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嫋煙

高郵縣生員鄧兆羆是禦史鄧兆熊的弟弟,他在家中造了一間精巧雅致的房間,四壁擺滿了圖書,整天把自己關在房內,除了談吐風雅的好朋友,很難再有旁人進去。一天正是深秋季節,風霜高潔,天高雲淡,鄧生讀書後休息了一會兒,就叫小書僮拿出笛子吹奏樂曲,自己和著歌唱。他一邊喝酒,一邊歌唱,心中很高興。不知不覺醺醺沉醉,命令小書僮牽馬,準備外出遊玩。那時鄧生還是單身,還沒有找到心目中的情侶。他恍恍惚惚地出了門,馬在街市上奔馳,經過曲折的小巷,有戶人家,門上塗著紅漆,並不高大,兩旁有一副對聯:“舞罷雲停岫,歌成柳囀鶯。”字跡柔媚婉約,語氣看起來似青樓妓院,鄧生就停下馬來。忽然一個蓬頭垢麵的女子開門走出,自言自語地說:“我怎麼會幹這種事?隨便你怎麼折磨我,我死也不會屈服!”鄧生非常驚訝,仔細看她的麵容,雖然有些塵垢,但眉清目秀,確實是一個絕色的女子。女子出門便向東走,鄧生想跟著她過去,所騎的馬忽然跌倒了,一下子就驚醒了,原來自己仍然睡在書房的床上,原來是一場夢,但心中卻念念不忘。

第二年他母親替他娶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子,為人既賢惠又美貌,但鄧生仍然常常想念嫋煙。秋天,鄧生到京城探望他的哥哥,住在正陽門外。鄧生清閑無事,不經意間走過一條小巷,仿佛是夢中所經過的。向前走到一戶人家,紅色的大門緊緊關著,和夢中所見就更像了,門兩旁同樣也有一副紅紙寫成的對聯,顯然正是那十個大字。鄧生十分驚詫,詢問路人,原來這是名妓玉蘭的家。玉蘭年輕時名氣很大,現在老了,所以很少有人再光顧這裏。她曾養了一個幹女兒,名叫嫋煙,被一惡少引誘,一起逃走,至今下落不明。所以現在總是大門緊閉,不再接待客人了。鄧生問清楚詳細情況,懷疑嫋煙一定是被逼,不屈服而死,所謂逃走之類的話,不過是玉蘭騙人的。他回去見到哥哥,希望他能把自己的看法轉告巡視南城的官員。他哥哥認為這純粹是捕風捉影的猜測,缺乏事實根據,沒有聽從。鄧生不甘心就此罷手,便和他的仆人私下商議,讓仆人冒充是嫋煙的哥哥,先到玉蘭家要人。如果玉蘭不給,就告到官府。仆人按計劃行事,玉蘭果然不肯交出人,鄧生就親自出馬,穿上生員的服飾,向官府提出補充申訴,呈詞中寫道:“丫鬟嫋煙曾在我家幹了幾年活,她就是我仆人的妹妹,很不幸被壞人拐走,後來就一直沒有音信。前段時間仆人到京城,有事經過玉蘭家,看見嫋煙站在門邊,看見他就躲避了進去。仆人把她的容貌衣著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懇請貴衙差人前去搜捕。”當時某公管理南城的刑案,為人正直,破案捕盜很有名氣,又了解到鄧生是鄧禦史的弟弟,品行端方,一定不會誣陷亂告狀,所以審訊時便用嚴刑威逼玉蘭。玉蘭害怕,立刻就說出了實情。果然是嫋煙不肯接客,多次遭到鞭打,一天夜裏上吊自殺。人命關天,嫋煙被人威逼致死,因此玉蘭不敢聲張,把她偷偷地埋在院子裏,又害怕旁人追問嫋煙下落,就編造謊言說她和壞人一起逃走,但不知道她還有個哥哥。現在經南城禦史台審訊,甘願服罪。某公命令差役前去掘出嫋煙屍體,隻看見嫋煙麵色好像活著一樣,絲毫沒有朽壞。旁邊圍觀的人很多,都感到奇怪極了。

