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黃河裏的金子跳上岸

原上秋

黃河在這裏拐了個彎，匆匆奔向大海。這個彎處，黃河留下無數故事，有驚悚，有溫馨，不變的是和光陰一樣的流淌。

文昌順著河往上遊走，邊走邊喊“小娥……”他的喊叫像輕飄的呻吟，被河風吹散，被濤聲帶走。文昌斷定女兒小娥是因為家裏窮才出走的。文昌力氣大，卻拽不住小娥倏忽消失的衣裙。

到了省城，文昌已是名副其實的乞丐。他的蓬頭垢麵與城市文明形成反差，差點兒被弄去收容所。文昌不停訴說“我是來找女兒小娥的”，文明城市用文明方式把他遣送回了村裏。

被遣回的文昌獨自喝下半瓶“老村長”，蒙著被子一睡不想起。文昌手裏，一直攥著小娥的照片。

鎮裏來的包村幹部是老曹。村幹部報告說有三戶有返貧危險，老曹在名單上盯一眼，來找文昌，說：“文昌你這熊樣，五大三粗的當貧困戶，感覺很光榮是不是？”

文昌被老曹拉到建築工地，在那裏和泥搬磚。文昌的心思在省城，幹了三天就不再去工地。

老曹看著文昌破敗的家，發愁。文昌的漁船靠著牆根，像一條曬幹的魚。老曹說：“文昌，你老婆跑了，閨女跑了，為啥？還不是因為窮！你不好好幹，過幾天你喂的豬啊雞啊都會跑了。”

文昌被老曹拉到編織廠，十幾個老頭唱著歌用桑條編織籮筐。有老頭說文昌唱一個。文昌埋頭編筐，不唱。文昌的心思在省城，幹了三天就不再去編織廠。

老曹、村幹部打了幾十個電話，尋到了小娥。小娥在省城一家製衣廠踩縫紉機。她說不是嫌棄家裏窮，是看不到希望才離家出走的。

老曹朝文昌屁股上踢了一腳，說：“文昌你聽聽，你這個熊樣咋能給孩子希望？”

老曹在文昌家，踱出一條曲線。這是一條拋物線，起端在船上，落點是一堆空酒瓶散發著頹廢氣息。老曹說：“我再給你個機會，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送你到山上當和尚。”

文昌到河灘裏栽樹。河灘裏的村莊搬走了，廢墟變成了耕地。文昌把一棵棵樹苗埋進土裏，不多時便有一群鳥落了上來。鳥們紮堆笑啊唱啊，誰說黃河灘隻有歎息。但是高興是鳥們的，文昌的心思在省城，幹了三天就不再去河灘。

老曹感覺文昌的病因在女兒身上。

小娥回來了。鎮裏在新區辟了一片工業園，有間廠房給了小娥。小娥牽著從田地裏走來的姐妹，一起踩縫紉機，做好看的衣裳。挑出最好的衣裳，送到省城。城裏人講究，舍得花錢。那些不好的，留給自己穿。她們知道，好衣裳遲早會穿在自己身上，她們現在還不富裕。

文昌從被子下拱出來，想找點兒活幹。他苦苦盼望的女兒，帶回了他的魂，也帶給了他力氣。

老曹說：“文昌你個熊樣回家喝酒吧，喝暈在家睡覺。”

文昌說：“不喝了，也不睡了。”

老曹說：“你不想當和尚了？”

文昌說：“小娥回來了，我要給她希望。”

文昌說想去河裏打魚。

老曹說：“政府不鼓勵的事，你就別動那歪腦筋。”老曹轉念想到文昌的船，想到灘區的樹，想到樹上的鳥，想到遊人，他給領導建議，辦一個黃河生態遊覽區，讓鳥和人來個約會，來。

文昌把斑駁的老船打磨又打磨，還刷上一層亮漆。他的船好久不親近水了，水是它渴望的情人。老曹說：“等綠化起來了，你的船再下水。記住，不是打魚，是看管這片林子，還有這片水。”

文昌這回是主動到灘區栽樹的，開始是一個人，後來來了很多人。從岸灘到堤外，茂茂盛盛，全是樹。春風一吹，綠了整個堤岸。

老曹說：“讓你的船下水吧。”

文昌從河裏撈了兩條真正的黃河鯉魚，要用美味的魚請老曹和村幹部喝幾盅。老曹在電話裏懟他：“不幹出點樣，誰也不會喝你的酒。”

文昌讓小娥過來，小娥說省城要的一批衣裳快到期限，她們必須加班趕出來。

文昌很失落，守著做好的魚坐在那裏呆呆地等。等啊等，不知道過了多久，從門外進來一個人，是出走很久的老婆回來了。她的身後，是一臉春風的小娥。緊接著，老曹也滿臉笑意地來了。老曹從來沒給過文昌笑臉，這個笑意義非凡……

文昌也笑了。醒來發現已是早晨。初升的太陽把亮光灑在河麵，像鋪了一層金子，花花地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