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鴻昏昏沉沉,一路不知道挨了多少拳打腳踢。被上了鎖,推到獄中時,已然是遍體鱗傷。隻聞得惡臭撲鼻,四周盡是痛苦呻吟之聲。縱使他還算豁達,心中也是惶恐不安。
監獄之中,暗無天日,穆鴻想起昨夜的種種事,真如在一場噩夢之中。他枷鎖纏身,頭痛欲裂,把身子蜷縮在一個角落,才覺得好受了一些。過了一會兒,隻覺欲嘔,吐了滿地,連心都要嘔了出來,胸腹之中說不出地難受。這樣折騰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睡夢中,隻覺嗓子甚幹,恍惚中抬起頭,隻見老堂倌還像從前那般,給他倒了杯茶水端來,不由驚喜,便想跳起來。可剛一動,隻聽鎖鏈聲響,脖子被硬生生地拉了回來,原來隻是一場夢。
穆鴻呆坐了半天,隻覺右臂發麻,可也隻能強自挺著。就在這時,兩個獄卒打著火把過來,打開牢門,一把扯過他脖頸上的鎖鏈,“大人要審問你,跟我們走吧。”
秋高氣爽,碧空萬裏。真源縣的百姓聽說縣令審大案,都到縣衙外觀看。張巡整夜未睡,卻甚是精神,一宗一件審起來,都是條理分明。
段圭被判了淩遲,劉忠被判了斬刑,都叩頭求饒,對所犯之罪供認不諱。其餘教眾也都按罪定刑,偌大一個金烏教,就這樣支離破碎,不複存在了。
圍觀的百姓大多鼓掌叫好,少數曾拜過金烏的,也都心驚膽戰。
審到最後一案時,已經接近中午,圍觀之人卻絲毫不減。
鎖鏈聲響,穆鴻和老堂倌被押到堂前。
穆鴻見老堂倌已然清醒,放心了一些。圍觀百姓見這次提審的犯人,無論是衣著,還是形容,都與其他教眾截然不同,都議論紛紛。有幾個老婦人見穆鴻這般淒慘模樣,低聲議論,甚是惋惜。
張巡見穆鴻和老堂倌已經跪在階下,拍了下醒木,問道:“穆鴻,韓啟,你二人拜金烏邪教,私藏違禁毒藥,威逼良民,可認罪麼?”老堂倌哪想到自己犯了這麼大的罪,嚇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穆鴻跪直身體答道:“大人,我們小本經營,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張巡命人取來一個盒子,承在堂上,打開盒子,裏麵有二十多枚指甲大小的丹藥。正色道:“穆鴻,這藥是我派人連夜搜查你們那荒村客店所得。已然驗過,是阿芙蓉,非但使人成癮,又異常昂貴。你說你們小本經營,若非在邪教中有一定地位,焉能得到此藥?”
穆鴻道:“我家從前富庶,小店旁的大客店,便是我娘開的。後來我娘信了這教,才買了這尋仙丹以致家道中落。她身體本來不好,後來更是每況愈下,最後索性不再吃藥,說她將登仙國,得以解脫。我苦勸她,她卻不聽,縱然逼著她喝治病的藥,也沒救得了她的命。她去年過世之後,這藥還剩了一些,我怕流毒無窮,便收了起來,縱然困窘,也從未想過賣它。大人若問這藥的來曆,便是如此了。”
穆鴻說的懇切,縱然張巡不信,堂下也有同情的人。張巡沉吟了一會兒,命人呈上匕首和金烏畫像,說道:“這兩件東西,都是你身上之物,你難道還不認罪麼?”穆鴻道:“大人,這兩件東西不是我的,是那誣告我的老伯的。你讓他來堂上對質,便知我清白。”張巡怒道:“竇老伯已經過世,他女兒受了驚嚇,還在臥床,又怎能和你對質?你把事情經過說上一說,本官自有公斷。”
穆鴻昨夜喝醉了酒,在店中的事,忘了小半,說得也不甚清楚。堂下眾人聽他說的故事有趣,都屏息傾聽。講到最後,張巡把驚堂木一拍,怒道:“穆鴻,你口齒伶俐,隻可惜用錯了地方。世間哪能有這麼多事如此湊巧?像你這般說,這麼多證供,再加上本官親眼目睹,都不及你編的故事麼?你娘才過世一年,你就飲酒,可謂不孝。你威逼竇老伯,致他自殺身亡,可謂不義。像你這種人,本官絕不姑息。”穆鴻道:“孝與不孝,出於內心,我們草芥小民,不懂得那麼多的禮儀教化。”張巡把臉一沉,“聖人之禮都不遵從,可見你是妖邪之人,看來是逼本官用刑了。”
張巡說完,傳令把穆鴻和老堂倌拖下去各打二十。可隻打了十下,老堂倌就暈了過去。行刑的道:“這老頭兒挺刑不過,再打就死了,年輕人,你若為他著想,就招了吧。”穆鴻被打得皮開肉綻,咬牙道:“我們什麼都沒做,你讓我們怎麼招?”
