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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霄奇譚神霄奇譚
白骨外道

心猿記 其四

劉大尉帶領田九陵來到了武裝直升機的停機坪,飛機上隻有副駕駛還在。劉大尉熟練地一腳登上了直升機,伸頭過去問。

“老賈呢?”

九陵注意到,劉長官一瞬間就切換到了北方口音的軍旅普通話。

“他去打水了。”

“打他媽個叉的。”

劉大尉於是回頭,對著九陵伸過手。

“上來等吧。”

九陵被一把拉上了武直,隨後就近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坐穩之後,九陵看到不遠處兩個人提著軍用水壺往這邊一路小跑了過來。

“快點!”

劉大尉用軍隊號子一般響亮的聲音喊著,但是聲音聽起來愉快,像是在招呼朋友。

駕駛員老賈是個光頭,他和身後的年輕人並沒有理會劉大尉伸出來的手,直接幾腳蹦上了直升機。老賈走到位置上,把剛打了水的水瓶放在一側,然後從胸口的口袋裏取出太陽鏡。

“我們是向西飛來著?”

老賈聲音是個破鑼嗓子,十分沙啞。

“向西。”

年輕人說著,坐在了九陵的正對麵。他也穿著軍服,可能是來實習的武直飛行員。

於是老賈算了一下。

“一百公裏不到估計還飛不到下午。”

於是太陽鏡就被隨意的丟到了另一側的箱子裏。

“這枚戰術核彈就交給你們了。”

劉大尉說完跳下了直升機。機上的所有人做出部隊的確認手勢回應。

“風向、天氣……不用看了吧。”

副駕駛帶上了通訊耳麥,調整了一下麥克風位置。

老賈也熟練的做起了準備。

“好像是晴天吧。據說目的地那裏有濃霧。”

最後和軍隊的航站樓通訊確認之後,螺旋翼開始了旋轉,地上沙塵被卷起。劉大尉的衣服被吹得烈烈作響。在短暫的傾斜感之後,坐在九陵對麵的年輕人遞給他一隻口香糖,九陵道謝之後接了過來。

× × ×

雲夢大宮出現的位置在長江峽區附近的千丈荒山區,並且以此處為中心,滋生出的濃霧在不停擴散。這是極其可怕的事態。然而一般術士並不能認清如此大規模的霧障究竟意味著什麼。

就成分來說,這場大霧雖然是憑借咒術與神通力催生出的霧氣,但是也不過是用咒力把水脈變換成霧,並沒有憑空生成物質,其成分和普通的水氣也沒有什麼區別。一個規模巨大的造霧機器,也不過愚蠢得像是錯位的舞台裝置罷了。

然而霧氣在這裏的作用,如果用魔術表演做喻,那邊是阻擋觀眾視線的幕簾,掩蓋著機關運作的黑箱;和無光暗室、無星月的黑夜一樣,大霧的目的是排除凡人的觀測,障卻常識的靈擾。

生成物質這種程度的法術或者將話語化作現實的神境神通,都會被人類之常識限製。

——這並非是拋出一個中二設定,而是“唯識”之法則在物質宇宙中的擾亂所致。若說神創論乃是大爆炸理論的暗喻,那麼唯識觀則是穩態之說的俗講。

在唯識觀看來,宇宙眾生的識之總集(阿賴耶識)被七識熏染,複能卷集微塵,形成了器界宇宙;隨後各自末那小識因業與無明牽引自己誕生的因緣,形成了根器之身,肉體之胎——這就是物質宇宙的起源。恪守物質界法則的人類常識之總集,本能地會殺滅違反大眾常識的咒力念轉。升起一念則殺一念,升起千百萬念則殺千百萬念。除非能夠以心之一念贏過全人類的意誌,否則破壞物理法則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對於一般術者來說,要做到憑空生出物質這種事就是這麼困難。然而大神通成就者、於克勞利體係中的銀星之陣列者、那超越深淵之賢者——他們就是辦到了這種事:憑借一己之力,贏過宇宙一切心。如果列舉如此境界,則是佛教所雲法雲地大菩薩,克勞利係統稱之Magus(賢人)位者,以及墟城所授仙人位者。對他們來說生成物質、逆轉時間、蘇生死者——對贏過了宇宙一切顛倒夢想的他們來說,這種事情都是可以辦到的。

