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邦長大成人,身高七尺八寸,相貌英俊,長頸高鼻,濃眉大眼,體格健壯,舉止瀟灑。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本應高興的劉太公,煩惱卻與日俱增。漫長的歲月淡化了劉太公對劉邦出生時不同尋常的記憶,僅有的是對成年劉邦前程的擔憂。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劉家世代為農,土地是他們的命根子,他們懂得隻有依賴土地才能生存,吃與穿都是靠自己的雙手,所以劉家人分外看重土地,也珍視能讓土地更好發揮效用的吃苦耐勞的品性。
“種好自己的土地才能生存下來!”劉太公經常用這句話來教育自己的兒子們。大兒子伯、二兒子仲都能謹遵父命,每日勤勤懇懇隨著父親勞作於田地之間,並練就了一手種莊稼的好功夫,成了劉太公的得力幫手。
可是這三子劉邦,他卻一改劉家的門風,好吃懶做,遊手好閑,整日無所事事。劉邦聽多了父親的教導,耳朵都已經結了繭,早就不把父親的話放在心上。早上兩個哥哥從田裏耕種回來之後,劉邦卻還躺在被窩中不願起身。每次,要等母親劉媼從他身上將被子揭開,才懶洋洋地爬起來。吃了早飯,就呼喚著一幫年齡相仿的子弟出去玩,不到吃飯的時間是絕對不會回家的。
有一天中午,村東的本家三姑氣衝衝地來到劉家。“太公你的品行可是咱村裏最高的。可你們家邦兒怎麼一點都不像你呀?”
太公聽著,心裏一驚,“難道十幾年前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劉媼在一旁十分焦急,問道:“三姑,有話你隻管說出來,是不是我們家的邦兒又惹了什麼麻煩?”
“我們家養了十幾隻雞,幾天之內,被人偷得隻剩了三兩隻。昨天晚上,我把燈熄滅後,專門等這偷雞的賊,都快到三更天了,幾個賊果然又來了,他們偷偷地來到了我家的雞棚,隨後,我就拿著棍子出來追打那幾個賊,那幾個人就要逃,逃跑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的鞋子甩掉了一隻,等我撿起來一看,發現這隻鞋竟是你們家邦兒的,你說說,太公啊,你這一世的美名全都讓你家邦兒給玷汙了啊。”三姑氣呼呼地解釋道。
太公在一旁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但他也隻有低著頭聽的份,然後伸手接過三姑手裏拿的鞋子,一看便知這鞋就是劉邦的,太公頓時怒火上升。他安慰了三姑幾句,又讓三姑抓了自家的幾隻雞走後,氣得在堂屋內直歎氣。劉媼躲在一邊,不敢吱聲,隻是暗自落淚。
不大一會兒,劉邦哼著小曲,手中玩弄著一把扇子從外麵回到家中。太公見兒子一副浪蕩公子相,心中的三分怒火一下子長了七分,從柴堆裏揀出一根棍子劈頭蓋臉地打劉邦。
劉邦剛由門外回來,心中本來十分高興,還沒反應過來已被父親狠狠地抽了幾棍,劉邦躲藏著問:“父親為何杖打孩兒?”
“為何,為何,你還敢問為何?!”
子不教,父之過。最初,劉太公把劉邦的不端品性看成是自己的過錯。的確,劉邦幼時,劉太公因老年得子,把太多的父愛給予了劉邦,自己與那兩個大兒子承擔起了家庭重擔,劉邦在嬌生慣養的環境中放縱地成長著。直至劉邦長大成人,當劉太公意識到該嚴加管教的時候,為時已晚。
劉太公為了使劉邦步入正確的人生軌道,基本上是傾盡了所有。他喋喋不休地勸導,有時諷刺、挖苦,甚至動起棍棒。可是劉邦表麵上總是乖巧地點頭稱是,而實際上堅決不改。
自從挨了父親棍棒之後,劉邦向太公保證自己從此以後不會再做那些傷害鄉鄰的事情,每次他一回家就對父親特別親近,有意去討好太公。父親說什麼就跟著附和什麼。
可是,當太公不在身邊時,劉邦便會指派自己周圍一幫小弟兄去“作惡”,而自己從來不露麵,事情幹得利利索索,偷雞摸狗,上房揭瓦,鄉裏人被一群遊手好閑的浪子折騰得家無寧日,卻抓不到劉邦的把柄。真可謂是有苦說不出啊。
有一天,劉邦請了幾個兄弟到趙氏開的酒店飲酒取樂。酒過三巡後,借著酒勁劉邦對弟兄們說:“你們看我劉邦這人怎麼樣?”