這時老堂倌悠悠轉醒,低聲道:“鴻兒,我雖是世世為奴的賤籍。但你娘和你,待我至厚。這些年我能過得安穩,也已無憾了,鴻兒,前途路上,韓伯伯不能陪你了。”穆鴻大喊:“韓伯伯!”卻見老堂倌緩緩閉上眼睛,臉露微笑,便不再動了。掌刑的探了探老堂倌的鼻息,道:“竟然死了,真他娘的晦氣。”
穆鴻心似油烹,早已忘記身上的疼痛,再被帶到堂上,無論張巡問什麼,他都目光呆滯,不發一言。張巡用了三遍刑,穆鴻竟似個木偶人,咬牙挺過,哼都不哼一聲。張巡雖然不喜歡穆鴻,但他終究是個清官,見百姓議論紛紛,案子又出了人命,隻得按穆鴻最初的口供定了罪。
穆鴻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然是一無所有。房屋財產都充了公,在這深秋的寒涼裏,隻剩下一個形單影隻的自己。
他不知如何是好,右臂發麻,背上全是杖傷,每走一步,都鑽心般地疼痛。他去衙門領了老堂倌的屍體,抱著走過幾條街,隻覺天旋地轉,雙腿一屈,趴倒在地上。
又過了一會兒,他悠悠轉醒,見路人扔了些錢在他身邊。忙撿起這些錢,連帶身上的一點兒錢,買了個舊鎬,買了張破席。忍著傷口撕裂的疼痛,在真源旁的一塊高崗地上,挖了個淺坑,用席子把老堂倌卷了,放在坑內。想起這些年老堂倌對自己的悉心照料,趴在旁邊哭了起來。但他終究是男兒郎,哭了許久,掙紮著站起身,把土緩緩填上。
穆鴻回到真源,用破鎬換了些幹糧,蹲在牆角吃了。隻覺天旋地轉,煩惡欲嘔。趴在一個沒人的路邊,昏昏睡去。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隻覺身上的傷口疼得難受,卻又醒不過來。忽然,他似乎聽見有人騎馬喊他的名字,甚是焦急,依稀是思琳的聲音。他想答,卻說不出話來,頭腦一暈,又昏了過去。
他再醒來時是深夜,深秋的寒風割著骨頭,整個身子的傷口,或疼或麻,十分難受。穆鴻心想,要是這麼下去,自己肯定會被凍死。他想從地上爬起來,可右臂剛一支撐,便使不上一點兒力氣,又趴倒在地上。他腦袋中嗡了一聲,幾欲昏厥,咬著牙,撿起旁邊的一根破棍子,支撐著緩緩站起。拿出懷中剩下的幹糧,咬了兩口,頓覺有了些力氣。
他走到一處冷清的水邊,把右臂的傷口洗了洗,重新包紮。借著星鬥之光,看了看自己水中的倒影,蓬頭垢麵,表情滑稽,不禁好笑。
不遠處有個老乞丐在烤火,對他喊道:“喂,年輕人,你是個瘋子麼?”穆鴻拄著棍子來到火堆邊,問道:“老伯,這滿地枯枝,你怎麼就生了這麼小的火?”老乞丐笑道:“城中禁火,官兵見到就會抓人。可天這麼涼,我又不能被凍死,隻能找個沒人的地方生這麼小的火了。”說著老乞丐拍拍旁邊,“小花子,坐吧。我看你是新討飯的,什麼都不懂,過幾天天寒地凍的,非凍死你不可。”
穆鴻有傷,不敢坐,趴在旁邊。老乞丐笑道:“你倒真是好笑,怎麼趴著?”穆鴻笑道:“沒辦法,屁股被惡狗咬了……”老叫花一聽,笑得滿臉皺紋,遞過盛著熱湯的黃瓷瓦罐,“來,小兄弟,喝一口吧。”穆鴻勉強坐起,咕嘟咕嘟喝了半罐,隻覺生平喝過最好的湯也遠不及此,心中暖暖的,異常舒服。老叫花笑道:“小娃娃,這一罐餿湯倒是被你喝了半罐。”穆鴻笑了笑,拿出幹糧分給老乞丐,老乞丐狼吞虎咽,讚道:“好吃!好吃!”
