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歸來

楊愛紅

“爺爺，您說仙鶴今年會飛回來嗎？”

盼盼跟在蹣跚前行的爺爺身後，輕聲問道。

“按理說，該回來了，十年了……”爺爺沒有回頭，他微微喘著，不時咳嗽一聲。

爺孫倆一前一後，來到村西小河邊。

這是盼盼心中渴盼了無數次的地方，也是讓他最心痛的地方。

這是豫西的一個小村莊，位於山城市東部平原地帶，流經山城的幾條小河在此處形成一片遼闊的濕地，一棵棵高大的白楊樹、飄逸的柳樹生長在濕地的灘塗間，更有一片片蘆葦和荷花分布其間，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叢和野花點綴在岸邊和河灘上。清澈的河水倒映著藍天白雲，這片土地顯得更加靜謐、幽美。

這是盼盼兒時最喜歡的地方，是他和小夥伴們的天堂。

夏天放學後，盼盼都要和夥伴們結伴飛奔到這兒，摸魚捉蟹，打水仗。如果運氣好，還能撿到幾個野鴨蛋。最讓他開心的是，一個春天的傍晚他和夥伴們竟然發現了一群美麗的鳥。這種鳥，頭、翅膀和尾巴是黑色的，身體其他部位是白色的。它們靈活地扭動著修長的脖子，優雅地邁動著細長的雙腿在河邊戲水覓食，偶爾發出一聲高亢響亮的啼鳴。孩子們看呆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鳥，他們想走近看得更仔細些，可是鳥兒受驚後長唳一聲，振翅高飛，很快消失在夜色茫茫的濕地中央。

盼盼回家，告訴爺爺說發現了一種神奇的鳥兒。爺爺聽了他的描述，把他帶到堂屋中間，讓盼盼看牆上那幅中堂。盼盼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第一眼看到那種鳥就覺得熟悉，原來是家裏畫中的鳥啊！

“這種鳥叫仙鶴，是神鳥。仙鶴來到我們這兒，會給我們帶來好運氣，也說明我們這兒是風水寶地。”爺爺笑著說，“我活了這麼大，看見仙鶴也是有數的幾次。”

盼盼聽了爺爺的話很開心，他一有空就去村西邊玩，期望再次看到神鳥。可惜，再也沒有看到。爺爺告訴他，仙鶴還會回來的，他一定可以再次看到它們！

後來，盼盼去城裏上中學。幾年後盼盼回到家，迫不及待來到村子西邊，期待邂逅讓他魂牽夢縈的仙鶴。

眼前景象讓他大吃一驚：村西河岸邊建起一座規模很大的化工廠，幾根高大的煙囪正向空中噴吐灰色、白色的煙霧，空氣中彌漫著刺鼻氣味。濕地裏的水早已失去清澈，變得黑暗汙濁，成片蘆葦、荷花已不見蹤跡，隻剩下幾根楊樹、柳樹的枯枝殘骸零零星星散落在灘塗間，尖銳的枝幹像利劍一樣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地裏莊稼稀稀拉拉的，毫無生氣。濕地似乎沒有了任何生命跡象，草木凋敝，魚蝦絕跡，更別說野鴨野鳥了，成了“死地”，散發著死亡、絕望的氣息。

盼盼心裏有些壓抑，匆匆跑回了家。

爺爺告訴他，村幹部為了追求經濟效益，幾年前把村西的土地賣給了一個外地來的大老板，建起了化工廠。工廠建成，村裏人通過賣地、去工廠打工確實掙了不少錢，可是大家高興沒多久，就嘗到了破壞環境的惡果：村西田地大麵積被汙染，無法種植莊稼，周邊田地的莊稼也減產或者死亡。地下水、空氣被汙染，很多村民染上怪病，幾年間村裏有數十人相繼患各種癌症離世，村子成為遠近聞名的“癌症村”。村裏年輕人紛紛走出家門去外地生活，隻剩下一些老人留守被汙染的故鄉，盡管其健康狀況不容樂觀，可他們不願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家鄉，死也要堅守這片土地。

“爺爺……”盼盼請爺爺跟自己去城裏。

“不，我在等，等仙。”爺爺說，這幾年，村民一直努力向上麵反映，請求環保部門整治這個汙染嚴重的化工廠，還村民一片碧水藍天。

盼盼看著臉色灰暗的爺爺，非常心痛，可是又無可奈何。

又是幾年過去，盼盼接到爺爺病重的消息。

爺爺是肺癌。和很多村民一樣，爺爺無奈承擔起大自然對人類的懲罰。

爺爺讓盼盼陪自己去村西看看。

昔日那個讓爺爺背著或牽著的盼盼，如今比爺爺足足高了一頭。他走在爺爺身後，像兒時那樣踩著爺爺的腳印一步步向前走。

在環保部門幹預下，化工廠終於關停了。那些吞雲吐霧的大煙囪被拆了，機械設備被拉走了，隻剩下空蕩蕩的廠房屹立河邊，似乎在默默追憶昔日。

濕地裏的水比上次盼盼看到的清澈了一些，河岸有一些蘆葦冒出了鮮嫩的青芽。灘塗上，幾十個村民在忙碌，他們拔掉死去的楊樹、柳樹，栽上楊樹、柳樹和其他果樹、花樹、景觀樹。幾台挖掘機正在疏通堵塞的河道，清理化工廠排出的垃圾，一條條棧道穿插在濕地間。可以想象，這兒不久之後將會恢複往日的美麗。

爺爺憔悴的臉上現出一絲笑容：“我說過，仙鶴一定會回來的，隻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爺爺，您一定可以看到仙鶴，它們很快會回來的！”盼盼說。

第二年春天，爺爺走了，終究沒有等到仙鶴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