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燒雞味道沒有東市的味道好了!引鳳堂在東市開的幾家女裝店也更招京中婦女喜歡……再這樣下去,東市那邊的人氣會越來越比西市旺了!”羅乞泰一邊大口大口地啃著手中的雞腿,一邊和身邊的幾個青年乞丐絮絮叨叨地說著,“讓弟兄們多分流一批到東市去要飯,人氣一旺,財氣就足嘛!討要的東西也就更多了!”
他一頭像鳥窩似的蓬亂頭發,臉上是紅一道黑一道的泥痕,破破爛爛的衣衫,但除了淡淡的汗臭之外,卻無其他異味。畢竟他是順天府十六家養濟院的總丐頭,管著當地的幾千家丐戶和所有的外來遊丐,又經常出入府衙各署,故而還是要注重一些儀表體麵的。
“好的,好的。羅老大說得對。”那幾個青年乞丐紛紛答應著。
正在這時,一個乞丐敲著竹杖過來稟道:“老大,外麵有一個蒙麵公子要見你,他還遞了一張字條進來,說你一看到後就知道他是誰了。”
羅乞泰漫不經心地一手接過,隻見上麵寫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白”字。他頓時停住了啃咬雞腿,臉色變得十分莊肅。思忖了片刻後,他對那來報的乞丐說道:“你快去帶他進來。”同時又吩咐另外幾個在場的青年乞丐道:“你們都去外邊把風,誰也不許靠近這裏。”
進來的這位公子確是青布蒙麵,隻留眉眼在外,雙眸亮光閃閃,語調卻是江南人氏那樣的平和綿柔:“我是白清卓公子的朋友,代他過來請教一些問題。”
羅乞泰把雞腿丟在一邊,大咧咧地將那張寫著“白”字的紙條抖了一抖:“我羅某人不太會識別這筆跡,不曉得是不是仿冒的。”
“那好,我再說一件事情證明自己的身份。羅乞泰,你在萬曆八年七月十六日之前名叫羅四狗,對吧?萬曆八年七月十六日後,你就改名叫‘羅乞泰’了吧?”
羅乞泰把手一擺:“少來。這個事情當時有不少人知道。”
“他們不知道的是你這個名字正是白公子幫你改的,而‘乞泰’二字則是‘乞求國泰民安’之寓意,對吧?”蒙麵青年徐徐道來,“你當時還想改成‘乞太’,寓意為‘乞求太平盛世’。白公子說,你身為丐頭,多一份靈動的‘水性’最好,還是堅持讓你改名為‘乞泰’。這個細節,恐怕更是隻有你們二人知曉了。”
羅乞泰立刻謙恭至極地站了起來:“公子原來真的是白恩公的朋友,這個秘密確實隻有我和白恩公才知道,沒有第三者知道。”
蒙麵青年卻麵色平靜,直直地盯著他:“時間已經過去了近十年,羅君也從當年東城巷的小丐頭做到了今天順天府的總丐頭。真是滄海桑田、白雲蒼狗啊!不知羅君變了沒有?又或變了多少呢?”
原來,萬曆八年之時,內閣次輔張四維為了巴結首輔張居正,鼓吹“張公德高,天下無丐”,上書建議把順天府的養濟院補助款從每月三千兩削減成了一千兩,把京中的丐戶強行外遷三分之二。而當時羅乞泰便在這外遷名單之中。他悲憤之中便欲跳河自盡,卻被白清卓救下。白清卓問清情況後,上書給申時行,申時行又轉呈張居正。張居正從善如流,廢止了張四維的遷丐之舉。事後,羅乞泰視白清卓恩同再造,一直感佩於心。
此時聽到蒙麵青年如此問話,他依然是極為恭敬地回答道:“無論世事如何變化,羅某對白恩公的一片感恩效勞之心永遠不會改變。”
“那七年前白公子離京前送你的那件信物還在?”
羅乞泰“嗯”了一聲,急忙從胸口貼肉處取出一塊小小銀牌遞在蒙麵青年手裏:它正麵鐫刻著“金白水清”四字,背麵鐫刻著“卓爾不群”四字,筆法剛勁有力。
蒙麵青年看過之後把它又還給了羅乞泰,深深點頭說道:“難為你還始終佩戴著它,說明你確實是一直把你白恩公掛在心頭的。那你可知道你白恩公現在回京城來辦什麼事情了吧?”
