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混戰（七）

自動地雷，即自律型反步兵反坦克武器係統。

對外號稱是“火力與人工智能完美結合的次世代兵器”，實際上所掛載的武器火力並未超越現役單兵裝備，但無可否認的是，隨著自動追蹤、敵我識別技術的日益成熟以及“自動化戰爭”概念的提出，自動地雷得以在各國部隊迅速普及。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實物，但易天樞還是會忍不住感歎：

在製造殺戮工具方麵，人類的確有著不容小覷的天賦。

“35mm自動榴彈發射器跟M202 FALSH四聯裝反坦克火箭筒……嗎？”

瞪著全息投影上顯示的武器參數，易天樞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初在迎戰三十人時秦羽遙還能一臉得意的樣子了。

如此凶悍的火力，不要說擺平三十個人了，就是擺平一個裝甲車隊都綽綽有餘。

幸運的是，此刻掌握這份暴力的，並非他人，恰恰是自己。

隻要通過鏈接手環的遠距離操作模塊，易天樞就能隨意控製部署在大樓各個角落的自動地雷——

這套武器係統，令“殺戮”變得如第一人稱射擊遊戲般簡單。

不過，單靠這些武器是否能打敗海倫娜……易天樞不得而知。

當然，他本來就沒打算把自動地雷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

現在，距離Athena預計的遭遇時間尚有二十秒。

然而，匍匐在二樓地麵上的易天樞已經感覺到異常的震感。

有什麼巨大的生物正在接近這裏。

再一次確定槍托底部已經固定在鎖骨與上臂的交接處，將支架調整到合適的高度，使匍匐臥倒的人體、水泥地麵與狙擊步槍互相結合成了一個不可動搖的整體，然後才不動聲色地將滿載25mm×59mm HEAB(注1)彈頭的彈匣裝入槍身中。

至此，名為“巴雷特XM109‘佩勞德’反器材步槍”的凶器宣告完成。

幾乎在同一時間，獵物闖入了易天樞的瞄準鏡中。

一聲令下，隱匿於大樓各個角落的自動地雷暴露自己的獠牙，穿甲榴彈、火箭彈交織而成的死亡豪雨不由分水地潑在金色巨狼身上。

易天樞亦不甘示弱，直接瞄準金狼的頭部，扣下扳機。

砰！

隨著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金狼的麵部頓時血花四濺。

這記直接作用於本體的傷害，終於讓自視狩獵者的海倫娜發出尖銳的慘叫，甚至不惜動用前爪護主血肉模糊的臉部。

但這種下意識的保護行為，卻將柔軟的腹部暴露在眾多槍口之下。

易天樞又怎麼可能錯過這個機會？

“Athena，全彈發射！”

自動地雷槍口的火光變得更加耀眼，這些脫膛而出、穿梭於空氣中的凜冽炮彈，仿佛是被賦予生命的獵犬般，尊崇著主人的意願，撲向眼前巨大的獵物。

單方麵承受著傷害的巨狼開始不住地嘔出鮮紅的血塊。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說不定就能——

雖然不是沒有這麼想過，但下一秒易天樞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與野獸爭鬥，除非徹底置其於死地或使之完全喪失反抗能力，否則受傷的野獸隻會變得更加危險……那就更別說是眼前這頭怪物了。

果不其然。

被徹底激怒的巨狼迎著槍林彈雨將被其視為眼中釘的自動地雷悉數毀滅。

“新大陸聯邦的女生都是怪物嗎……”

更麻煩的是，她似乎已經察覺到人類的氣息。

已經預料到這一點的易天樞，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果斷放棄笨重的狙擊步槍，逃入一側的走廊。

眼見敵人又一次消失不見，海倫娜更是暴跳如雷，瘋狂地揮舞起那鐮刀般的雙爪，仿佛要將第二層樓的牆壁全部撕碎一般。

盡管她的確是這麼做，也的確做到了，但她還是沒能找到那個一而再再而三戲弄自己的“老鼠”。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被斷壁殘垣的一處所吸引——

那是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的細微之處，但在化身為狼人的海倫娜眼中，這點蛛絲馬跡卻被無限地放大。

遠遠淩駕於常人之上的嗅覺告訴她，那正是獵物的血跡。

於是乎，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浮現於海倫娜被獸性占據的腦海之中。

該死的“老鼠”，終於受傷了。

如今，沒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值得海倫娜興奮了。

然而——

沒等她再次展開狩獵，“老鼠”卻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廳之中。

“你……是在找‘這個’吧？”

