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第二天一早,李井方便來見白清卓,伸手遞來一張銀票:“您應該會送些禮品去見申閣老他們了吧?這裏有三千兩銀票,您拿去使用便是。這……這也是李督帥的意思。”

韋生暉在後邊看著,驚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李督帥對白清卓居然如此看重,一出手就是整整三千兩!

白清卓卻明白這是遼東方麵在催促自己加緊工作了。他暗暗一笑,向淩蘭丟了個眼色:“李督帥的這番好意,白某怎好推辭呢?小蘭,替為兄收下吧。”

淩蘭脆生生地答應了一聲,接過了銀票。

李井方當時便欲帶著韋生暉退身而去。

“今天白某是一定會出門的。”白清卓卻慢悠悠地又開了口,“白某還要去西市龍尾胡同買幾個小物件送給王一鶚尚書。李參軍可願同去?”

韋生暉一聽,心頭一動:沒想到白清卓的臉皮這麼厚實,居然連去兵部鑽門道的錢也還要遼東鎮付出。他到兵部去會談三眼神銃的事兒嗎?還不是談他南兵營補薪的事情!

李井方一臉的若無其事,仿佛早已司空見慣,又掏出五百兩銀票遞了過去:“白公子,李某可否不與同去?你一個人能辦則辦,足矣。”

白清卓把銀票接在手中,嘴裏卻毫不放鬆:“井方兄,你最好還是與我同去,自有好處的。”

李井方眼珠一轉,臉上依然是笑容可掬:“也好。李某就覥顏同去了。”

他說出這“覥顏”二字時,白清卓的麵色紋絲不動。

韋生暉咳了幾聲,識趣地退了下去。

“龍尾胡同”裏最大的店鋪便是著名的德潤齋了。這條胡同的三分之一鋪麵就是他們開的。

來到德潤齋位於胡同最深處的主店,卻見到一排勁裝大漢在門口處抱臂而守。很顯然,普通人等根本無法進入。

李井方一見,便要上前。白清卓止住了他,向淩蘭微一示意。

淩蘭幾步過去,對那為首的護院壯漢說道:“我們是東霖院的人,要見你們牟掌櫃。”

“哪一位牟掌櫃?我們這裏有牟大掌櫃、牟二掌櫃兩位。”

“牟萬琛是哪一個掌櫃?”

“他是牟二掌櫃,但他今天不在。”

淩蘭仍是直逼過去:“但我們今天必須進你們主店的‘精品閣’買東西,順便問候一下你們今天在家的那位牟大掌櫃。”

那護院壯漢正在遲疑之間,一個眉清目秀、相貌伶俐的年輕人從門口跑了出來,呼道:“這位姑娘,你們可是喜峰關白清卓公子等一行人嗎?”

淩蘭點了點頭。

那年輕人立刻分熱情地把他們往院裏帶:“今天是牟大掌櫃在家,我是他的貼身夥計牟健。他吩咐我過來請你們進去。”

李井方冷然一笑:“德潤齋果然非同凡響!隻怕我們剛到西市入口就被你們盯上了吧?”

進了院門,白清卓停了腳步,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到你們主店裏來是要買一些好物件的。你先帶我們去裏邊的‘精品閣’逛一下。”

“這個……這個……”牟健躊躇了一下,“我們牟大掌櫃一向是深居簡出,常人削尖了腦袋也不容易見他一麵的……”

“井方兄,你怎麼看?”白清卓的目光閃亮了一下,“這位牟大掌櫃可真是有些特別啊——和他的弟弟牟二掌櫃大不相同。”

李井方卻把手一揮:“這位夥計,無論如何,任何店鋪都是以顧客為尊主吧?我們先去精品閣,後去見你們牟大掌櫃。”

牟健一邊滿臉堆笑地應承著,一邊豎著耳朵仿佛在傾聽院子深處的動靜。直到裏麵傳出“當”的一聲雲板脆響,他才邁開了腳步,嘻嘻笑道:“好了。我帶你們先去精品閣選一選。”

“精品閣是什麼寶貝都有嗎?”白清卓乜了他一眼,“白某曾經聽你們牟二掌櫃介紹過。”

“白公子,您放心,我們精品閣裏有金銀珠寶,有綾羅綢緞,有筆墨紙硯,有瓶壺鼎罐,有刀槍劍戟,可謂應有盡有。”

白清卓笑盈盈地逼上一句:“可有遼東軍的三眼神銃在賣嗎?”