“恩公作為遼東鎮的特使,特來京城協查黃啟祥被三眼神銃劫殺案。我已經在下麵做了一些功夫,就等著恩公上門來取。”
“那好。”蒙麵青年依著白清卓交給他的問題清單,一項一項地問道,“最近……也就是黃啟祥出事的前兩三個月至今,京城中有什麼異常的人物和異常的事情?”
羅乞泰扳著手指頭一件一件地說道:“德潤齋近來施舍給丐戶們的米粥越來越濃稠了,越來越喜歡做不賺錢的生意了,這異不異常?琉球國的商人東方勝在東市坊增開了一片店鋪,取名引鳳堂,近年來風生水起,居然就在德潤堂眼皮底下做大了,這異不異常?……”
蒙麵青年也認真地聽著,老老實實地拿筆全部記錄了下來。
然後,他拿出洪爾林的人頭畫像遞給羅乞泰:“把這幅人臉畫像拿去給你們所有的弟兄辨認回憶:誰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在辦什麼事情,一一火速報告上來。”
羅乞泰看了看那畫像,卷好了放在兜裏。他手下所有的京丐和遊丐都是他的“耳目”細作,追蹤調查有關人氏也確是熟門熟路。
蒙麵青年又點道:“兵部武庫司包天符這個人,你們要重點盯梢他。對他的任何異動,都要及時來報。”
羅乞泰“咦”了一聲:“遼東留京署東霖院那邊也有人在盯他。”
蒙麵青年的聲音一下硬了起來:“他們盯他們的,你們隻管盯你們的。”
羅乞泰也明白了:白清卓在防備東霖院裏有內奸。他想了一下,問道:“羅某收集到了這些消息後,到哪裏來交給白恩公呢?還是送到東霖院去?”
“不能送到那裏。”蒙麵青年雙目灼然生光,“你就拿著這塊信物銀牌到北城的喜來客棧找我,我住甲字號單間房。如果我不在,你就以銀牌為憑證,找那裏的崔掌櫃,他會替我收好消息的。”
“好。”羅乞泰朗朗而應。
“既然你已知道白公子為黃啟祥案件而來,那你應該也在這方麵下了不少功夫了。”蒙麵青年又款款問道,“我問你,那個黃啟祥,生前在京城中比較熟識的是哪些人氏?”
“一類是從他們朝鮮國過來京城定居的商紳,一類是朝廷禮部的官員,還有一類……可以說還有一個人,可能你們連想也不會想到。”
“誰?”
“黃啟祥一向喜好詩文,和左都禦史方應龍大人的公子方寶棠素來交好。”
“方應龍的公子?”蒙麵青年微微一怔。
“是的。黃啟祥多次讚歎方寶棠為‘京城第一才子’,那位方公子也回贈他是‘三韓第一秀士’。”
蒙麵青年馬上單刀直入:“那你們可調查過了,黃啟祥被殺的那天晚上,方寶棠可有不在場的證明?”
“我的弟兄們回報:那天晚上,很多人看到方寶棠在‘春香樓’和高正思、鄔滌塵等公子貴人們飲酒作樂。”
“哦。看來,沒有他直接介入此事的證據啊。”蒙麵青年淡淡一歎,“沒有第一手的證據,便不好說啊。”
“可是他如果也像今天您代表白恩公來見我一樣派人去見黃啟祥呢?由方寶棠親筆書寫一張憑證字條,那個人再帶在身上,然後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見到黃啟祥了;黃啟祥也不疑有他,而被那個人當麵一銃斃命。”羅乞泰侃侃而道。
“這樣的推理調查,順天府唐鑒也已經做過了吧?”蒙麵青年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唐鑒?唐鑒怎麼敢去這樣調查、詢問方應龍的公子?”羅乞泰搖了搖頭,“唐鑒這個人最擅長見風使舵……”
蒙麵青年淡淡說道:“白公子也沒準備寄期望於他們順天府衙。你剛才說的,其實隻是一種假設。”
