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遼東鎮的留京署應該是正規的府署,卻沒想到會設在這座東霖院裏。”顧少倫訝然說道,“據我所知,東霖院曾經是聞名江湖的一個門派……”
說這話的時候,他就站在東霖院臨街的一個樓閣上。從窗戶望下去,街上人流如潮,車水馬龍,煞是熱鬧。
白清卓在他對麵倚桌而坐,悠悠言道:“東霖院到現在隻怕也還是一個江湖門派吧?幕後的金主,也本就是李督帥。對吧?井方兄?”
李井方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白清卓看向了另一位商紳打扮的中年人:“這位便是遼東鎮留京署的長史、東霖院的院主——韋生暉大人了?”
那中年商紳頷首回答:“在下正是韋生暉。”
李井方冷哼一聲,右手一翻,掌中一塊盤蛇形金牌燦燦然亮了出來。
韋生暉一見,麵色大變,“撲通”一聲,屈膝跪了下去。
李井方舉著金牌,厲聲叱道:“李某代督帥大人訓斥韋生暉:你們東霖院在京城裏是整天吃白飯的嗎?遼東軍連被兩個案子栽贓嫁禍,你們居然什麼東西都沒有查出來!”
韋生暉微仰著臉,顫聲答道:“參軍大人請轉告督帥大人:我東霖院已經盡力在京中黑白兩道上去尋人追查了。”
“你們若是查出了什麼,還需要李某今天趕到這裏嗎?”李井方近來因重任在肩,心中壓力極大,此刻便不禁遷怒於韋生暉。
韋生暉雙目一暗,低下了頭。
白清卓這時卻止住了李井方,插話問道:“你們東霖院在哪些地方去追查線索了?”
韋生暉張了張口正欲答話,白清卓又是把手一揚:“罷了。你現在隻講你覺得最為可疑的那條線索,其他的不用多講了。”
韋生暉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答道:“韋某以為:三眼神銃一向是軍中秘器,除了遼東鎮之外,隻有兵部武庫有樣品存件。兵部武庫司包天符,是目前最為可疑的對象。”
白清卓聽罷,眼底漸漸亮了起來。他注目看向李井方:“井方兄,韋先生盯上了包天符,應該也是一個不錯的方向。包天符這個人,白某因南兵營軍械事宜曾經和他有過交往。他確是有些貪心。東霖院就順著他這條線索細查下去吧。”
李井方點了點頭,麵色似有緩和:“聽白參將這麼說,你和東霖院近日裏還算有所作為。這樣吧,遵照督帥大人的鈞令,從今以後,我們和東霖院都要以白參將為首,聽其差遣,為督帥大人和遼東軍洗清冤屈,求得真相,捕到真凶。”
“在下謹遵督帥大人之鈞令。”韋生暉跪在地上恭敬答道,同時為白清卓方才的婉轉回護而報以感激的目光。
“好吧。”白清卓看了看李井方,“你們可否先下去互相交接一下?一路行來,我和顧大人有些乏了。”
李井方會意,急忙喊起韋生暉,雙雙退了出去。
白清卓走到窗口邊,和顧少倫並肩站著。在他倆的眼下,街道人來人往,有無數挑擔的、騎驢的、抬轎的、叫賣的、跑腿的、擺攤的,紛紛而過,熱熱鬧鬧,市井之氣溢然。
白清卓望著他們,眼簾裏徐徐漫開了一層霧水。他悠悠而歎:“咱們終於又回京師啦!”
淩蘭在他背後一邊整理著行李,一邊半是說笑半是感慨地講道:“二師兄,你是不是想說:咱們在喜峰口天天喝風吃沙,難道不就是為了這些人、這些城的安寧祥和嗎?”
“小蘭,你講得真好。”白清卓含笑而道。
顧少倫卻在這時突然開口打斷了白清卓的話:“顧某一入京來,便在心底做了一首名為《回京偶記》的新詩,不知究竟寫得如何,有請白參將指點一二。”
花間蜂蝶盡樂狂,寶馬香車如夢長。
十三樓前燈火耀,顧盼自得意氣旺。
“你這首詩是另有深意啊。”白清卓淡淡一笑,“我也直說了吧!此番回京,我這邊恐怕是要影響到你衣錦晝行、平步青雲的夢想了。你這些話恐怕一路都憋壞了吧?”