眾弟兄們都說:“劉兄仗義豪爽,有謀有略,我們都服從大哥的吩咐,您盡管說吧!”
聽到這話,劉邦更加來了興致:“我劉邦自小就看那些躬耕的人不起,胸無大誌,隻滿足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麵朝黃土背朝天,何日能為王侯?我輩此時混跡鄉間,他日成事,必相互提攜,共成大事。我輩必不要一世滿足於躬耕之人。兄弟們可知道嗎?”
眾弟兄聽得此言,交口稱是,更加與劉邦形影不離。而此時劉邦已厭倦了父輩的生活方式,丟掉了農家的傳統美德,當然,這裏也顯現了不甘心聽天由命的反叛性格。不願揮汗受苦,那麼該如何活著,劉邦自然是無所適從的,必然導致行動上的無所事事。日複一日,青年劉邦百無聊賴地打發著時光。
一家人一年四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十分艱辛。倘若隻是一些苦、一些累倒也沒有什麼,左鄰右舍也不過是如此生活。讓劉太公苦惱的是,家裏養著一位整天東遊西逛吃白飯的三兒,家庭關係逐漸緊張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劉邦的兩位兄長沒有什麼怨言,隻是兩位嫂子說長論短。這一天,劉邦還沒起床,就聽見院中吵吵鬧鬧。劉邦伸了個懶腰,從窗子向外看個究竟,大嫂正滿麵通紅大叫著:“我們婦道人家每天累死累活,可一個壯小夥子倒在風吹不到、日曬不著的屋裏養得細皮嫩肉,有這樣的道理嗎?”氣憤顯然已經使大嫂忘記了自己正在和公爹說話。
二嫂也頗為讚同地在一旁說道:“誰家二十幾歲的大人還在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我們又不是那王公大臣的世代官家,有千畝良田、萬間房,可以這樣讓人養著。”
“大家都在那裏勞作,他卻在那裏睡大覺,吃白飯,老人家應該是一碗水端平的,不要讓我們晚輩的人心寒,我們也不是心眼小,平日不忙的時節倒也算了,現在田裏正是忙的時候,他還照樣睡,照樣玩,這就說不過去了吧。按理說,這話不該我們晚輩人開口,可是這幾年過去了仍是這樣,今天您總該開口說個話吧?”
太公、劉媼聽著她們在那裏喋喋不休地說,一個比一個嗓門高,自己卻什麼也說不出,隻是緊皺眉頭。因為,這三兒子也的確不爭氣,眼見著兩個兒媳一天比一天氣大,一天比一天不滿,自己身為公婆心中不滿卻也不敢表露,隻有暗自歎氣,卻沒有一點辦法。被逼不過,太公隻有一句話:“你們先回去,這事我會管的,不用你們說。”
既要擺出家長的威嚴,又無可奈何。“龍種?”太公心中起了疑問:“龍種就是這種模樣?好吃懶做,招惹是非?老天怎麼會賜給我這樣一個逆子。與其說是龍種,不如說是……”
太公不敢往下想。二十幾年前的那幅情景又呈現在眼前。劉邦目睹了爹爹受嫂嫂的氣而不敢言語的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想我劉邦,不滿躬耕田壟之間,想要成就一番作為,建立一番功績,然而卻沒有機遇,隻能窩窩囊囊地躲在屋中,聽老父受辱而不敢發一言。何時才是我劉邦出頭之日啊?”