麵對海倫娜那雙蘊含著仿佛被她看到就會令心臟凍結的野蠻的翠色眼瞳，高舉著被鮮血染紅的左手的少年，卻很開心似的笑了起來。

盡管他明知這個笑容隻會讓這頭野獸變得更加暴躁。

海倫娜已經擺出向前傾倒的預備姿勢。

彼此不過區區二十米而已。

衝過去隻需要一秒，將獵物徹底碾成肉末，卻隻需要半秒。

“你過來，我就給你呀……旺財！”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咆哮的瞬間，海倫娜朝著易天樞衝了過去。

好快。

明明已經領教這匹野獸的速度了，但隻能看到對方殘像這種事情，對易天樞而言，還是相當有震撼力的。

不過，僅此而已。

在迎麵撲來的巨大風暴麵前，易天樞既沒有逃跑也沒有防禦，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若有第三者在現場，肯定會以為他是被嚇傻了吧。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

易天樞的頭腦，從未像現在這麼清晰。

“……野獸就是野獸，一見血就忘乎所以了，naïve啊~”

發出不明所以的喃喃，他又笑了起來。

當海倫娜領悟到那其實是“獵狼人”的表情時，一切為時已晚。

轟！

炸雷般的巨響，震撼著鼓膜。

海倫娜的前腳才剛站穩，卻發現自己與易天樞所站的地麵之間，出現了兩米左右的高度差。

迅速環顧四周，她終於找到了原因。

腳下的地板變得分崩離析。

而自己正隨著四分五裂的混凝土塊墮入深淵之中。

盡管她試圖抓住大廳地板的邊緣重新回到地麵，可隨著更多的爆炸聲響起，一旁巨大的大理石柱也不由分說地砸向她。

緊接著鋼筋、混凝土塊、玻璃、沙石如雪崩般落在她的頭上，直至徹底沒過她的巨體。

伴隨著不成語調的淒厲哀鳴，所向披靡的狼人終被淹沒在轟然倒塌的大樓之中。

一切，都結束了。

任誰都會對這個結局表示懷疑，就連當事人都對此感到難以置信。

“贏了……嗎？”

易天樞很快就清醒過來。

雖然炸藥量好像有點用過頭了，但海倫娜應該沒這麼容易掛掉吧……

總之——

“在老師趕來之前，請你務必乖乖呆在地下……”

就在這時——

“主人，偵測到生物反應，請您盡快——”

易天樞突然覺得Athena的聲音變得十分遙遠。

然後，有什麼格外溫暖的東西濺落在臉上。

既不是眼淚，亦不是別的東西。

他呆呆地摸向自己的臉。

纏留在手指上的，是一種濕潤而溫暖的觸感。

血……

血流了下來。

再度低下頭去——

自己的身體被洞穿了。

凶器，是三根鐮刀似的利爪……盡數貫穿了身軀。

就連哀嚎也不被允許的，根本就是“即死”……

頓時，血如雨注，視野中地麵被鮮血所染盡，就像街頭惡趣味的塗鴉一般，灑在廢墟上的鮮血呈現令人不寒而栗的形狀。

任人魚肉的少年，被巨狼高高舉了起來，就像是一個已經沒人再會去觀賞的破爛木偶般被扔到牆邊，拖出一道殷紅而刺眼的軌跡。

少年倒下了。

一聲不吭地倒下了。

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呢。

心臟在流血，全身都在流血……

逐漸的，就連剛才撕心裂肺的痛楚也感覺不到。

為什麼每次，自己都會如此的難看……

嘴角仿佛露出了冷諷，但自己卻毫無感覺。

這次，真的結束了……

視野變得愈發的模糊。

身體逐漸失去了溫度。

世界，正在遠離自己。

呈現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幕奇怪的光景。

天空，下起了大雪。

正如被鮮血染紅的聖誕節一樣。

在迷茫的雪夜中迷路，這次真的是走不出去了。

……

這次，真的要絕命於此了嗎？

“吾主，汝是怎麼想的呢？”

腦海裏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我在哪裏聽到過這個聲音。

啊……對了，在體檢那天的研究中心。

黑發金瞳的少女。

她明明沒有出現，為什麼又能聽到她的聲音呢？

“我……不想死……也不想再看到身邊人受傷、死掉了……”