顧少倫的臉色漸漸沉鬱下來。
“今天上午你見到方應龍對我那樣,可是害怕?”
顧少倫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來轉去:“真……真沒想到你連方應龍大人的麵子都不給……”
“進了京城,不要說方應龍的麵子,還有很多人的麵子我都不會給。而且,我的敵人,遠遠比我的友人更多。這一點,你一定要清楚。”白清卓坦然說道,“你若是擔心跟著我會誤了你的前程,顧縣令馬上可以離去。畢竟,他們一個個位高權重,顧縣令你是萬萬招惹不起的。”
當白清卓講出這段話時,淩蘭在一邊“騰”地瞪向了顧少倫:“確實,我二師兄說得沒錯。顧公子,你若有異議,確實可以走了。”
顧少倫也躊躇了起來:“我……我……方……方大人被你拂了麵子後一定會發動都察院的人彈劾你的。我……我也害怕被人說成是白參將的‘朋黨’……我……我……”
“沒關係。你可以回避。”白清卓平平和和地看著他,“我也沒料到,剛到永定門,居然是方應龍親自來堵我進城!當然,與我為友的後果,我應該完完全全告訴你。你今天見到的那位上官小姐的父親、禮部侍郎上官平芝大人,堂堂從二品官階,當年都選擇了與我避而遠之——何況顧君你呢?”
顧少倫的額角滴下汗來:“這……這樣吧,我……我……我先搬出去住幾天……”
白清卓臉上的笑容始終是純純淡淡的:“好啊。你也不差錢,就到外邊去住吧。謝謝你陪我走了這麼多天。李井方那裏,我去給他說清楚。李督帥也不會對你有什麼異議的。”
顧少倫直視著他,眸中淚光隱現:“清……清卓兄,我……我……我隻是一個想衣錦晝行、光大門楣的平常人……我做不到您這般揮斥方遒、傲視群雄……”
淩蘭上前嗔道:“莫說廢話了,要走就快走。”
白清卓馬上喝住了她:“小蘭,你怎可對顧公子這般無禮?顧公子這樣做,我很安心。”
顧少倫抬眼看了看淩蘭,又看了看白清卓,頓時滿臉通紅,向白清卓躬了三躬,往門口處直退而出。
在他離去之後,淩蘭方才轉過頭來,看著白清卓,臉上掠過一絲黯然:“二師兄,沒想到他……你一定有些傷心吧?好不容易能有一個和你合得來的……”
“他若真能成我的朋友,終究能成;他若真不成我的朋友,也終究不能成,強求不來。你二師兄倒也沒什麼可傷心的。”白清卓款款言來,“你看方應龍這一次公然跳出來堵我進京,這是何等巨大的壓力?而且,都察院馬上會吹毛求疵地對我們展開各種攻擊。我和李督帥自然是不怕的,但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怎麼受得起這個陣仗?所以,我今天便給他鄭重說明,讓他還來得及後悔。”
淩蘭忽然抬眼看向顧少倫剛剛走出去的那個門口,咳了兩聲,又道:“不過,我總覺得他……”
“小師妹,此番進京城事務繁多,我可要時刻補足精氣神呢!”白清卓又坐回那躺椅之中,“李督帥送的那支‘千年參王’可不能白白放著。你且去削成片給我熬參湯來喝。”
很早以前就聽聞白清卓聖手狂生的大名,唐鑒一直對他充滿了好奇。可是,在見到白清卓之後,他卻有些失望了:原來傳說中意氣風發、倜儻不凡的一代才子,如今竟成了一個咳咳喘喘、麵黃身瘦的病夫俗子!
他進了白清卓的客房,正好看到淩蘭端著一碗參湯一勺勺地喂他嘴裏喝著。難道白清卓衰弱得連自己端碗的力氣都沒有了?!那他居然還能出來幫遼東鎮協助查案?而那李井方坐在白清卓的身邊,一半清秀如女子的容貌,一半沉雄似猛男的氣質,也讓他心中暗震。
等到白清卓喝完了參湯,才見李井方如同下人一般,向他恭聲稟道:“白公子,唐捕頭來遼東留京署交談一下黃啟祥案件的情況。”
白清卓早就從韋生暉手裏看過了黃啟祥一案所有檔案卷宗的複寫件,在躺椅上雙目微閉,朝唐鑒慢聲說道:“唐大人,白某身患頑疾,請恕不能起身示禮。您可是在查案中找到了什麼新的線索,特來此處告知?”
