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花人家

龍玉純

省城西去一百九十八公裏，有一座挺拔的大山叫扶王山，山上因多次發現名貴野蘭花而名聲在外。半山腰的小村裏有一李姓農戶，年輕時就特別喜歡野蘭花，經常在勞作之餘，把長在峭壁之上，或者山溪旁邊，或者樹蔭之下的蘭花，小心翼翼移栽到自家花棚裏，仔仔細細地栽培。幾十年累積，他家花棚裏便有幾百盆花葉俱美、芳香四溢的蘭花。大部分品種他是能叫出名字的，比如春蘭、建蘭、墨蘭、寒蘭、宋梅蘭等，也有一部分叫不出名字，但這並未影響他栽培的興趣。

蘭花素雅芬芳，曾經大受追捧，他因此出過名。他栽培多年的一盆宋梅蘭，當年被發燒蘭友送去參加一個全國性蘭花比賽，竟然獲得金獎。一個過去默默無聞的農民，從此讓人刮目相看。獲獎後，不少人慕名從很遠的地方來他家購買蘭花，一度把其花棚裏的蘭花買空了。可惜流行風來得快，去得也快，蘭花風靡一時的日子很快成為過去。沒人來買花的日子很長，但他還是一如既往愛花種花，不但自己種，還帶著兒女一起種。也許是基因遺傳的緣故，他的兒子、女兒都喜歡蘭花。尤其是兒子，放學回來要在花棚裏待上一會兒，給花澆水，擦拭葉子，捉蟲子等，幹得精心細致，樂此不疲。

“，子孝孫賢”，這句鄉俚俗語在他家得到了進一步驗證。他和老婆沒讀過多少書，鬥大的字兒認識不了一籮筐，可兒子和女兒分外爭氣，除了按時交學費沒讓家長操過多少心。高中畢業，兒子讀理科考上了北方一所有名的大學，女兒讀文科考上了南方一所有名的大學。兒子、女兒年齡相差三歲，可幾乎同時參加工作。兒子研究生畢業考上省裏一個重要部門的公務員，女兒師範大學畢業放棄留城機會回山村小學當了老師。女兒的選擇讓他和老婆非常感動，女兒去上班時，他專門挑選一盆最好的墨蘭送給她，要她放在辦公桌上，等於父母每天陪著她上班。兒子的選擇讓他和老婆有點兒擔心，現在社會太複雜，重要部門權力大誘惑多，能不能保持好自己的底色是一場嚴峻考驗。他沒有在兒子麵前把擔心表現出來，兒子上班前也送了一盆養了多年的墨蘭，要兒子放在辦公桌上，等於父母每天看著他上班。

女孩子話多，每次放假回來，女兒都跟爸媽說個不停，反正學校裏的大事小事她都得心應手，山裏的孩子都很喜歡她，他們幸福著她的幸福。兒子在省城離家遠，每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他還是不愛說話，生活習慣也沒多大改變，回到家裏喜歡微笑著跟在父親身後幹農活，一副沒長大的樣子。他問兒子在城裏工作和生活還習慣嗎，兒子回答說沒什麼不習慣。他問兒子在省城機關做事難不難，兒子笑著回答，感覺比你栽培蘭花容易。他問兒子你都工作幾年了得到過上級的獎勵嗎，兒子故意吃驚地說，難道媽媽沒跟你說？這次回來我給你們買禮物的錢，就是去年被評為優秀機關幹部的獎金。他笑了，心想兒子大了，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了，瞎操心有什麼用呢？但願這家夥別辜負父母的期望。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轉眼他七十有餘了。雖然身體有些毛病，但他還是堅持種地和養花。他覺得人老了也不能偷懶，力所能及的事能做就做。女兒因為工作出色，最終還是被調到市裏的學校，結婚生子後多次要父母去城裏養老，他以現在身體還行為由，委婉地拒絕了。兒子每星期打回一次電話，除了問父母的身體狀況，自己的工作情況幾乎不說。至於現在是什麼級別之類的，從未向父母透露過，父母問多了就答複說工作很順利、年底得了表揚獎勵。他反複想，是不是自己當年的擔心無意中表現出來，給了兒子壓力？或許是老伴兒悄悄給兒子提了要求？他悄悄問女兒，女兒說哥哥優秀著呢，勸父親別擔心這擔心那。

