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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區的路燈或暗紅或淡黃,馬路兩側的梧桐在燈光下變得如影如幻。臨路的“新半齋”招牌嵌在門樓頭上。這是一幢磚木結構的兩層小樓,木板門、木窗欞、木瓦槽、小瓦屋麵,青磚牆麵顯得沒有木結構多。整幢小樓很古樸,與相連的高低房子一同矗立在大街上,顯出城市的古老來。路對麵的連排房子,結構與之相類。說起新半齋,那是與老半齋齊名的清江浦百年名店,規模不算大,但消費群體麵廣,既有官府食客,也麵向普通百姓,以傳統淮揚菜為主打,尤以精雕細工製作的特色菜聞名於江淮。據有關資料記載,淮揚菜始於漢初,漢賦大家枚乘《七發》首現記載;興於唐宋,李白、蘇軾詩詞可尋蹤跡;盛於明清,《清史稿》《淮安府誌》《光緒丙子清河縣誌》備有詳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開國第一宴就是周恩來總理安排的家鄉淮揚菜。

皮紅軍請客擺在新半齋,顯示敬重這些在大閘口混的人。其實,他內心根本不想花這筆錢的。大堂內擺著幾張傳統的八仙桌。皮紅軍宴請的一桌客在二樓單間,擺著店家特製的圓桌,可坐十多人,窗下就是人來人往、車去車來的街道。

人已到齊,圍桌而坐,皮家人,對方七人是兩女五男。大家相互點頭,找不著話說,就互相散煙。服務員上冷菜,花生米、牛百葉、藍花幹、豬頭肉、豬耳朵、豬心、豬肝、牛肉。

皮紅軍從帆布包取出幾瓶地產燒酒高溝大曲、兩包地產大運河香煙。這

在20世紀80年代普通人家請客中算是高檔的。皮紅軍自己麵前放一瓶酒、一包煙,皮紅兵麵前也放著一瓶酒、一包煙。按蘇北風俗,皮紅軍和皮紅兵是主家,負責倒酒、敬煙,俗稱“酒司令”。

客中胡大麵向皮紅軍說:“小皮,我說你太客氣了,咱們都是混窮的人,幹嗎到這麼好的飯店,上這麼好的酒,拿這麼好的煙,叫我們難為情。”另幾人也附和:“就是啊,你這樣就太見外了,叫我們不好意思。”皮財福搭話:“各位賞臉來,就是給足紅軍麵子,千萬別客氣。紅軍斟酒。”皮紅軍向各位客人微笑點頭,按上席位置,從胡大依次向左倒酒。與此同時,皮紅兵從右依次倒酒。酒杯是三錢的,各人杯子倒滿後,皮紅軍看父親一眼。

皮財福端起酒杯道:“開始吧。”皮紅軍、皮紅兵端杯向大夥示意。皮紅軍說:“按清江浦老規矩,門麵三杯,互相介紹一下。”皮紅軍、皮紅兵先飲了杯中酒,客人相互端杯致意,幹了酒。黃德萍以水代酒,另兩個女人喝的是白酒。接下來是客氣著搛菜吃。三杯酒下肚,皮紅軍對胡大說:“胡師傅,我初來乍到,不知各位姓甚名誰,麻煩你介紹一下。”

胡大說:“我叫胡國民,在家排行老大,街坊四鄰都叫我胡大,就這麼叫開了。”眾人笑笑。胡大隨即依次介紹幾位男將,他是張二、他是李三、他是牛二、他是牛五。每介紹一位,客人便站起身點一下頭,皮紅軍則報以點頭微笑。“這兩個婦女同誌”,胡大指著胖的對皮紅軍說,“她是我家的,你喊胡大嫂得了。”又指瘦的,“二丫頭你叫劉二姐吧。”

皮紅軍忙站起來喊:“胡大嫂、劉二姐。”又對眾人點點頭,指皮財福道:“這是我父親。”客人向皮財福點頭,皮財福也回禮點頭。皮紅軍又一一介紹:“這是我二弟皮紅兵、三弟皮紅文、我對象黃德萍。”蘇北風俗有點怪,結婚多年,對外人介紹老婆老公仍稱“對象”,直至做上祖父母才改稱“老爹老奶”。