唐鑒覺得自己被白清卓狠狠地輕慢了。他心頭暗怒,在白清卓對麵坐下,板起臉孔,冷冷講道:“唐某也就開門見山了。唐某是奉刑部、順天府的雙重指令,特來詢問遼東方麵:三眼神銃究竟是怎樣流失出來的?遼東方麵應該有個說法吧?”
“哦?唐捕頭原來是為這個問題而來?”白清卓瞥了瞥李井方,“李參軍,你和他談一談。”
李井方向白清卓報以會意的一笑,款款答道:“我們遼東軍鐵騎營每一次在與蒙古土蠻、女真遊匪等敵人的作戰之中,都會損失或遺失一部分三眼神銃。所以,它們極有可能是被土蠻、遊匪等可疑之人從戰場上撿拾後流失到外麵的。我們遼東方麵恰好需要唐捕頭這樣的能吏幹員幫我們追查到底呢!”
“哦?這個說法,韋老板已經向唐某講過了。”唐鑒還是有些不死不休。
“高正思禦史不是專門去遼東鎮調查鐵騎營三眼神銃的配備使用情況了嗎?”李井方笑得微微眯眼,“實不相瞞,即使是我們李督帥親自到此,也隻能是在下剛才的那個說法。”
唐鑒咳了幾咳,沒有再追問下去。
這時,白清卓卻含笑插話道:“對了,白某記得,兵部武庫司那裏也有一部分三眼神銃的樣品存件,唐捕頭就沒有去調查過它們的現狀嗎?”
唐鑒的眉頭幾不可見地一聳:“我們自然也去武庫司查過了,那裏的三眼神銃樣品存件沒有什麼異樣的狀況。”
白清卓的目光一下變得銳利起來:“可是我們怎麼聽說兵部武庫司裏似乎少了三把三眼神銃、五袋銃彈呢?”
唐鑒暗吃一驚,沒料到遼東方麵的情報居然做得如此細致。他隻得認認真真地回答道:“兵部武庫司是這樣稟報的:近年來該司一直在清理廢舊物品,發現這三把三眼神銃、五袋銃彈因受潮腐爛,便銷毀丟棄了。”
“哦?這就是兵部武庫司的說法?他們的說法,似乎和我們的說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吧?若是有人不認可我們遼東方麵的說法,自然也就不會認可兵部方麵的說法,對吧?”白清卓字字句句好似劍走偏鋒,向唐鑒斜刺而來。
唐鑒這才察覺到白清卓的厲害之處,隻得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答道:“白參將所言有理。”
李井方看在眼裏,臉上不禁浮起了一絲深深的微笑:這個白清卓,果然無愧於李督帥的重托,確實機敏不凡!
白清卓輕輕一咳,注視著唐鑒,雙目神光湛然:“唐捕頭似在萬曆十三年從濟南府衙調入順天府衙的,白某聽聞吏部當時對你的升遷評語是‘嚴謹密實、才堪重用’,對吧?”
唐鑒一聽,額頭不禁微微冒汗:“唐某真沒想到白參將居然和吏部的郎官們如此熟識。”
“說到‘熟識’二字,白某倒是想到了一點情況。”白清卓不緊不慢地講道,“其實,從你們順天府衙的現場勘查來看,黃啟祥臨死之前並無劇烈掙紮等情形,這表明他是死於熟識之人的手中。他一個藩國人氏,在大明朝京都的社交麵不會太廣。你們從這一點著手,應該會有所突破。”
“這條線索,我們已經在排查了。”唐鑒劇烈地咳嗽起來,聲音比白清卓的咳聲還大。
“那麼,有什麼可疑的對象給我們提供嗎?”白清卓直逼而上。
唐鑒咳嗽得愈發厲害:“這個……這個……目前還沒有什麼真憑實據,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可疑對象給你們提供。”
“順天府應該收到內閣和司禮監的文牘了吧?”李井方實在是忍不住了,“關於黃啟祥被三眼神銃劫殺一案,上麵是讓順天府、刑部和我們遼東軍三方共查會審的!”
