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狼，來了（二）

有人說，進食是人類的醜態，因此才有“食不言”這個說法。

換言之，在吃飯時候大聲說話，無疑是醜態中的醜態。

就算當事人是美少女，也不能原諒。

更不能原諒的是——

“難得從蔣老師那裏得到她個人賬戶一天使用權，羽姐，我們就安安靜靜地吃餐飯好不好……”

“才不要安安靜靜地吃餐飯！我警告你，少爺，今天你不把你跟櫻井有珠昨天那些破事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在學生食堂拉拉扯扯的，不是別人，正是某位苦主少年與他的青梅竹馬，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嗚哇，聽到沒？‘無冕之王’居然腳踏兩條船欸~”

“號外！號外！據可靠消息，另一條船居然是‘白發鬼姬’櫻井有珠！”

“我就說華人老爺太會玩了，玩完青梅竹馬女仆cosplay，現在又一舉攻陷了地獄難度的公主殿下……我覺得他應該改名叫‘攻略之王’~”

“比起這些，我還有更勁爆的消息喔——聽說昨天‘無冕之王’已經跟櫻井有珠一起踏上成人的階梯了~”

“所以說……現在這個狀況是東窗事發了嗎？被青梅竹馬抓奸在床……想想看，還真是有點小激動呢~”

光是應付秦羽遙一個人，易天樞就已經竭盡全力，更不要說去一一澄清外麵滿世界的流言蜚語。

不過，比起自己的聲譽，易天樞倒是有點擔心櫻井有珠。

畢竟，像她那種性格的女生，嘴上雖然什麼都不說，但心裏卻未必什麼都不想。

一旦榮譽與尊嚴遭到玷汙，她可不會善罷甘休。

值得慶幸的是，基於昨日在獵人小屋共患難的經曆，易天樞知道櫻井有珠並沒有大家想象中這麼不近人情，好好向她解釋的話……雖然溝通上的確存在一定的困難，但至少她不是完全不聽別人解釋的蠻橫之輩。

說白了，隻是不太懂表達自己的感情罷了，因此才會讓人覺得她目空一切吧。

“啊！少爺又在想那個放電妹了對不對！”

“好歹是同班同學，至少叫一聲櫻井同學吧？”

“櫻井同學、櫻井同學，叫得這麼親切……你還敢說你們沒關係？”

“有也是正常的異性朋友關係。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昨天是一場誤會。”

“既然是不純潔的異性炮友關係，為什麼少爺不敢老實告訴我昨天你跟那家夥在獵人小屋裏發生什麼事情呢？我們是青梅竹馬欸！”

喂！

句子的意思完全變了吧。

“就算是青梅竹馬，也沒必要事事相告吧？”

這句無心的話語像是點燃的導火索一樣，讓秦羽遙這個炸藥桶竄了起來，像是鬧別扭的小孩一樣氣呼呼地將嘴撅得老高，對易天樞怒目而視。

“像是交朋友這種事情，不應該更慎重一點嗎？更何況，當初我可是跟夫人保證過要好好看著少爺的，不讓奇怪的女人接近你，就是怕你誤交損友，這可是夫人的旨意，難不成事到如今少爺打算忤逆夫人嗎？”

在易天樞的記憶中，有關“不讓奇怪的人接近”這條規定，確有其事，但在秦羽遙嘴裏，總覺得被曲解成“不讓任何女人接近”。

“你都把別人說成什麼樣子了，櫻井同學看起來就有這麼像穿著特攻服騎著摩托車狂飆的不良少女嗎？”

“不良少女也分很多種吧，又不一定是那種笨蛋……”

“真正接觸過她本人以後，我覺得這裏麵有很多沒搞清楚的誤會或者謠言……總之，櫻井同學的本性並不壞啦。”

就是聽到打雷後的模樣，讓人不敢恭維。

“少爺為什麼這麼袒護她呢，搞到你好像和她睡過覺一樣……”