忽然有一人穿得整整齊齊地從外邊衝進人群,抱著嫋煙的屍體嚎啕大哭,眾人都吃了一驚。差役上前詢問,他說自己是嫋煙的哥哥。差人們更奇怪了,要他說個明白。那人說自己叫陸仲昇,曾經在某部管理案卷,後以吏員的身份參加考試,被選授雜職。有個妹妹十四歲,兩年前陸有事外出,陸妻性格凶悍,在家虐待他的妹妹,後擔心她向陸哭訴告狀,便趁她睡著時,用席子卷起捆好,派人丟到野外。陸回家後知道此事,氣憤極了,把妻子趕出家門,但妹妹卻再也找不到了。兩年過去,這一天陸的仆人前去驗屍,看到之後便立即回家告訴主人,說玉蘭家的女屍就是主人的妹妹。陸聽了,趕緊前來察看,看到女屍果然就是自己兩年前丟失的妹妹,所以傷痛極了。差役回衙後把這情況告訴某公,某公也覺得奇怪,讓人把鄧生請來,婉轉地詢問他。鄧生看到真的哥哥出現,便笑著把假冒的經過講了,但夢中相遇的事卻沒有講。某公聽後,覺得鄧生仗義的精神很難得,令人感動,京城中講義氣的俠士知道了這件事,也很仰慕他,想和他交朋友。陸某對他更是感激不盡,以後二人經常來往,就像老朋友一般。

鄧生在京城住了幾個月,就辭別兄長回家,禦史台的差役奉命送他。走到城外,經過一片叢雜的墓地,差役指著一座新墳告訴鄧生說:“這就是嫋煙的墳,她的哥哥將她安葬在這裏,喪事辦得很隆重。”鄧生聽了心中一動,就命仆人到附近村中去找來一杯酒,自己下馬,親自將酒灑在墳上,祝禱說:“我為你昭雪了沉冤,你難道一點兒也不知道嗎?”話剛說完,就覺得衣襟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往下垂,轉身張望,卻什麼也沒有,於是又騎上馬向前趕路。到了旅舍,走路轉身時仍有這樣的感覺,等到睡覺時躺在床上,那東西伏在床側,用手一摸,卻什麼也沒有。鄧生猜測這其中一定有些古怪,但也沒有和別人說過。以後路上幾十天都是如此,漸漸習慣了,也就不再注意。回到家中與母親、妻子相聚,講起在京城中的事,她們也都非常驚奇。

隔了幾天,他妻子即將生產,鄧生就一個人睡在書房中。下半夜時,隻聽到床前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驚訝地問:“是誰?”一個女子聲音回答說:“是嫋煙。”鄧生一直在想念嫋煙,並不感到害怕,笑著說:“深更半夜沒有燈燭,誰知道是真的假的!”話音未落,忽然屋內燈光四射,原來是熄滅的蠟燭又燃了起來,果然看見嫋煙站在燈下,眉目如畫,打扮得十分豔麗,和夢中慘淡的神情完全不一樣。她拜了兩次,說道:“我生來命運不好,先是碰上凶惡的嫂嫂,後遇見淫蕩的娼婦,受盡了折磨摧殘。我擔心清白的身子受到汙辱,所以上吊自盡。沒有想到死後能遇上像你這樣的俠士,豪爽仗義,為我洗雪了冤情。我早就想報答你,隻是因為沒有適當的途徑。後來你又到我的墳上祭奠,我更加感激,所以才不顧羞恥,暗中跟著你從京師來到這裏,直到今天才敢現出原形。希望你不要因為我是鬼而嫌棄我,如果我能報答您些許的恩德,對我來說。這又是莫大的恩惠了。”鄧生聽了很高興,隻是稍稍有些擔心,問道:“鬼對人沒有傷害嗎?”嫋煙羞愧地答道:“傷害是有的,但也要看對什麼人。如果為了報恩,為了情義而相好,那麼鬼也和人差不多,反之,如果為了色欲而貪圖短時的歡快,那麼即使是人,也會有傷害的。何況我因為堅貞不屈,早已經超越鬼界,你還擔心什麼呢?”鄧生欣喜極了。但睡覺的時候,嫋煙仍然非常害羞,畏縮不敢上前,鄧生拉她,她笑著說:“生前我是一塊沒有瑕疵的美玉,死後卻要把少女的貞操獻給你,如果不是為了報答你的大恩,我這樣做就如同淫奔了。”於是脫掉衣服睡覺。二人水乳交融,歡好之間,嫋煙婉轉嬌媚,和活人沒有什麼差別。