胡大說:“皮紅軍,你忘了自我介紹,你叫什麼名字?”皮紅軍脫口道:“我叫皮紅軍。”眾人一愣,大笑起來。胡大嫂瞪胡大一眼說:“有你這麼問話的?”張二對皮財福開玩笑道:“皮爺,你們家除你愛錢,兒女們都是鬧革命的啊。”皮財福拿香煙邊散邊說:“我們家跟城裏人一樣,是跟形勢跑的。”眾人又樂了起來。胡大對紅軍、紅兵道:“酒司令杠兩杯。”

皮紅軍端杯看一眼皮紅兵,朝大家點點頭說:“老規矩,兩杯後再敬大家。”兄弟倆舉酒一飲而盡後,各自對敬客人酒,這一番熱鬧,將相互間的距離拉近了。皮紅軍舉杯站起來說:“德萍,我們一起敬胡大哥、胡大嫂四杯。”胡大嫂急搖手道:“不行不行,你想玩死我啊。”幾個生意人哄然大笑,說:“小皮玩不死你,喝酒喝酒。”胡大端起杯,大著舌頭訓老婆:“怎麼說話呢?不就是酒嘛,喝!我先幹為敬!”一飲而盡。胡大嫂瞪他一眼道:“瞧你德性,嘴都打哆嗦了,酒是你命啦!”

皮紅軍飲了酒,黃德萍喝了水,胡大嫂不好說什麼了,也幹了酒。接著他們又倒酒、端杯。皮紅兵、皮紅文也分別與那幾個男女交叉著舉杯喝酒。

胡大對幾個男將道:“來,我們五兄弟一起敬老皮師傅。甭看我們在清江浦做小買賣牛皮哄哄的,可我們隻在自己一畝三分地轉,瞧人家老皮師傅‘從農村包圍城市’,現在直接打進‘小香港’,就憑這股衝勁,我們也得敬皮師傅兩杯。”張二忙端杯說:“應該的應該的。剛才聽皮師傅說,在農村被批鬥過,就知道是個老生意人,我們在城裏混,還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真得多向皮師傅學習,念好咱們的生意經。”皮財福嘿嘿地笑笑道:“你這是罵我,我哪敢跟你們比。”李三說:“我們隻做點小本生意,皮師傅和黑三、豆四差不多,膽大過人,就憑這,我們也應該敬酒的。”皮財福笑著問:“你認識黑三、豆四?”胡大道:“那兩個家夥是大閘口名人,哪個不認識。”

牛二說:“豆四住我家隔壁,看來皮師傅也認識他倆了。”皮財福笑道:“我做‘投機倒把分子’時,就和他倆認識的,現在我賣的桔子,都是他倆提供的。”胡大說:“哎呀,大水衝了龍王廟,雖說我比黑三、豆四歲數小,但我們拜過把子。”又對皮紅軍、黃德萍道:“小皮、小黃,再有人找你們麻煩,(一指那幾個男女)哥姐替你們兜著。”皮財福一拍大腿說:“早知將他倆請來了。”胡大道:“日子長著呢,下次吧。”皮紅軍說:“衝著胡大哥這句話,我也要再敬你兩杯。”胡大嫂阻止道:“小皮,喝酒不在這一刻,你胡大哥不能再了。”其他人也隨聲附和,有的站了起來,說:“八瓶都光了,不能再喝了,散吧。”

那年頭清江浦人喝酒很牛氣,正常都是60度燒酒,低些也55度。多年後,不知是人體陰氣重體質下降了,還是道不明原因,十多人喝八瓶40度酒可能問題不算太大,頂多喝高一兩人,倘若換上60度的,估計得趴下多半人。而那晚,隻有皮財福過量了。

皮財福父子四人送客出店門,黃德萍到櫃台結完賬,一家五人往閘口走時,一串尖銳的警笛長鳴,刺破夜空,刺向老街。幾人一路議著不知出啥事了,來到118號大雜院前,看到吳桂蘭和閨娘們正在與王家、吳家以及一些不認識的老街坊們低聲私語著什麼。皮財福醉意濃濃,大著嗓門問:“紮堆看什麼西洋景?”