“三眼神銃?這是什麼東西?”牟健猶豫了一下,“應該在其他分店有存貨吧?您稍後去問牟大掌櫃吧。”

“好。”白清卓和李井方對視了一眼,深深然一笑,“放心,我會問你們大掌櫃的。先去精品閣吧。”

進了“精品閣”,裏邊倩影綽綽,已有數名少女正在尋寶。白清卓目光一掃,見到她們當中裝束最為貴氣的那位少女甚是醒目:她生得不高不矮,身材纖穠合度,上身是碧綠的翠煙衫,下身是緋色的水仙散花裙,麵頰珠明玉潤,雙目瑩瑩溢彩,看起來滿臉都是溫柔之色,滿身盡是輕靈之氣。

她回眸過來,和白清卓對視一眼,彼此含笑一禮過後,又低下頭去挑選物品。白清卓也轉身問向牟健:“文石、奇石、怪石等物件擺在哪裏?”

“喏,就在西邊的百寶架上。我帶您過去?”

“暫時不必。”白清卓又問,“你們這精品閣裏價錢最低的物品在哪一邊啊?”

“北邊的百寶架上。它們至少也都是二三十兩銀子的價錢。當然,白公子您是貴客,我們會給您折價的。而其餘三麵的百寶架上都是一百六十兩以上的物件。”

白清卓嗬嗬一笑,問向李井方:“井方兄,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沙裏淘金’?”李井方笑道:“德潤齋裏高手如雲,個個目光如炬,怎會有你沙裏淘金、憑空得寶的機會?”

聽罷這話,白清卓也不回答,徑自去到北邊的百寶架上細細地尋覓著:一會兒掂起這個東西瞧一瞧,一會兒托著那個東西敲一敲,神態閑適至極。

兩刻鐘後,他挑中了一支白銀長簪和一隻黑漆漆的橢圓形水盂,朝牟健付了三十兩銀子。

然後,他把那支白銀長簪送給了身邊的淩蘭:“小蘭,這是二師兄送給你的禮物。”

淩蘭忙接在手,喜滋滋地說道:“二師兄,多謝啦!”

李井方在旁邊實在看不下去了:“白公子,你就送你小師妹這樣一支白光光的銀簪子?走,小蘭姑娘,我帶你去那邊,挑一支嵌珠玉釵,我付錢送你。”

“不用,不用,隻要是二師兄送的,哪怕是一支木簪,我都喜歡。”淩蘭拿著那支白銀長簪,在掌心裏高興地看來看去。

白清卓微微一笑,一伸手拿回那支銀簪,手指在簪頭上輕輕一彈,“沙”地一響,一溜寒光直逼眉睫:原來此物竟是一柄小小的簪刀,長達四寸有餘、寬約一指,外邊套著一層薄薄的銀鞘殼,裏麵的刀身抽將出來卻是烏沉沉、冷冰冰的,夾在他指縫間一晃,居然隱隱似有蒼龍清吟之聲,餘音激越深長。

他把這簪刀平放在手掌之上,遞在淩蘭麵前:“小蘭,這其實是一柄非常實用的‘寒鐵簪刀’。你沒看出來嗎?它可以削金切玉,是一件極好的防身利器。”

“二師兄送給我的,果然是武林奇珍。”淩蘭大喜過望,將那刀身重新收回鞘殼,又是銀亮亮的一支長簪,手指一揚便把它橫插在自己發髻之中,完全顯得毫無異樣。

牟健也回過神來,有些結巴地說道:“白……白公子,恐……恐怕這根簪子的價錢遠遠超過了十幾兩銀子吧?”

白清卓咄了一聲:“你們自己不識寶物把它放在低價欄裏,莫非此刻還要反悔?”

“不,不,不。”牟健看了看他手中那個毫不起眼的黑石小水盂,好奇問道,“這個水盂又有什麼地方讓白公子您看上眼了呢?”