也有一些強大的術者,魔法上的成就可以說是僅次於仙人與Magus位階,但是終究無法勝過包含著自身在內的全人類之反撲。不過如至他們所在的境界的話,倘若能除去自身之外眾生的靈擾,僅存自己之心識,破壞物理法則也不算太過困難。眩目的迷林、無月之暗夜、漆黑的暗室,以及眼前遮天的大霧——障除凡人的觀測,乃是行駛破界之法的預兆。僅僅能使這種術法,就已經是準仙人的水平了,何況這次具現出了如此巨大的雲夢大宮。

因此,墟城緊急聯絡了所有可行的人選,總共有四人參與攻取雲夢大宮的行動。這四人每個人皆是被評估為“就算能獨身一人也可與巫支祁互角”的大術士,可見墟城的重視程度。而這次代號“花果山圍城戰”的行動中,那四名強力的術者以“五方五老”中除去中央天帝的四方四天君為代號。

北海望在短暫的睡眠之後,接受了特殊行動小隊裏“西方老”的位置。雲夢大宮的霧氣被鎖在千門鎖咒的陣內,並不用擔心苦山神的安全。道理上說,就算是受了如此重傷,還被破去了山中洞天,苦山神對付普通的山精水怪當是沒有問題的。不說是蛟龍登場,就算是巫支祁本尊來了,“淮源之主”也不過和苦山神作為“眾山之祖”的靈格相當吧。

不過,此等霧陣中具現的雲夢大宮,還有擾亂水係的神力,怎麼看都比現在滿足於小小供奉的苦山神要強大百倍。北海望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雖然從來沒有領教過苦山神作為【眾山之祖】加上【大惡荒神】的威力,但是毫無疑問,西行時代的苦山神對上曾經此時的巫支祁,別說相爭了,連渺茫的逃生機會都沒有。

“龍女,你怎麼看?”

北海老人對著虛空詢問了一句,卻沒有得到回答。

他都忘了,上次龍災之後,龍女就離開了。

“有意思的家夥都走了,嫌棄我是個沒意思的老頭。”

他拿著手杖在泥土地上戳了一個洞,一側拱起了一層薄土。

失去了龍女的諫言,北海望獨自思考起了戰術。

本來稍微大一點的水係都是有龍眾或龍神居住的,但是在很久以前的巫亂之中,不從的龍神被殺死,然後巫祝們被分封去管理水係。久而久之,人格的水係之神就出現了。長江之君主“江君”、黃河之方伯“河伯”,名字都帶著封建領主的色彩,一如《金枝》所描述的王與巫者的統一。巫支祁作為淮水之主作亂,恐怕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的事情。在今日,長江龍神的名字已然湮滅於曆史前的種種紛亂之中,相關的咒語也完全失傳,北海望無端想到倘若此時能夠喚它出來,對付現在的巫支祁應該也是可以旗鼓相當的。

淮水的水妖居然強到可以和曾經的長江之主旗鼓相當……這是什麼奇景……

——北海望立刻發現自己思考中的不諧之處。他再一次想到了《西遊記》的故事。讀過原版故事的人都應知道,孫悟空實力倒也沒太強,這點和國產動畫的表現並不太一樣——但天庭就是製不住他。有人說,大鬧天宮,重點在鬧,而不在碾壓。就小說來說,的確是這樣。可是眼前的巫支祁,不過是上古水澤的大君之一,示現的威能破格得有些過分。它散出了足以吞沒兩個倫敦的大霧,倘若他有心,僅僅是結合毒塵與詛咒,殺生之效率恐都淩駕日本三怨靈八祟神之上;又在霧陣之心具現了雲夢大宮,須知就算有障識之手段,凡人能具現三十公斤以內的東西都已經是通天之能了。巫支祁所作做到的一切,都展示著接近仙人之位的道行。