“汝之所欲，即吾等存在之意義——那麼，吾主，請叫出吾等的名字吧……”

“名字……我怎麼可能知道你的名字？我們還沒見幾次麵吧？”

“不……很久之前，汝就已經知曉吾等的名諱了。”

“是這樣的……嗎？”

緊接著，黑發少女吟唱起古老的歌謠：

吾乃那羅鳩婆的戰槍；

吾乃赫拉克勒斯的棍棒；

吾乃貝奧武夫的巨劍；

吾乃迦葉尊者的錫杖；

吾乃素盞鳴尊的利刃；

吾乃帝釋天的法寶；

吾乃齊格弗裏德的指環；

吾乃——

我，記起來了。

“屠龍機關！（Dragon Slayer）”

像是呼應著我勇猛的叫喊那樣，黑發金瞳的少女自暴風雪中降臨。

“吾主。”

到達耳朵的，是純潔而透明的、沒有絲毫汙穢的聲音。

哪怕是死神的鐮刀已經架在我的頭上，隻要聽到她的聲音，就足以讓我感到安心。

“能趕上，實在太好了。”

她，猶如臨幸人間的天使那般緩緩墜落著，翩然把手伸向不知所措的我。

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我仿佛陷入了夢幻一般的世界。

漆黑的長發，如燃燒黃金般動人的眼瞳，一身不合時宜如喪服似的漆黑長裙。

無論如何，她都不像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在相互擁抱的瞬間，一股暖流遍及全身，先前所積累的所有疲勞、痛處煙消雲散。。

總之，我能感覺得到，身體正處於無與倫比的絕佳狀態。

“那麼，吾主，讓反擊開始吧——來吧，這是屬於汝的‘歌劇’！”

刹那間，不明的符文充斥在我的頭腦之中，占據了意識視野的大半。然而這雜亂無章的狀態，也僅僅是持續了幾秒鐘而已，破碎的斷章，得以迅速連接起來，形成了連貫的字句。

緊隨著少女的指引，平靜地念出腦海之中浮現的文字。

猶如對公主立誓的貴族騎士，又像是正唱誦著歌謠的吟遊詩人。

“屠龍機關15%限定啟動——完成。”

“蓋亞因子反應確認——危險度為丁。”

“戰鬥開始，讓毀滅降臨吧——阿賴耶識，願您保佑我。”

回應我呼喚的，類似機器開始運轉的轟鳴之音，宛若曆經長久歲月的古物。

瞬間爆發的意識之流，化作洪水猛獸，在我的體內來回遊走、奔騰不息。

這是 “奇跡”誕生之時必須的吟唱，也是隻屬於我與黑發少女的祝詞。

黑發少女的身形已然消散，化作環繞我周圍的黑色鐵甲，亦升華為我手中散發著殺意與武威的斷罪機關。

輕輕揮舞手臂，斬斷將時間洪流禁錮於此的枷鎖。

英雄——於此顯現。

……

戰鬥繼續。

自少年殘骸中誕生的異形騎士，屹立於腥風血雨之中。

一閃之間。

巨狼令人心臟為之凍結的狂暴雙瞳，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隨之而來的是，斷頭台般的利爪——

麵對金狼這一記重擊，在刀刃落下之前，騎士已將手臂當做護盾進行格擋。

即便騎士遭到重擊而撞入一旁的建築，海倫娜的猛攻卻遠沒有停下來的勢頭。

乘著騎士尚未起身的間隙，交錯的雙爪化為加特林機炮，那氣勢好像要把漆黑騎士所處位置甚至整個街區都炸得煙消雲散。

爪牙磨蹭著空氣的轟鳴聲搖動了整個路麵，被狂氣充斥的咆哮似乎要掃清整個夜空。

金色狼人的爪牙產生如此之大的破壞力，讓人難以相信這是血肉之軀的一部分。

寬敞的街道路上蒙受了如雨點般撒落的無數揮砍、切削、穿刺，就好像正在經曆著地毯式轟炸一般。

仍舊在瘋狂地不停攻擊著……攻擊沒有間斷，反而變得越來越激烈。

然而，沐浴在此等攻勢中的漆黑騎士，毫發無傷。

他身上的鎧甲可以說無愧於“固若金湯”這四個字。

但防禦畢竟是暫時的——

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

沉醉於猛烈的進攻之中，海倫娜不可避免地鬆懈了對於自身的防範，但就當她意識到這點時——

自下頜而入，從左眼而出。

她的頭顱已經被一條柱狀物貫穿。

那是一條三指般粗細的鋼筋，想必是漆黑騎士遭受其出其不意的重擊時，切斷背後建築物牆壁所留下的殘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傷害，被迫停下攻擊的金狼發出了猶如困獸般的慘烈哀號。