他剛才那一陣結結巴巴的驚呼早已引來了閣內其他人士的注意力。就連方才那位翠衫少女也聞聲緩步走近,觀看白清卓這一次又如何答複。

白清卓麵帶笑容,卻是不言不語,取過一碗茶水,徐徐傾注在那隻黑石水盂之中。

眾人圍了過來,齊齊凝神看去。隻見片刻過後,隨著茶水漸漸注滿,那漆黑的石盂底麵上浮現出星星點點的金斑,居然彙聚成一隻展翅而翔的金鳳,翎尾分明,活靈活現。

李井方、翠衫少女、淩蘭等人都不禁驚呼起來。牟健也摸著腦門很詫異地說道:“怪了!怪了!咱們先前也往裏麵倒過清水用來潤筆,怎麼那時候不見這隻‘金鳳’呢?”

白清卓托著那隻黑石水盂,款款笑道:“你們當時一定往裏邊傾注的是清水而不是茶水吧?這隻金鳳斑紋玄石盂其實是一件茶具而不是一件文具。你們使用不得其法,又焉能察見其妙呢?”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個個向他投來欽佩的目光。

牟健卻再也忍耐不住,一下抓住白清卓的衣角,急聲道:“白公子,這個茶盂……您……您不能用十幾兩銀子買走了!請恕罪!請恕罪!大掌櫃若知道後,一定會重罰我們的!”

李井方在旁臉色微微一沉:“牟健,白公子方才已經付過賬了。你們這樣做,未免有些過分!”

牟健急得腦門上青筋暴起:“白公子,算我們求您了!算我們求您了!您不知道,大掌櫃對店內缺乏眼光而誤斷事物的人處罰多麼嚴厲……”

白清卓悠悠一歎,把那金鳳斑紋玄石盂還給了牟健,仿佛十分隨和地說道:“既然你講得這麼懇切,這石盂我就還給你們。隻是我稍後再買東西,你們一定要給我最優惠的價錢。”

牟健緊緊地捧著那金鳳斑紋玄石盂,連聲應道:“一定,一定。白公子,您的恩情,我們沒齒難忘。”

這時,那翠衫少女款款過來,麵含淺笑,向白清卓施了一禮,柔聲而道:“這位公子能於尋常中見異常、於平凡中識不凡,目光犀利至極。小女子也想為家兄購買一方佳硯,目前有些選擇不定,可否請公子您不吝相助?”

“可以,可以,白某樂意效勞。”白清卓點頭答應,隨著她走了過去。

桌麵上放著兩方古色古香的硯台:一方是“菊花紋石硯”,足有圓碗般大小,通體幽碧如潭,上有朵朵菊花之紋盛開,甚是瑩潔;另一方則是風字形“貝葉紋石硯”,長約六寸、寬約兩寸、厚約四分,通體白潤光滑,仿佛是由無數晶瑩的細貝微螺凝聚而成,層層疊疊,密密實實,但又自有一種神秘圖飾之美。

白清卓看得微微頷首,借過淩蘭那支寒鐵簪刀,先在菊花紋石硯上輕輕叩擊,硯身隨即發出鏗鏗之音,清脆悅耳;他又敲了幾敲貝葉紋石硯,上麵亦發出篤篤之聲,餘音低回悠長。

然後,他輕聲問翠衫少女:“這兩方硯台是多少價格?”

翠衫少女的身旁侍女答道:“都是二百四十兩白銀。”

白清卓將寒鐵簪刀還了淩蘭,莞爾笑道:“這位小姐,以白某之見,您也是富家千金,府中也不差這錢。這兩方古硯都是文房異寶,您都可以買走,決不會吃虧的。”

“多謝公子指點。”翠衫少女似是十分信服他的建議,讓侍女去付了銀兩,然後又問向白清卓,“那麼,這兩方寶硯,我肯定是送我家兄一副之後,自己也要留用一副的。公子又有何建議?”