傍晚,從外麵遊玩歸家的劉邦像往常一樣先奔廚房而來。從大嫂處經過時,聽得裏麵小聲地嘀咕:“邦兒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分家罷,”是大嫂的聲音,“我們辛辛苦苦地勞動,從土地裏苦苦掙到的那點血汗糧,被你弟弟白花掉。隻是吃也倒罷了,他又花錢大方,揮霍無度,我們掙一輩子,也掙不滿那個無底洞。我看咱們還是早一些分家,少受邦兒的那份累,我們好歹苦一點,也有盼念。”
“我是大哥,我怎麼能說分家呢?”劉伯像太公一樣善良厚道,“況且父母都已年過半百,早已經不是勞作的年紀了,我們要先提分家,分明是不盡孝道。再說,要說的話也得是老二啊,我們不能做這樣的事。”
劉邦在一天之內,兩次受到這樣的刺激,臉色十分難看。晚飯沒吃,回到屋中睡覺去了。“他日王侯,定要叫爾等另眼相看。”劉邦狠狠發了句自己都不知能否實現的誓言。
兩位兄長畢竟經不起嫂子的纏磨,再加上兄長對劉邦本身的不滿,分家成為解決家庭糾紛的唯一出路。太公本欲維持一個大家庭,無奈拗不過兩個兒子、兒媳的長期糾纏,終於將菲薄的家產、田地分成三份,分與三個兒子。大兒、二兒各自單立門戶,分門另過。兒子畢竟是兒子,責罵取代不了疼愛,劉太公將尚未娶妻的劉邦留在了身邊。
自從分家之後,劉邦更肆無忌憚。原來有嫂子在,劉邦還有所收斂。現在嫂子不在,劉邦更像出籠的鳥一樣,家產既已分了一份在自己的名下,花起來就更加順手。原來三餐都還在家中吃,後來就是偶爾一頓在家中吃,再後來便是天天混於酒館裏麵,不回家。太公一生的微薄積蓄全被劉邦的狐朋狗友們扔在了酒館中。
太公望著滿嘴酒氣的劉邦,徹底絕望了,動不動就訓斥他。劉邦難以忍受,終於離家出走,寄居到大哥劉伯家中。劉伯不顧妻子的反對,待他甚厚。不過,劉伯命不好,劉邦住進來不久,他就一病歸西了。劉邦被大嫂視為喪門星,也無臉住下去,於是再度奪門而走。
年複一年的無所事事,終於,劉邦厭倦了自己的生活狀態。“該做點正經事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念頭掠過劉邦的心頭。做點什麼好呢?劉邦請來了能推心置腹的朋友共議此事。
“劉兄,你太仗義,不適合做買賣,無商不奸,買賣人賺的都是黑心錢,大哥你做不來,再說,若做買賣,兄弟們的臉都沒有地方放。”一位年少的朋友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封死了劉邦的經商之路。
“那是,那是。”劉邦點頭稱是。
“大哥,你不能種田,你受不了那份罪,就是豁出小命去,到頭來從地裏能刨出幾個大錢,幹這苦差事沒有出息。”一位種田朋友用自己的體會奉勸劉邦。
“兄弟說得對,說得對。”劉邦又點頭稱道。
“兄弟,你做官吧,”一位年紀稍長半天沒言語的朋友,帶著一臉沉思狀開口了,“你比我們幾個都聰明,有貴相,肯定能做個大官。你能吆五喝六了,弟兄們也能沾點光。兄弟跟你說件事……”
這位朋友見劉邦沒有馬上表態,怕劉邦聽不進去,接著說道,“前幾日在酒館你喝醉了酒,睡在酒館的院子裏,你的頭上有條閃亮的金龍,那金龍照得我們的眼睛都睜不開。老板娘和我們幾個都看到了,不信你問問他們。”說著,用手一指另外幾個弟兄。
“沒錯,我們都看見了。”那幾個人七嘴八舌附和著。
“兄弟,這可是好兆頭啊!”年紀稍長的朋友動了真感情。
劉邦沉默了許久,“啪”一拍桌子,“就這麼幹,做官!”推杯換盞中,劉邦在朋友的幫助下向仕途邁進。
這劉邦雖然以酒色聞名,卻為人仁愛,鄉裏的人了解了的也拿他無法。不要看劉邦自己手中無錢,見了貧困之人,也絕不吝惜。經常施舍一些食物、銀錢給那些乞兒、饑婦。因此,劉邦雖有許多不是之處,鄉裏人卻都不說他什麼歹話。
劉邦為人十分大度,使得圍著他的弟兄都團結在他的周圍,沒一個不聽他的話的。盡管他們一群在鄉裏做了許多偷雞摸狗之事,卻也為鄉鄰出了不少力。
那時的縣令為了穩定地方,也網羅了不少地方上有一定勢力的鄉紳。劉邦的聲名也自然少不得傳到那縣令耳朵中。這一日,縣令在後庭內飲茶、納涼。
縣令夫人走來向縣令道:“前日我姐夫那裏失竊,被盜走了許多銀兩、衣物,你身為縣令,卻也不管不問,姐姐來了直埋怨我。你倒想個主意。”
縣令皺一下眉:“你姐姐衣物、銀兩被盜,我也須慢慢查來,前日已差人察訪,你還要我怎麼樣?總不能讓我隨便抓個人來,找人要衣物吧。你且耐下心來,告訴你那姐姐、姐丈不要催逼。”
縣令夫人計上心來:“你可叫那些與盜賊相熟的人查一查,說不定能查出來根由。”
這一句倒提醒了縣令。縣令馬上叫來差役,低聲吩咐了幾句,就哈哈笑著對夫人說:“夫人放心吧,這事不用夫人操心了。”
掌燈時分,縣令在後堂裏與一位年輕人把盞飲酒。這年輕人一副龍顏,兩眼炯炯有神,高高的鼻子,有輪的大耳,胡須修得十分齊整,氣度不凡。坐在縣令麵前不卑不亢,對答自如,厚道之中透著幾分精幹。這人就是劉邦。
縣令並不隱諱自己的目的,開門見山。劉邦躬了躬身道:“縣令大人隻管吩咐,凡小民知道的,概不會隱瞞大人。”
“前天,我內人的姐丈家中失竊,被盜走許多財物,不知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呢?”
