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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楊

西廂房裏鬱老爺子正在指揮給馬佐良脫衣服,店掌櫃恩泰又回來了,還有師傅馬佐安,兩個人配合著用力,但由於屍體已經僵硬,而且是蜷曲著,褪衣相當不易。最後實在沒辦法了,師傅隻得找了把大剪刀,哢嚓哢嚓將上衣及褲子統統剪開,這才終於將全部衣服褪去,露出了馬佐良黑紫色的身子。

我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兒,剛才一進門的時候就聞到了,隻是這會兒跟師傅離得更近,?酒味兒愈發的濃烈,這才意識到,師傅剛才是在喝酒。瞅個空隙扭臉朝桌子上看去,果然上麵擺了一壇子燒刀子老酒,還有兩隻碗。應該是恩泰從外麵拎過來的,我去鬱家的時候,他倆應該開始喝起了酒。顯然是師傅心情極度的悲慟,在借酒渲瀉著什麼。

鬱老爺子蹲了下來,手握著把高倍放大鏡,開始驗屍。

剛才在宅子門口,我是看到停了部車,車窗開著,司機正坐在車內吸煙,看到我,還歪著腦袋乜斜著我,眼神中透著傲氣。我是穿著黑色警服的,路燈下應該看得清楚。當時我心裏還在琢磨,這小子是不是有些個狗仗人勢?車是美國通用公司的奧茲莫比爾,嶄新的,確實挺氣派,但肯定不是廳裏的車,這我清楚,廳裏乃至當時政府的車,大多都是福特,並且都是普通型的,未見有如此豪華版的。及至進門見到鬱老爺子我才反應過來,這車是他帶過來的。但究竟是他新買的還是其他什麼人的尚不清楚。此前沒聽說他有車。一個坐堂問診的老中醫,盡管時常被警察廳或政府部門請去幫忙,也結交有不少權貴,但也不至於如此有錢!錢從哪來?這倒也是個謎。據說他倆兒子均在軍界服務,大兒子鬱元桂在綏遠,是馮玉祥手下的什麼野戰醫院的醫師,兒子鬱元清在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第四方麵軍總指揮宋哲元身邊任參謀副官,暫駐蹕西安。1926年宋哲元任馮玉祥部國民軍第一軍第一師師長時,曾駐防北京。據說就是在那個時侯,鬱老爺子將這兩位公子親自送到了宋哲元那裏。說是鬱老爺子跟宋哲元很早就熟識,並且交情很不一般。從那時起,鬱老爺子便命人改小了門樓子,不再坐堂行醫,而是修心養性,開始過起了所謂“大隱”的日子。但私下裏仍然與警察廳等個別政府機構時有往來。

勘驗仍在進行著,我們全都蹲在地上,圍繞著裸屍。一個個眉頭緊皺,師傅和恩泰嘴裏噴著酒氣。

燒刀子喝下肚,除了讓人熱血沸騰外,就是酒臭味特別重,有人開玩笑說能熏死驢。我對這酒臭味尤其敏感,聞著直想吐。

蹲在屍體旁邊跟著師傅一起分析討論案子,也不是一回二回了。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在夜裏在野外,或者是刮風下雨的日子。中國人打小就聽鬼故事,要說完全不信那也不可能。因為每次都是按照師傅說的,要把屍體想像成一頭死豬,這樣不管是翻動也罷,解剖也罷,你就不會害怕了,久而久之,習慣成了自然,你也就麻木了。所以麵對屍體,不管是怎麼樣個死狀,我早就無所謂害不害怕了。但今天橫陳在眼前的卻是師傅的弟弟,一個多月前還見到過的那位喜歡耍嘴皮子的熟人,卻怎麼樣也沒辦法把他想像成一頭死豬。總覺著馬佐良此刻就坐在房梁上,俯視著我們和他自己的屍身。