“貝葉紋石寓意‘富貴雙全、才氣逼人’,它可以送給您兄長;菊花紋石寓意‘高雅脫俗、堅貞秀逸’,它就留給您自己吧。”

翠衫少女聽得十分認真,用纖纖玉指輕撫著那塊菊花紋石硯,臉上紅雲隱隱,目光在白清卓身上轉了幾圈,甜甜一笑:“今日幸會白公子,小女子甚有知音之感。請問白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白清卓。”白清卓簡短答道。

翠衫少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白清卓?你的姓名,小女子似曾耳聞。小女子姓方,住在城南的‘琴心小築’。方便的時候,白公子可來做客。”

她剛一說罷,侍女們便過來催她回府。她和白清卓相視一笑之後,就告辭而去了。

牟健又湊了近來:“白公子,您現在可移駕去見我們大掌櫃了嗎?”

“不忙。”白清卓轉頭看向他,“你們最好的年輕女裝在哪裏?取來看一看。若是白某滿意,無論多少錢,都會買。”

李井方聞言,側頭向淩蘭低聲說道:“你看,你二師兄對你真好。”

淩蘭白了他一眼:“他不是給我買的。”

那邊,牟健聽得白清卓報過身材尺寸之後,立刻喊來一個夥計,仔細吩咐了下去。那夥計去了閣室後廂,半盞茶的工夫,雙手捧著一方錦盒出來,在白清卓眼底下輕輕開啟。

裏麵是一套湖藍色的衣裙,顏色十分明媚十分鮮豔,仿佛是春日底下發出粼粼波光的湖麵,微微的風吹起一波一波的漣漪,再定神細看,果然是衣裙上都用細細密密的銀線繡著一片片慶雲繁花的圖紋,美不勝收。

白清卓看了,深感滿意,他又問了一下尺寸:一切正與上官雪衣的身材相適合。他歎了一聲:“真巧。”那牟健又介紹道:“這套衣裙都是用上好純銀拉成的絲線織成,工序繁複得很,二三十個工匠合在一起半年內隻能做這一套。皇宮大內也沒咱們這兒手藝好!”

李井方立刻知趣地過來,替白清卓付清了衣款。白清卓吩咐牟健道:“你稍後把這套衣裙派人送到禮部上官侍郎的府邸,送給他家的上官雪衣小姐,落款寫一個‘白’字即可。”

看到牟健又要張口欲言,白清卓一笑:“我再去選兩件東西,然後馬上去見牟大掌櫃。”

牟健無可奈何,隻得讓他自去閣中尋覓。

半炷香過後,白清卓走了回來,雙手各握著一塊精心選中的奇石:他左手裏是一顆紫瑩瑩的瑪瑙石球,大如雞卵,拿在掌中一搖一晃,立刻朗朗有聲、清音嫋嫋,正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音響石”;他右手裏則是一塊形如生薑的南京雨花文石,天然光潤,上半部的明黃色紋理似層層峰巒向上直升,下半部的淺藍色紋理如重重波濤鋪陳奔湧,非常絢麗。

看著牟健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急的表情,他一邊讓李井方付款,一邊笑嘻嘻地說道:“好吧,我現在就去見你們的大掌櫃。可能他也確實等壞了。”

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鼇戴雪山龍起蟄,快風吹海立。

數點煙鬟青滴,一杼霞綃紅濕,白鳥明邊帆影直,隔江聞夜笛。

雍容低沉的吟誦之聲從那座彤雲廳裏徐徐傳出,眾人聽得分分明明。

白清卓知道這是南宋著名詞人周密所作的《聞鵲喜·吳山觀濤》,不禁清眉一揚:“牟健,你們這位牟大掌櫃真是一個有趣之人。”

牟健笑吟吟地講道:“我家大掌櫃從來都是書不離手、出口成章的。請進吧,白公子。”

淩蘭、李井方正欲隨他同入,卻被牟健一伸手攔住:“我家大掌櫃隻請白公子一個人進去麵談。”

李井方掠身湊了過來,在白清卓耳畔低聲道:“這廳堂周圍至少埋伏了身手不亞於李某的七八位‘暗衛’高手……”

