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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去啊!

“有意義的事……?”

剛剛走過來的王倩,歪著腦袋困惑地說道。

“對,有意義的事情。”

李少輝將手自然地放在了王倩的頭上。

“作為大人,我們有必要去開導走向死胡同的小孩子。”

“大人嗎……”

似乎是在享受著李少輝的撫摸,女人愉快地眯上了眼睛。

“喂……你剛才為什麼問我那個問題?”

被冷落到一旁的小女孩鼓起了臉頰,不快地瞪著男人。

“隻是猜測而已……既然你能看到我的壽命,那麼也就能看到別人的壽命吧?所以就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既然你的回答是‘不能說’而不是‘不知道’,就證明我猜對了。”

雖然王倩聽不懂李少輝在說什麼,但這並不妨礙她享受李少輝的撫摸。

看上去就跟一隻家貓一樣乖巧。

……好像貓並不乖巧?

想到自己幼時曾經養過的黑貓,李少輝覺得用貓來形容眼前眯著眼的女人不太合適。

那麼就換成犬……用犬來形容一名女性,似乎又不太禮貌。

“這樣啊…………”

小女孩有些變扭地低下了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不用感到愧疚啦,你不是用‘不知道’來欺騙我,而是用‘不能說’來告訴我真相,就意味著你是有苦衷的,我不會因為這種事責怪你的。”

“誰……誰才會愧疚啊!其實我根本就是不想說!用不能說來回答你也隻是在糊弄你而已!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

隨便你怎麼解釋吧,李少輝無所謂地說著。

對於李少輝這個人來說,靈使在不在說謊,如果在撒謊的話又是為了什麼說謊,都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隻是類似於思考今天該幾點鐘吃飯一樣無關緊要的小事。

——真是無聊,明明如此無聊,但自己卻必須要做,有時候我真恨自己為什麼要是人類,不是人類的話,就不會被無聊的人格束縛了。

他不是在向某個人在抱怨。

他隻是在單純地憎惡著自己。

憎惡著不能按自己的方式活著,被自己束縛著的,矛盾的自己。

“那家夥的眼裏,除了‘死’之外,我什麼都看不見。”

在無聊而又無意義的發泄之後,李少輝吐著氣解釋自己的行為。

呼出來的氣在冷空氣形成了可見的液態水。

“她想死的話,隨便她去吧,但如果因為這種事死去,對於我來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試圖解釋自己想要去救某個人的行為是出於怎樣的想法。

明明沒有人想聽,但他還是在解釋。

唯獨因為想要逃避而選擇死亡,他無法忍耐。這種事如果沒被他知道,他可以視而不見,但既然已經知道,就無法忍受這種事情發生。

“王倩,麻煩你背一下我。”

“靈使,你從高處看看,剛才那個女生到哪去了,才過去半小時,如果用那種速度步行的話,應該不會太遠,從高處去看的話也許能找到。”

他壓抑著內心的怒火,冷靜地阻止怒容浮現於臉上。

“嗯……”

“讓女人背著自己,這種事也隻有你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來啊。還讓我從高處去看……太難為人了,如果她隨便在一個地方了結自己的話,我也沒辦法看見啊。“

相比王倩的乖巧應答,小女孩顯得不太肯合作。

“——快點去做。”

然而在李少輝不含一絲憤怒的注視下,她閉上了嘴巴,乖乖地照著做。

“我現在真的很火大。”

已經被女人背起來的李少輝,咬著牙說道。

“火大到,想要狠狠給那個小鬼一拳。想死的話就不要在我麵前出現,安靜地去死不就好了嗎?有必要在外麵晃悠那麼久嗎?最好不要讓我趕上……我為什麼非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不可啊?”

無聊的事情,自己是絕對不願意去做的。

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自己絕對不會去做的。

明明如此——

——李少輝還是行動起來了。

隻是因為,“李少輝”充其量隻不過是一個有點不正常的正常人。

他屬於自己厭惡的無聊的人類一部分。

這裏是施工中的大樓,就連一樓的入口處都貼上了不允許無關人士進入的黃色標識。

明明是這樣,我卻能夠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走到這棟大樓的樓頂。這是不是意味著,我的潛意識也在向往著死亡?

下方是綠色織成的網布,每次路過這裏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好笑,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用呢?

即便是現在,我也不明白那到底有什麼用。

這是當然的,因為我連我自己的存在都不知道有什麼意義,更何況去理解其它的存在呢?

“你真是個無聊的男人。”

讓不明白自己生存含義的我,停下追隨死亡的腳步的人是一個無聊的男人。

他帶著我平常沒怎麼見過的,純粹的笑容。

那是真的在笑,可我卻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笑。

“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功夫,忍受著其他人的鄙夷的目光,坐在一個女人的身上才趕到的啊,被你這樣說,還真是讓我很心疼啊。”

“騙人,你明明根本不在意這種事。”

我指出了他話語中的謊言。

“為什麼?”

他歪了歪頭。

“因為你在笑。”

“也許隻是在掩飾自己的尷尬?”