唐鑒的聲音有些發硬:“我們順天府、刑部能夠給遼東留京署提供的,自然會提供的。”
白清卓取出小瓷瓶,呷了一口藥汁,直直地盯著他:“那好。想必唐捕頭很快就要告辭了。臨別之際,白某忍不住提醒您一句:這天下所有捕快的天職是什麼?是‘去偽存真、懲惡揚善’!”
唐鑒站起了身,向白清卓和李井方雙手一拱:“多謝白參將提醒。唐某一直都會記得你方才所說的那個字。”
然後,他身形一轉,就那樣揚長而去了。
待他走後,白清卓和李井方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淡淡的冷笑。
就在這時,淩蘭柳眉一動,朝屋頂直望去:“二師兄,在喜峰口和盧光碧一起來的那個人又當‘梁上君子’了!”
隨著一聲長笑,何遠從屋頂橫梁上飛掠而下,站在他們麵前:“這閣樓裏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淩姑娘的耳目。”
白清卓摸了摸自己的鼻頭,咳了一聲:“何……何大人光臨寒舍的方式真是有些特別。”
何遠也毫不掩飾地看向李井方:“何某對東霖院的人不太放心,所以隻有踏瓦穿梁而來,請李參軍見諒。”
“你放心,他早看到你了,不然會一直晾你到現在?”白清卓嘻嘻一笑,“我小師妹的耳目,恐怕還不及他敏銳。”
“無妨,無妨。”李井方笑得眼眯如線,“在下正愁如何與何大人盡快會麵呢,何大人便屈尊前來了!”
何遠瞅了一下白清卓,開口問李井方:“你把那件案子給白參將說過了?”
李井方點了點頭:“目前白參將是李督帥派來京師的全權特使。”
“那好。”何遠把衣角一擺,徑去唐鑒方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正色道,“司禮監議事廳刺殺案件,我們宮中是嚴守機密的,不許向外泄露分毫。何某今日趕來此處,也是因為錦衣衛已經查出一些線索,和白參將、李參軍共同參詳。”
白清卓麵色也一下變得十分凝重,拿出絲帕掩口悶悶地咳了幾聲:“你講吧。”
“那個‘獵刀’刺客當日是混在禁苑雜務署的送水工中進來的。他走了一條最短的路,在路上換了三次服飾,易了兩次容貌,鑽了三次沿途崗哨換人的空隙,最後才潛到司禮監議事廳的。”
白清卓一聽,微微變色:“看來,你們皇宮大內也有他們的‘內線’,不然,他怎會如此便捷地闖到議事廳?”
何遠沉肅言道:“張誠公公已經對相關崗位人員進行了輪換和整肅,加強了大內警衛的力度。對那個‘內鬼’,我們也正在深挖嚴查。”
“不錯。正所謂‘雁過留影、水過有痕’,隻要有足夠的細心和耐心,沒有什麼線索是找不到的。”白清卓向他寬慰道。
“這是自然。此番案子一出,咱們錦衣衛十二官署的弟兄們全員出動,盡心盡力,定會將那幕後真凶擒拿歸網。”何遠朗朗然講道,目光忽又往白清卓臉上一掃而過,“白參將,你也要注意方大人他們的種種反擊。”
白清卓從他的目光之中、話語之間讀出了一絲深深的關切,便微笑著點頭示謝。
淩蘭把頭一揚,暢快一笑:“我說我二師兄雖然體弱多病,但他從骨子裏卻是天生的大俠、奇俠!方應龍那個老鬼哪裏嚇得住他,對吧?”
“嗯……是的,是的。”何遠突然微紅了臉,目光往淩蘭的麵龐上飛了一下,又趕緊移了開來。
白清卓滿麵的平和之色,向何遠肅然言道:“何君,白某有一種預感:這黃啟祥遇刺案和司禮監議事廳的刺殺案幾乎同時發生,看似不相關聯,而實則隱有呼應,其中的勾連之處是共同以遼東軍為陷害目標。當然這一點,錦衣衛的辦案高手也可以看得出來的。不過,這兩件案子對比起來,還是有所區別的:黃啟祥遇刺之案的烈度,遠不及司禮監議事廳刺殺案,似乎並非同一批人所為,後者凶手之狠厲囂張明顯勝於前者凶手。而這些區別,就是調查這兩案的注意點。對吧,何君?”