吳桂蘭快步走過來說:“看你頭腦瓜子。”要扶皮財福進院子。皮財福掙紮道:“你拖我幹什麼,我還不知道咋回事呢,就作興你們咬耳朵,不準我看熱鬧。”

有人笑了,一小青年打起“呼哨”。吳桂蘭很生氣,瞥一眼黃德萍道:“紅軍、紅兵愣著幹嗎,快把你大大扶進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的。”皮紅軍說:“媽,不會是你們跟人家吵架吧。”吳桂蘭道:“好好的吵什麼架,快把你大大扶進去,有什麼話等會兒說。”興奮中的皮財福被兩個兒子連拖帶架拉進了大雜院,皮紅文則乘機鑽進了人群,向人群吵嚷的地方跑去。

老街東南邊蘆葦蕩靠近運河堤,有條老清揚路,聚攏了數十人,吳衛華和兩個民警正把一小子押上警車。一個男人說:“可惜隻逮到一個,其他幾個都跑了。”一個女人說:“這個畜生不是扭了腳也溜了。”皮紅文問發生了什麼事,圍觀者多人答:“劉彩娥被糟蹋了。”皮紅文眼睛直眨巴,不明所以,一些與他同時趕來的人驚訝地說:“那個沒考上大學頭腦急壞的姑娘呀。”“哦,女瘋子。”“這些人真該殺。”

警車鳴笛走了。老街上依舊亂糟糟的,不少人往前擁,也有不少人擁過來。擁走的人群中有人揮手說:“回去吧,人已經帶走了。”眾人紛紛議論著:“劉彩娥真夠命苦的,這下子沒臉活了。”“得了吧,她哪知道有臉沒臉活。”“瘋丫頭人呢?”“被她家裏人拖回去了。”“我說咋沒看到她家裏人,這下子人丟大了,就怕腦子更壞了。”“也難怪,聽說幾個人弄她一人,沒把她弄死不錯了。”“真死了,反倒解脫了。”

街上的人嚷嚷一番,又說說笑笑,陸續散去了。

夜深的老街恢複了寂靜,隻有風在街巷中竄溜。大雜院內,王、吳兩家主房的門頭燈一明一暗著。皮氏夫婦房內,皮財福已打起了呼嚕。皮紅文回來,吳桂蘭和三個女兒及黃德萍站在房門口。吳桂蘭麵沉似水地說:“剛才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別嫌我嘴臭,城裏風氣不好,以後晚上不許到外麵瘋,出了這樣的事還有什麼臉活?”皮紅竹、皮紅青互相看一眼,又看一眼麵無表情的嫂子,沒吭聲。皮紅心撇撇嘴道:“別把城裏說得什麼都惡心,這種事農村也有。”吳桂蘭道:“我是說以後,晚上不能一個人在外麵瞎跑。”皮紅竹說:“可是我以後真去上班了,逢夜班怎麼辦?”吳桂蘭武斷地說:“跟人調。”皮紅青嘲諷地說:“媽你說笑了,哪個肯天天調?”吳桂蘭道:“有什麼好笑的,我的意思是說一個人別往沒人的荒地方跑。”

皮紅心“嘁”了一聲說:“誰也沒想去找死。”黃德萍看一眼皮紅心,想張嘴說什麼,又閉了嘴。吳桂蘭不滿地看了紅心一眼,對紅竹、紅青道:“你們回來一直沒空子問你倆,一天沒招影子,跑哪充軍去了?”皮紅青驚訝地說:“老媽,你不會得了健忘症吧,我一到家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吳桂蘭“哼”了一聲道:“鬼話連篇,什麼製刷廠,廠在哪裏?你們認識哪個?剛進城沒兩天,就找到工作了,別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皮紅青說:“那不關我事,我也進不了製刷廠,是大姐同學介紹她去的。”