之後十幾天,這老乞丐帶著他去乞討,穆鴻背上臀上全是凝血的傷,甚是淒慘,趴在那裏,不少人指指點點,自然也有人給錢。這天,天剛黑,老乞丐便不再討飯了,沽了一壺酒,買了點兒肉,又生起一堆小火,拍著穆鴻的肩膀道:“小娃娃,沒想到咱們這些天竟討了這麼多錢,你告訴我你是在哪兒被狗咬的?我也去試試。”穆鴻笑道:“老伯,這條狗,會說人話,可偏偏容不得人。你若不學狗叫,它便咬你。”老乞丐道:“胡說,胡說,哪有這樣的狗?”
老乞丐找了個破碗,給穆鴻倒了一碗酒,自己就直接用葫蘆。喝了口酒,吃了口肉,忽然流下淚來,歎道:“真好吃啊!”穆鴻吃不下去,把肉都讓給了老乞丐,自己一口把一碗酒幹了。
老乞丐酒量甚淺,沒喝幾口就醉了,倒在一邊,麵帶笑容,沉沉睡去。穆鴻見還剩下大半葫蘆酒,便又拿起破碗,自斟自飲。皓月當空,他想起那日飲酒時還灑脫快活,今天卻落魄至此,也是傷感無限。喝完了酒,他把葫蘆扔在一邊,隻覺渾身發熱,想四處走走。
這些天,仗著年輕,穆鴻的傷口已經陸續愈合,連傷得最深的右臂,也可以動轉自如,走路也不用再拄棍子。他蓬頭垢麵,沒人認得他,轉過兩條街,忽然見對麵過來兩個女子,有說有笑。他仔細一看,見中間一個清麗姑娘,穿著一身孝,旁邊陪著個丫鬟,也是穿著幹淨。他心中一動,這姑娘不就是那竇老頭的女兒麼?依稀記得是叫慶娘,怎麼變成了大家小姐似的。想到竇老頭害得自己那麼慘,心中有氣,悄悄跟在她們後麵。
隻聽那丫鬟道:“竇姑娘,你這回也算是苦盡甘來了,要我說,就是菩薩保佑,老爺才能把你從野店的壞人手中救出來。”慶娘道:“春蘭,其實……其實開店的那位郎君也沒你想的那麼壞。”春蘭噘嘴道:“那他還入那個邪教,老爺說,那個邪教裏都是些瘋子,棄愛忘情,隻為了升仙,連親人都害。”慶娘聲音有些顫,低聲道:“春蘭,別再說了,我有些不舒服。”春蘭忙扶著慶娘道:“姑娘,你就是心善。不過老爺喪妻多年,如果納你為妾,你就是半個夫人,以後在這家中,自然過得體體麵麵,不會再受苦了。”說著她笑道:“我聽說,老爺很快就要迎你入門,完了你爹的遺願。”
穆鴻雖不知道她們說的老爺是誰,可一想到這老爺多半便是張巡,心中不禁升起了一團無名怒火。心說我喝了酒,你就說我不孝,可你趁人之危,要納剛死了爹的姑娘為妾,還說是為了幫人家完成心願,真是好不要臉。胡思亂想之間,已經到了一座觀音廟的門前。穆鴻加快腳步,偷偷躲在角落,見這兩人過來,晃晃悠悠地撞將過去。趁那兩個姑娘驚慌,把慶娘懷中之物順了出來。