“嗯。你講得有理。我會再回去和弟兄們商討一下。”何遠聽罷,微一點頭,卻又舉目看向了李井方,“我們用八百裏加急快騎送過去的東西,你們調查得怎麼樣了?”
李井方從懷裏摸出那張“獵刀”刺客的描實畫像,鋪放在桌麵上,侃然講道:“我們遼東軍根據錦衣衛送來的這張刺客畫像,在各營中展開辨認追查。他確實是遼東‘血刀營’的一個老兵,單身入仕,無親無戚,名叫洪爾林。而且,根據檔案記錄,他曾經在全營五千名精兵比武大賽中脫穎而出,名列冠軍。不過——在三年前與蒙古土蠻的金剛堡激戰中,他便已犧牲了,而且被軍務署納入了‘亡卒名冊’。至於他現在是怎樣‘複活’的?又或者他是怎樣從那場激戰中逃遁出去,並變成了今天這樣的刺客狂徒——還有待於進一步的深查。”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戰役?”何遠忽然雙目亮光一閃,“金剛堡戰役?他是在那一場戰役中‘假死’的?”
“不錯。軍務署的‘亡卒名冊’裏是這麼記載的。”
何遠的麵色愈發嚴峻:“和他熟識的戰友在你們軍營裏還有多少?他們是怎麼評論這個洪爾林的?”
“和他熟識的老兵目前還剩下兩個,有一個還和他一同參加了金剛堡戰役。但他倆已經解甲歸田了,遼東軍正派人去他倆的原籍尋找。找到他倆之後,我們就會送到錦衣衛來的。”李井方回答得十分清晰。
“很好。就這麼辦。找到一切與洪爾林有關的線索後,立刻聯係何某。”何遠頓了一下,迅速立身而起,“那麼,何某就此告辭,日後再來相會。”
白清卓和李井方雙雙起身相送。卻見何遠一揖之後,身形一縱,從窗口處似飛燕一般疾掠而出,很快消失在對麵連綿的屋脊之上。
淩蘭瞧著他的去向,“嗤”地一笑:“這個何大人可真有趣。”
白清卓緩緩轉臉,向李井方問了一句:“你看出來了嗎?”
李井方一怔。
白清卓又喝了一口藥汁,臉龐上漫開淺淺的陰雲:“其實,唐捕頭和何大人是有些不同的。唐捕頭一來,便鋒芒刺人,似無平情之語。而且,他本來是一個‘嚴謹密實’的刑名老手,也自有一套‘線人網絡’,但這十多天來他在黃啟祥一案上卻似毫無作為,居然連一些明顯的破案要點還需你我提醒明示,這說明了什麼?”
李井方雙目幽光一閃:“說明他根本不想查清三眼神銃案件的真相?又或說明他在遊移觀望、見風使舵?”
白清卓垂下眼簾:“國事之壞,全在‘黨爭’二字之上。你讓東霖院去查一查唐鑒的門戶背景。也許,他應該是方應龍那一派係裏的人。”
李井方勃然而怒:“他會不會屈打成招、栽贓嫁禍給我們遼東軍?”
白清卓擺了擺手:“他可以消極無為,他可以袖手旁觀,甚至還可能引入歧途,但屈打成招、栽贓嫁禍,有你我在場,他會有這個膽子嗎?”
李井方慨然而道:“想不到這世間竟有這樣的昏官、庸官!他對我們遼東軍尚且是這般嘴臉,又何況於平民百姓乎?順天府裏,哪還有什麼‘明鏡高懸’?!”
“是啊!俗話說得真好,‘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養頭豬’!”白清卓也不禁深深長歎。
“那麼,何大人呢?”李井方平靜下來之後,開口又問。
“何遠大人倒是對遼東軍不偏不倚,並無成見。”白清卓語氣微微一頓,又思忖著說道:“但他聽到‘金剛堡戰役’這五個字後顯得如此敏感,似也有些蹊蹺。”
李井方會過意來,馬上便道:“那我火速飛鴿傳書回遼東鎮,讓他們把當年金剛堡戰役中的所有詳情盡快傳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