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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南渡衣冠南渡
司衛平

三 謀事在人

王導從徐州回到洛陽,先去見了王敦,然後一起去王衍府上。

王導給王敦說了見琅邪王的情況,說了想為琅邪王在江東謀一職位,好早為後路做鋪墊。王敦對王導的想法很感興趣,說:“你走了一步,家兄也走了一步。你回來了,就跟家兄說說,看如何一體盤算。”

王導不解,說:“我就來回這半月,家兄走了一步什麼路數?”

王敦說:“家兄向東海王建議,委派文武兼備的人才出任地方長官。我獲任青州刺史。王澄為荊州刺史。你沉穩謀深,家兄未動你,還讓你守著祖地老營。”

王導暗自感歎,家兄的權勢雖然比不上司馬越,但也算能揮灑自如了!一下子能委任王家兩個子弟為封疆大吏,足可見家兄在司馬越眼中的分量,也顯示出琅邪王氏在朝中的威望,這讓王導不由自主地感到發乎內心的仗恃。

青州和荊州都是軍事要地,且物產豐饒。青州據徐州東北,荊州據徐州東南,真若是五胡南下使洛陽不保,三地便可成一道防線。王導暗自揣摩,這莫非是家兄為確保退守江東事成而布局?家兄在朝權柄持重,想法和格局是自己不能比的。他也許想的是朝廷,而自己能操持的也就是琅邪王。他的大謀略下藏著自己的小謀略,即便不算是不謀而合,也可算是互不衝突。為琅邪王謀,也算是為自己謀,也算是為族兄和東海王謀,更是為琅邪王氏一族謀。想到這裏,油然而生赳赳情懷。

見著王衍,行過常禮,按順序坐定。王導將自己和琅邪王麵見之事一五一十說了。王導說:“我等對劉淵都有了解,其心胸非比尋常,如今已經占據黃河以北的山西之地。如果匈奴兵馬躍黃河,大晉之危局恐怕難解,洛陽絕對是形如齏粉。”

王衍說:“茂弘所言有些道理,但高估那些胡人了。自古以來,胡人進中原有之,但那是流寇之舉,有幾個能占據中原成就霸業的?聞所未聞呀。所以,大可不必駭乎,嚇住了自家人。”

王衍這話一出口,讓王導有了疑惑,原來家兄思謀的並非跟自己如出一轍,分明是另有打算。他不能當麵直問,還是想把事兒往一塊兒擰巴,於是固執地說:“兄長還是要有所提防,萬一呢?我大晉已是今不如昔,諸家王爺前嫌難釋,放眼觀望如一盤散沙。如若劉淵大兵壓境,諸家兵馬割據一地,狼上狗不上的,必被匈奴分兵而破之,什麼局麵都可能出現。”

王導的話讓王衍無以對答,活生生的現實就擺在麵前。王衍歎息一聲,背著手站到窗前看向窗外,作為丞相的他不能不感到沉重。他不是沒有危機感,可局麵不是一個人能掌控的。讓琅邪王先下江東的事,即使皇上可以不做過多考慮,僅司馬越就是邁不過去的坎兒。是先勸王導國事莫問,安心輔佐琅邪王,還是按王導的想法,去跟司馬越做一番溝通?他擰著眉在房裏踱來踱去,拿不定主意。

王導迫切地追著王衍說:“兄長,這不但事關司馬氏的家國天下,更關係著咱們琅邪王氏的門望興衰。您得拿定主意,率我等弟兄勠力為之,揚名顯親。”

王衍實在拿不定主意,又不願在兄弟們麵前顯出自己的無能為力。他是個清談高手,很會引導話題,頗擅避重就輕。隻見他手捋長髯,凝重的麵皮上漸漸現出一絲笑容,淡淡地對王導說:“茂弘,你隻是站在這裏說話。愚兄看似站在這裏跟你說話,心卻似是站在朝堂上。兄長不能說你用心太過,但你要給兄長些時日。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咱先走一步如何?”