“你的笑根本不是那種拙劣的笑……如果是那種笑容的話,我就不會說你‘無聊’,而是說你‘惡心’了。”

沒錯,那種已經司空見慣的笑容,隻會讓此時的我覺得惡心。

明明笑容不該是那麼複雜的東西,人們卻讓它變得愈來愈複雜。

“聽起來你像是在誇我。”

他那個除了用“無聊”之外就想不到用什麼詞來形容的笑容,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隻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

——我可沒有在誇他,我也不會去誇這種無聊的男人。

我用無言的注視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知道了,你肯定不會誇我的,沒有直接表達對我的厭惡,就已經算是嘴下留情了。”

原來他知道我討厭他啊?

我還以為這個人連這種自覺都不會有呢。

“那麼,跟我這個讓你覺得討厭的人聊了天之後,有沒有冷靜下來呢?”

“什麼叫‘聊了天之後’……明明我們都沒有說上幾句話吧?就算我冷靜下來了,也跟你沒關係吧。”

我噘起了嘴。

這是以前的我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噘嘴這種行為,是弱者向強者博取同情心時才會做的事,而此時的我,正在做著這樣的事。

真好笑,沒想到在這種時候,我反而把自己軟弱的一麵暴露出來了。

“這樣啊……你看上去比剛才一副除了死之外就什麼都想不到的模樣好些了,那麼,我問你——你現在還想死嗎?”

什麼啊,這個人真沒禮貌。

哪有這樣問人話的。

“當然——我當然想死。”

他該不會是把我當成了那種一時意氣就去做傻事的蠢女孩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這個人還真是無禮,而且還很無知。

“我之前很冷靜,現在也很冷靜,所以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想要的, 就是讓‘葉馨園’這個人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

“並不是憧憬,而是理想,在此時此刻死亡,就是我的理想。”

沒錯,我很冷靜,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靜。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知道自己該做的是什麼。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站在這裏。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想從這裏跳下去。

“我,很冷靜。”

我盯著這個男人,想看看根本不明白什麼叫做“理想”的他,到底能不能反駁我所說的話。

——不對。

——哪裏不對。

——為什麼,我在等他反駁我?

猛然間,我察覺到了自我的分裂,但又不明白分裂的緣由是什麼。

“原來你的名字叫葉馨園啊。真是個好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小區的名字一樣。”

“——哈?”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發出這種就像是小女生才會發出來的聲音。

因為他說出來的話,和我預料之中的差太多了。

“好像有點跑題了。”

看來他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這樣啊……咦,這個開頭好像才用過。我換一個吧——既然如此,你說自己很冷靜,那麼就意味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咯?”

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沒有笑容的他,看上去就跟一個死人一樣。

“我當然知道——我在朝著自己的理想前進。”

我理所當然地說道。這根本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這是我經過短暫卻又清晰的思考中得出的真理。

對,就是真理。

沒人能懷疑的真理。

“這樣啊……”

看來這個男人沒意識到他又一次重複了這三個字。

看上去就是在刻意模仿某個人說話一樣,所以才接連用“這樣啊”開頭。

真是滑稽的男人。

他閉上了眼睛,但並不長,隻是一瞬就再度睜開了。

“你果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啊。”

“不明白也就算了,隨隨便便用‘理想’兩個字來美化自己行為的人,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啊。”

“什麼意思……?”

我不能理解他說的話。

或者說,我在拒絕理解他說的話。

因為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假如我理解了他說的話,那麼……那麼——那麼名為“葉馨園’的存在,或許就會崩壞。

“非得讓我直接說出來嗎?其實你自己也清楚的吧,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隻不過不願意承認而已——所以你一點都不冷靜。正是因為你不冷靜,所以才不敢回答我的問題。”

“你隻不過是在逃避而已。”

男人的話仿佛化作了鋒利的寶劍。

沒有用任何花哨的招式,直接穿過了我的心臟。

“別在那裏說風涼話,你隻不過是個路人而已。”

我在維持著自己的理智。

盡可能地,讓它不要這麼輕易地崩壞。

“‘隻不過是個路人而已’……意思是你認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咯?別這樣說嘛,我可不是那種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就在那裏自以為是地灌心靈雞湯的人渣啊。”

“我可是很清楚啊,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他朝我靠近了一步。

隻是一步而已,卻有一種要奪去我全部意識的昏厥感衝上我的腦門。

“什麼都不知道,還要說一些漂亮話,那種行為隻不過是‘傲慢’罷了。我才不會做那種無聊的事情。”

“你到是說說看,你知道點什麼。”

我不甘示弱地用凶惡的眼神瞪著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

“獨生子女,父親常年喝酒,抽煙,還欠下一堆還不清的債款,估計也沒有穩定的工作。居住的環境也肯定很差……母親的話……你的母親要麼是去世了,要麼是已經離婚了。”

“什——”

真讓人吃驚,他完全說出了我的真實情況。

但他也有漏掉的地方,也就是說,他的程度也就隻有這樣了。

“別這麼著急,我還沒說完呢——父親因為昨天搶劫銀行,現在正在準備接受法院的審判……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心裏最後一道屏障就這樣被他擊碎了。

