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拙劣懦弱的卑怯者(下)

在進到那建築物之後,神凜便朝著樓梯前進,每踏上幾級樓梯,他都要深呼吸一口,才能繼續走下去。

五層樓的樓梯,比少年預想中的要長很多。

“沒問題嗎?神凜,就算包紮了,傷口也還是在出血啊…”

“安啦…沒傷到重要器官,隻要用繃帶處理一下,撐一下怎麼也是可以的…”

“真的…沒問題嗎。”

米蕾婭很清楚這隻不過是他在逞強而已,那種程度的傷口,不可能沒有問題,不過少女已經阻止不了他。

不管是晨凜還是神凜,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改變,這一點米蕾婭很清楚。

“那…至少能讓我支持你,直到最後。”

“…啊,謝了。”

隻不過是五層的樓梯,所花費的時間卻是比想象中要長上幾倍,神凜差點以為已經錯過了機會。

不過幸好,當他到達樓頂,從天台望下去時,奈特還沒有把巨蟻引來,這也給了神凜一點休息的時間。

“…噯,神凜,你該不會是想…”

“也隻有這麼一個辦法了吧?可別說我的身體撐不下去,都來到這裏了,我不會放棄的。”

灰發少年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明明身體都已經變成這樣了,他卻依然能笑出來。

那麼,米蕾婭也沒有什麼借口再去阻止他。

“不會喔,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在背後支持你。隻是…神凜,答應我,活下來,可以嗎?”

“別跟我說那種話…也罷,我累了,這種事情你去跟那家夥說。”

神凜像是有點不滿地合上眼睛,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眼神中那股銳氣已經消失,嘴角的弧度也不複存在,整個人的氛圍都好像變得平和起來。

“嗯,我答應你,我不會讓你隻剩自己一個的,所以不用擔心。”

“…!謝謝你,晨凜。”

米蕾婭強忍住淚水湧出的衝動,改為露出了在晨凜心中這世上最為可愛而溫暖的笑容。

從那時開始,自己就是為了這一副笑容而生存下去的。

“所以,這次也一樣,該是時候了,我們走吧,米蕾婭。”

“嗯!走吧!”

少女從後方抱住少年的脖子,同時少年越過大樓天台的欄柵,兩人一起俯視著地麵。

隻要兩個人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肯定能夠支撐下去,兩人都此堅信著。

羽無看來成功傳達了少年的意思,能看到她和奈特兄妹正朝著這裏奔來,那巨蟻則是緊跟在後方。

這是一旦失誤就必死無疑的行動,不過米蕾婭和晨凜都沒有半點猶豫。

隻需要在巨蟻來到兩人正下方時…

““就是現在。””

身體向前一傾,隨之而來的是將少年拉向地麵的重力。

晨凜將砍刀的刀鋒對準了怪物背腹上的臉孔,將全身的體重都加諸於刀刃之上。

“給我…去死吧!!!”

那臉孔留意到從天而降的晨凜,頓時扭作一團,想拖動身體逃走,可這時已經太遲了。

刀光一閃,從五樓跳下來,連帶重力加速度的全力一刺,直接刺穿了那臉孔的中央,

“----------------!!!!!”

仡今為止最為淒厲的尖叫從那臉孔的嘴巴傳出,就是這一擊對它造成了極大傷害的證明,即使耳膜都快要被震破,少年仍然絲毫不鬆開握住刀柄的手。

“那家夥…果然是瘋了吧。你說他有方法解決這怪物,就是這麼一個方法嗎?”

奈特已經滿身是傷,他認為自己還算足夠冷靜,可看到這麼一幕後,也隻能承認這世界還是有太多的事是他一時不能接受的。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他能這麼拚命。”

看著晨凜從五樓一躍而下的身姿,羽無還是無法理解他行動的源由,但有一件事,她是能夠明白的。

“但...他果然是個笨蛋。”

雖然兩人都看傻了眼,不過晨凜的一擊並沒有就這麼把巨蟻給解決了,怪物開始掙紮起來,到處亂撞,試圖把少年給甩開,兩人便立即退避開來。

“唔…!這家夥…!”

晨凜用盡剩餘的氣力,才不至於被怪物甩下地麵,可這也是遲早的事情。

就算他很想再作攻擊,但如果一把刀拔出來,肯定會馬上被甩下來。

腹部傷口的劇痛沒有一刻停止過,意識也處於昏迷的邊緣,隻要有一刻放鬆,一切就完了。

“看樣子會是那家夥先被甩下來…”

“請問,沒有辦法幫助他嗎?”

“在這種危險的環境,他還堅持要去找你,你是他的親人還是女朋友?”

被羽無這麼一問,奈特先是一呆,又打量了少女幾眼,語氣中混雜著幾分好奇。

而且這種語氣...和那小子當初一模一樣,是模仿她的這種說話方式嗎...

“不是,隻是曾經結伴同行過一段時間。請問您有沒有方法幫助他?”