吳桂蘭問紅竹:“你同學是幹什麼的?”皮紅竹剛欲開口。皮紅青搶道:“工人階級唄!”吳桂蘭疑惑地說:“一個工人就手眼通天了?”皮紅青道:“就手眼通天了,我工作還指望人家找呢。”吳桂蘭瞪一眼紅青說:“你少說兩句!紅竹,你說到底怎麼回事?”皮紅竹不高興地說:“我也不是三歲小孩子,製刷廠就在安涉橋,離這兒沒幾步遠,不信你到廠裏打聽打聽不就得了。”吳桂蘭問:“那同學男的女的?”皮紅竹說:“男的,怎麼著?他表姐是那個廠的,就是他表姐介紹我去的。”

吳桂蘭“哼”了一聲說:“好了好了,你們都別嫌煩,天不早了,都去睡覺吧。”

三個女兒往房裏走時,吳桂蘭對欲離身的黃德萍道:“小萍子,屋裏有熱水,你拎一瓶過去。”黃德萍答應了一聲,進屋拎起竹殼子水瓶往對麵房子走去。她走近吳家時,見吳家主屋的門縫裏透著光,隱隱傳出說話聲。

吳凡年問:“你生哪門子氣?”王家姑說:“老街地盤上出這樣的事,是給居委會抹黑。”傳出吳凡年的嬉笑聲。王家姑說:“你笑什麼!這是精神文明建設問題。你看白天衛生檢查剛合格,晚上就出了這樣的臟事,清掃都沒法清掃的。”吳凡年道:“這是哪跟哪呀,淨胡扯。你不困,我要睡覺了。”黃德萍搖搖頭,伸手推開她與紅軍住的屋門。

大雜院一家一家的燈光次第熄滅了。

一宿無話。早上皮家最早離開家門的是皮紅文,他背著簍子走出老街,走上了老清揚路,走近昨晚事發地段附近撿破爛。隔著葦塘不遠是木材公司、煙酒公司倉庫等院子。皮紅文邊尋覓廢舊邊嘀咕,這破地方竟出那樣的破事,小流氓膽子也太大了,幾十步外就有人家,怎麼敢幹這破事。他心想:大清早怎麼到這地方來了,別讓我也沾上晦氣。

皮紅文途經幾戶人家,這裏有些鄉村的韻味,拐過木材公司的院牆,看到牆角的葦塘處有一攤散亂的廢紙箱。皮紅文大喜道:“哈哈,該著老子發財,以為遇晦氣,想不到碰的是財氣。”皮紅文卸下背簍,興奮地裝紙箱,居然裝不完。他正陶醉著準備拿繩子捆紮時,背後傳來一聲吼:“從哪死來的毛賊,竟敢偷老子的東西!”皮紅文一哆嗦,轉身看到一個比他大幾歲、渾身臟兮兮、背著廢紙箱的小夥子撲過來。皮紅文鎮靜下來,擺出一副瞧不起對方的神情道:“你他媽的才是賊,老子拾垃圾關你屁事。”

小夥子扔下紙箱,一把抓住皮紅文背簍喊道:“你他媽的腦瓜裏有屎,天下有這麼便宜的東西拾?是老子放這兒的,快放下,給我滾。”皮紅文氣惱中帶著一點兒羞愧,但嘴沒饒人,回敬道:“你不會說人話啦,怎麼開口就罵人,我怎麼知道是你放這兒的。”小夥子仍罵著:“老子就罵你咋啦,

老子還要揍你呢,敢到老子地盤上搶生意。”皮紅文蒙了:“你地盤?”小夥子道:“當然是老子地盤,以後不準你來拾東西。”皮紅文疑惑地問:“哪個規定的?”小夥子罵道:“去你媽的,老子規定的。”說罷扯下皮紅文簍子裏的東西,一腳將簍子踢飛:“滾!”皮紅文火了,心想你他媽的也是一個撿垃圾的,把自己當市長啦,於是回罵道:“把老子簍子撿回來,一個臭垃圾也這麼橫。”小夥子甩手扇了皮紅文一耳光,吼道:“老子沒踩爛你簍子就不錯了。”

皮紅文不搭言了,揮拳搗向小夥子頭部,兩人打成了一團。

皮紅文與那小夥子打得難分難解時,一個中年人惶恐地從運河堤上奔過來。他看了一眼打鬥的兩人,又看看散落一地的廢紙箱,大聲叫道:“原來是你兩個破爛貨偷了我東西,走,跟我上公安局。”