恐懼像是野外山凹裏的寒風,一波一波朝自己襲來,感覺著身上一陣陣發冷。非常想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壇子,咕咚咕咚猛灌上它幾大口,既驅了寒氣,又壯了慫膽。不知道恩泰是怎麼想起來去拎壇烈酒來的。這小子聰明。

屍體焦黑焦黑,已失去了光澤。身子蜷曲抽搐著,仍然十分恐怖。驗著驗著,鬱老爺子突然伸手右手,在屍體的脖子上猛地點了一點,然後又點了背部、肩部,隨即站起身來。再看那屍體四肢,竟然慢慢慢慢一點一點地舒展開來了,由向右側麵的蜷曲狀,漸漸地麵朝上平躺開,原先緊夾在兩腿之間的生殖器,此刻也彈了出來,顯得異常粗大。不是勃起,應該是原來就這形狀,生就的碩大。膚色好像也變淡了些,不再是那種煤炭般黑了。臉部的抽搐變形似乎也漸漸恢複了原先的正常狀態,像是骨肉裏麵的筋原來被陡然抽緊,現在又鬆展開了。

都沒有說話,現場寂靜得嚇人。好一會兒之後,鬱老爺子仰起頭,長歎了一口氣,慢慢走到桌子前,啪塌一聲先將手中的放大鏡丟在桌子上,然後才一撅屁股,緩緩坐了下來。

“不是中毒,這是被人點了穴,應該是點穴絕技五百錢!”

“五百錢?!”師傅馬佐安幾乎是跳起來的。像是他也聽說過五百錢。

“是啊!這五百錢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了,二三十年沒人用過了,老夫還以為失傳了呢!沒想到,這會兒竟又出現了,還用在了佐良身上。這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哪!”說著脖子一仰,後腦勺靠在了椅背上,又歎了口氣。

“這五百錢聽是聽人說過,但卻不知道詳情。咋會中了五百錢後竟是如此慘狀?瞬間抽搐不己,麵色由白到青,再漸漸變成了焦黑,口不能言,痛苦異常!今兒下午進我這門還是好好的哪!喝了口水剛想跟我說啥,突然就大叫一聲倒地身亡了?”師傅那張鐵青的臉,這會兒看上去也有些泛黑,眼窩明顯陷了進去;厚嘴唇上幹巴巴的正脫皮,像是要燎泡。原本挺得倍兒直的腰身,這會兒也彎曲了下來,整個人像是從內到外透著疲憊和焦慮。

“說起來,這五百錢點穴絕技倒是相當的神奇。相傳是郭子龍結合唐朝山西汾陽忠武王郭子儀的郭家拳法所創。當年郭子儀長子郭曜繼承了郭家拳秘法,再傳長子郭嵩,郭嵩於唐懿宗鹹通年間,因故從山西太原南下,遷入福建漳州,其子孫遂廣布於龍岩、長汀一帶繁洐生息。大約1127年前後,長汀的那一支又西遷廣東平遠,紮下根後竟格外興旺。至大清朝乾隆年間,平遠郭氏元星公等兩支再北遷,至江西萬載開荒創業,到宣統年間已發展為三萬餘人的大家族。子孫遍布江西各地,其中尤以萍鄉瀘溪、豐城、撫州一帶為多。既是客家,融入遷居地不易,為了自保,爭執械鬥自是難免。若手頭沒點功夫,無疑將難以生存,更遑論繁衍生息了。也因此,除郭家拳原本的一成套硬功外,這五百錢點穴絕技的內家功夫,也在家族中不斷發揚光大,功法日趨完善。最厲害的就是殺人於無形了。如因故想殺某某,隻!需跟你握個手,或者拍一下你的肩膀,或者擦身而過,在你毫不知覺的情況下,實際你已被點了穴。或三日,或十日,或十五日,你必死無疑。死狀就跟這佐良一樣,抽搐變黑都是因為血脈經絡阻塞了的緣故。但是,如若他改了主意,不想讓你死了,他還可以設法再碰觸你一下,給你解穴,這樣你便死不了了。隻是解穴功夫在五百錢功法中屬更高級的一個層級,練功者練至那個境界頗為不易。一般大多掌握了五百錢點穴功法的,都是隻會點,不會解。據老夫勘察,佐良被點穴應該是在十五天前。是被人算定好的回到京城之後再氣絕身亡的。隻是,死在佐安這宅子裏應該是個巧合!”