“我好像沒有義務去幫助你們,說到底本來我就可以不滲和這事的,不過…”

奈特將視線移向了愛姬,她依然是毫無表情,像是個等身大的人偶一般躲在奈特身後。

在沉默了一段短時間,他從背包中掏出了一個小東西,並將它交到愛姬手上。

“我知道這有點勉強,你可以把這東西拋到他的手中嗎?如果可以的話,就點點頭吧。”

奈特蹲至和愛姬同一高度,語氣平和地和她說,剛開始時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不過在呆了一會後,才以極微細的幅度點了點頭。

“好,那麼就拜托你了,由我來保護你。”

得到妹妹的應允後,奈特背著愛姬跑到了還在發狂的巨蟻附近,當到了適當的距離,便把她放下。

“就是現在!張晨凜!給我接好了!”

“!”

愛姬在哥哥的指示下,擺出了投擲的姿勢,手腕一甩,那小東西便沿著漂亮的半圓,飛向巨蟻背上的晨凜。

少年隻好空出一手,接住了完美地拋向自己的那小東西,在看了一眼後,卻是不由得笑了出來,甚至連奈特的嘴角也彎起了一絲不起眼的弧度。

“給這大家夥一份吃不完的!”

“還真是…謝啦!”

晨凜再空出一隻手指,拉下小東西上的環,揚起了一臉少有的壞笑,將那小東西扔進嬰兒臉孔中的嘴巴,同時拔出了砍刀,向後一躍。

少年扔進去的正是手榴彈。

隨著轟隆的一聲巨響,一陣爆風把晨凜吹得更遠,從那巨蟻背腹上的嘴巴中亦炸出了耀眼的火光,蟻軀痛苦地揮舞著八條腿,可很快也不支倒下了。

[身體還撐得下去嗎?果然是太勉強了吧…]

[不要緊的…暫時,死不去?]

為了讓米蕾婭安下心來,晨凜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可卻隻是令少女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最後隻好緊緊抱住了少年的身軀,彷佛一鬆手他就會離去似的。

羽無和奈特兄妹見手榴彈成功爆炸,也立即趕到了晨凜的身邊。

“沒事吧?真虧你能想到那種方法。”

“還好…不說這些,那家夥還沒化成光點,還不能放鬆…”

即使語氣已經十分虛弱,腹部傷口本已嚴重,在從腹背掉下來時又受到了衝擊,現在還能爬起身來,已是完全靠意誌力了。

“手榴彈直接在它體內爆炸,就算外殼再硬,體內應該…!”

奈特才剛想走近點確認狀況,可同一時間,那蟻軀也發生了異變。

堅硬的外殼突然從中裂開,由裏麵湧出了大量綠色的黏稠液體,最後,裏麵出現的是一顆直徑大概有一米的圓卵。

這東西…不妙…

奈特立即理解到這東西的危險性,二話不說舉起手槍向圓卵擊出子彈。

可是,一隻蟲足突然破卵而出,擋住了手槍的子彈,從奈特的角度能夠看到,子彈隻在它的外殼上濺起了火花,竟沒有對它造成任何傷害。

“嘰…嘰哢哢…!”

眾人隻能眼看著,新的怪物從蟲卵之中誕生在這世上。

它有著和巨蟻一樣的黑色外殼,身高一米多,擁有人類般的身體結構,手足分明,可同時亦擁有蟻類的特征,要說的話,就簡直和一隻巨大化的螞蟻一模一樣。

“嘰…嘰!!”

怪物發出一聲尖叫,隻見它身影一晃,竟瞬間從原地消失。

“在左邊大廈上!”

“!”

在較遠處的晨凜視野比較廣闊,所以他能看到,隻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怪物竟就從地上跳到大廈三樓的外壁上,而中間的過程,他完全看不清。

魂獸不斷發出如同昆蟲鳴叫般的高音,極快速地於大廈與大廈的外壁間跳躍,把晨凜等人包圍在中間。

“這種程度的速度…!這家夥真的是生物嗎…!?”

就算是奈特,也不由得露出驚訝的表情。

在昆蟲之中,有不少種類都擁有超乎想象程度的能力,比如跳蚤的跳躍力,可科學已經證明,如果跳蚤擁有人類大小的身軀,首先就會被自身體重壓跨。

可眼前這怪物就擁有這種超越生物極限的速度和硬度,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什麼。

“看來…就到這裏了啊。”

看到這種真正的怪物,晨凜也隻能選擇放棄,苦笑著合上雙眼,他已經沒有體力再去拚命了。

[抱歉呢,米蕾婭…答應了你的事,結果還是做不到…]

[不,晨凜你已經盡力了,所以…]

即使在最後,米蕾婭也依然保持著笑容,盡管眼角已經完全失守,晶螢的淚珠不斷流下,畫出一道淚痕,但就算如此,她仍然露出那副精神奕奕的笑容。

“…請交給我吧。”

然而,羽無卻沒有一點的絕望,倒不如說,她的表情和平常一樣,明明臉蛋很好看,卻總是麵無表情,眉頭也總是征皺著,猶如在對世間萬物表達不滿一般。

“羽無…?你…”

“我不明白,為自己而活要怎麼做,不過我考慮了一下…”

少女放下背包,在裏麵掏出了子彈收納用的腰帶,並從中拿出一發子彈,將其裝填進了白色的槍械之中。

“可以的話,我想去一趟遊樂園。請問那個地方真的充滿著快樂嗎?”