慶娘見一個襤褸乞丐,滿身餿味,滿臉臟發,對自己動手動腳,不禁嚇得呆了。那丫鬟倒是見過些世麵,叉腰罵道:“臭要飯的,找死嗎?”穆鴻也不答話,晃晃悠悠地蹣跚走遠。
慶娘見那乞丐似乎在哪兒見過,又說不出,心中害怕,可還是對春蘭道:“春蘭,你在外麵等我,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春蘭答應一聲,等在廟外。穆鴻從廟後繞了進去,躲在殿中觀音像的後麵,心想你們把我害成這樣,我拿你些東西當作補償,從此便兩清了。
這時慶娘緩緩走到殿中,從籃中拿出祭品擺好,焚香叩頭,對菩薩道:“觀音大士,我之所以這麼晚來,是怕白天人多,我不能一個人見你。我爹雖然死了,可他卻走得開心,死後也落了個好名聲,實在是上蒼保佑。隻是苦了那開店的郎君和老伯。”她停了一會兒道:“幸好那郎君沒死,否則不知道又要增加我多少罪孽。我為了阿爹死後能有個好名聲,迫不得已撒了謊,可心中這種種煎熬,除了和觀音大士你訴說,又能向誰說起。”
慶娘說著,流下淚來,低聲道:“爹臨死前讓我殺了張縣令,可張縣令是個好官,做事都講仁德禮儀,忠孝節義,我又怎能殺他?”她臉一紅,道:“隻盼我進了他家後,能多做善事,彌補罪惡,過兩年,給他添個一男半女。到那時,我便知足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觀音大士,不是我話多,實在是我心中苦楚。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不是自己,而是我阿姊歡娘。”
“她美若天仙,對我關懷備至。我娘死得早,都是阿姊在外麵偷學,回來教我識字明理。三年前,爹爹為了討天師歡心,把阿姊送給了揚州的郭天師。最後她劃傷了天師的臉,咬斷繩子,撬開窗戶,逃在異鄉。兩年前,我和回鄉的人打聽,才知道她被賣做奴婢,受盡主母淩辱。我從那天開始,沒有一天能睡得踏實。可阿爹恨她入骨,我又不敢告訴阿爹。再後來,阿姊托人寄了封信回來,說她已經被賣到了別處。又過了這麼久,再也沒有絲毫她的音信,菩薩您說,她現在究竟在哪兒?”
慶娘聲音哽咽,說得甚是傷感,穆鴻在神像後麵聽得心潮起伏。心想,金烏教所宣揚的東西雖然可笑,可一個生在竇老頭這般家庭的姑娘,還能如此清醒剛烈,著實讓人敬佩。
隻聽慶娘哼起了一個曲子,聲音淒然,哼了一會兒道:“阿姊,你常吹這首你編的《鴻影》給我聽,說你想像月下的鴻雁一般飛去遠方,可你現在又在哪兒呢?觀音大士,你要保佑我阿姊,像我這種人都能苟活,為什麼不讓她過上好人應有的日子呢?”