“既然可以斷定佐良是中了郭氏五百錢的點穴功,那麼,凶手是否必定也姓郭,或者,至少,跟郭家有牽連?”師傅盤腿坐在炕上,左手端著煙袋鍋子,時不時深嘬上一口,噴出一股子藍煙,右手卻是擱在小炕桌上。炕桌上平放著他那把勃朗寧M1900/7.65mm手槍,他一邊說話,一邊用右手中指摩挲著槍的板機護圈,轉著圈摩,一圈,二圈,三圈……。我非常擔心他會不會一個走神,那轉動的中指按到板機上。那槍應該是裝好了子彈的,隨時可以扣發。

“不一定!世事變遷,這麼多年過去了,郭氏子孫多有與外姓融合者。盡管郭氏祖先對五百錢神功的傳承定有嚴規,但畢竟遷居之地廣大,各種情況都有,也是極難把控監管到每一個人。譬如,點穴佐良之凶手,其手法就明顯過重,致使佐良發作後全身呈焦炭狀。真正的高手,點穴時的輕重正偏拿捏往往都會極為精準,發作後身體大多呈灰黑色,並且不會抽搐變形至此。”

“問題是,既然凶手要殺佐良,幹嘛不幹脆一槍斃命?不管是槍是刀還是啥,手段多了去了,而且,還可以當場確定是否殺死。萬一這五百錢沒殺死佐良,那不是瞎耽誤功夫了?”恩泰坐在炕桌的另一側,這會兒也是眉頭皺成了個疙瘩。他比馬佐安還要年長兩歲,所以平時並不稱呼馬佐良為老板,叫佐良也顯得親切。

“這恐怕就是問題的關鍵!”師傅仍然低著頭,眼睛盯著地上。

“佐良是今兒上午下的火車,直到下午將近三點鐘才去的店裏跟你見的麵,那麼白天這好幾個小時他去了哪裏?”鬱老爺子又問道。

“哦,老爺子,剛才忘了回您的話了。這事您來之前,我奉佐安之命已經出去問過了,幾位往常多有往來的朋友客戶都說不知道,都說一個多月沒見到佐良了呢。”恩泰趕緊回答道。

老爺子點了點頭,然後抬起右手捋了捋胡須,道:“佐良此次赴陝,臨出發之前倒是來過老夫這兒,說是要去西安拜訪一下元清,問老夫有啥東西或信件要捎帶,老夫是讓他捎帶了兩小罐六必居的醬菜,還有一封家信。當時老夫就發現佐良麵現桃花,眉間有黑氣,古語雲:魚尾相牽入太陰,遊魂無定死將臨。黑侵口耳如煙霧,不日身軀入孟津。恐怕他會有性命之憂。”稍停頓了一下,又說道:“老夫曾勸他更政行程,但他執意出行。所謂命該如此,又哪裏是他人規勸所能奏效。唉!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哪!也罷!”說著緩緩站起身,又低頭瞅了瞅馬佐良的屍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師傅馬佐安:“還是悟新禪師講得好啊!浩浩塵中體一如,縱橫交互印毗盧。全波是水波非水,全水成波水自殊。此事後麵隱藏著的名堂怕是不小!佐安哪,陝西你是非去不可了,老夫送你八個字:細酌慢品,擊鼓不聞!”說完又長歎了一口氣,轉過身,飄然而去。

不知道師傅聽懂了鬱老爺子的這番話沒有,我聽完了隻覺著是一頭霧水。但當時我是看到,師傅的身子是明顯哆嗦了一下的,像是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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