“沒有大膽的假設,哪來對真相的挖掘?”羅乞泰搓了搓手,“目前,遵循獲利最高者可疑的常識判斷,李成梁和遼東軍一旦被定罪成功,最大的獲利者就是方應龍和蕭虎臣那一幫人。你看,現在都察院對李成梁的攻擊那是何等密集、何等激烈?所以說,方寶棠為他老子如此活動和設局,也在情理之中。”
蒙麵青年笑了一下,直接給他挑明:“你白恩公向我分析過:黃啟祥案件震驚中外、影響巨大,方應龍和他的手下沒這個膽子去做。他們不會主動栽贓李成梁和遼東軍,隻會落井下石趁機誣陷。當然,一切要靠證據來說話。你也可以按照你剛才的假設去追查,隻是如果沒有確實的證據,你便不能妄言妄動。方寶棠和他背後的勢力畢竟非同小可。”
“好的。羅某自會謹慎小心。”羅乞泰肅然而答,“另外,有些事情,我要向你先說明一下:其實也有人在找我們來盯梢白恩公。所以,白恩公讓你代表他來見我,實是十分英明。”
“誰讓你們盯梢白公子的?”蒙麵青年不動聲色地問。
“唐鑒,就是那個唐鑒。他是順天府總捕頭,我是總丐頭。他管著我。他讓我派人盯梢白恩公的。”
“原來是唐鑒?”蒙麵青年若有所思,“他讓你派人盯,你就派人盯吧。說不定,他還有另外的耳目在盯白公子呢。你放心,白公子讓你們看到的蹤跡,就是他想讓你們看到的那個樣子,影響不了什麼事情。”
“好的。白恩公事先明白就行。”羅乞泰連連點頭。
蒙麵青年掏出一張八百兩的銀票向他遞來:“我知道你們‘養濟院’的弟兄們也很辛苦。這些茶水錢,你拿去分給他們吧。”
羅乞泰很生氣地將銀票推了回來:“‘養濟院’的弟兄們為白恩公奔走效勞,乃是萬死不辭!決不會要他一分一文的!”
“很好,很好。你的誠意,我一定帶給白公子。”蒙麵青年起身臨別之際,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另外,你再幫白公子調查一件事兒。”
“什麼事兒?”羅乞泰還是那麼積極地問道。
“七年之前,白公子在午門血書上諫之後,禮部侍郎上官平芝一家至今所有活動情況,包括上官雪衣為何會背叛白公子,她這七年裏又在做什麼。”
“這……這也是白公子自己指定要調查的?”羅乞泰十分詫異。
“不錯。這樁任務,你也要盡快完成。”蒙麵青年的眼中異光一閃,口吻卻顯得極為堅定,“尤其是上官雪衣的一切動態。”
“好的,好的。”羅乞泰摸了摸後腦勺:白清卓離京前倒是說過讓他們丐幫平日關照一下上官小姐的情況,但像今天這樣明確要求對上官家深查、細查的做法卻有些令人意外。莫非白恩公也懷疑上官平芝徹底倒向了方應龍一派?
清亮亮的井水一股股注入那方貝葉紋奇石硯池之中,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細貝、圓螺頓時浮凸而現,栩栩然流光溢彩,閃爍如星,煞是好看。
方寶棠站在案前,輕袍華冠、一身貴氣。他手拈墨塊,瞧著硯中這一幕奇景,幾乎不忍下墨細研:“寶芹幫我選的這方寶硯可真漂亮!弄得我都不好拿來研墨而汙了它的珠光寶氣!”
高正思、鄔滌塵、吳承信等人圍成一圈在旁邊觀賞著,也是連聲讚道:“寶芹小姐的眼光真好!這寶硯可真是稀世奇珍!”
方寶棠似笑非笑地斜眼看著他們:“你們知道這方石硯是誰推薦給我妹子買下的嗎?”
“我看硯角有德潤齋的印記,自然是德潤齋那些鑒寶師吧……”高正思開口說道。
“非也。據寶芹所講,竟是一個自稱‘白清卓’的人從旁推薦的。”
“白清卓?”高正思、鄔滌塵、吳承信等人不禁麵麵相覷,“居然是他?寶芹小姐還見過他?”