“…嗬,哈哈…是呢,充滿著快樂啊,下次有機會,我帶你去吧?有機會的話。”

晨凜愣了好一會,才總算理解到藍發少女的意思,又不自覺地笑了出來,並非苦笑,而是由心地發出的笑容。

“感謝您。”

然後,羽無將白色槍枝的槍口對準了空中的某處,閉上一隻眼,另一眼則通過狙擊鏡開始瞄準。

不管怎麼說,要命中這麼快的目標,除了連發外也沒有其他方法了吧,但她好像真的想一發就…

少女確實是在瞄準著,可能姿勢並不是那麼準確,可身軀卻沒有一分一毫的搖動,視線沒有一點偏移,甚至讓旁邊的人也能感受到她的氣勢。

她沒有開玩笑,她真的打算命中這隻在超高速移動的怪物。

集中…集中…再集中…冷靜…冷靜…再冷靜…預測…預測…再預測…

集中,不斷地集中,集中到忘記周圍的一切,甚至忘掉自己是誰。

冷靜,極度的冷靜,冷靜到將自己當作機械,隻是一台射擊機械。

預測,無數次預測,預測到能看到對方行動,看到它未來的身影。

最後,就是將一切交諸於直覺。

因為想去一趟遊樂園,所以現在必須生存下來,為此就算是自己最討厭的槍械也要使用。

所謂為自己而生存是否就是這樣?羽無不清楚,此刻她也沒有再思考這些。

隻需要集中到極限,當整個世界都停下來時,少女輕而易舉地確定出自己想要狙擊的目標。

接下來,隻需要扣下扳機。

呯!

首先是子彈射出的聲音,然後是某種重物和彈殼一起掉下地麵的聲音。

“嘰---------!!!!”

怪物發出了尖銳的慘叫聲,重重摔在地上,肩上的空洞不斷流出黃綠色的血液狀液體,其痛苦的程度,由它的尖叫就能聽出。

[不是吧…那孩子,竟然真的一發就…]

“我…沒看錯吧…”

“…真是,難以置信…”

三人都親眼看到,可他們都不能相信自己的雙眼,因為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就算真的能追上那怪物的速度,可還有它行動的方向,因不定的風向而偏差的角度,以及子彈命中的時間差,因後坐力造成的偏差等等…要總合起這些數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是少女就做到,而且就像是理所當然那樣做到了。

“嘰…!嘰!哢!!”

怪物總算爬起身來,憤怒地瞪向羽無打算報複,可此刻她已經裝填好下一發子彈,而且槍口已然對準了那怪物。

怪物的身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被貫穿的肩部傳來巨大的痛楚,不斷地告戒著它,若果再與之對峙,接下來被命中的,就不是肩膀那麼簡單。

像是終於理解到對方不是自己能惹上的對象,它產生了這一生中第一次出現的情緒---恐懼,可惜它到死為止也不會理解這種情緒。

怪物迅速爆發出比剛才更高的速度,卻不是為了攻擊,而是一直線地朝著遠方逃跑,隻消一瞬,身影已是差不多成了一隻蟲子大小。

“逃不了的。”

自己並不堅強,少女知悉這個事實是在久遠的過去。

不單不堅強,還很弱小,什麼都做不到,所以才什麼也沒有。

但現在至少自己身邊有這一把槍在,能夠靠這一把槍繼續生存下去,這樣已經足夠了。

“即使,我還是一個拙劣懦弱的卑怯者也好。”

呯!

純白的子彈,在空中劃出有如流星般的軌跡,化為一點消失於遠方。

因為距離太遠,奈特和晨凜都不能立即確認結果。

“我所能做到的,就隻有這種程度而已。”

但就像是為了呼應羽無把槍和子彈收起來的行動,原來一直放在旁邊的巨蟻屍體,開始化為光點,緩緩飛散進到四人手背的晶石上。

看樣子連愛姬也被當作是擊殺者之一,不知道晶石是根據什麼去判斷誰是擊殺者,這個問題值得去研究一下。

“真的殺掉,了啊…那就…好…”

晨凜總算能夠完全放鬆下來,失去所有力氣的身軀立即倒在地上,眼皮就像掛了重物般無法睜開,意識漸漸地潛進黑暗的海底中。

[欸?晨…凜?]

終於,周圍再次回歸平靜,回歸到很有這個世界應有氛圍的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