仙人位是什麼概念?與仙人戰鬥,就是和一個活宇宙戰鬥。菩薩成佛需要用自己本願之力做成自己的佛之國土(淨土/妙刹);克勞利之體係中,銀星團(The Order of the S∴S∴)的Magister Templi(殿主位)位階者在遍知宇宙一切法則之後,如果能成功以自己無比強大的意誌做出自己的宇宙,則能通達為Magus之位(賢人位);在中國的小說家言中,鴻鈞玄門三首之一的通天教主,在戰敗之後,已然打算另立地水火風,重建宇宙了。這就是所謂的【仙人位】的唯一要求——心成宇宙。不同於【壺天之術】或者【洞天秘法】創造的一點亞空間,一個宇宙若要形成,哪怕是尚且沒有物質的宇宙之胎,也必須先具有底層法則才行。這是對於北海老人太過深遠的境界,讓他解釋也並不能說清楚。但是,如果巫支祁在漫長的封印中,執著修行,最終通達了仙人之位……

這並不可能,它這種玩意兒和人不同。對凡人的關押自由的限製其實在其次,消耗不足百年的生命才是主要的懲罰。因此關押人的肉身當然是不限製思想的,體會徒勞的虛耗才是罰的核心;但是對於靈體來說,肉體有無根本無關緊要,是故五行機關的封禁之術封住的乃是根本之識——雖然能感受悠久時間的碾磨,心中也會升起痛苦與憤恨,但是靈體卻辦不到任何事情。如今的巫支祁毫無疑問就應該那個不知幾個千年之前被咒封的那個巫支祁。

那是否可能對手另有其人?這也不可能。墟城不可能會對如今的局勢判斷失誤,對手是巫支祁這點肯定沒錯。

——那麼古老的巫祝與方士們靠著原始的法術就能解決的敵人,如今變得如此棘手。那麼這件事背後,一定有其他什麼勢力介入。

北海老人稍微想想就能得出來的結論過於確鑿,恐怕九成是真的了。但是墟城卻對此隻字不提。決策層的確是喜歡那種“隻有自己掌握全局”的感覺,不過除此以外,恐怕也是防止執行人員亂搞出差錯。須知墟城對於自己這種“一切盡在設計中”的自信也是如此讓人討厭。同他們共事也快百年了,北海大膽猜測此刻他們所想可能就是:雖然對麵展示出了接近【仙人位】的實力,這邊可是有真真正正的仙人參戰的。穩。

如此,自己被交待了這個任務,墟城也當是料想到一把老骨頭能做的有限了吧。北海老人想到這裏,帶上了自己的帽子,拿起了手杖。他抬頭看了一下遠離光汙染的星空。此時春末夏初,是銀河最美的時節。然而就算在這裏,也看不到百年之前的那種銀河了。

和九陵的待遇不同,北海老人並沒有武直接送,過來載他的是一架阿古斯塔-韋斯特蘭。雖然是民用直升機,但是也是隸屬西南的大內財產,因為正好閑置才能出借,待遇可並不低。緊急調令下達前一刻,北海老人還在監督泥水工人為他的舊友翻新墓碑,地處中國西南深處,距離湖北有些距離,所以出發也相當早相對其他三方來說要早很多。

“幾天之內在中國各個地方飛來飛去的。”

北海老人雙手拄著手杖,看著窗外遠方的因人煙稀疏所以燈火也隻有星點的夜色。

“老爺子你多大年紀啊。受得了不?”

駕駛員並不知道什麼詳細的事情,隻是隨和地想聊天,打發一下夜晚駕駛的困頓。

“還沒退休。還精神呢。”

駕駛員彙報了幾聲之後,接著轉頭看了一眼北海,有轉回頭繼續駕駛。

“你這樣還沒退休,估計是返聘的什麼博士導師或者教授吧?”

“怎麼,我看著這麼顯老嗎?”