白清卓舉手一擺,也低聲答道:“無妨。”然後,他向淩蘭使了個眼色,讓他倆留在外邊。

進得彤雲廳後,迎麵便是廳中一幕各色各樣瓔珞編成的垂簾入目,在微風中拂動,閃閃爍爍,如星光般迷人。

前廳那張鑲金嵌玉的香幾上,放著《易經》《荀子》《淮南子》《韓非子》之類的典籍,一縷清清的墨香,微微有些醉人。

“大掌櫃,白公子到了。”牟健向垂簾幕後的後廳輕輕呼了一聲。

在珠光朦朧之中,裏麵慢慢站起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緩步向外走了出來。那是一位年過半百的玄袍長者,神態寧和,雙目顧盼間熠熠生輝,唯有麵色卻是一種淺淡而不自然的蠟黃。

但白清卓以其敏銳異常的目光一眼便看出:這位長者的臉上是戴了一層極逼真的人皮麵具的。這更讓他從心底對這位牟大掌櫃平添了一絲神秘感。

牟大掌櫃走出來後,注視著白清卓,開口講話了,語調裏散發出一股令人說不出的親和之力:“白公子在精品閣裏都選到滿意的東西了?”

牟健屏息斂神地恭然答道:“是的。”

“收白公子的錢了?”他仍是平平和和地問著話。

牟健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人該死。”

“錢款全部退給白公子他們。”牟大掌櫃的臉皮上泛起淺淺微笑,“今天德潤齋可讓白公子笑話了。”

“是,是,是。”牟健在地板上連連磕頭。

白清卓隻好自己來打破眼下這個奇怪的氣氛:“牟大掌櫃好大方啊!白某領情了,在此感謝了。”

“聖手狂生難得一遇,區區見麵之禮,何足掛齒?”牟大掌櫃依然是非常親切地微笑著,那一份誠意隔著麵具也完全傳遞了出來。

白清卓搖了搖頭,語氣裏大是詫異:“您和您弟弟牟二掌櫃真不一樣。他摳門得很。”

“‘龍生九子,各個不同’。他叫‘萬琛’,我叫‘萬珍’;他喜歡管錢,我喜歡管人。”牟大掌櫃笑眯眯地走到香幾前,拉開一張覆蓋著的帛紙,底下竟然露出那隻金鳳斑紋玄石盂來,“白公子既然於蒙塵庸品之中識得此寶,便盡管拿去。”

白清卓臉皮也厚,向牟健笑道:“既然牟大掌櫃這麼說了,白某就卻之不恭了。”

然而,牟健卻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竟然沒有接他的話頭。

白清卓目光無意中斜斜一掠,看見金鳳斑紋玄石盂旁的一個小小瓷碟上,赫然放著一隻血滴滴的新鮮眼珠,顯然是剛剛從某人身上挖將下來的。

他麵色頓時一變:“這是——”

牟大掌櫃托起金鳳斑紋玄石盂遞在牟健手裏,仍是滿臉帶笑地看著白清卓:“我精品閣的這位鑒寶師才不符實、有眼無珠、目不識珍,所以他的左眼便不要也罷了!一切讓白公子見笑了。”

白清卓也是殺伐決斷的人,卻對這個滿口甜言蜜語的牟大掌櫃從心底裏生出一絲寒意:“牟大掌櫃此舉未免太過?”

牟大掌櫃歎了一口氣:“我德潤齋就像您的南兵營一樣,若無如此嚴明的紀律,又怎能做到今天這‘京城第一、舉國前茅’的局麵?白公子,您要理解。您當時若是直接帶走了這隻玄石盂,這個鑒寶師可就不是隻失去一隻左眼這麼簡單了!”

牟健也急忙在一旁說明道:“大掌櫃這是‘菩薩心腸,霹靂手段’,我……我們心服口服。”

白清卓咳了一聲,不好再說什麼。他將目光轉了開去,準備另找話題以解尷尬。不料,他眼神一動之下,卻被廳內正壁上一幅字畫深深吸引住了,不禁向它走近。

那幅字畫其實很簡潔:夕陽在山,一脈小溪,一抹綠岸,一個輕蓑小笠的紅衫書生,手持釣竿,細細垂絲伸入溪中,幾尾金魚遊轉靈動,繞餌逡巡而不知危機暗伏矣。

這畫的筆法輕重得宜,濃淡相間,神韻鮮活,充滿情趣。白清卓看得十分入神,注目之間又發現圖畫左下角題有一首小詩,名曰《垂釣》:

曲岸有林生,持竿映山暉。

所圖不在魚,隻是釣秋水。

白清卓若有所思,側過頭來,看著牟大掌櫃:“請問這幅字畫是誰人所繪?”