被他以平淡的語調說出來的事實輕易地擊碎了。

“為什麼——?”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連這個都知道。

“哈——”

男人忽然笑了,笑得是那麼的自然,自然到讓我生出了一絲妒忌。

“我當然知道,因為是我親手把你父親送進去的。”

李少輝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少女。

他已經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叫做葉馨園,是一個聽起來像某個小區名的名字。

男人有那麼一點好好奇,好奇少女會對他說出來的話有什麼反應。

“原來是你啊——”

少女的反應說不上憤怒,但也絕對不是平靜。

她極其複雜地望著李少輝。

“——那我多謝你了,把我那個人渣老爸給送上法庭。”

葉馨園興許是真的在感謝李少輝吧,因為聲音裏沒有怨恨,到是有著一絲的釋然。

“那麼接著呢?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是在逃避?我的老爸就是個混賬,會做出犯法的事情也不奇怪,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寒風掠過兩人的身子。

像是要把人的骨頭都凍僵的低溫在麻痹著男人的神經。

少女看起來就像是隨時會被風給吹走一樣,在大樓邊緣的她看上去是那麼的縹緲。

“那你是因為什麼,才想要自殺呢?”

“隻是因為想自殺,所以才自殺吧。”

“‘活著已經成為了一種負擔,過去的自己隻是在幹一些無意義的事情,繼續活著也隻會去做更多無意義的事情,與其讓自己的一生都無意義,還不如幹脆在這裏死掉算了。’——是這個意思吧?”

“不要擅自解讀我的話。”

“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傲慢的事情呢?我根本沒有聽你說什麼,隻是從你的表情上讀出了這種感覺而已。”

男人聳了聳肩,並不認可葉馨園的說法。

明明這樣更加傲慢吧?少女在嘴中念叨著。

然而,男人的話是對的。

正是因為如此,少女才沒辦法當做他在說胡話。

“你根本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啊!”

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少女的聲音比起剛才來說,更加大了。

“你知道什麼啊!你以為我為了幫老爸還債,付出了多少時光啊!你知道嗎?我連‘童年’的體會都沒有啊!”

“母親死了後,父親就開始濫賭,開始嗜酒!你知道嗎?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子,到酒吧這種地方把喝得爛醉的父親背回家,這種事情竟然成為了日常中能夠見到的光景!”

“我為了還債,在其他人都在過著歡快的童年時,就開始工作,為了賺錢,我什麼都去做了!除了把自己的肉體賤賣掉之外!我什麼都做了!廁所也好,糞坑也好!我什麼地方都去過了!”

“就算這樣,也還不清,也還不清啊!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在一直努力啊?我在不停的還錢,他那邊在不停的欠錢!”

“然後——明明已經一點用處都沒有了,他竟然還去搶劫!竟然去銀行搶劫!他到底在想什麼啊?對他來說,我這個女兒到底算什麼啊!?”

少女哭了出來。

淚珠不停地從她的眼眶中蹦出。

“我的人生,我這十幾年的人生到底是為了什麼啊?不停的還錢?不停的工作?到最後還淪落到為你這樣的人辦事!”

“既然這樣,還不如去死算了!至少在這時候死掉,我還能留下美麗的自己啊!”

“啊啊——夠了!”

男人用更大的聲音壓製回去。

“好了好了!像個正派男主一樣跟你說了那麼多話了!你也該明白了吧!?要是還不明白的話,我也不打算繼續跟你說下去了……好啦!最後一句!這是最後一句了!”

他撕下了自己“正常”的麵具。

在少女反應過來之前,李少輝就已經衝到了她的身前。

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腕。

布滿血絲的眼睛正在怒視著少女。

“聽好了!你的思想,你的行為,都隻是在逃避而已!”

“把過去的自己全盤否定,把自己一直堅持的事情一股腦推翻,把未來的畫紙盡數燒掉,擅自地認為從這裏跳下去就可以擺脫一切的痛苦!”

“這種事情,隻不過是在逃避!”

“什麼‘憧憬’啊,什麼‘理想’啊,沒人想聽你這種故弄玄虛的東西!想要在這裏死掉,然後逃避自己的責任,向自己的苦難低頭認輸,跪舔它們的腳趾,像個哈巴狗一樣被它們束縛的話——那你就從這裏沒有人會阻止你!誰都不會,我不會,你的父親也不會,你的朋友也不會,沒有人會——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任何人都是無意義的。”

“人類這種東西活著的意義,隻能由人類自己去賦予!”

“連這種事情都不明白,就想要從人生的戰場上逃離的你,連作為人的資格都沒有!”

“這樣的你,就算死掉,也隻不過是一堆醜陋惡心的肉塊而已啊!”

沒有試圖把少女拉回來。

也沒有妄圖用言語擊穿少女的心房。

更加不打算上演英雄救美的情節。

已經厭煩這種無聊事情的男人。

——將少女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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