劉邦聽後,心裏一驚,“莫非縣令知道是誰幹的了?”於是,便有意探聽一下縣令說的虛實:“此事倒是聽說過,但是我並不知道詳情。”
縣令本也無心多轉圈子,見劉邦很鎮定就接著往下說:“現在還沒查出此案,隻是聽說你與這周圍的人都十分熟悉,所以敢請你為本官察訪察訪。如能察訪到的話,本縣自會謝你的。”
他這一個“謝”字隱含的意思,那劉邦多麼精明,一聽便知,點頭拱手作揖:“小民定盡全力來辦此事,大人放心。”
其實此案劉邦本來心裏就有些眉目,他的一個小兄弟曾跟他說起過,並不牽扯他周圍的弟兄。所以劉邦一則知內情,二則不與自己相幹,三則又不是一村,因此也就放心大膽地接了縣令的任務。
第二天,劉邦便把那個名叫劉連生的兄弟找來,查問這事。一天之內,就將事情原委搞了個清楚。晚間,劉邦就敲開了縣令後院的門,縣令這次見劉邦比上次親熱許多,像是自家兄弟那樣,隨便地請劉邦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
劉邦將一天得到的情況向縣令一一說來。縣令的內姐丈也算得地方的一戶首富,家道頗豐。鄰村的程五幾次經過他內姐丈門前,就動了盜竊之心。前日那程五卻也十分湊巧,那縣令的姐丈、姐姐都出門去宴飲,家中的家人都一個個偷懶,早早就睡了。為了給主人留門,家人都沒插門。
這程五一路順當地就進了縣令姐丈的家中,收拾了東西,人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家人們粗心,什麼也不曾察覺。等到縣令的內姐、內姐丈歸來,才鬧了起來,亂了營。
程五在回家的路上,一路都顯得十分慌張,路上恰巧遇見表親劉連生,打了個招呼,就急忙走脫。劉連生見程五挾著大包裹,慌裏慌張地走了,心中十分納悶。走了幾十步,便折回路去追程五,想探個究竟。一路卻沒追上程五。到了程五的屋後,劉連生隔著窗子聽見裏麵嘁嘁地小聲說話,程五和程氏的話被劉連生聽走了八成。
劉邦沒講原委之前,拱了拱手:“我先求縣令大人一件事,縣令大人如答應,小人便講得痛快,如不答應,小民雖講得,卻於心不安。”
縣令道:“隻管說,不用客套。”
“劉邦隻有一件事,就是為那犯人求個情,縣令大人可將犯人暗地提來,唬他交出財物,便也就罷了,不要抓到堂上重審判罪。我也好對自家的弟兄有一個交代。那探聽消息的兄弟一再說明不要監禁那犯人才肯說,我已答應了。而且犯人本也是家中過於貧寒,無法度日,才出此下策,那人平時為人還算忠厚。所以我先為那犯人求一個人情,望縣令體察啊!”
縣令稍微沉思,便點頭答應劉邦。劉邦竹筒倒豆子,將事情前前後後說給了縣令。那縣令自此事後,又找劉邦連破了幾件不大不小的案子,十分順利,而且劉邦解決事情的方法也頗為得當。縣令慢慢地賞識起這個不凡的年輕人。
有一次,縣令招劉邦來自家院中賞菊,秋高氣爽,金菊正開,一個金秋。縣令的威望也大大地增長許多。他越來越覺得劉邦確是一個可用之人。
對菊飲酒分外歡暢。三杯酒下肚,兩個人就話題不斷,一瀉千裏。談到興致上,縣令見火候已到,就抓住劉邦的手,說:“賢弟,可願給為兄解愁嗎?”