王導有些發窘,但還是心裏一喜,說:“早盼著兄長說這句話。”

王衍說:“你我先用心把徐州的軍政事務把控住,再有所圖,便是順理成章。”

王導雖有失落,但王衍並沒有將話說死,也隻能先摁下話頭,說:“一切聽憑兄長。”

王敦、王澄要赴任,許多相好的官員來敘別,有些攀附的世家子弟更是天天登門。王導和王曠一幹兄弟陪著迎來送往,等將二位送出洛陽城,眨眨眼已經是半月過去。

送走王敦、王澄,王導和王曠更覺無聊,相約坐著喝悶酒,便敞開心扉討論如何說動司馬越之事。

王導說:“世弘兄先動此念,我算是盲從,但心意已決。家兄雖然位高權重,亦不可事事都倚仗他。以我之見,兄長深得東海王信任,如果想謀成此事,必須您當麵去說動東海王。”

王曠說:“我去說倒是無礙,怕隻怕以我一己之力難說動東海王。不如約來你同事裴邵,一同去說司馬越。”

王導拍著後腦,說:“我一心急,竟忘了裴邵。他乃是東海王的妻兄啊!”裴邵出自與琅邪王氏齊名的河東裴氏。司馬越為了拉攏裴氏,娶裴邵的妹妹為妻,世人稱裴妃。裴邵在琅邪王府任長史,地位高於王導,彼此相處十分融洽。

當即,二人坐上牛車,前往裴邵府。

洛陽街頭,行人稀少。被張方燒毀的不少院落尚未修葺,煙熏火燎的痕跡曆曆在目。到了裴府,裴邵以為王導是來約自己前往任所,愁眉苦臉地指著院子裏的一片狼藉罵張方。十數年來,年年城內有劫難,高門大戶也已懶得修理門庭了。

三人坐進客房,閑扯一通天下大事,說到劉淵居心叵測,無不搖頭歎息。王曠率先說明來意,說:“我從江東歸來,觀洛陽局勢,心生一念。倒不如你我三人相隨琅邪王南下江東,開一片天地,為晉家和東海王布局,以備不測。”

王導和裴邵名義上都是琅邪王府中人,又是司馬睿的左膀右臂,王曠向他們提出此議,無不妥處,且更顯恰切。

王導說:“世弘兄此念先說與我,但我不敢多想,就約來一起共議,請兄台定奪。”

裴邵憨厚,思量一番,道:“我可以去找東海王說,也可以說於裴妃,但不知道如何說。”

王導事先已經想好,張口就說:“汝南周氏周馥,任揚州都督,出鎮壽春。壽春位於淮河南岸,壽春向北,可通過淮河對麵的潁水聯結中原腹地;向南,下合肥,入長江,可攻東南腹心,曆來是南北交通的樞紐所在。東海王曾任其為宮廷禁軍中領軍,被其拒絕。如今弄成此等局麵,萬一有事,必不為東海王所用。如能遣琅邪王執掌江東,牽製周馥,可去一大患,為朝廷留一處回旋地。”

裴邵對王導的說辭不置可否,道:“如此掂量算是一說,可僅靠我去分量不足,能否由你家大司徒也說上一說,兩下呼應才顯得緊要。”

王導說:“見兄台一麵,才敢去說。如若兄台都不支持,先給家兄說也沒有把握。請放心,我等現在就去說,家兄知道兄台都應和了,肯定欣然去見東海王。”

裴邵說:“東海王整日忙得焦頭爛額,我也不是去就能見。給幾日時限,我給你回音。”

兩下告別。王導和王曠坐上牛車後,王曠不解地問王導:“茂弘,你為何不告知裴邵已經給家兄說過?”

王導看著街麵上晃過的行人,說:“兄長,我要是說已給家兄說過,裴邵肯定會認為我等是受家兄指使才來見他。家兄並無指使,何必讓他多想?他去給東海王說,我等再慫恿家兄說,兩下各用其力,也少猜忌。”

王曠似有所悟,笑著誇讚王導說:“俺家茂弘把謀略都能做得坦蕩蕩的,再大的事體不成都難!”

王導自嘲說:“我是擅於陽謀,不長於陰謀。如若不是心軟,看兄長被叛賊驅逐折返洛陽,才不跳進你這陽謀裏,奔來跑去為你出這一口惡氣。”

王曠正色道:“茂弘,你小家子氣了。別忘了咱肩頭擔的是家國天下。”瞟一眼,見王導像是在說笑,又滿是得意地吹噓,“你說,愚兄這個主意如何?一念出,既可救我琅邪王氏於頹勢,又能為大晉多留一席之地立足,妙也不妙?”

