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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娘子

以前有個跛腳老頭,精通醫術,手到病除,被他救活的人不可勝數。他生了兩個兒子,甲已經結婚,乙還是單身。老頭死後,甲聽了老婆的話,把弟弟趕出家門,不讓弟弟和自己一起居住。乙非常憤怒,向官府控告甲。甲的老婆家是大戶人家,替他們向官府行賄,官府便袒護甲,斥責乙傲慢無禮,打了他十幾下板子。乙更加氣憤,半夜裏拿著尖刀,要殺他的哥哥和嫂嫂。走到家門附近,忽然看見他的父親拄著拐杖走來,嚴厲地罵他,說:“你這畜生要幹什麼?男子漢就不能靠自己生活嗎?我僥幸有些積蓄,你們兄弟就鬧成這個樣子;如果我是窮光蛋,你們又該怎麼辦呢?”乙看見父親,十分悲痛,哭著拜倒在地上,一時說不出話來。老頭撫著他後背說:“我兒不要悲傷。向西走幾百裏,有個人叫,我對她有救命之恩。你可以去依靠她,生活會很好的。”說完就不見了。乙揮淚回家,放棄了和哥哥拚命的念頭。第二天捆上被子就走了,也沒有和兄嫂告別,他兄嫂也絕不會想到他竟然會離家出走。

乙走了幾天,一路打聽,人們都不知道翠微娘子是誰。乙認為一定是父親騙自己,世上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於是找間旅舍住下,不再往前走,但這時身邊帶的錢已經用完,進退兩難。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聽到旅舍裏的人說:“明天晚上住的地方正在演戲,早點回去吧。”接著又稱讚那裏的戲班子演得好,唱得好,好話說了一大堆。乙正在愁悶,頓時想前去看戲,散散心。第二天一早就跟著去了,走了將近一百裏。到那裏時天還沒有黑,他也不去找旅舍,就先去看戲。台上正在演出《千金記》,有項羽揮戈,韓信拜將,台下人摩肩接踵,圍得水泄不通。台上鉦鼓如同雷鳴,台下人聲喧囂熱鬧,正好能夠發泄心中的苦悶憤怒。乙聚精會神地站在人群中觀望,一直看到戲演完,才想起要找旅店過夜。這時忽然有一個人走到他麵前,雙手一揖說道:“你就是跛腳老頭的兒子吧?翠微娘子老早就叫我在這裏等你了。”乙聽了喜出望外,這個人青衣小帽,看起來像個仆人,也顧不上細問,隻是說:“翠微娘子在哪裏?我是奉了老父的命令來拜見她的。”這個人看找對了人,也很高興,便請乙跟隨他一起走。

從村後大約走了半裏多路,就看到一幢大院宅,門牆十分高大,樓宇巍峨。門外站立著十幾名兵丁把守,全都身披鎧甲,手持兵器,守衛森嚴。門口還有一支小小的儀仗隊,打著各色旗幡,簇擁著一輛畫有鮮花圖紋的帷車,人們都說“娘子將要去參加一個盛大的宴會”。乙看見這樣大的氣派,心裏不由得一震,不敢再往前走。那個人先進門通報,一會兒又出來,一下子拜倒在地,口中說道:“娘子沒有講明,剛才我以同輩的身份和你見禮,冒犯你的尊嚴,乞求原諒我。”乙大吃一驚,不知該怎麼辦,就點了點頭。那個人又跪著說:“娘子正巧要出門,車駕已經安排好了,不能因為來了貴客就不去了。請你暫時住下,先用晚餐,娘子很快就會回來。”於是那人帶著乙進門,經過曲曲折折的路徑,來到一所院子。房屋十分華麗整齊,外邊有高牆圍繞,燈火輝煌耀眼,鋪陳富麗奢華,如果不是富貴人家絕不能有這樣的氣派。屋內有一張床,鋪著幾寸厚的錦褥。那個人請乙坐下,乙覺得腳下尤其柔軟,不像是磚石,低頭一看,原來地上鋪的是五彩的地毯,色彩絢麗,更加驚訝了。一會兒,傳來一陣車馬的喧囂聲,聲音漸漸遠去,娘子已經出門去了。