“那是當然。”劉邦為人豁達。
“好!”正中縣令下懷,“那從今天起,你就為泗水亭長,如何?”劉邦並不推托:“謝兄長提拔之恩。”
從此,劉邦走上仕途。亭長是秦帝國基層政權組織中微不足道的小吏,然而這一職務的謀得,不僅可免去父親整日對他的嘮叨不休,同時也有機會與縣府裏的下級官吏們有所來往,使他見識了不少世麵,結交了不少新朋友。
劉邦自從當上了泗水亭長以後,因公事經常出入縣府衙門,一來二去,同縣府裏的下級官吏們混得很熟。劉邦目光敏銳,善於察言觀色,很能體察人們的心理活動。加之他談話風趣,因而每當同事們聚首的時候,或在公案之旁,或在酒桌之上,隻要劉邦一語既出,在場的人無不開心大笑。他有時談古論今,有時設譬為喻。在座的某一位的言談舉止,也可能成為他取笑的對象,被取笑者往往是被弄得手足無措。然而,這從不影響他與同事們的友善關係。
因為同事們不僅知道他是善意的取笑,主要是他那體察入微的洞察力、詼諧而風趣的言語,其中蘊藏著極大智慧。他總是從人們不大留意或觀察不到的地方,為大家挖掘出來可供開心的笑料,使同事們在公務之餘感到無比的暢快。
再說,劉邦並不總是取笑某一人,經常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沒有不被劉邦取笑過的。今天取笑你,明天取笑他,頗為公平,因此人們並不介意劉邦取笑自己;非但不介意,後來當縣府的小吏們聚首之時,如果劉邦沒有在場,大家總是感到缺少點什麼,覺得有些無趣。因此,劉邦總能給大家帶來快樂。
時間一長,同事們終於弄明白了,劉邦不是在嘲笑哪一個人,而是對人們的某些言談舉止和心態活動進行披露和揭示,使之曝光於大庭廣眾之中,供人們開心一笑,確實是“對事不對人”。因此,究竟是何人的言行成了取笑的對象,也就沒關係了。
至於縣府裏的衙役,劉邦也混得很熟。由於衙役與小吏身份有所不同,劉邦對他們的取笑便有些過火,帶有很大的戲弄耍笑成分,體現出某種程度的玩世不恭。好在衙役們由於職業與身份的關係,對於劉邦的取笑也不介意,之間也相處得很融洽。
劉邦取笑同事及縣府內的衙役,從一個側麵表明他對人情世故有很強的洞察力。他起兵反秦後的知人善任,顯然與此有關;他善於處理人際關係,尤其比之於項羽,這一長處十分明顯,這一優點與劉邦早年重交友是分不開的。
劉邦為人頗富俠氣,重諾言,守信義,為了朋友簡直可以兩肋插刀。但是劉邦的日常行為過於放蕩,為當地一般百姓所不恥,所幸的是,由於做亭長,打交道的麵寬了些,在沛縣範圍內倒有幾個莫逆之交。
這些朋友在日後都幫了劉邦的大忙。在縣府的官吏之中,主吏掾蕭何與獄掾曹參,便是劉邦的莫逆之交。由於蕭、曹後來輔佐劉邦打天下功勞很大,帝國建立後又相繼為西漢王朝的第一、二任相國。
蕭何與劉邦同鄉,諳熟法律,在沛縣的官吏中是數一數二的能人。日後,成為西漢初年的三傑之一。《史記》說:
蕭何為主吏,居縣為豪吏矣。
由於他通曉法律,審訊囚犯時無有冤枉陷害,辦案精明而公平,是縣丞得力的助手,在縣府的小吏之中享有盛譽。蕭何的政績被沛縣縣令發現後,便提拔他為沛縣的“主吏掾”。主吏即功曹,漢代的郡守、縣令之下皆設有功曹史,簡稱功曹,主管總務、人事,與聞政務,有相當的實權。
蕭何自升任主吏掾官職後,勤於政務,政績突出。郡裏負責考察屬下各縣官吏政績優劣和郡縣工作的監郡禦史,帶領著屬官來到沛縣考察,發現蕭何很稱職,工作很出色,所經辦的政務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無絲毫差錯,是一個很好的人才,便提拔他擔任泗水郡的“卒史”職務。
卒史是郡守官署中的屬吏之一,置十人,分管不同方麵的政務。在年終全郡官吏的考核中,蕭何名列前茅。