“不老,不老。可能這個周末您比較憔悴吧。”

“是嗎。”

北海老人打開智能手機,看了一眼不昧發來的感謝短信,然後打開了前置攝像頭。手機畫麵裏的老人雖然看起來並沒有被奔勞的風塵或者歲月帶來的脫發所侵擾,但是他眼中卻沒有了幾天前的神采奕奕。

“可能是,最近睹物思人太多,覺得自己老了吧。”

北海老人關掉了前置攝像頭,滅掉了手機屏幕,漆黑的顯示屏仿佛黑鏡,照出北海老人的虛影。

“您們大學教授好好保養,長壽的特別多。主要就是注意身體什麼的。向您們這樣的文化人,就不擔心什麼文化生活了吧。耐得住寂寞,不怨天尤人,然後身體好,就活得久。”

駕駛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過這估計也是一般人沒話找話的常態了。北海突然覺得有些累,雖然駕駛員可能的確需要一個陪他說話讓他保持興奮的人,但是北海今晚卻格外不想說話。他前傾身子,說道:“對不起了,我睡一會兒。”

“好的好的。”

駕駛員手忙腳亂裏,找出了一副入耳海綿耳塞,遞給北海老人。

“螺旋槳聲音太吵,您帶這個。”

你是想說……螺旋翼……吧?北海老人謝過他,然後把耳塞戴好,靠著座椅背,閉上了眼睛。

睡著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這如果是皇室的直升機,那麼它的報廢期內,有沒有皇室成員坐過呢?自己此刻坐著的位置,會不會曾經某任皇帝也坐過呢?

北海很少做夢,他這次在直升機上,夢到他站在無念的墳塋之前,從黃昏占到午夜,天上的銀河是他一個百年以前的小時候見到的銀河。他夢到了黎明,然後跑向一個山丘。他在山丘上遠望,看到了天際的地平經曆晝夜交線的瞬間。他看到了他曾經的所有死去的友人在笑著揮手。

於此同時,直升機外,遠處破夜的晨曦也喚醒了他。北海看到了重重霧海。那根本不是霧海可以形容的,仿佛是萬層重雲相疊,連接著天地。然而就算如此,它也遮不住新的一日宣告著夜的結束。

“接到下一步指示前就在這個臨時停機坪待命了。”

飛行員看到北海老人睜開了眼皮,給他遞過去了口香糖和濕巾。

“好象是沒有熱水和自來水的。您先將就一下。”

北海道謝,接過了濕巾擦臉。

“我問一句不該問的,要是不能回答您就笑笑就行了。您去千丈荒那個荒山幹什麼啊,和那嚇死個人的鬼霧有關係嗎?”

北海老人當然是隻能笑笑。

“懂了懂了,不問了。”

飛行員回頭玩起了手機。

這種無聊一直持續到午飯時間左右,一輛軍用吉普在大約午後時分到達,給他們送來了盒飯以及兩提開水壺的熱水。他們跳下了直升機,駕駛員舒展筋骨,對著送盒飯的勤務人員擺了一下手。

“我等下吃”。

而北海望則簡單地吃完了午飯,然後用熱水漱口,接著用手帕浸熱水來擦臉。

“我覺得您一定是出身老書香世家。這洗漱都一絲不苟,不像一般老人隨便將就。”

飛行員這時才端起盒飯,一邊用筷子往嘴裏送著豆腐一邊說。

“家族是不小。”

北海算了一下,家族裏在最小的孩子要在“孫子”之前加多少“重”字。

“那您是一家之主吧?我聽說老豪門家族不是宗法製度挺嚴的,很看重輩份吧?”

北海思考了一下如何回答。自己家族的家主是個不滿三十的小子——這說給圈外人的確很丟人。好在就在這時,駕駛員的專線受話器傳出了一個操著北方軍旅普通話的含糊聲音。駕駛員“嗯,嗯”了幾聲之後,把吃剩下的飯盒交給了地麵勤務人員。

“要出發了。”北海老人登上了直升機,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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