穆鴻聽著曲調,心中隨著音律顫動,雖然慶娘哼得甚悲,可這曲子之中卻隱隱透著廣闊的景象。
慶娘接著道:“我在揚州,遇到了一位神仙般的姑娘,送給我一個錢袋,裏麵全是碎金。我隻盼著用它去救阿姊,到那時……”她說著,往懷中一摸,臉唰地一下白了,懷中之物竟然全都不見了蹤影。她一下子慌了神,慌忙向觀世音拜了兩拜,匆匆出殿。
穆鴻跟在後麵出來,遠遠聽春蘭安慰慶娘道:“姑娘,咱們家老爺雖然是個清官,但是家道也還殷實,丟了些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慶娘急得滿臉是淚,發瘋似的四處找尋,卻哪裏找得到。
穆鴻揣著這些東西,偷偷溜走,回到老乞丐生火的地方,隻見老乞丐不知道去了哪兒,喝酒的葫蘆和碗也不在了。生火的枯枝滅了,被風吹得到處都是。他四下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問了問路人,有的人說他被官兵打了,也有人說他被請到了收留流民的地方。穆鴻見四周並沒有毆打的痕跡,隻得安慰自己往好處想,除此之外也別無辦法。
九月末的天,已經很冷,天上星鬥模糊,並不清朗。穆鴻找了戶有光的人家,溜進院子,躲在窗下,掏出懷裏的東西。先是一個錢袋,金絲銀線,花樣精美,不似民間之物。他打開錢袋,裏麵是些碎金,還有一片雕得精美的金葉。他又掏了掏懷裏,除了些銅錢之外,再就是兩張折著的舊紙。
穆鴻打開其中一張,隻見字跡清秀,血痕隱隱,正是那歡娘的信。上麵大概寫著她被賣到一戶商人之家,晝夜作息,還是免不得被主母嫉妒。老爺想要輕薄她,被她斷然拒絕,結果主母知道後,對她棍棒相加。沒幾日老爺死了,主母汙蔑她偷東西,想要送官。幸虧有一個貴人相助,主母才賣了她了事。離開之時,她再次求那人,才寄出了這封親筆信。她沒提這貴人是誰,但文筆之中,字字激憤,穆鴻看到最後,心潮澎湃,恨不得去買把刀殺了那主母。他喘著氣,平靜了好久,輕輕把紙折起,小心翼翼地揣在懷中。
他打開另一張紙,卻是一張笛譜,看字跡依然是歡娘所寫,隻不過紙張陳舊,似乎經曆了許多歲月。穆鴻的娘教過穆鴻吹奏笛子,所以這曲譜穆鴻看得並不費力。他邊看邊小聲哼著,知道原來這就是慶娘剛才哼的曲子。這曲子音調簡單,但情懷滿滿,思索無限,穆鴻仿佛一下子從剛才的悲憤中解脫出來,可心中又多了無限的感慨。
這時,忽然屋中有人驚道:“外麵什麼人?”穆鴻嚇了一跳,才驚覺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竟哼出了聲,忙翻牆逃走。隻聽有人打開窗罵道:“臭要飯的!”
穆鴻等了一夜老乞丐,卻焦急不起來,甚至盼著老乞丐晚些回來。
他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那首《鴻影》曲,忽然自己有了些奇想,便把曲子變了調式,又改了許多轉折。哼了一下,覺得不妥,便再修改。秋日初升,穆鴻也渾然不覺,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把曲子改好。哼了一下,覺得這曲子契合心意,已經渾然是一首新曲,不禁甚是欣喜。
街上已有了不少行人,人們見這乞丐拿著一塊小石頭,在地上亂劃亂畫,雙眼呆直地傻笑,以為是個瘋子,都遠遠躲開。
穆鴻卻沒察覺,他心中想著,不知作曲的人知道自己如此更改可會讚賞,若是合奏……一想到合奏,他又擔心起那個素不相識的姑娘來。他摸了摸懷裏的錢袋,心想自己雖窮,但這錢不能用,若有一天……若有一天可以救了這姑娘,便是讓竇老頭沒能得逞,也算是報了仇了。他胡思亂想,胡亂給自己找些寬慰的理由。想了許久,昏昏睡去,醒來的時候又已經到了傍晚。
他心中煩亂,再也睡不著,坐在池塘邊上,癡癡地望了一夜的星星。
太陽又升起來的時候,他才發覺腹中饑餓,原來已經一天兩夜沒吃東西了。他從懷裏掏出前日討來的餿幹糧,咬了一口,覺不出味道。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把歡娘的信掏出來,翻開一看,果然最後寫著“他朝流落牡丹鄉”的句子,不禁大喜,心想自己當時讀得也太粗心,竟沒仔細看這句話。若是這麼說,這姑娘很可能被賣去了洛陽。雖然心裏也不太確定,但畢竟多了些希望。
他又等了會兒老乞丐,心中焦慮,心想老乞丐也許不回來了,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撿了根木棍,徑自出了城,向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