小夥子一見中年人,猛地搡開皮紅文,撒腿就跑。中年人躥上去沒逮著小夥子,反手抓住了呆立著的皮紅文。皮紅文掙脫著說:“你抓我幹什麼,我又沒偷你東西。”中年人道:“我抓到一個就行了。”皮紅文一使勁搡開了中年人,罵道:“你頭腦有病啊,我要偷你東西,還不逃跑?”中年人疑惑地問:“你倆不是同夥?”皮紅文說:“我不認識那家夥,他背東西來,看我在這兒拾東西,上來就打罵我。”

中年人氣喘籲籲地看看皮紅文,說:“你小子麵生。他媽的,我認識那小狗日的。”說罷撒腿追趕逃出去上百米的小夥子。皮紅文一愣,也撒腿跟後麵追,一直追到老街頭,小夥子突然站住,心想:我也不是小偷,我幹嗎跑?皮紅文和中年人合力揪住了小夥子,三人各執一詞,又吵了起來。中年人指著小夥子說:“我不跟你說了,走,上公安局。”小夥子嚷:“去就去,誰怕誰,你說我偷你東西,那小子還偷我東西呢。”皮紅文上去要搗小夥子,中年人攔住了皮紅文,說上公安局處理。

三人打打鬧鬧走進老街派出所時,吳衛華和所長剛從審訊室出來,突擊審理昨晚的強奸案。一共五人作案,果然是“雲中仙”手下的嘍囉,所長十分惱火。這時,皮紅文、中年人、小夥子相互叫嚷著扭進了派出所院子。吳衛華和所長一愣,吳衛華疾步喝道:“膽子不小!打到派出所了,都快放手!靠牆邊站著!”

皮紅文鬆開手,怯怯地看一眼吳衛華,低聲喊:“吳幹事。”中年人、小夥子相互看一眼,中年人問皮紅文:“你認識公安局的?你得給我做主。”吳衛華麵無表情地說:“說吧,什麼事?”

中年人用很生氣的口氣說:“公安同誌,是這樣的,我在糖煙酒公司倉庫收購舊紙箱,過好秤搬到大門外,去會計那兒交錢,想不到出來紙箱差了將近一半,這不虧死我啊!我一路追過去,原來是他(指小夥子)偷的。”小夥子嚷道:“你胡說,我以為是人家扔了才撿的。”

中年人說:“你再去撿一堆給我瞧瞧看,偷了還不承認。”小夥子說:“我說拾就是拾的,要說偷(一指皮紅文)他才是小偷,我放在蘆柴塘邊,他到那兒就裝。”皮紅文冷笑道:“柴塘邊的垃圾我撿了就是我偷的?你這人太不地道。”小夥子說:“我怎麼不地道了?我受半天累背過去,我容易嗎?我們三人說不清楚,才來派出所讓公安同誌評理的。”吳衛華差點笑出聲,但忍住了,故意板著臉問:“廢紙箱呢?”中年人指著小夥子說:“我們逮他來派出所時,路上遇一同行的,我請人家看著了。”小夥子說:“你放屁,我是你抓住的嗎?我也不是小偷,我自己站住的。”吳衛華問:“都說完了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搭話。

吳衛華說:“就這麼點事,你們三人能不能心平氣和地談談?”三人不開口了。吳衛華接著說:“要是談不好,我把你們關起來慢慢談。”中年人跳起來說:“我的媽呀,這樣子我還做什麼生意?我們自己談、自己談。”小夥子忙附和道:“自己談自己談。”兩人扭頭就往外走。呆立著的皮紅文偷偷看一眼吳衛華,吳衛華對他一擠眼,皮紅文不好意思地笑笑,撒腿追了出去。吳衛華笑了,所長搖搖頭也笑了。

三人不打不成交,到裏運河畔談判時,居然越談越投緣,幹脆結盟成朋友了,那倆人都姓徐,便是大徐、小徐了。

皮紅軍早晨起得遲,昨晚他是舍命陪著喝酒的,由於口渴,夜裏喝了幾遍涼水,直到太陽升上三竿,才和黃德萍推著車子離開大雜院。到閘口剛擺好攤子,牛二、牛五、胡大嫂、劉二姐便笑著圍過來打招呼。