“難道不應該是他?從這方寶硯來看,他識物辨寶的眼光還不錯嘛!聖手狂生,果然有些意思。”方寶棠欣賞了貝葉紋奇石硯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拿著那塊父親所贈的“禦墨”,在硯池裏慢慢研磨了起來。一縷黑線在清水中徐徐擴散開來,淡淡的墨色輕輕掩蓋了硯底的細貝光彩。
“咳咳咳……我去巡邊外察時看到的白清卓,身上很少有書卷氣。”鄔滌塵隨時隨地都要貶損一下白清卓,“他簡直是一個‘老兵痞子’……”
“丹池詩會就要舉辦了。”方寶棠仿佛十分隨意地講了一句,“今年的辦會款項已經有著落了。”
“應該還是像去年那樣由德潤齋出錢主辦吧?”高正思問。
“去年是一萬兩的預算,全由德潤齋負責。今年卻是一萬四千兩的預算,德潤齋這一次隻承擔三分之二,另外的三分之一是由東市近年興旺發達的引鳳堂承擔。”方寶棠提起了一支玉管狼毫筆,徐徐伸入硯池墨汁之中,“引鳳堂派人來求家父的親筆墨寶題名,就是引鳳堂三個字。這大概也是他們願意為丹池詩會出錢的條件之一吧。家父讓我來代筆。”
高正思斂色歎道:“方大人、方公子為籌辦丹池詩會真是苦心孤詣、不辭勞苦。”
鄔滌塵見方寶棠已經準備揮毫潑墨,就把高正思、吳承信拉至一邊,說道:“我們就不要打擾方公子書寫墨寶了,到這邊來談一談怎樣對付白清卓吧。”
“要對付他,還不容易?”高正思冷笑了一下,“自古武將最貪財。你查到白清卓在南兵營參將職位上有什麼貪墨行為了嗎?”
鄔滌塵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翻來覆去到處追查——他卻是把所有的薪俸都捐給了南兵營,而自己還為解決南兵營欠薪問題在德潤齋牟萬琛那裏借了不少銀兩。”
高正思歎了一口長氣:“照你這麼說,他可是比咱們都察院裏最清廉的監察禦史還清廉!都快趕上海剛峰了!”
吳承信卻從旁直問:“我聽聞他身邊一直有個小師妹在跟著他,這其間會不會有什麼苟且之事?”
“似乎也沒有。”鄔滌塵暗暗抽了一口冷氣,“這個……這個,這個淩姑娘不好招惹呀!況且白清卓目前還是單身未婚,身邊有一個女子陪侍,似乎也不好定他一個什麼罪名。”
“那他就真的沒有一絲漏洞?”高正思咬了咬牙,看向吳承信,“吳兄,你也說一下?”
吳承信卻直直地迎視著他:“對了,我們也不要單單打倒白清卓一個人呀!高大人,你近來去遼東鎮清查三眼神銃配備、使用等情況,又查出了什麼?”
“這件事情我已經向方大人稟報過了。遼東鎮對三眼神銃這種‘國之利器’還是十分重視的。每一次戰役結束後,該鎮軍械署都把三眼神銃在戰場上遺失、損毀的情況登記在冊。我對每一份記錄都核查過了,不似有作偽的情況,而且和兵部提供的底單也相吻合。所以,從這一點入手,做不出什麼‘大文章’。”高正思也細細地答道,“遼東鎮麾下人才濟濟,在這方麵應該是有高人指點和協助的。”
“難道他們不會把一部分三眼神銃借著對外遺失、損毀為名而私藏在手?”吳承信直問過來。
“你懷疑得對。但他們到底私藏在哪裏、私藏了多少件,又或者流失到市麵有多少件,這些疑問是要拿證據來說話的呀!”高正思長歎一聲,“我們可以風聞奏事眾口交攻,但是要給他們定罪到位,卻不能光憑空口白話啊!你要相信,我絕不會放過遼東鎮一絲漏洞的。”
聽高正思講得如此直白,吳承信一時也無話可說。
高正思靜了下來,也想到了前天自己從遼東鎮調查回來後和方應龍的一番交談。當時,他也對方應龍直言道:“高某也讚成對遼東李氏施以打壓,但萬一黃啟祥劫殺案的背後另有真凶呢?我們豈不是被人利用而替真凶火中取栗了?”
方應龍沉沉答道:“為了讓蕭總兵真正在朔方掌權上位,哪怕黃啟祥一案確是另有真凶,我們也要把它栽在李成梁父子的頭上!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戰,你此刻千萬不能有半分動搖。”對此,高正思當時也隻有沉默不語。
這時,鄔滌塵按捺不住,重重地一拳砸在桌麵上,焦躁至極地叫道:“難道我們真的就拿白清卓、李成梁他們一籌莫展了?”