這是一波什麼行情？最近一個月，連續有陌生人來家高價買蘭花，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清楚記得，正好是上個月的今天，大約十點半的樣子，一個開著豪車、老板模樣的人，進門就要買他最好的蘭花。他看了看這個陌生人，然後把他帶進花棚說老板您自己選吧。這人毫不客氣，用手機對著蘭花一陣拍照，最後指著那盆紫紅蝦脊蘭說，就是它了，要多少錢？他委婉地回答說，老板有眼力，這是盆珍稀品種蘭花，養了好多年了。您是懂花人，您就看著給吧。這人豪爽地笑著說，俗話說得好，貨賣有緣人，情牽回頭客，老爺子，我與你家這盆花有緣，今天就給一個吉利數字，八千八百八，行嗎？未等他答複，這人就叫隨從數錢、搬花。他從未見過如此爽快的買花人，想要這個人留下電話號碼。這個人微笑著謙虛地握著他的手說，老爺子，如果真有緣，今後還會來的。

從未失眠過的他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烙燒餅。這些天連續看了省裏和市裏的新聞，沒有一條與蘭花有關，怎麼會突然出現漲價行情呢？他想了再想，還是沒有答案。老伴兒見他睡不著，開玩笑說，老頭子你真命苦啊，剛賺幾個辛苦錢就睡不著了。要是感覺這錢賺得不踏實，明天就打電話問問你兒子或者女兒吧，他們畢竟生活在城裏見多識廣。老伴兒的話頓時讓他感覺輕鬆了些，總算在下半夜入了夢鄉。第二天八點整，他給兒子打電話，響了好久沒人接，心想這小子應該不會沒起床吧，難道一早就忙去了？接著打女兒的電話，她立馬接了，說自己正在回來的路上。他說今天又不是節假日，回來幹什麼？女兒說今天沒課，特意回來看望父母，順便給老人講點兒重要事。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聽說她要回家來，他頓時高興得忘了該說什麼。掛了電話，趕緊告訴老伴兒殺雞抓魚去。

女兒一下車，還沒開口，他就把最近家裏來陌生人高價買蘭花的事，詳細地說給她聽，要她趕緊分析分析是什麼原因。

女兒笑著說，老爸你一直教育我們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事十有八九與我們家的喜事有關。什麼喜事？我怎麼不知道呢？他頓時有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她扶他坐下，喜氣洋洋地說，恭喜老爸，你兒子從省機關下到市裏當書記都幾個月了，哥哥怕你擔心要我別跟你說。

你哥當市委書記了？他頓時覺得腦袋瓜嗡嗡作響。就算是女兒當麵給他講的話，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這麼大的官，一個農民的孩子怎麼能當得上呢？女兒看他呆了，馬上拍了拍他的手，說，老爸別激動，你兒子優秀著呢，不然組織上是不會提拔他的。

這是真的？！這個好消息足足讓他反應了兩分鐘才緩過勁來。女兒掏出手機，打開一個新聞視頻，讓他看記者一個多月前對他兒子的采訪。麵對記者的提問，他的兒子侃侃而談。采訪結尾時，記者問書記辦公桌上放盆蘭花有什麼特殊意義，他兒子告訴記者，這是一盆墨蘭，自己父親送的，古人謂梅蘭竹菊為四君子，自己理解當年父親送這盆花的意思，是要自己學做君子。現在流行的墨蘭花語是淡泊高雅，當年父親的希望與現在的花語幾乎一致，這也是自己長期以來的追求……看到這裏，他突然明白了，天上是不會突然掉下那些蘭花有緣人的。

這小子當上了領導，就忙得沒時間給父親回電話了？他拿起半天沒有動靜的手機看了又看。作為父親，關鍵時候必須給兒子多提醒。他想了又想，等會兒先跟兒子說什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