牛二說:“昨晚喝多了,到現在還頭疼。”皮紅軍淺笑著說:“不會吧,昨晚沒喝多少酒哎。”牛五道:“那要看各人酒量大小了。紅軍,聽說昨晚上你們那邊出事了?”皮紅軍點頭說:“可不是,鬧騰好長時間沒睡成覺。”胡大嫂道:“聽說劉家瘋丫頭被弄壞了?真是畜生啊,那麼多人弄她一個。”劉二姐也隨聲說:“可不是,跟我還是本家呢,聽說捉到一個小流氓,不知是哪塊畜生幹的。”黃德萍道:“哪塊人幹的不知道,隻聽說女的被拖到家後,又送醫院了。”胡大嫂跺腳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不是作孽嘛,送去搶救了?”皮紅軍說:“聽說送三院了。”劉二姐愣一下道:“精神病院,看來病又重了。”牛二故作關心地說:“兩位姐,以後走夜路得注意了。”胡大嫂大笑道:“唬,我這樣子誰動我啊,倒是劉家妹子得注意呢。”

眾人笑了,相互招呼著散去時,壇五騎著綁了舊台鉗的自行車,到了皮紅軍的修車攤前。皮紅軍、黃德萍正要幹活兒,看了一眼壇五,衝他笑笑,皮紅軍打了招呼:“壇五哥來了。”壇五呆住了,問:“你知道我名字?”皮紅軍說:“瞧五哥說的,你是大閘口名人,我哪能不認識。”心裏想的是,你昨天一來不就自報了家門嘛,怎麼眨眼就忘了。壇五笑著說:“小子不簡單,剛來一天,就混出點名堂了。衝你認識我壇五,台鉗我也少要幾個錢,就給一百五吧。”說罷從車後架上卸台鉗。

皮紅軍遞一支煙給壇五說:“五哥,別忙卸,你這台鉗要誠心賣給我,我隻能出二十塊錢。”壇五不接煙了,兩眼瞪得溜圓說:“你說什麼?我的個乖乖,你是哪家大爺呀?二十塊錢,虧你說得出口,你再說一遍我聽聽,我害怕聽錯了。”皮紅軍麵無表情道:“我隻能出二十塊錢。”黃德萍緊跟著說一句:“吳衛華、古站長說了,嫌少,跟他倆要去。”

壇五喊道:“吳衛華有什麼了不起!我不跟他要,我跟老古要。”說話間,胡大、張二、李三、劉二姐等幾人過來了,他們都衝壇五笑,笑得壇五有點發毛。壇五指著皮紅軍夫妻對胡大說:“真是深山老林出精怪,大閘口一夜間冒神仙了。我這台鉗,他隻出二十塊錢,態度還蠻硬的,真不想在大閘口混了。”

胡大說:“老五,剛才我聽到你說要跟我要錢?”壇五道:“胡老大,這話從哪說起,我說的是文化站老古,怎麼扯上你了,我怎麼可能跟你要錢,你不是折辱我嗎。”胡大點點頭說:“老五,小皮是我兄弟,給我個麵子,甭漫天要價了。”壇五疑惑地說:“你兄弟?”劉二姐附和道:“是啊,小黃是我妹子,初來乍到,讓他們混口飯吃。”壇五更加不解了:“你妹子?”張二、李三齊聲道:“這還能有假,咱們兄弟好商量。”壇五突然大笑,笑得幾近瘋狂,他指點著胡大、劉二姐說:“你兩人什麼時候成兩口子了?也不請我喝喜酒。”

胡大、劉二姐一愣,胡大美滋滋地笑了,張二、李三也笑了。劉二姐伸腿空踢了壇五一腳罵道:“我叫你胡說八道。”胡大嫂悄悄走過來,打了壇五脊背一巴掌道:“我請你喝尿,不許你找小皮、小黃麻煩,人家剛從鄉下來,容易嗎?”

