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的6月,在病痛中煎熬著的褚開運似乎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喚,他將家人全部叫到身邊,褚時健也被母親從學校叫了回來。
當時褚時健正在教室聽課,母親在門外悄聲叫他出來。他看著母親那凝重的麵容,心裏隱隱感覺有一種不妙,母親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拉著他往家裏趕,一路上兩人好像心照不宣一般默默地加快腳步。褚時健和母親趕到家中的時候看到父親的床邊圍了一圈人,舅舅王之義一家人也在。褚時健急忙跑到床邊,望著臉色有些蒼白的父親有點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
褚開運當著兩家人的麵說了兩件事:一個是希望褚時健能和表妹王蘭芬結婚,兒子的婚姻保證著褚家的香火得以延續,然而他是看不到這一天了,他希望自己的老婆能幫助他看著兩人結婚生子;第二件事是自己死了以後要追隨父母和兄長,安葬在大黑者老憨坨的祖墳裏。
氣氛異常沉重,舅舅王之義輕輕拍了一下褚時健的肩膀以示安慰。褚開運點點頭,看著自己的家人,心中充滿不舍和留戀。
三天後,褚開運逝世,年僅42歲。
褚開運的第一個願望始終沒有實現,當時的褚時健隻有十五歲,對於男女之情還一點想法都沒有。在他眼中,表妹隻是一個溫柔可愛、有點漂亮的小姑娘,他一點也沒有想過要和這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成為夫妻。
不過褚開運的第二個願望很快就實現了,褚家人將褚開運埋在了祖墳之中,和他的父母和兄弟團聚了。褚時健給父親的墓碑磕了一個頭,滿懷傷痛。從此以後,褚時健知道自己成了家裏的頂梁柱,他肩頭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了,看著還小的弟弟妹妹,褚時健默默地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站在老憨坨山上俯視四周的山川,褚時健的心胸也變得開闊起來,壓抑、沉重的心情緩和了許多。山下的南盤江水如蛟龍一般在山川之間翻滾、喧鬧,聲勢浩大、氣勢磅礴。父親去世後,褚時健更加沉穩了。1943年,褚時健小學畢業,他不想再上中學了,畢竟學習需要長期投入,現在家裏正是需要他的時候,於是他有了輟學的想法。家裏的農事、酒坊的事務、照顧弟弟妹妹等這些事情都是他當時必須做的。做這麼多的事情,褚時健有自己的原則:“要做就要比別人做得好。”那個年代,上不上學全看自己,沒有人逼著你上學。母親比較擔心褚時健,她知道褚時健和自己一樣,雖然沉默寡言,但心裏有自己的主意。
後來,褚時健的堂哥褚時俊回來了,住在褚家的老屋裏。褚時健非常高興,他很久沒有見到堂哥了。他領著堂哥上山打獵、下水抓魚,感受一些鄉村的生活。褚時健對這個堂哥有著特殊的感情,心中特別佩服他,他考西南聯大的時候,一千個人中隻錄取一個,他也能考上。堂哥雖然不住在矣則,但每年會回老家一次,每次回來褚時健都會拉著他聊很多事情,算得上是褚時健的人生導師了。
有一天,褚時健和堂哥到南盤江邊玩耍,帶著他看自己新開辟的一片土地。褚時俊看了異常吃驚,他知道褚時健家裏已經有三畝土地,都是他在忙著種,哪裏還有多餘的工夫在這兒新開辟出來一塊地呢?
褚時健告訴堂哥,村裏有一個從四川搬遷來的人,在坡地上種了幾十顆黃果樹,樹上的果子長得又大又圓,而且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褚時健覺得這個地方適合種黃果樹,於是就自己動起手來。
看著滿臉興奮的堂弟,褚時俊心裏頗有感觸,兩人差不了幾歲,但生活卻是天差地別。褚時俊覺得自己的堂弟天賦異稟,有很多常人沒有的本事,並且做事穩重,想做什麼事情就敢做,有目的性和計劃性。他從心底裏很佩服褚時健,覺得褚時健不應在這小小的矣則碌碌一生。
那天晚上,褚時健從江裏抓上來七八條大魚,兄弟兩人在岸邊支起了火堆,掛上一口鐵鍋就煮了起來。白天的熱氣漸漸地散去,不時有冷風襲來,看著忙著弄魚的褚時健,褚時俊忍不住問道:“石柱,你不想讀書了?”
褚時健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放下了手中的活,沉默了一會兒。不是他不想去上學,關於這個問題他自己不願意去想,或者說是不敢去想。村裏沒有中學,得去縣城去上學,家中的情況不允許他走,如果他走了,母親一個人操勞家務是多麼辛苦啊。其實他心底是很想去上學的,像堂哥一樣能上大學。
褚時俊從堂弟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他也明白堂弟的苦衷,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於是他告訴褚時健,外麵的世界很大,祖國的發展需要人才,隻有通過讀書,眼界才能打開,路子才能寬,才能幹出一番事業來。現在國家麵臨危機,作為一名有血肉的青年,應該擔負起自己的使命,為國家興亡盡一份力。
褚時健看著鍋中翻滾的開水,堂哥的話猶如點燃了他生命中的火藥,讓他渾身“難受”,一股莫名的興奮油然而生。
褚時健後來回憶到,當時他差點就真的不讀書了,聽了堂哥的一番話後才下定決心一定要讀書,走出山村,改變自己的命運,為國家貢獻自己的一分力量。
兩人回家以後,褚時俊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嬸嬸,他已經在路上想了很多說服嬸嬸的理由,沒想到褚王氏聽完後隻說了一句:“再難都讓他讀完中學。”
此後的一段時間裏褚時健就開始為上學做準備,他沒日沒夜地烤酒,每逢趕集就陪母親到集市賣酒,積攢一年的學費。
母親比褚時健想得更遠一些,因為要去昆明上初中,褚王氏怕兒子到了那裏人生地不熟。專門跑到祿豐車站找到了站長,褚開運做生意的時候跟站長打過交道,還算有些交情。
站長家就在昆明。見到站長後,褚王氏說:“我的大兒子就要來昆明上學了,他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到昆明以後能不能讓他到你家落個腳?”站長爽快地答應了,給了褚王氏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他的住址和門牌號碼,並告訴褚王氏,讓褚時健到昆明當天晚上就到他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