“慢著,慢著。”吳承信陰險地說道,“我們還有一件事情可以做一做文章,用來一挫白清卓的銳氣。隻不過它拿到台麵上來,似乎讓人感到稍稍陰損了一些……”
“哪件事情?”高正思和鄔滌塵幾乎是同聲問道。
“白清卓不是一直對外聲稱南兵營缺薪、缺餉嗎?他不是一直在以南兵營補薪代言人而自居嗎?甚至還托了盧光碧等人到處試圖打通‘關節’。我們可以來一招釜底抽薪,要堵得他無話可說。”吳承信的目光愈發陰寒而尖利。
“哪一招釜底抽薪?”高正思不禁探身追問。
“吳某翻查戶部的舊檔,知道了這樣一件事情:十多年前,戚繼光自稱為了防寇,組織戚家軍和大量工匠修建了長達兩千裏的薊遼長城,每一裏城牆耗銀四千五百兩,合計總費九百萬兩白銀;又修了二千零七座空心炮台,每座耗銀七十兩,合計總費十四萬四千餘兩白銀。當時的國庫為之損費三分之一。那麼,如此巨額的工程款項,有多少筆不是落進了戚家軍的腰包?他們以役獲薪,每個人還不是分得油水多多?哪裏還有缺薪、缺餉之說?咱們把這一大筆爛賬重新翻出來,白清卓隻怕也唯有結舌認輸!”吳承信像是挖到了什麼絕招秘訣一樣,越講越是興奮,兩眼都放出炙熱的光芒來。
聽了他這長長的一席話,高正思和鄔滌塵卻坐在那裏麵麵相覷,也不似他這般激動,神色更是平淡得很。
吳承信也察覺了他倆的異樣,愕然而問:“你……你們怎麼回事?”
鄔滌塵有些尷尬地咳了幾聲:“吳郎中,戚家軍修長城的款項賬目,我們都察院在萬曆十年張居正死後就開始啟動清查啦……你認為,這麼大的一個‘把柄’,方應龍大人會白白錯失?不過,當年似乎就沒查出什麼問題來……”
“那……那為什麼戶部竟然沒有他們修長城的存底賬本?”吳承信訝然說道,“既是沒有賬本,那便還有文章可做……”
“咳咳咳……你是在萬曆十四年後進的戶部,可能有所不知:當年內閣和司禮監最後不都是認可了戚繼光的說法嗎?那些賬本是被潛入軍營的外賊細作放火燒了嗎?”高正思也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這件事暗底下真實的原因是:張四維、張鯨見從賬麵上找不到戚繼光的漏洞,幹脆派出刺客去偷偷焚燒戚家軍的賬本,然後栽贓給戚繼光。不料,那些刺客卻被戚繼光手下精兵生擒活捉,並押送到了內閣、司禮監。張四維、張鯨遭到如此打臉,才迫不得已對外宣稱戚家軍賬本係外賊奸細所燒,對內則不敢再拿此事誣陷戚家軍。而這一內幕,當時朝廷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
吳承信問清了事情的本末底細,略一思忖,厚著臉皮又道:“當時與此事有關的三個當事人:戚繼光、張四維、張鯨等而今都已死去,這就叫‘死無對證’!咱們便又可以翻出這筆舊賬來攻擊南兵營!這樣一來,白清卓也不得不低頭示弱了。”
高正思聽罷,轉臉望向鄔滌塵:“老鄔,你怎麼看?”
鄔滌塵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個……這個,我覺得可以照吳郎中所言去試一試。咱們可以拿出這筆舊賬來敲打白清卓,讓他無法為南兵營爭取補薪。畢竟那時的當事人都不在了,而且賬本也確實沒有留底,咱們鬧將起來,他白清卓也不好還嘴。”
高正思在心底暗暗一歎,雖然也覺得這種做法未免太過無恥,但在嘴上卻隻得說道:“如今看來,也隻能如此了。”
那邊,方寶棠恰巧丟下了手中毛筆,仰天大呼一聲:“寫好了!”
高正思、鄔滌塵、吳承信三人亦覺大事已定,心情終於放鬆下來,各個起身走到桌案前:隻見那雪白的宣紙條幅之上,“引鳳堂”三個鬥大的楷書方字恍若峰聳嶽峙,氣勢雄渾,奪人心魄!他們不禁紛紛喝彩:“方公子的書法真是冠絕四海、妙不可言!”
方寶棠斜斜抬眼看著他們:“剛才你們一直在那邊議論怎樣對付白清卓——怎麼?他很厲害嗎?讓你們很頭痛嗎?”
“他……他就是一個自恃幾分才氣的‘狂生’……”高正思嘻嘻一笑,“吳郎中已經想出手段收拾他了……”
“既然他也是個書生,我們便邀請他參加此番丹池詩會吧!咱們就在文才詩藝上打掉他的氣焰,讓他從此在京城裏直不起腰來!”方寶棠麵色一正,森然言道。
“好!好!好!”高正思等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不禁鼓起掌來,“寶棠公子出馬,必能砸掉他那個聖手狂生的紙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