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樹

陳宏賓

老人叫林樹森，是一名黨員。他的黨齡超過了我的年齡。別人都叫他老林。

他與樹的故事讓人感動。

老林的家鄉在豫南一個偏僻的村莊，“七五·八”那場洪水把整個村莊夷為平地。大水過後，他領著兩個兒子栽起樹來。楊樹，柳樹，桐樹，別管什麼品種的樹，種下能活就行。樹栽下以後，老林沒日沒夜地照管，像照顧兒子一樣。功夫不負有心人，那些樹成活了，這讓他十分高興。特別是河沿那一行行柳樹，吐出一串串綠，綠得老林心那麼舒坦、那麼暢快。

聯產承包責任製走進每家每戶，生產隊的地分了。老林和別人不一樣，分地時放著村北的好地不要，偏要村南那一大片河灘地。這裏地勢低，無法種莊稼。當時別人嘲笑他，可老林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老林心裏裝著自己的夢想。

轉眼十年過去，老林種的樹已經成材。村民蓋房需要木材，紛紛找他去買樹。看著自己當年栽種的樹可以為鄉村建設服務了，老林笑了。後來老林與家人商量，把村前的河灘充分利用起來，養魚，種藕，這樣可以得到更多經濟效益。他們還在河灘裏栽上一大批樹苗。

樹綠了一茬又一茬，老林頭上的白發多了一根又一根。不管什麼樣的風雨，都沒有中斷他種樹的決心。特別是隨著自然環境改變，昔日的河塘全部旱幹，沒有一點水，老林放棄了養魚、放棄了種藕，卻始終沒有放棄種樹。老林種樹的麵積越來越大，把可以利用的河灘地全部開墾出來，帶著全家人，都種上樹。這一種，給鄉村種出一道風景來！村民都說老林為村裏辦了一件功在千秋的大好事。聽著大家的讚許，老林會自豪地撫摸每一棵樹。夜深人靜的時候，老林同大樹交談著。特別是老伴兒去世後，孤身一人的老林把同老柳樹說話當成每天必做的事。他知道，樹通人性，樹能聽懂人的話。尤其煩惱的時候，老林會喊醒那些自己親手栽種的樹，用心同樹們交談。老柳樹仿佛也懂老人的心思，熱天裏，把清涼的呼吸送到老林麵前。

後來，鄉裏建起幾家大型製板廠，製板的主要原材料是楊樹。鄉裏為追求更大的經濟效益，召開各村會議，統計各個村莊的栽樹情況。那段時間，製板廠著實火了一陣子，成大車的木板被運往外地。鄉裏稅收多了，蓋起了嶄新的辦公樓。也在那段時間，樹販子跑遍了全鄉每個村，也看上了老林家的那片樹林。有人出高價收買，老林死活不賣。這片樹林是他的心頭肉，裏麵流淌的是他的血汗，他不舍得砍伐一棵樹。村民都不願意老林賣樹，這林子是村裏的財富。

鄉長給村支書打來電話，下了命令。村支書掂著酒連夜敲開了老林家的門，開口第一句話：“老哥呀！放著現成的錢你不掙，你傻呀！”

老林狠狠抽口煙，迸出一句話：“不賣！樹是我的，要樹沒有，要命一條！”

噎得村支書半晌沒吭聲。

“不就幾棵樹嗎？不至於這麼說！我們再商量一下，再說你還是黨員呢。”

“你也是黨員，不要忘記黨員的職責是什麼，我們要為老百姓辦實事。”老林又說，“作為村支書，你看，其他村的樹已經砍伐完了，隻留下我們村這一片樹林。如今這樹林已不再是我個人的財產，是我們大夥的財富。有了它，就能保護環境，就能維持生態平衡，是鄉親們的無價之寶呀！給座金山我也不賣，讓那些人死心吧！”

老林說完，披上外衣走出家門，來到他的寶貝樹林裏。他要把這些氣人的事，向老夥計們敘敘。

夜深了，樹們或許已經睡下。老林要喚醒樹們睜開眼，盯著亂砍濫伐行為，保一方水土，護一片綠色。老林要活出自己的尊嚴，還想讓每一棵樹活出尊嚴，這是一位老黨員最樸實的願望。

一個漆黑的夜晚，一群樹販子把罪惡的手伸向了老林的樹林。他們砍伐幾十棵粗大的樹，都是老林親手栽種、嗬護有加的寶貝。

村民和老林手拿鋤頭、木棍趕來時，這裏一片狼藉。被砍倒的樹，大部分已被他們運走；一棵特別粗的老樹已被截成幾截，還沒來得及裝車。老樹流出傷心的淚。

看到這情景，老林的心仿佛被刀割一樣。他趴在老樹幹上，哭了。哭得很痛。那情景，猶如一位老人抱著另一位老人在痛哭，在場的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淚。老林在用哭聲喚醒一代人，給子孫留下一片綠吧。

一陣風吹過，整個樹林都哭了，為老林那顆誠心。天下起蒙蒙細雨，淋濕了老林的頭發。村口，一群孩子扛著綠油油的樹苗，提著水桶朝這邊走來。雨中，那一條條紅領巾越發紅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