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什麼花？

大前年的冬天，我在屋後東北角上種了一棵玉蘭樹。我對它充滿不切實際的盼望。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還得從頭說起。

我認識一個人，大家叫他J。他長得像撲克牌裏的J，住在西山鎮邊，平時遊手好閑，隻是四處遊逛打探一些消息，做點掮客的生意。譬如哪家的地裏有一塊碑石，哪家的院子裏有一棵一百年的黃楊，又有哪家想賣掉祖上傳下來的一塊太湖石。找到下家，他就從中抽取手續費，有時候還要欺上家瞞下家，從中渾水摸魚撈好處。因為什麼都做，他也就什麼都不精。

我屋子的東北角上有一塊半圓形空地，正好對著十字路口，我想在此種一棵常綠大樹。有人就向我推薦J，說他消息靈通，會給我找到合適的樹。果然過不多久，J就托信過來說，樹已找到，是農民家中院子裏長的一棵廣玉蘭樹，四季常綠的樹，又不長蟲子，胸徑有二十厘米，最奇的是這樹半邊開白色的花，另半邊開紅色的花，沒有經過嫁接，是天然的。聽了這話我半信半疑又怦然心動，我從沒有見過半邊開紅花半邊開白花的廣玉蘭樹。

於是就去西山見了J。這家夥有點鬼頭鬼腦的，長得是有點像撲克牌裏的J——形象有點仿佛，氣質可是猥瑣。

到那農民家院子裏去看了，果然，一棵大廣玉蘭樹，因是初春，連花苞還沒有，所以不知這樹到底是開什麼樣的花。這家人的態度也很奇怪，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問他話也不回答，隻說這棵樹在院子裏長了二十幾年了，是開紅白兩色的花。我出了這家門，心裏就有些後悔，掘樹掘到人家院子裏去了，對不住人家。無奈已付給J三千五百塊錢，他說找好了人，明天就挖過來。我也隻好作罷。

第二天上午挖過來種在東北角上，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看著心裏也喜歡，直說樹啊樹，雖說害你離開了主人家，但是我會好好待你，好好寵你的。

我把二樓書房裏的書桌搬了一個位置，正對著它，一抬頭就看到它。寫作累了我就看看它，想象它開紅白兩色花的驚豔樣子。家裏來了人，我第一個就把它介紹給客人，一位女客還以它為題寫了一首詩歌，可惜忘記了，背不出來了。反正是表達等待它開花的心情。

望眼欲穿裏，我等來了玉蘭花開花的季節。這棵樹雖說枝葉也是鬱鬱蒼蒼，枝頭上也孕著一個一個小而瘦削的花苞，但這瘦弱的花苞在春風春雨裏不見滋長膨大，反而日漸消瘦，最後萎黃了事。我無比心疼又無可奈何。

花事已過，天日漸炎熱。剛過五一勞動節，它的狀況就一路下滑。葉子開始卷邊，幹枯，掉落，先是掉了最下邊的葉片，後來掉了半邊的樹葉。我給它鋤草、培土、每天噴水滋潤，打電話找J，剛說樹的事，他就打斷我的話，說：“你最近身體好嗎？你最近寫了什麼？……”我隻得另找了花工來治理這棵樹。花工在這棵樹邊挖了一圈淺淺的溝，探探土裏的樹根，對我說，這樹根本沒法活的，按照這棵樹的高度，起土的根盤起碼要一米五左右才能活，而這棵樹的根盤一米還不到。J不舍得用起重機，隻雇了幾個工人，用一輛小貨車搬運，當然根盤越小越好。

我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對樹道歉，是我的貪心害它離開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家，是我害它落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我沒有馬上鋸倒它，懷著一絲希望，給它做好應做的事，澆水、鋤草、鬆土，這樣過了夏天，它的葉子全落掉了。它光禿禿地來到秋天，我每天用目光撫慰它，希望它在金色的氣候適宜的秋天能出現奇跡，萌發新芽。冬天了，它幹枯的枝條被風一吹就斷，我這才下了決心把它連根一起刨出來，四五個人抬著放到屋門前。我不舍得把它送人，放在屋子前麵，它不會感到孤獨，我的小貓們天天都在它身上玩耍打鬧，把它當一個大玩具。我常見到它是高興的。

又到了春天百花開放的時候，有一天，我驚喜地發現它的身上也開了花，開成一片一片。一朵一朵小圓花，潔白無瑕的蘑菇，潔白無瑕的蘑菇花啊……

2012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