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有個年輕的儒生王官慶,娶了彭姓的女兒為妻。妻子是明朝文淵閣大學士彭文憲公嫡傳後裔。
結婚後,夫妻倆感情極為融洽,生活安靜和美。王生多次在考秀才的童生試中受挫折,更加發憤用功,閉門苦讀,因過於辛勞而得了吐血病。彭氏經常勸說丈夫說:“你有千金身軀,何必定要依靠吟詠詩文來出人頭地?嘔出心肝,性命將化為烏有,名還寄托在哪裏?求你愛惜珍重身體!”王生認為她的話很中肯,但始終不肯改變自己的誌向。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身體更加虛弱,病情嚴重。王生彌留時,彭氏嗚咽著征求他的意見說:“我奉了父母的命來侍候夫君,才過了十二年好光陰,眼看就要百年長恨,夫妻永訣。你丟下了我,又沒有一男半女,你怎麼安排我的未來?”王生此時已不能說話,牢牢握著妻子的手,多次緊緊拉她的袖子,眼巴巴地示意她一定要守節。
王生去世,彭氏在侄子中挑選一位作王生的繼子,一同去墓穴給王生送葬埋棺。葬完回家後彭氏就發了狂,因為極度悲痛而狂哭,哭得暈死過去後醒來,醒後又大哭。該吃飯時不吃,該睡覺時不睡。有人安慰勸勉她,她就上吊自盡。被人救下。她又架梯登高樓,踏空墜下,傷而未死。躺在爐灶下,翹著腳對文昌帝君哭而且罵。有人阻止她,她就罵人。從此白天黑夜不是罵就是哭,不但左鄰右舍避之不及,家中裏裏外外的人都厭惡她,不去理睬她。
一次彭氏離開家,瘋瘋癲癲地走到王生墓前去哭。她圍繞墳塚看了一圈,發現墓旁有個洞,深一尺左右,她把頭直往洞裏鑽。人們把她的頭慢慢從洞中摳出,她披散著頭發,臉上沾滿泥巴,眼珠閃閃灼灼像個鬼。
過去受人憐惜,後來使人厭惡,現在令人恥笑。眾人好言相勸,她也聽不進,隻得把她扛抬回家。
她拿來鍋灶裏黑灰,以前每天塗抹胭脂,如今用紅黑兩色亂塗麵孔,塗成魍魎鬼怪或者古代豪俠的形狀。眾人心裏無不害怕。或者搽上白粉扮作古代美女董妖嬈、趙飛燕等豔麗狀貌。哭後唱歌,唱完歌再哭。
夜晚,她又穿上亡夫的衣服和鞋子,模仿出亡夫歌嘯、咳唾、讀書種種聲音,還有時在綠窗間學兩個人悄聲低語,有時候又在病榻上痛苦呻吟等聲音。忽而又放聲號啕大哭,哭聲震動鄰居牆壁。
她的房裏一支孤燭,忽明忽滅,微風吹拂,像是幽靈要出現。忽而又傳來滿耳笑聲,像在與人說話,隻見靈帳晃動,悲風吹拂。
家裏人怕她發瘋,一致商議,就把她鎖在一間屋裏,從窗口遞送飲食。隔著牆壁偷聽,屋裏白天黑夜都吵鬧得沸反盈天。十天以後,家裏人姑且用絕食的辦法試試她會不會有所改變,而屋裏聲響如故,絲毫沒有影響。
一天晚上,聲音突然沉寂,月明如水,萬籟淒清。鄰居一個老太和一個女兒,看見彭氏珮環珊珊有聲走出門外,抬頭望著明月清輝,微微歎息。問她話,她不答,鄰居很吃驚,去告訴她家裏人。家裏人說:“房門仍舊鎖著呀。”看門外那人已無蹤影,打開房門用燭火一照,隻見彭氏盤腿趺坐在空床上,像老和尚閉目入定的樣子。丫鬟用手去一摸,皮膚已經冰涼。眾人十分感慨,才明白她先前並不是真瘋,而是用裝瘋賣傻寄托自己的貞烈。大家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細細一聽,仿佛長空中還隱隱傳來女子的珊珊珮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