壇五忙作投降狀說:“好好,我認輸,我算認識你們這幫狗東西了,幾十年老街坊不認,反而認剛進城的鄉下人。”劉二姐又空踢壇五一下道:“我們認天理,不認你這個無理。”壇五忙對皮紅軍喊:“你小子快加點錢,不然我就虧大了。”

皮紅軍看看笑著鬧騰的一幹人,顯得為難的樣子問:“能加多少錢?”張二說:“折中一下吧,加十塊錢,大家都說得過去。”皮紅軍、黃德萍忙點頭道:“那敢情好。”壇五說:“不行不行,最起碼給我五十塊錢。”說話間,胡大嫂已上去踢了壇五幾下,壇五連聲喊:“胡大媽、胡大姐、胡大嬸、胡大奶奶哎,算我倒黴,就三十塊吧。”

皮紅軍、壇五交易好,卸下貨,付了錢,幾人剛準備散去,老街工商所收費員薑美才從“南船北馬”方向一步三搖走了過來。胡大看到了薑美才,揚手招呼:“薑工商,檢查工作嗎?”薑美才笑得很滿足,說:“老胡也跟我說官話了!”大家嬉笑著和薑美才打招呼,顯得關係都不錯,但都露著巴結的神情。

薑美才說:“路過這裏,我一個人可不敢來工作,收費肯定來兩個人。”胡大嫂笑嘻嘻地說:“你沒拎那小黑包,我們就不用怕你來搜刮民財了。”薑美才打起哈哈道:“你們這些攤販最難纏,每次收費都像老驢上架

子似的,看人家那些辦了執照的個體戶,按月老老實實去所裏繳費。”張二撇著嘴說:“薑工商說好聽話呢,那些門市我敢說十家有八家沒辦那什麼照不照的,哪個還能主動送錢給你們?”薑美才搖頭道:“你們這些人呐,不懂得形勢發展,以後做買賣都得上規矩了,這是中央政策。所長前兩天開會說,先把有門麵的營業執照辦了,下一步就考慮你們了,不然月月讓所裏下來收錢,煩不煩啊!”李三笑著說:“小薑來給我上政策課了,要有人給我錢,我天天去收。”

薑美才掃一眼黃德萍、皮紅軍說:“咦,這裏什麼時候擺上修車攤子了?”皮紅軍忙搭訕:“昨天剛來的。”薑美才兩手一攤說:“看看,不管能行嗎?冒出個攤子我們都不知道。”劉二姐說:“薑老弟,你今天不會是沒事幹,來尋我們開心的吧?”

薑美才笑了,說:“劉二姐開我玩笑了,我哪敢拿你們開心,我真路過這兒。哦,對了,我聽人說,昨夜老街發生了強奸案,那個叫劉什麼的被糟蹋了,是你本家吧?”劉二姐點頭道:“可不是。”薑美才說:“聽說幾個小流氓都是‘雲中仙’的手下。”胡大一愣說:“‘雲中仙’手下?不會吧,我們閘口人怎不知道?”薑美才說:“你以為閘口人就是千裏眼、順風耳,什麼事都路路通。我一上班就聽所長說了。”壇五說:“乖乖,真要是‘雲中仙’手下,這事有得鬧騰。”

薑美才問:“壇五攤子不是在水門橋嗎?怎麼有空子到這裏轉了?”壇五說:“我到哪兒轉,要向你彙報嗎?水門橋可不歸老街管。”薑美才說:“好了好了,不跟你們吹了,我去花街買東西。”又對皮紅軍說:“新來的,抽空去工商所辦個執照。”胡大嫂、劉二姐從背後推著薑美才道:“去去去,忙你的,甭一天到晚盯著我們這些做小生意的。”

薑美才笑了,揮揮手向若飛橋走去,與皮紅兵錯身而過時,皮紅兵覺得他有些臉熟,下意識地衝薑美才點點頭,薑美才沒理他。皮紅兵並不介意,也許自己看錯人了,他去東大街藥店買消炎藥給父親。昨晚老皮喝得過量,牙齦腫了,吳桂蘭沒讓他出攤,叫他歇半天。皮財福沒有反對,幹脆休息一天,反正淡季,做生意不急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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