第二天一早起身,此後鄧生就把小小的書房當作藏嬌的密室。嫋煙在白天也仍然現形,隻是不洗臉,不吃飲食。他們二人整天在一起,說說笑笑,作詩唱和,生活得很快樂。因為嫋煙的緣故,鄧生在書房內不再接待朋友,僮仆也不敢隨意走進室內。幸虧鄧生本來就喜歡安靜,朋友來往很少,所以旁人也沒有怎麼懷疑。嫋煙本來不善於唱歌,因為鄧生喜歡的緣故,她就學了,一開口卻唱得動聽極了,響遏行雲;嫋煙本來也不善於樂器,也因鄧生的愛好,向他學著彈奏,一彈起來卻也抑揚婉轉,絲絲合扣。因此兩個人長夜相對,一點兒也沒有枯燥無聊的感覺。鄧生有些奇怪地問她,嫋煙回答說:“以前在玉蘭家雖然沒有學過唱歌彈琴,但經常聽,所以還是能領會聲音節奏的微妙。過去不高興學,現在對著知己,就完全不同了,這也是因為感情,才能真正快樂。”鄧生聽了,更加喜歡她了。嫋煙本來就識字,鄧生略加指點,就能讀通文章。有時間就央求鄧生替她買《金剛經》《楞嚴經》等佛經,雙腿盤坐念誦,常常念到半夜。鄧生的妻子產後身體漸漸恢複了,這時嫋煙便主動提出要鄧生回內房歇息睡覺,說:“我在這裏不過是棵柔弱的小草,絕對不能和並蒂蓮花爭豔的。”鄧生不聽,但嫋煙卻不見了。於是鄧生仍然入內房睡覺,隻是每當月半的時候,都要借口睡到書房,和嫋煙歡會。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嫋煙忽然笑著對鄧生說:“鬼也能生孩子,這真是很奇怪吧?大概是上帝有意讓我借此,來報答你的大恩吧。但是今後我不能再住在你這裏了。鄧生大吃一驚,舍不得她離開,問她要到哪裏去,嫋煙說:“我讀了佛經後,已經明白了自己再生的因緣。我前世是天妃的侍女,因犯了過失,被處罰遭受今生的苦難。幸虧我能立下誌願,不甘心墮落風塵。天妃諒解了我的苦心和忠貞,同意我仍然回去當侍女。隻是因為腹中有了你的一點血脈,所以才拖延了這麼久。明天你出城去,在城邊白楊樹下有一個繈褓,裏麵的嬰兒就是你的骨血。你把他抱回去,就說是撿來的,人家一定會相信。你命中沒有成材的好兒子,這個孩子能夠繼承你的事業,記住千萬別耽誤。”說完,流著淚告別,漸漸化為一陣淡煙消逝了。鄧生悲痛極了。第二天,按照她的話出城去,果然撿到一個端正豐滿的嬰兒回來,撒謊說是別人家丟棄的,請了個奶媽哺乳,人們一點兒也不懷疑。但是長大以後,孩子的耳目口鼻都非常像鄧生,人們這才有些奇怪。鄧生就把舊事稍稍透露一些,聽到的人都非常驚歎。

鄧生後來官位很顯赫,妻子所生的三個兒子都沒有成材,隻有嫋煙生的兒子夢錫能夠讀書上進,中了進士。那時候陸仲昇在外省做了幾年官後,已經退休回到京城,鄧生父子也都在京城做官,於是鄧生就帶著兒子一起去拜見仲昇,講明前因後果,舅甥相見,悲喜交加。從此以後,鄧、陸兩家世世往來,好像姻親一般。

外史氏說:嫋煙具有寧死不屈的貞操,但是被鄧生的情義所感動,就不再堅持,這說明感情產生於道義。感情是可以抑製的,而道義不能喪失,所以嫋煙既能麵對鞭打的威逼毫無懼色,也能溫柔嬌媚地獻身於鄧生,這是因為由道義而產生了感情,並不是她先前是貞潔烈女,後來卻不是。一個人,假如沒有鄧生那樣的俠義心腸和作為,而隻是想和女鬼歡合,不僅不會引來貞潔的女鬼,淫妖卻會馬上就到身邊,這時候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更不要妄想女鬼會給自己生個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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