乙坐下不久,就有十幾名漂亮的丫鬟前來參見,而剛才引他進來的那個人就退了出去。等到吃飯時,侍女就更多了,還在階下奏起音樂,簫管悠揚,聽不出來是什麼曲子。桌前燃著一支巨大的燭燈,每上一道菜,侍女都報上菜名。菜品非常多,都是各種美味佳肴,此時乙筷子停在半空中,反倒不知道該吃什麼好,自己也不覺得好笑。乙從小遵守上天禁戒,不會喝酒,稍稍喝了一點兒就有些醉了,命令侍女上飯。吃飽了,剛起身離席,就聽眾丫鬟叫道:“娘子回來了!”又過了一會兒,有人來請乙,說:“娘子請先生前去見一麵。”乙跟著他出了院子向東走,經過曲折的回廊,縈繞的花徑,走了很久才進入內院。四處都點著燈籠,雖是黑夜,卻明亮如白晝,院中的一花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穿過內院,來到娘子的閨房,空氣中香霧繚繞,燈光輝映,又是另外一種景象。閨房共有五間,錦繡帷簾輕輕低垂著,前麵有美石砌成的台階,朱木雕琢的曲欄,兩邊回廊掛滿珠燈,連人的眉目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乙還沒有進屋,娘子早已走出簾外迎接,嬌聲地說道:“承蒙你的父親看得起我,用寶釵作為聘禮,許諾結秦晉之好。我一直苦苦等著你,但你卻遲遲不來,令人難免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現在你終於來了,希望不要忘記你父親過去的決定。”乙聽了十分茫然,不懂她說些什麼,隻是情不自禁地凝視著娘子,見她頭戴五鳳冠,身穿七寶衣,裝束和圖畫上的仙子一模一樣。而且她說是父親的決定,和那天半夜父親對自己講的話正好相合,也就滿口嗯嗯地答應著。乙隨娘子走入屋內,呆呆地站著,向四周望去,各種擺設都是嶄新的,在燈光下映射出奇異的光澤,可是一件也不認識。屋子中間擺著一張沉香木做的小榻,娘子請乙在對麵坐下,又客氣地說:“剛才你來時,正巧我被本地官長喊過去觀賞演出,沒能及時迎候。失禮之處,一定請你諒解。”乙聽了仍然隻是嗯嗯答應,不知怎麼問答,侍女在一旁都忍不住遮住嘴,偷偷發笑。

隔了不久,外邊傳報說:“土穀諸神都已經來到堂上,正在等候和新貴人見麵。”乙聽了這才大驚,娘子站起來說:“你不要擔心。我因為婚禮無人主持,所以特意告訴諸神,他們願意前來相助。他們都是你父親的朋友,你也應當行禮拜見。”隨即對一個年齡較大的丫鬟說:“你帶著他去沐浴更衣,並教他一些揖拜遜讓的禮節。我先到前廳去陪客人,隔一會兒再派人來請。”丫鬟點頭答應,接著就帶著乙從屏風後轉入另一間屋子。推開門,裏麵熱氣蒸騰,盆水芬香。丫鬟服侍乙脫衣,看見他的下身,忍不住出聲笑道:“鄉下人果然厲害,隻是不太雅觀。”乙聽了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洗完澡,丫鬟拿來衣服,都非常華貴,乙穿上身,起初好像背上有刺,渾身不舒服,慢慢地才習慣了。丫鬟又帶著他進入內堂,讓乙學習禮節,口中一邊講解,一邊用身體演示。乙反反複複地練習,總算把腳步放緩了,腰幹變柔了。丫鬟拍手笑道:“現在可以稱得上是風流丈夫了!”旁邊觀看的丫鬟們也都笑得前仰後合。禮節練得差不多了,這時已是三更時分,娘子已經派人來催過好幾次,眾丫鬟就簇擁著乙來到前廳。廳上點著許多紅燭,乙也來不及細看,娘子就叫他和眾賓客見麵。一共有四個人,娘子一一指點:一個是司農,一個是田祖,另外兩人是社神與山神。他們的衣飾和平常人差不多,但是和舞台上穿官袍、持牙笏的神道卻很不一樣。眾神講了幾句客氣話,就請乙和娘子並肩站著,在音樂聲中交拜行禮。禮節完畢,眾神告辭離開,娘子也不挽留,隻將他們送到門外,說:“晚上行禮並不能完全周到,明天再登門道謝。”