黑色騎士則是將鋼筋握在手中，如同握著一支長槍一樣，以駭人的暴威朝凶悍異常的狼人壓了過去。

連現代火器都無可奈何的堅硬皮毛，騎士隻是輕輕揮動長槍，金狼的腦袋就被打歪到了一邊，完全變形。

到現在為止，真正可怖的存在，應該是漆黑騎士那不同尋常的怪力。

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之下，無法承受猛烈一擊的鋼筋，應聲斷裂。

然而，對於騎士而言，“最強武器”原本就不可能是這些隨手拈來的“道具”，而是——

己身。

無論是攻擊還是防禦性能都已達到極致地步的他，如同一把冶煉已至登峰造極水準的武士刀般精悍。

拋棄了無用的廢鐵後，乘著狼人傷口再生無暇防禦的空隙，騎士一躍而上。

這並非簡單的直線移動。

他是在……飛。

令人驚訝的滯空動作——

踩踏著空氣，他的雙腳以幾近可以毀壞腿部肌肉的可怕速度在攪動著底下的空氣，如同踩著一個一個的架空踏板一樣，在空中連續地行進著。

之前遭受重創的巨狼，不過是恢複到六七成而已，騎士剛猛的踢擊，卻已迎麵而來。

鑒於前不久血的教訓，金狼瞬間豎起劍山般的皮毛。

然而，這一回合，海倫娜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騎士躍動於漫天雨幕之中。

頭下腳上，如同蝙蝠似的倒立著劃過夜空，以惡夢般的速度，使出極限踢擊向巨狼頭部襲來。

無法承受這種集合了極限武道與力量的存在強度，金色狼人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劍山鬥篷瞬間分崩離析。

黑色騎士的腿腳，如斷頭大斧般深深地嵌入了巨狼的頭顱。

這看似終結的一擊，不過是開始而已——

明明沒有觸碰到任何物體的拳擊，卻已經擁有著超乎想象的破壞力。

僅是一擊，拳鋒卷起暴走的疾風狂嵐，將眼前金色巨狼撕扯出無數道傷口，飛濺而出的血液，順著烈風之刃的方向帶出猩紅的軌跡。

即使借助超人的反射神經，海倫娜得以勉強回避這最為致命的一擊，但斬擊餘勢所造成的創口，卻足以叫人心驚膽戰。

騎士拉開了腳步，一邊躲避著野獸可怖的爪牙，一邊如同華爾茲似的在地麵劃出軌跡……那是一道連續的、隨著每一個腳步移動而在瀝青路麵綻裂開來的扭曲軌跡。

帶著如同猛虎落山的氣勢，身體陀螺似的反轉起來，把五指彎曲攥成拳，迅猛果斷地出擊，劃破了空氣，如同穿甲炮彈般猛然擊在狼人的胸膛上——

插入，拔出，迅速脫離。

一氣嗬成，沒有任何的多餘的動作。

一切動作就像是電影慢鏡頭一般。

這一拳所蘊含的所有暴力，都被作為目標的怪物全部接受了下來，那異常魁梧的身體如同在平靜湖麵上所忽然泛起的漣漪，響起音叉振動般的聲響，先前拳頭所觸及到的地方微微漾起了波紋，逐漸逐漸，擴散到全身。

隻是，還沒得來及反應，狼人龐大的身軀便轟然倒下，掀起一片塵土。

過度飽和的殺意與氣力，自失去意識的軀體中迅速流失。

拜此所賜，一度被獸性同化的少女，終於得以恢複人形。

十秒。

將不可一世的金色巨狼打回原形，易天樞僅僅花了十秒時間。

“少爺……”

然而，屹立於廢墟之上的漆黑騎士的英姿，唯有被黑發少女的雙眸所銘記。

注1：HEAB，即高爆空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