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持續不斷的煎熬中又過了幾天,耿至行依舊沒有放棄,繼續尋求著最快的解決方案,常常是一個方案被否定,就繼續尋找另一個方案,同時抓緊催促外協廠家按標準加班加點重新生產配件。連續幾個晚上,他都隻在淩晨兩三點時入睡一小會兒,然後四五點又醒了。在高度緊張下,他甚至感覺不到疲憊。
他知道不到最後一刻,他決不能放棄。
每次電話鈴聲響起,他都是一陣緊張。盡管這幾天客戶並沒有來電話催促,但他知道,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究會一劍落下。
前段時間投資中介機構提供的投資信息,也成了他當前的救命稻草。如果之前是為了擴大規模,當下更多的是考慮擺脫危機。
生產仍在進行,肖啟銘也經常在一線督促裝配,平時嘻嘻哈哈的他眉頭緊鎖。
機器陸續安裝出來,有些已經開始灌裝程序做動作測試。耿至行也不斷地在現場跟蹤調試的情況。
“測試結果不樂觀。”周六中午,耿至行拿著一遝測試報告找到肖啟銘。
“我知道。”肖啟銘冷冷地回答。
“這樣肯定是沒法交付的。”
“那你說怎麼辦呢?”肖啟銘語氣生硬地反問道。
按照兩人的分工,耿至行負責全局,但由於實際情況的需要,基本上技術生產一條線都是耿至行在抓,而肖啟銘分管市場營銷。他這樣反問,也不能算是責難。
“最近我一直在和投資機構聯係,暫時還沒有確信的消息。如果真的麵臨賠償責任,有沒有可能我出讓些股份,融些資金進來?”耿至行試探著問道。
他沒有說出口的想法是,不知道肖啟銘是否願意再投些錢來解決燃眉之急。哪怕是再苛刻的條件,他都覺得可以接受。
“可能性不大吧……”肖啟銘回答得有些勉強,聽上去是不願把話說死,其實他心裏想的是傻瓜才會這時候掏錢出來。
回到辦公室,耿至行想向客戶再爭取一下。他覺得直接打電話給韓總有些難堪,便撥通了對方技術部經理的電話,雙方之前因為技術問題交流比較頻繁,關係相對融洽。
“你好,小耿。”對方年齡大概在耿至行的叔叔輩,是一個平易近人的技術專家,和耿至行的交流也從來沒有擺過什麼架子。
耿至行把情況介紹了一下:“您看能和韓總溝通一下,在時間上幫忙再爭取寬限一些嗎?”
“估計不行吧,”電話裏傳來比較明確的聲音,“我們開會討論過這個事情。”
“你也知道我們跟客戶的合同也簽訂了,現在都已經開始排產了,這次技改對我們也很重要。而且領導特別重視這個單子,我們公司的風險也很大。”他接著說。
“那……那怎麼辦啊?”耿至行有些絕望。
“這樣吧,我再去了解一下情況,看有沒有協調的可能。下周我們電話聯係。”對方說道。
“好的好的,那就麻煩您了,有什麼情況我們隨時聯係。謝謝您了。”
周一傍晚,一直沒有等來電話的耿至行有些心焦,他撥通了技術部經理的電話。
“小耿啊,現在你們肯定是不能按時交貨了,對嗎?”
“是的,但是隻要給我們延期三四個星期,我們一定想辦法把產品趕出來。”
“估計不行,這個肯定是要涉及違約責任了。”對方說道,“要不你還是找韓總溝通一下吧。”
“您看能幫忙約一個時間嗎?我都不知道怎麼麵對韓總了。”耿至行尷尬地請求著。
“好的,我一會兒去找下韓總,約好了聯係你。”
一直到了晚上九點鐘,對方打來電話。
“小耿,我們一直在開會,忙到現在。我和韓總說了,他說這幾天比較忙,要不到周五上午十點左右你過來一趟吧。”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到時候準時過去。”耿至行放下電話,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周五一大早,耿至行就同肖啟銘、施含薇一起來到了韓總的辦公室。
“耿總,你們這次可把我坑害了。”一見麵,韓總就毫不客氣地開口說道。
“真的很對不起,確實是我們工作沒做好。”耿至行站著畢恭畢敬地回答,而後小心翼翼地問道:“韓總,我們現在已經在竭盡全力地追趕了,您看您能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嗎?”