客人們走後,娘子才和乙一起回到剛開始見麵時的房間。東邊一間,早已擺好了酒宴。乙覺得比剛才見到的房間更幽雅、更華麗,鮫綃做的帳,蜀錦織成的席子,被褥又香又軟,蘭桂香氣縈繞鼻間,真像是天上神仙的洞府。他們飲了交杯酒以後,丫鬟就將酒宴撤去,屋內隻剩下他們兩人。娘子忽然害羞起來,乙把她拉入床帷,替她寬衣解帶,娘子更加羞澀,連忙鑽入被窩,乙也匆匆脫衣上床。正在這時,忽然聽得外邊丫鬟們大聲嚷道:“妖怪來啦!”一時間啼哭聲、號叫聲、哀求聲由遠而近,頓時亂成一片。乙大驚,跳起來想逃跑,可是又不忍拋下美貌妻子,娘子也嚇得渾身發抖,說不出一句話,隻是緊緊地抓住乙的手臂。情勢越來越緊迫,乙也顧不上穿衣服,背起娘子就往外逃跑。乙不認識院中路徑,娘子說左拐,他便向左;說右拐,他便向右。幸好各間房屋都有門戶相通,他們左轉右彎,逃了出去。走到一處花園,有兩扇小門,乙打開園門,看到雜草遍地叢生,對麵好像有山岡。娘子仍然焦急地大喊著:“快走,快走!”乙隻好背著娘子拚命地往山岡上跑。到了山岡頂上,再回頭向下望去,隻見宅院中火焰衝天,隱隱還傳來格鬥呼叫的聲音。娘子哭著說:“姑娘們全都因為我受害啦!”

乙喘息稍微平定了些,才問娘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娘子答道:“我不是陽世間的人,實際上是本省城隍的第三個女兒。父親活著時曾在這裏當縣宰,後來全家染上瘟疫,我的病尤其嚴重,幸虧你的父親精心診治,才得以活了下來。這樣的大恩,我始終銘記在心。後來我父親升官,渡江的時候遭遇風浪,船翻落水,全家都被淹死。上帝因為我父親為人忠心耿直,又是因為公事而死,所以封他為神。我活的時候就信奉道教,曾經碰到一個女道士,傳授我製伏狐狸的法術,因此父親就命我管理這一帶地方,不讓妖怪到處作惡。我的丫鬟侍仆都是狐狸,所有的用具也都是狐狸為我弄來的。想不到今天竟然在妖狐的手中慘敗,實在是不甘心!”乙又問道:“這個是什麼妖怪,為什麼就不怕你呢?”娘子回答說:“你知道了一定會笑話我的。它也是個狐狸精,盤踞在這山穀中已經有一千多年了,道行很深。我到這裏來,一些小狐狸都服服帖帖的,隻有它依然強橫不服,甚至還毫不羞愧地向我父親求婚,要娶我為妻。我聽了當然更加惱怒,用法術治它,還沒有服帖。恰巧你父親經過這裏,用寶釵替你定親,說你不久就會來找我。我感謝你父親的救命之恩,卻忽視了這妖狐的威脅,離開這裏去向父母稟告,又忙著安排辦喜事,沒想到這妖狐竟然會突然偷襲,肆虐猖狂。不過它的死期已經不遠了。”乙又問自己的父親現在在哪裏,娘子說:“你父親在某地當社神,已經上任,你不必擔心。”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空中有人說道:“父親知道姐姐遭受狐妖的偷襲,已經派神將前去抓它。隻是姐姐既然已經墜入情網,不適合再當神仙。可以和郎君一同回鄉,創家立業,不要辜負跛腳老翁的希望。”說完,從空中扔下來一個包袱,接著又笑道:“‘無衣無褐,何以卒歲’?我可不願和赤身裸體的人在一起,再見啦!”乙有些驚恐,詢問娘子,原來是她的妹妹玉華。娘子又笑道:“為了和你講話,竟然忘了兩個人都還光著身子。今天讓妹妹看見,以後再見麵,可是要羞愧死啦!”說著從包袱中取出衣服,二人分別穿上。

笫二天天剛亮,娘子便對乙說:“走吧,這裏片瓦不存,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我們還是回到你的故鄉去吧。”於是二人挽著手走下山岡。這時乙雖然得了妻子,但她的家卻燒了,自己本來就沒有家,以後怎麼辦呢?想到這裏,走一步,懶一步。沒走多遠,娘子說:“腳力有限,靠走路估計到不了,一定要找個東西代步的。”說著向田間一指,就有兩匹驢子奔了過來,身上鞍韉轡頭,全都齊備。娘子叫乙一同騎上驢子,那驢子奔馳起來快極了,像風一樣,轉眼間跑出幾百裏,家鄉城門已經遙遙在望。乙頓時感到非常驚奇。