“越說越過分了喂，這是我基於客觀事實分析給出的結論罷了，你硬要人雲亦雲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啊。”

也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瞬間，真的是一瞬間，秦羽遙拉下臉來，口氣變得非常不爽，就好像是——

“雖然少爺說自己跟櫻井隻是普通朋友關係，但我總覺得你們兩個之間還有什麼不想被我知道的貓膩呢……”

懷疑連續幾天夜不歸宿的丈夫出軌正準備搜集證據的妻子。

“跟異性同學聊幾句，這樣都不行？”

“說起來，少爺好像很偏愛櫻井那種類型的女生呢。”

這口吻，完全就是搜羅到關鍵證據證明丈夫出軌以後有事沒事刻意找茬準備攤牌的妻子吧。

“不要亂說……”

“哼，事到如今還打算負隅頑抗嗎？沒用的哦，少爺，別忘了我們可是青梅竹馬，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我可是心知肚明~反正就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長發飄飄的夢幻類型吧？就像是美食動畫裏麵那種‘duang’的一聲會發光的料理，對不對？反正少爺就是瞧不起人家這種土豆燒牛肉……”

“這是什麼比喻……你難不成想說我喜歡櫻井同學？”

“難道不是麼？”

“拜托，我喜歡的女生，都應該是那種溫柔善良、待人親切又不失魅力的女生才對。”

“少爺，其實人家也很溫柔善良、待人親切又不失魅力的~”

“……Berserker？(注1)”

“少爺你為什麼老是喜歡說這種話惹我生氣！”

“好痛！”

竟然毫不猶豫就直接抬腿踢過來了嗎！

“這算哪門子溫柔善良、待人親切又不失魅力嘛！動不動就打人，這根本就是Berserker才會幹的事情吧！”

“這叫做‘愛的鞭笞’！都怪少爺對我說那種薄情的話！傷害了我脆弱的少女心！壞小孩就該受到懲罰~”

少女心？

那是什麼？

十二試練麼？

就在易天樞考慮這些瑣事時，秦羽遙再度將雙臂交叉，皺起眉頭，擺出鄰家大姐姐的姿態。

“總之，如果少爺隻是跟櫻井交朋友的話，我沒意見，不過平常沒什麼事的話，她那種人，還是少理為妙。”

“你的好意我就心領了，可畢竟是同班同學，有困難總得幫一下吧？”

“我指的是個人方麵啦，希望少爺不要多管閑事。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可憐的人，就一定有什麼令人討厭的地方……”

“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對對對，就是這句——你想想看啊，她在學校的風評之所以這麼差勁，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不然誰會這麼有空去故意抹黑她……”

“關於這點，我選擇保留意見。”

“什麼嘛，少爺就有這麼不相信我嗎？好歹我們也是青梅竹馬，不聽青梅竹馬言，吃虧在眼前！”

話到此處，就純屬抬杠了。

易天樞僅是幹笑著，望著滿心憂愁的秦羽遙，不再多言。

能被青梅竹馬如此苦言相勸，易天樞自然是很高興。

不過——

“好啦，時間也不早了，再不吃，你的土豆燒牛肉就要冷掉了哦？”

估計折騰了這麼一陣子，秦羽遙肚裏的蛔蟲也是時候該叫喚了。

可偏偏是在這種時候，她卻又拋出了一個易天樞始料未及的問題。

“那麼，少爺，能讓我問完最後一個問題嗎？”

“嗯？”

“明明我跟少爺在一起這麼久，明明我也受過很重的傷，明明我們也曾共處一室，但是——”

“為什麼……少爺卻從來沒對我做過那種事呢？”

秦羽遙的雙眸中，蘊藏著與銅牆鐵壁無異的強烈意誌。

“……”

“少爺……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呢。”

然而，易天樞的沉默，卻令她堅定的目光，被另外一種奇怪的視線所取代——

吃驚、困惑、恐懼……太過複雜的視線，令易天樞的胸口隱隱作痛。

“難道說……我剛才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嗎。”