王導說:“算是一著妙棋,可怎麼說是救我琅邪王氏於頹勢?”

王曠自負地說道:“我王家兄弟自太祖始,都是居朝中高位,自魏至今更是不俗。如今胡族強勢,朝廷居危,我琅邪王氏與司馬氏共命運,離頹勢還遠嗎?”

王導說:“照此說也算勉強。怨司馬家自亂陣腳啊!”

王曠說:“愚兄雖然在丹陽遭遇厄運,胸懷卻絲毫不小。我琅邪王氏自叔祖至今,可曾有驚世之建樹?不曾吧。如若我等有先見之明占據江東,救大晉於岌岌可危時,茂弘你想吧,這絕世之功,豈不是天下第一忠?其功至偉,堪比叔祖的天下第一孝和二叔祖的天下第一悌。”

王曠的話讓王導瞬間受了感染,這是何等誘人的使命啊!他口中讚著王曠,暗地裏也欽佩這個迂闊的世弘兄長,胸懷間竟揣著這等誌向。想著這些,不由對著空曠的前路歎道:“叔祖啊,我琅邪王氏子弟受您的熏陶,都是有情懷之人啊!”

王曠自得地說道:“我王氏一門盡享恩蔭,受皇家恩蔭衣食無憂,還有何求?我等唯有盡心盡意襄助天下。”

王曠自從給王導放言要去見司馬越,一連幾天都守在司馬越的府門前。他在牛車上搭起一件蓑衣,不懼日曬雨淋,還十分搶眼,活生生是要逼著司馬越見麵。如若是旁人,司馬越幾句話就打發了。可二人關係非比一般,越是一方回避著不想見麵,另一方越是弄出非要一見的場麵來。

一日,司馬越下朝回府,在府門外下了牛車,帶著隨從走過來。遠遠就問:“世弘兄,天不熱嗎?你就不能安逸兩天嗎?”

自王曠從丹陽城回來,一直賦閑在家。司馬越猜想他是來要官的,可手頭沒有適合的位置。

王曠說:“拜見東海王,小可不官不民,見您一趟著實是難啊!可否準我進府裏一敘?”

司馬越走過來抓住王曠的手說:“我要不帶你進府,怕是滿洛陽城都該罵我不親故交了。”說著,拉了王曠一同走進府門。

司馬越雖然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魏晉兩朝是高門大姓與朝廷共天下,尤其是西晉,兩廂更是相互依賴。所以,對王曠這樣的世家子弟,司馬越十分遷就和寬容。

王曠跟著司馬越在王府坐定,不待司馬越問此行的目的,就主動認起錯來,說:“在下丹陽被逐,一敗塗地,實有負朝廷重托,前來請罪。”

司馬越擺擺手,說道:“世弘兄,你回來多久了?沒有人拿你問罪吧?你我都是故交,有話請直言,不必拐彎抹角了。”

王曠說:“朝廷不問罪,我也知罪,請朝廷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可否?”

司馬越皮笑肉不笑地說:“這話跟令兄說過嗎?我可告訴你,丹陽新敗,隻宜賦閑,不宜草草改任新職。其他的話,你盡可說,我盡可聽。”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態。

王曠被司馬越說得小有失落,但一念即過,訕笑著說:“東海王多慮了。我王家素以維護朝綱為己任,曠絕不會為一己之私來求王爺。今日麵見東海王,也是為天下大勢而來,為大晉王朝而來。”

司馬越覺得王曠說得正氣滿滿,話語著實捅到了自己心窩裏,趕忙端直身子,正色道:“世弘下一趟江東,必是有所感悟,有何治世良策?盡管說來。”

王曠坦然說道:“在下去江東數月,雖是殫精竭慮,但坎坷頗多。江東士族多,但都是縮頭烏龜,不願北上為官,也不敢出頭替朝廷分憂,成了一群烏合之眾。如此,才有陳敏之流的六品下才在江東不可一世,淩駕於高門大姓之上,藐視朝廷,反叛割據。江東如陳敏者多,狼子野心初露端倪的不乏其人。放任下去,不日就會有張敏、李敏、劉敏者,到時候將不可收拾。北方五胡南下,劉淵虎視眈眈,盡占河北之地。東海王可否想過,僅憑中原之地還能否存身?”