到了離城不遠處,娘子勒住韁繩,說道:“這裏不城不村,住下最好,不必再走了。”於是翻身下驢,一起尋找合適的住房。正好路邊有一處屋子,被雨水衝壞了,原來住的人都已經搬走。娘子說:“這裏可以住下。”走進去一看,四壁空空如也,抬頭就能看到天,乙不禁大笑起來。娘子卻一本正經地說:“可以住,等我的丫鬟來裝修一下,一定十分漂亮。”於是她非要叫乙把兩頭驢子牽到集市上去賣了,換些銀子買米做飯。等到乙回來,房間已經完全變了樣,雖然比不上之前所見的那麼壯麗奢華,卻也十分幹淨、整潔。乙很高興,走進門內,果然看到有兩個丫鬟侍立在娘子身邊,隻是全都穿著白色的上衣,青色的褲裙,不像以前那樣打扮得十分豔麗。乙問她們老家的情況,兩人一起回答說:“妖狐已經殲滅,我們舍不得娘子,所以一路尋來。其他人仍然住在老家,都很好。”乙和娘子相對而坐,一起吃早餐,兩人說說笑笑,非常高興。晚上,二人高興地同睡,床帳臥具都是嶄新的,乙也不知是從哪裏弄來的。

第二天早上起來,娘子叫乙去尋找房屋的主人,願意出一百兩銀子買下他的房子,房主當然很樂意。娘子請來工匠全新修建,一個月內全部落成。那些工匠盡管天天幹活,但對房屋結構的奇特、建造過程的短暫,都非常意外,始終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娘子進進出出,也和尋常人一樣。開始時穿著布衣布裙,和乙一起規劃商量,旁人看去完全像一個田家少婦。等到房屋造成之後,就深居內室,衣著飲食非常精致,家中的丫鬟侍仆數以百計。家中人口日漸增多,開銷那麼大,也看不到她有什麼田地產業,錢財卻似乎永遠用不完,乙也不禁暗暗稱奇。

剛開始,甲聽說乙回來了,又在外鄉娶了老婆,夫婦二人覺得很可笑。後來聽說他蓋了新房子,才有些驚奇。幾個月後,城中轟動起來,人人都誇耀說乙家如何如何富有,甲聽了半信半疑,回來和妻子商量,想著假借關心的名義,派丫鬟送些飲食去,來趁機窺探乙家的真實情況。丫鬟去了整整一天才回來,對她的主人說:“我奉命去查探二娘子家。才走到門口,看門的人就攔住我,不讓我進去。我說了主人的姓名,看門人才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主人的兄長派來的。’叫我等著,他來回跑了三次,總算讓我進去。他家的房子庭院,比我們家要好上十倍,丫鬟仆役,也比我們家多了十倍。我走進屋子,看到二娘子正坐在椅子上,用一方綠手帕逗著一隻雪白的小貓,在鋪著紅地毯的地上嬉戲。她見到我就笑著說:‘你家主母也太費心了,那麼遠的叫你來,是想要打探我家的底細吧?’我行禮拜了兩拜,把主人的意思又恭敬地陳述了一遍,二娘子才不再說了。我偷偷看二娘子的容貌,城裏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她,衣飾也鮮豔華貴極了,都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忍不住就說:‘阿叔真是好福氣,竟然娶了一位天上的仙女。如果他在家鄉娶親,哪裏去找這樣漂亮的美人?’二娘子聽了似乎很高興,就把我留下來吃飯。精美的菜肴,也是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飯後,阿叔從外麵回來,和以前大不一樣了,滿臉都是富貴氣派,穿的衣服都又輕軟又有光澤。跟在他身後的僮仆都隻有十三四歲,一個個穿著鮮豔的服飾,麵目清秀,到了中門,就都散開了。阿叔看見我,似乎已經不認識我了,我趕緊站起來拜見,二娘子又在旁邊介紹,阿叔譏諷地說:‘大哥是富翁,嫂嫂是貴家,又為什麼來看我?過去一間小房子都容不下我,今天又為什麼送飲食糕點呢?難道蘇秦一輩子注定是窮困的嗎?這些東西請你仍然拿回去,我不敢勞動兄嫂大駕。’說話時嚴厲極了,非常氣憤。二娘子勸阻道:‘你不要生氣。講起你兄嫂以前的所作所為,按理說沒有必要再來往了。但你父親的遺像靈位還在,你是他的兒子,結婚還沒有稟告父母;我是他的媳婦,嫁後還沒有拜見公婆,心中總覺得還缺少點什麼。我正打算隨你一起回家去祭拜父母,完成大禮,你現在卻要和兄嫂斷絕往來,你父母在九泉之下能不傷心嗎?’阿叔聽後默默地不說話,似乎消了些怒氣。在我看來,阿叔夫婦也像老爺太太一樣。隔了一會兒阿叔才笑著問我道:‘你看我家的東西比兄嫂家怎麼樣?’我當然極力讚美,阿叔也十分高興,把我留下,讓我到處看看。他家有一百多間屋子,還有非常賞心悅目的亭園。到了晚上,吃過飯後才讓我回來。臨走之前阿叔對我說:‘你替我告訴哥哥嫂嫂,三天後我將和娘子一起來看望他們。”丫鬟一五一十詳細說來,甲和妻子聽了非常驚訝。知道三天後兄弟一定會來,就把親戚們也都邀請來,準備了酒宴,還準備了禮樂。