牟大掌櫃笑而不語。

“這幅字畫可否轉售?”白清卓又問。

“敝帚自珍,恕不外賣。”牟大掌櫃的態度堅決得令人意外。

白清卓深深地凝望著他:“牟大掌櫃真是一位超越於商賈之外的大商賈。白某佩服之至。”

牟大掌櫃在圈椅上緩緩坐下:“白公子今日來見,有何貴幹?直說便是。”

“德潤齋萬物俱備、應有盡有,可曾買賣過遼東軍鐵騎營的三眼神銃一物?”

“順天府衙的唐鑒捕頭在這裏追問過十多次啦,也清查過十多次啦。下麵的人告訴我:他沒有找到德潤齋買賣過三眼神銃的任何痕跡。”牟大掌櫃笑得那麼風輕雲淡,“當然我也可以敞開所有庫房,任由您和東霖院的人找個夠。”

“不必了。我相信牟大掌櫃。我也認為牟大掌櫃不是會在這種枝枝節節的事情上撒謊的人。”白清卓話鋒忽又一轉,“那麼,以德潤齋之耳目靈通,可否告知我等京城中還有哪些商社會有三眼神銃?”

“這個,我真不清楚。我隻是在德潤齋主店管內務管人事,萬琛才是外麵跑腿的。”牟大掌櫃輕輕一笑,“等他回來後,他可以給你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多謝。”麵對牟大掌櫃的滴水不漏,白清卓也隻得緩緩吐出了這兩個字。

“白公子,你是內閣首輔申時行的得意門生,是薊遼總督李成梁的全權特使,是一代名士聖手狂生,又協查的是欽案大案,我們德潤齋拈得清其中的分量的。”牟大掌櫃繼續往更深處點明了一下。

“難怪德潤齋能在蟠龍臥虎的京城裏曆經多年風雨而蒸蒸日上,果然大有本源!”白清卓也不由得讚歎了一句。

牟大掌櫃笑了一笑,又道:“你最關心的問題,我已經向你回答了。今天你我難得相見,我和你再談一談其他話題,與俗世庶務絲毫無關,可否?”

“可以。您有話直問。”白清卓爽朗答道。

“白公子當年的壯舉,老夫也曾聽聞過。不過,老夫一直想問白公子一個問題:你當年為了一個戚繼光,就舍生忘死地血諫鳴冤;如果這天下,還有十個戚繼光、一百個戚繼光、一千個戚繼光,都落進了相同的遭遇,你該怎麼辦?你天天都到午門去血諫鳴冤嗎?你一個人,又能有多少熱血為此而流呢?”牟大掌櫃頗有興致地款款問來。

白清卓聽在耳裏,卻是全身一震。他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牟大掌櫃呷了一口溫茶,又向他悠悠問道:“你如今的壯舉,我也聽聞過。你在喜峰關一隅,為南兵營裏一萬名兄弟的衣食薪俸而奔走呼籲、盡心盡力,確是感人至極。若是這天下,還有十萬兄弟、百萬兄弟、千萬兄弟,都落進了相同的遭遇,你又該怎麼辦呢?你就渾身是鐵,又能為他們打得了多少顆釘子呢?”

白清卓靜了半晌,淡淡而答:“我隻能盡心做好我目前該做的事情。”

牟大掌櫃哈哈一笑:“你現在是一名參將,將來有一天應該也會走到王一鶚、申時行的位置上去的。那時候,你就要麵臨這些問題啦!”

白清卓苦苦一笑:“從眼前來看,我能保住我現在這個參將都不太容易。”

牟大掌櫃雙眸精芒閃射,深深沉沉地直視著他:“那是你還沒有遇到你的機緣。若有一天,你碰到了這個機緣,我倆倒是可以再來好好促膝交談。”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