“這個肯定不行,我們都是有合同的,”韓總抬眼看著他們三人,“我也隻是分管領導,我沒法向總經理交代的。”
“韓總,我們產品已經配裝完成了,就是穩定性稍差一點,不過也不影響使用的,您看能先用起來嗎?”肖啟銘問道。
“不行,如果我這邊出了問題,我們的客戶追究起責任,我也承擔不起。”
“韓總,確實是我們的責任,那您看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能夠盡可能地減少你們的麻煩,降低你們的損失呢?”耿至行傾著身,低聲問道。
“我現在也說不上來,但事情發展到現在,估計我們損失也會很大,你們肯定要承擔責任的。”
“是,是,我們應該承擔賠償責任,那能不能給我們一定的時間,讓我們延期把貨完成交付呢?”耿至行紅著臉,話說得有些吞吞吐吐。
“延期就沒有意義了。”韓總盯著他們三個說,“或者最多是我們下一次要新增采購項目時,如果屆時已經達到要求了,我們優先考慮你們。”
“可是咱們下麵這個訂單不是還要完成嗎?難道你們把訂單放棄了?”肖啟銘問。
“我們公司有采購規範,重要供方一定要有一家備選方案,我們在這個設備采購上也有一家備選方。不過我們原來的計劃裏,隻向他們采購一台,而且交付時間也比你們晚,但他們表現得反而比你們好。他們上周送了一台樣機過來測試,昨天出來了測試報告,測試結果還是滿意的。
“而且,他們可以在你們的交貨期內給我們多交付幾台,這樣就可以解決我們當前的訂單生產問題。”
“是嗎?”耿至行有些意外,“他們的產品都沒問題?”
“也不能說都沒問題,但是一些小問題,短期就可以解決的,我這邊已經派技術部經理在他們現場盯著了,要先確保我們的訂單生產。”韓總說道。
“但是,我們兩家,就隻能公事公辦了,這個我也沒辦法,都有合同的,我上麵也有領導。”韓總最後嚴肅地結束了話題。
走出辦公室,外麵天都已經暗了,耿至行和肖啟銘的臉是暗的,心也是暗的。
黃浦江邊春風和煦,陽光下的高樓熠熠生輝。夏菡拿著一摞項目報告走進了何總的辦公室。下周一就要召開投資分析會議,會上夏菡將根據前期項目路演公司的情況,向各位投資人介紹初步入選的企業,供各位投資人了解並選擇。
“何總,這個世飛智能科技,做自動化機器人的,大的行業方向還是不錯的,雖說目前市場比較狹窄,發展空間有限,不過由於技術的延展性較好,極有可能向更大的領域拓展。我們稍微有點猶豫,何總您看,要不要提交討論一下?”
“那個做芯片封裝機器人的公司吧?”當日項目路演僅耿至行一家企業是做此類設備的,何總的印象還是比較深刻。
“對的,就是這家,前幾日還發了郵件,補充了一些資料。”言罷,夏菡將世飛的資料遞給何總。
“嗯,怎麼說呢,製造業挺不容易的,成本高,投入大,資源少,競爭激烈。傳統產能大多過剩,利潤空間不斷縮小,總之非常辛苦。”
“智能製造的前景應該是比傳統製造會好一些吧?”
“那當然,前景也是可以的。但是凡是製造業,大多邊際成本高,回報周期長,回報率也很不確定。同樣的資金,投入到互聯網、生物醫療、金融服務,一旦成功,投資回報率完全不是一個量級。說實話,作為種子輪或者天使輪,我不會對這樣的公司進行投資。
“不過呢,可以做好跟蹤工作,隨時評估他們的發展,如果他們真的做大了,達到可以上市的規模,我們陪著其他公司做個跟投,那倒是可以的。”何總繼續說道。
“好的。那投資評估會我就不安排上去了。我單獨約世飛的人過來談談,了解一下這個企業,方便跟蹤同類企業的發展,當是給以後分析同類公司積累經驗了。”夏菡說著,在日程計劃中,將世飛的名字劃掉了。
這幾天耿至行辦公室的門大多是關著的。他不停地撥打著電話,通話的對象除了少數的同學好友,大多是各個銀行或者小貸公司。作為山溝溝裏走出來近乎赤貧漂在上海的人,他身邊也大多是窮親貧友,還沒聊幾句就聽得出沒有希望。有兩三個還開口想向他借點錢。而銀行中介和小貸公司,往往要求各種擔保,耿至行並不能拿出人家看得上眼的擔保資產。
他看著電腦裏的公司賬戶餘額,盯著台子上放著的幾張個人銀行卡和信用卡,盤算著每張信用卡的透支額度。對於數百萬元的資金缺口,顯然是杯水車薪。
即便把公司和個人賬上所有資金歸攏,透支所有信用卡,離退回預付款的資金還有近一百萬缺口。
盯著信用卡上的有效期,轉頭瞥了一眼台子上的日曆,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情,神色匆匆地走出公司,到最近的ATM機轉了一筆款項,然後又神色匆匆地回到公司。
不管明天如何,今天該幹的工作還是要幹好。耿至行打完催促配件生產的電話後,便打開電腦,靜下心來麵對著一堆代碼。
傍晚時分,郵箱跳出新郵件提醒,他順手點開:
尊敬的耿先生,您好:
感謝您於前期光臨我公司進行項目路演。根據投資人意向,現邀請您及貴公司重要合夥人於本周五上午 10 :00 再次到我司洽談。無論您是否接受邀請,請於明天中午 12:00 前予以回複,誠摯感謝!
順頌商祺。