秦羽遙十分艱難似的扯動著嘴角笑了笑，就像是在表演中拚命掩蓋自己失誤的小醜一樣，繼而為了避免彼此陷入沉默的僵局，又機械式地圓場道：

“抱歉，少爺……我不是故意想說這些的。”

能肯定的是，少女現在的表情，讓易天樞無法抑製粉飾太平的衝動。

“羽姐，不是這樣的，我跟櫻井同學之間……誒！羽姐你這是在——”

他剛想開口解釋，卻不料秦羽遙突然湊上前來，不由分說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冷眼望向一側。

這時，他才發覺作為冰冷視線彈著點的，正是銀發的公主殿下。

“哎呀呀，沒想到在這麼多學生食堂之中居然還能遇到同班同學呢~櫻井同學，你也過來吃午飯嗎？如果想一起坐的話，我倒沒所謂哦~”

秦羽遙臉上雖然還掛著營業式的微笑，但身上無疑是散發著“識相的話給我趕緊滾到一邊去啦”的濃烈敵意。

櫻井有珠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倒不如說正因為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份敵意，她才會板起臉來，冷冷地瞪著糾纏不清的兩人。

就這樣，在遠東聖瓦爾基裏學園中名列前茅的兩位美少女無言地對峙著。

總感覺兩人身後會突然冒出龍和虎……不，應該是藏獒與帕拉斯貓。

“當然，這麼做的前提是，你一點都不介意我跟少爺在你麵前打情罵俏~否則的話，我勸你還是去其他地方坐比較好喔~”

反觀秦羽遙的態度，非但沒有息事寧人的打算，反而還把“煽風點火”一詞發揮得淋漓盡致。

盡管易天樞有充當兩位少女之間的“臨時消防員”的意願，然而在他開口澄清事實之前，秦羽遙又一次先發製人——這一回，幹脆是把自己的胸部直接壓在易天樞的手臂上。

雖然從大小來說，難以稱得上是豐滿，但觸感卻擁有與少女時期相符的青澀與柔軟……不對不對不對！

現在可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

“櫻井同學，請你不要誤會了，羽姐隻是在跟我開玩笑而已……”

“哎呀，真討厭~少爺明明剛才還叫我‘羽遙’來著，現在一見有‘外人’在，害羞了，就馬上改口了~”

“羽遙……”

不知為何，在反複叨念這個名字後，櫻井有珠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下一瞬間，她攥緊拳頭，就像是為了隱藏發燒一樣的緋紅臉頰般，向易天樞投以濕潤的視線。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她深呼吸的微響。

看得出來，櫻井有珠應該是做出了什麼很不得了的覺悟，令易天樞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終於，她輕啟朱唇：

“那個……你能跟我交往一下嗎？”

“哈？”

對這番大膽宣言感到震驚的，可不隻是易天樞與秦羽遙——

“聽到沒？‘白發鬼姬’當著‘音速戰姬’的麵向‘無冕之王’告白了欸！”

“這麼快就向正宮攤牌了嗎……該說真不愧是‘白發鬼姬’嗎……”

“這是什麼情況？修羅場？是修羅場吧？一定是修羅場吧？”

“看來‘無冕之王’跟‘白發鬼姬’果然是‘那種關係’吧……搞不好是因為‘中獎’了，所以才敢向原配宣戰……”

“可惡啊啊為什麼好妹子都給你這家夥給占了！明明都有這麼漂亮的青梅竹馬了，居然還對我家公主殿下出手！明明我也是男人啊……”

“畢竟人家可是打倒了‘白發鬼姬’的男人啊。”

各路流言蜂擁而至，櫻井有珠卻一概無視，隻是自作主張地拉起不知所措的易天樞，穿過重重人群，往樓梯方向走去。

然而，誰都沒有聞及另一位少女口中吐出的、宛若歎息般的低語。

“土豆燒牛肉……就有這麼難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