司馬越點著頭,說:“我與令兄也議過此事,隻是一時沒有決斷。世弘能否說說你的看法?”

王曠說:“南北亂局已現,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等南北起反來襲,左右抵擋恐難支撐危局。以我之見,倒不如走一步先手棋。江東叛賊陳敏與高門大姓離骨離皮,勢力孱弱,這是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的。其他有反心者不敢群起效仿,也是有此擔憂。朝廷如果居安思危,先行布局直入江東,便可一正壓百邪,令其不敢輕舉妄動。如能安置朝廷正朔一脈坐鎮江東,一可去朝廷後顧之憂,二可為朝廷穩住錢糧之地,三嘛,就算是狡兔三窟,也算是為朝廷謀個退守之地。”

司馬越聽著頻頻點頭,試探著問道:“如若真如你願,哪家王爺可前往江東布局?”

王曠很是貼心地說道:“唯東海王馬首是瞻者。”

司馬越說:“話到要緊處,世弘直言快語之人也耍滑頭。但說無過,大膽說來。”

王曠說:“我琅邪王家與東海王府是唇齒相依,當然要選東海王放心之人。您看琅邪王如何?”

一說琅邪王,司馬越腦子裏馬上有了一幅圖景。妻兄裴邵是王府長史,王導任司馬,二人是司馬睿的左膀右臂;王曠還是司馬睿的姨表兄;司馬睿又依附於自己。這樣的聯手好是好,但多疑的司馬越還是沒有當即點頭,多年的亂局已經讓他誰都不敢相信了。他思前想後地斟酌著,問道:“琅邪王勢單力薄,怕是擔不起此任吧?”

王曠說道:“我與裴公和茂弘兄弟願襄助琅邪王。我王氏和裴氏相隨,可揚我等一品高門之門望,也可給朝廷提早布下回轉自如之局麵。”

自從王曠見過司馬越,王導、王曠都有幾分興奮,兩人見天謀劃著南下江東後的鋪排。王導跟裴邵也是數次見麵。但眨眨眼就到了秋日,還是沒有一點兒消息。王導再去找裴邵,這裴邵留下一封手書,言道:話已說,隻是言語粗淺,不能達意,至今無果。竟自前往徐州琅邪王府任上去了。

王導感到這是一腳踢在了磚牆上。王導、王曠去找族兄王衍,一邊一個拽著胳膊袖子求告。王衍的態度更是稀鬆拔涼,說道:“我知道二位弟弟用心,想振興家聲建功立業,隻是不可操之過急。”

王曠說:“我已經麵見司徒公,啥都說了個清清楚楚,為何不見下文?”

王衍說:“你倒是去說了,可司徒公不問,我怎好張口提說?”

王導說:“家兄倒是可以一說。世弘都去說了,家兄裝作不知,司徒公會作何想?”

王衍說:“也不背你們了,我跟司徒公早有布局。青州、荊州在我王家手上,徐州之地左連青州,右連荊州,由司徒公的妻兄裴盾任刺史。即使萬不得已,退守東海,南霸江東,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何患之有?”

王導、王曠有些尷尬,家兄與東海王也有布局,隻是在他們的大局中二人的位置可有可無罷了。

出了王衍府門,王曠說:“如此看來,我就是個小角色。官也弄丟了,更被人看得不成了樣子。”

王導心有不甘,拿心中的想法相比家兄與東海王的布局,自認為他們就是老套子罷了。將來也是如東海王這幾年的策略,出來回去,幾起幾落,毫無大誌向可言。王導安慰沮喪的王曠說:“你我是找錯了人,還是找對了人?驢替馬謀,實際是我們二人錯了。咱就等他們愧悔之時的悔不當初吧。”

王曠說:“我們兩個這場奔波算是閑磨鞋底了?”

王導歎道:“人微言輕啊,想謀未必能謀。”心裏卻在憤憤不平:布天下大局怎麼能沒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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