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至的夜晚,空氣中分明仍透著一絲的暑氣。
但在演習區死寂的籠罩之下,這份暑氣正悄無聲息地被另一種氣氛所取代。
靜謐。
寒冷。
荒涼。
死去的城市。
死去的街道。
這種毫無生氣的蒼白光景,隻會叫人聯想起自恐怖電影中切割出來的某一幕。
更糟糕的是,就在這時,天空下起雨來。
無視趨勢如何的雨,像是注定不由分說一般越下越大。
那麼,這雨究竟是福是禍呢?
是以自身熄滅燃起的災害的甘霖呢?
還是預兆著接下來事態發展的不祥天象?
從結果來看,後者似乎更符合現實本身。
在探照燈的直射下,映照著影繪的街道之間,殘破的道路被恰如搖搖欲墜的墓碑般的高層建築所圍繞。
與這死一般的光景形成鮮明對比的,無疑是靜佇其中、相互對峙的兩道倩影。
一者為湛藍,一者為黑紅。
經曆良久的沉默後,象征著湛藍的少女——櫻井有珠罕見地打開了話匣子。
“然後呢?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你想我告訴你什麼……還是說,你有什麼話想說。”
雖是極為平穩的語調,但她已將手搭在45式近戰格鬥長刀的握柄上——
盡管外形、重量與傳統的武士刀有所不同,但在實際使用方麵,有珠卻沒有感到太多的不適。
通過“Battle Royale”三日不間斷的鏖戰,對這把製式戰刀的性能,有珠心裏有數——至少,它是值得信賴的武器。
當然,從一開始,真正令她感到在意的,並非武器,而是對手的姿態。
麵對準備就緒的武士少女,象征著黑紅的少女——秦羽遙,卻是赤手空拳。
話雖如此,開學伊始,有珠已經領教過對方踢擊的可怕,因此不能排除她是徒手格鬥方麵的達人的可能性。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一定會這麼考慮吧。
然而,正是對方這太過率直的姿態,反而令有珠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
秦羽遙雙眸透露出的,不是視自己為威脅的警惕眼神,而是……獵人,仿佛看見獵物般的貪婪目光。
“我想說的是,您可以不要再接近我家少爺麼?”
雖然已經料到秦羽遙有開門見山這種可能,但真正遇到這種情況時,有珠不免還是會感到一時語塞。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我在說什麼麼?哼……好吧,考慮到您那如草履蟲般可憐的智商,我就再換種說法——請您立即從易天樞身邊滾開。”
“為什麼。”
“因為您不配站在少爺身邊,而且那個位置本來就是我的。”
這個過於直接的答案,令有珠莫名其妙地覺得很不舒服。
但她很清楚,這與對方是否冒犯到自己身為武士的尊嚴無關。
於是——
“我已經決定收他為徒了。”
“……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一回,輪到秦羽遙臉上的餘裕消失了。
“就是字麵意思——因為他希望擁有能夠保護自己、保護他人的力量,我對他的理想表示認可,所以我決定收他為徒。”
“……原來如此,不過像是這種小事,何必勞煩公主殿下親自出手,我一個人便足矣。”
“那他又為什麼告訴我你從來不願意教他如何戰鬥。”
“這、這是因為……”
“難道不是因為你根本不願意教他嗎?作為家臣卻不願為君主盡心盡力——你真是不及格的家臣呢。”
“這是我跟少爺之間的私事,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指手畫腳!”
“如此說來,收易天樞為徒,也是我跟他之間的私事,也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指手畫腳。”
“嗬,你說我是外人——”
突然間,秦羽遙的唇角微微上揚,漾起一抹勝利者般的笑容。
“那您又是什麼?”
“……”
盡管手中已緊緊握住刀柄,但有珠最終還是選擇放下,一度萌生出轉身離開的念頭——
真正的武士,是不會把心思花在這種無謂的爭吵上。
然而——
“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想說呢?還是說……其實是有自知之明卻不敢說出來呢?”
秦羽遙卻非但沒有半點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步步緊逼。
“你這是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有珠準備邁開的腳步,未曾開始,卻已停下。
“不要誤會了,我並不是針對間諜這個職業,我隻是想說——你這個不要臉的下三濫公交車母狗偷腥貓狐狸精娼婦,能離少爺遠一點嘛?”
她罵我……娼婦……
隨著某段不堪回首的記憶複蘇的瞬間,有珠的腦漿沸騰了。
啪。
回過神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隻有被耳光扇得踉蹌的黑發少女。
而黑發少女——秦羽遙顯然不是被打了右臉還是伸出左臉的好好小姐。
不等站穩,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有珠幾乎摔倒在地。
當兩人捂住臉頰重新展開對峙時,現場氣氛驟然跌破零點。
“該說真不愧是鼎鼎大名的‘白發鬼姬’麼?跟傳說中的一樣呢,比起好好說話,更喜歡動手動腳呢……”
“我不允許你打我……”
“真是公主病十足的命令呢……本來我還打算跟您好好交涉的,如果能好聚好散的話,自然再好不過……不過現在看來,果然行不通呢,道理隻適合跟能講道理的人講,而您的話——”
秦羽遙又笑了起來。
“我覺得我們還是用您習慣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好了。”
……
同一時間——
有一人正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透過演習區最高建築的天台邊緣俯視兩位少女。
一名年輕而高挑的少女,猶如展台上的模特兒,金色的長卷發齊順著流麗的身材曲線傾瀉而下,露出一張如雕刻而成的標準盎格魯·薩克遜嬌美臉龐,眼瞳透出如祖母綠般深邃的碧色,散發一種古典貴族的氣質。
她駐足於此,並非偶然,而是早已選好這一絕佳的觀測點進行旁觀。這其中暗含著一個明言意簡的理由。
與眼下這兩位少女一樣,她不是無關人士,並且處於很不一般的立場。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呢。”
金發少女的眼中閃現混雜著貪婪與狂喜的目光。
但這種好心情,卻並沒有持續太久。
原因是——
“還是收手吧,海倫娜姐姐,不要再幹這種事情了……”
身後的矮小少女無力地哀求道。
“你在說什麼呢,阿什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海倫娜回首觀望,臉上依舊掛著和藹的微笑,但眸子所透出如野獸般的凶光,卻顯露無遺。
“就算在這裏打贏了櫻井同學,爸爸也不會覺得高興的……”
“阿什莉,你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聽姐姐的話呢~”
“這不是聽不聽話的問題!因為這樣做……不是很奇怪嗎?為了勝過櫻井同學,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平時的海倫娜姐姐是絕對不會幹這種事情的!瑞貝卡姐姐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身旁一路保持沉默的少女也點了點頭,就像是在說“確實如此”。
“所以說,收手吧,海倫娜姐姐,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如果我說不呢?”
麵對海倫娜充滿挑釁意味的質問,阿什莉並未屈服。
“那就隻能由我跟瑞貝卡姐姐來阻止你了——就算海倫娜姐姐再怎麼厲害,在二對一的情況下,你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像是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般,海倫娜捧腹不止。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她臉上卻再無半絲笑意,隻是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神情,輕聲問道:
“阿什莉,你還真是長大了呢,居然敢在我麵前齜牙咧嘴——不過,一個是連自己的力量都控製不了的臭丫頭,一個是因為PTSD而被嚇得連話都說不了的啞巴小鬼,就憑你們兩個廢物,能把我們怎麼樣?”
不是“我”,而是“我們”。
當阿什莉意識到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勁時,似乎為時已晚。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瑞貝卡與阿什莉的身後,殺氣騰騰的人影自傾盆大雨中透出,一字排開,猶如等候自己多時的處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