鹹陽”。

從劉邦的人生經曆來看,“常繇鹹陽”成為了他一生的重要轉折點。因為經過他多次帶領民夫走鹹陽,他才意識到了世間的寬廣,才令他想擁有屬於自己的理想國度。

而後,在秦末的農民起義中,剛開始他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員,但後來他能從英雄輩出的洪流中脫穎而出,建造出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國,正因為他胸懷“大丈夫當如此也”的大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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