秦代的監郡禦史直接對朝廷中的三公之一禦史大夫負責,其重要職責之一便是對全郡的官吏進行考核,並為朝廷薦舉人才。泗水郡的禦史欣賞蕭何的才能與品德,準備向朝廷彙報有關蕭何的情況,提拔他到朝廷擔任官員。
由郡縣中的屬吏征調到朝廷中任職,這對於地方官員來說是求之不得的,被征調者無不倍感榮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當禦史把自己的想法告知蕭何時,蕭何思考片刻之後,首先感謝禦史大人栽培自己的一片盛情美意,然後便以父母年邁為由婉轉地向禦史辭謝。
起初,禦史以為蕭何是出於禮儀上的辭讓,便再次勸他準備赴京,說日後前途無量。誰知禦史愈是勸說蕭何,蕭何愈發堅持表示不願到朝廷任職。蕭何的這種態度,使得禦史感到大惑不解。
蕭何不肯到朝廷做事,從他在郡縣中勤勤懇懇的工作表現來看,這確實不可理解。作為郡縣裏一名下級屬吏,勤懇工作的目的之一,不就是為了能晉升官職、享受更多的榮華富貴麼?事實上,蕭何作為一名屬吏,也並非是不想升官。
然而,洞明世事的蕭何,從他在郡縣擔任屬吏的多年實踐中,不僅精通自己所分管的政務,而且善於思索。在任職期間,他深感大秦帝國的製度和法律竟是這樣地高明與精細,是楚國的製度和法律所不能比擬的,因而對於楚國被秦所滅,他早有定論。
蕭何鑽研秦王朝法律,勤於政務,在很大程度上是出於對嶄新的、令他欽佩的秦帝國製度和法律的濃厚興趣。當然,蕭何的忠於職守,也包含著對鄉親父老們負責的心願。
也許蕭何本人當時並沒有意識到,他鑽研法律,精通業務,關心百姓,善於思索,事實上使他走上了一條以治理好國家為己任的道路。蕭何後來成為漢帝國的一代名相,與此是有關係的。
正因為如此,也促使蕭何以敏銳的洞察力看到了秦帝國的另一個方麵:在這樣一個好端端的製度和法律體係之下,帝國的始皇帝為什麼在施政方針上竟如此不顧百姓的疾苦呢?沒完沒了的徭役負擔,無數百姓被淪為刑徒,戍五嶺,築長城,修驪山墓與阿房宮……百姓們如何承受得了啊!
蕭何為此十分苦悶,百思而不得其解。他目睹人民的饑寒交迫,赭衣半道,聚嘯山林,轉為盜賊的無數事實,預感到將會有一場大風暴來臨。
在這種情況下,他深知自己不過是郡縣裏的一個小小屬吏,即或是調至朝廷,也不可能擔任更高的官職,怎能扭轉天下大勢,又怎能力挽狂瀾?蕭何並不崇奉明哲保身,但是他也不願到朝廷中充當無謂的犧牲品,況且又遠離家鄉,拋棄父母妻子兒女,太不值得了。想到這些,蕭何怎肯到朝廷去做官?
禦史哪裏能知道蕭何會想到這些,他越是說到朝廷任職前途無量,蕭何愈是感到前景暗淡,愈是堅決辭謝。禦史也是個聰明人,他見蕭何堅決不肯到朝廷做官,其中必有緣故,但肯定不是因為有年邁的父母。禦史器重蕭何,見他不肯應征,也就不再勉強,當然也沒有因此而責怪他,隻是覺得很可惜。
蕭何不肯到朝廷做官的種種想法,表明他有非凡的政治眼光;否則,他不是成了秦王朝的殉葬品,恐怕也難以在漢帝國一展他的才能。
劉邦在沛縣的另一名好友曹參,也是沛縣人,在縣府中擔任“獄掾”,是主管監獄的一名小吏。曹參為人豪爽,有勇有謀,臨事善於決斷。在沛縣屬吏中,曹參是一位頗有威信的小吏。在劉邦起兵後,他屢立戰功,後來繼蕭何為漢帝國的第二任相國。
劉邦、蕭何、曹參三人,各有長處,性格各異。論職務,蕭何因擔任主吏掾、卒史,比劉、曹二人有更大的實權,官職也略高一等。蕭、曹任職於郡縣,劉邦任泗水亭長。在劉邦的朋友之中,蕭、曹二人以其獨到的眼光,深知豁達大度、頗有些玩世不恭的劉邦,是一位能擔當大事的人物。就三人的關係而論,堪稱是沛縣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