到了那天,甲和妻子早早地就在門外等候。不一會兒,駿馬香車結伴而來,旁邊跟著幾十個丫鬟仆役。到了家門時,娘子先從車上下來,兩旁圍觀的人見了,都震驚地以為是神仙下凡。乙看見甲,下馬拜見,甲不由得感到深深的羞愧,拉住乙的手一同進門。乙和娘子一起參拜父親的遺像,乙想起父親對自己的關懷,不停地痛哭,很久以後才站起身來。接著娘子參見族中諸位尊長,送了十多盒珠繡作為見麵的禮物。又另外準備禮物送給兄嫂,甲與妻子慚愧地收下了。事情都辦完了,娘子就對乙說:“我身體不好,應付不來這些應酬,要先回去。”乙點頭應允。甲夫婦無法挽留,娘子登上車離開。乙也不再流連,沒有喝一點兒酒,拜了拜,辭別了父親的遺像,就跟上娘子一起走。親朋鄰居知道他們兄弟的事,都批評甲,議論紛紛,甲與妻子非常羞愧,幾乎無地自容。

乙回去後,娘子就對他說:“今天我們這樣做,一是能使你父親在九泉之下感到快慰;二是可以讓你揚眉吐氣。但世人少見多怪,必然會對我的行蹤百般猜測懷疑,我們不能再在這裏居住了。隔幾天你可以叫兄嫂來,這些房產算不了什麼,就送給他們吧。我和你效仿陶朱公,五湖四海到處遨遊,你看怎麼樣?”乙聽了非常讚成,就寫信邀請兄嫂。甲夫婦果然到來,乙安排酒食款待。酒意正酣的時候,乙站起說道:“弟婦實際上是一位仙人,不願久居塵世,我將和她一起去遠方遊曆。這幢房子以及其中的一切都作為壽禮送給你們,請不要推辭。”甲和妻子都非常震驚,反複挽留乙。乙忽然拔出一把一尺多長的短刀,“砰”地扔在地上,感慨地說:“假如不是父親的關懷,這把刀早就已經沾滿了你們的鮮血!”於是詳詳細細地把自己的經曆說了出來,甲和妻子全都驚恐不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娘子對乙說:“可以走了。”乙大笑一聲,就和娘子一起走了,起先的兩個丫鬟跟著,一共四人四騎,向南飛奔走了,不知去向何處。

甲仔細察看了乙所居住的房子,雖然沒有金珠寶貝,但米倉笥箱之富有,服飾物件之華貴,價值超過幾萬兩銀子。於是甲就把家搬了過來,乙的仆人丫鬟也都留下,歸甲所有。後來甲生了個兒子,整天遊手好閑,不成器,夫妻兩人都被他活活氣死了。兒子後來就把房子賣了,仍舊以看病為業,勉強維持生活。人們說這是因為跛腳老頭生前做了許多好事,遺澤還沒有完全消失的緣故。

外史氏說:兄嫂完全不顧及手足之情要趕走弟弟,弟弟身懷尖刀要殺死兄嫂,跛腳老頭在天之靈十分傷心,於是就替幼子在遠處定下姻親,找個仙人做他的妻子,來消除他心中的不平之氣。如果不是他生前正直,死後當了神仙,怎麼能會是這種結局?翠微娘子可以說是女中豪傑,她不嫌棄乙的粗鄙,內心隻看著恩義,使天下的狠心凶惡的兄嫂知道此事,都灰心喪氣。所以雖然乙本來是平庸之人,曾經受到丫鬟的取笑,但後來分手之時竟然能拔出尖刀扔在地上,慷慨陳詞,也變得十分豪邁。我認為他們兄弟早已經恩斷義絕,再用兄弟來稱呼並不合適,所以用甲、乙來區分,這也算是效仿《春秋》正名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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